药王庙门前的戏台是个两层的, 下层是更衣间,上层是戏台。
戏台前的空地上,一直延伸到官道和官道两侧, 全是乌压压的听戏的男女老少。
戏台前最好的一段儿,摆了桌椅、设了茶座,供点了茶点的阔老爷们坐着享受。
范万里早就安排人来占了位子,所以德亨以来, 就坐到了全场观看视角最佳席位的左侧。
最佳席位是凌普的。
凌普来的比德亨慢了一步,然后,这最佳席位,他是怎么都坐不下了。
范万里冷笑,他听定位子的人跟他报了,定位子的人找到凌普的奴才,说了今晚有“贵”客要来,不好让贵客屈尊, 他们愿意出十倍的价将这个位子给买下来, 但凌普的奴才搬出太子来,说“别说十倍了, 就是百倍千倍这个位子也不让”。
行吧,你不让,你就坐着吧,看你有几个脑袋供的起你“上座”。
凌普的确不敢上,这里是古北口,蒙古人和满汉人对半分, 蒙古人最讲“尊卑规矩”, 他今儿要是敢坐在德亨的上首听戏, 不出今晚, 整个古北口的蒙古人就都能知道了。
搁蒙古大草原上,犯上的人要么被绑在索罗杆上被神鸟鹰隼啄食而尽,要么被打断四肢,扔去荒野喂豺狼。
凌普屁股坐不下去,只好来到德亨面前,恭请他上座。
德亨挥了挥扇子,像是挥走一只惹人烦的苍蝇,淡淡道:“你挡着戏台了。”
凌普侧身,将视野让出来。
今儿戏台上唱的是“贵妃醉酒”,不是德亨听出来的,是他看装扮猜出来的。
浓妆艳抹美丽非凡的贵妃正手执酒樽眼波流转咿咿呀呀的唱着,德亨是听不出来唱的什么,但他眼睛会看啊。
这三百年前的“贵妃”,身上绝活儿那可是真真的,不得不说,这“贵妃”身段可真够软的,这后下腰真绝了
“贵妃”口衔酒樽饮酒这一段将场子推上了高潮,周围都是一片欢呼叫好声。
戏班的小幺儿弯着腰托着铺了红绸缎的托盘陪着笑脸一溜儿从众看客眼前走过,看客们赏赐不一,有多的,自也有少的,铜子儿银锭子都有。
还有那觉着实在好的,奉上赏银还不够,他还撸下手上的宝石戒指往戏台子上抛。
难得戏台子这么高,能将那小小的戒指抛的上去。
德亨定睛对那兄弟一看,哟呵,是老熟人。
德亨不理凌普,凌普面上又羞又恼,正站德亨一侧欲再说些什么,德亨转头探头去看那个觉着眼熟的人,结果,又给挡住了。
德亨怒了,用扇子将他拨开,道:“凌普,你今儿是不是专来找小爷麻烦的?”
说罢,他也不管这个凌普什么反应,站上椅子就从上空越过人群对着身后不远处一桌喊道:“讷尔特宜,讷尔特宜,这里”
讷尔特宜才听见有人喊他,转睛一看,一眼就瞧见了站的高高的对他挥动扇子的德亨,不由笑了。
他起身穿过桌椅人群缝隙,来到德亨面前,笑问道:“小德亨,你怎么在这里?还来赶场子?”
德亨请他坐下,笑问道:“你出京了?随驾来的?你怎么不在两间房,还留在古北口?”
讷尔特宜看了眼凌普,在德亨的身侧施施然坐下,“唰”的一下打开洒金折扇,看着凌普笑回道:“托你阿玛的福,我在内务府领了个采办的差事,这不,留在古北口为御驾采买货物,这个,凌总管是清楚的。”
凌普忙躬身道:“不错,皇上要些”
“行了行了行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不耐烦听这些。我说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德亨不耐烦道。
凌普一噎,面上颜色更加难看几分,几近忍怒了。
讷尔特宜惊了一下,凌普谁不知道啊,太子的奶公,就算是他们这些宗室子弟们,见着了也得好言好语的说话,在他印象中,德亨可不是什么跋扈的性子,他是出了名儿的温和性子。
怎么对着凌普这样一副态度?
凌普得罪他了?
要讷尔特宜说,想要得罪德亨,真挺不容易的。一来德亨在京中圈子基本上不露面,二来德亨性子在那里,不是爱跟人计较的人,三来吗,他年纪在这里,你还能怎么得罪他啊,抢他糖吃吗?
凌普“忍辱负重”的,弓腰请道:“请德公爷上座,您在这里,奴才们不敢坐。”
讷尔特宜看看中间那桌空着的座位,顿时了然,明白了凌普是怎么得罪德亨的了。
不过,要讷尔特宜说,德亨真不是那种因为一个位子就跟人置气的人,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事儿。
德亨叹道:“我就是来好好听一场戏,怎么就这么难呢?你放心去坐,就当爷赏你的,滚吧。”
都骂人了,凌普也是要脸的脸面人,见状就告退,今晚这戏他是不能听了。
讷尔特宜笑道:“凌普,你是不是忘了规矩了?你在你主子面前也是这么告退的?”
已经转身的凌普身子僵直了一下,硬生生转回身来,对着德亨单膝跪下,硬邦邦道:“奴才告退。”
德亨眼风都没扫他一眼,挥挥扇子让他走吧。
凌普这才带着伺候他的奴才离开了,中间的那个最佳位置,终究还是空了下来。
目送凌普背影离开,讷尔特宜凑过来,好奇问道:“你这是跟”他用扇子向上指了指,继续神秘道,“闹翻了?”
德亨:“不至于,就是无意间撞上一桩事儿,恶心罢了。”
讷尔特宜:“我还当什么呢,这些个奴才,犯的事儿还少吗,您要是一一计较过去,您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德亨一想也是,怎么就那么巧,偏让他给撞上了,若不是阴谋,就只能说明凌普这种事儿干的多了,不是在这儿撞上,就是在那里撞上。
别人撞上了当看不到,不以为怪,他出来的少,撞上了,就看不惯了。
或者说,太子走到哪里,这种事儿就不会少。
德亨喃喃道:“真是造孽”
一阵锣鼓喧嚣,讷尔特宜没听见德亨说了什么,欲询问时就见范万里带着胡贾科夫以及几个俄罗斯人和蒙古人过来了。
胡贾科夫向德亨鞠躬行礼,面带惊喜,用蒙古语道:“德公爷,竟然在这里碰上您,不胜荣幸。”
德亨见到胡贾科夫也很高兴,用蒙古语道:“我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这些人是”
胡贾科夫忙跟身边的人介绍:“你们今日是撞见大运了,这位是王室大公德亨,”又跟德亨介绍道:“这位是喀尔喀梅伦布宜诺,这位是桑图,这位是伊哈”
在蒙古部落王公制度中,梅伦是一个行政管理单位的职位,参与旗务管理,算是中层骨干人员。
几位来自喀尔喀的蒙古人给德亨行礼,德亨让起,德亨笑问布宜诺道:“你们来自喀尔喀蒙古?是车臣汗部、土谢图汗部还是札萨克图汗部?”
布宜诺回道:“是土谢图汗部的中左翼末旗。”
德亨将这一句蒙古语话在嘴里咂摸了一下,说实话,十里一风俗百里一方言,漠南和漠北可是隔了好大一片沙漠和戈壁滩,语言上何止是方言的差别,这个布宜诺的发音,德亨一时没听明白。
还是胡贾科夫给德亨“翻译”了一下,范万里也给德亨纠正了一下,德亨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不是恰克图那一边?”
“恰克图”三个字一出,胡贾科夫和布宜诺都面露茫然之色,胡贾科夫道:“我们的确从土谢图汗部这里买到了许多茶叶,但买卖数量,比不上尼布楚边市。”
恰克图,在俄罗斯语当中,是“有茶的地方”,胡贾科夫听懂了,经常和俄罗斯人打交道,略懂一点俄罗斯语的布宜诺也听懂了。
但是,他们部族尚且要靠清可汗皇帝赏赐茶叶,哪里有多余的茶叶交易给俄罗斯人呢?
所以,他也不明白,德亨为什么会说他们的旗地是“有茶的地方”。
德亨却是心里恍然,估计,现在还没有恰克图买卖城呢。
他摆手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远到而来的客人辛苦了,快,上茶来。”
凌普这一来一走的,早就引起有心人注意了,这不,古北口提督马进良带着手下来了。
马进良不认识德亨,但他听说过德亨的名号,还认识讷尔特宜。
讷尔特宜给马进良介绍德亨。
马进良一惊,实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贵主儿居然来了古北口,还在这么个熙攘简陋的戏场子里和泥腿子们混在一起听戏。
其实在德亨一行出现在古北口的时候,马进良就已经得到消息了,毕竟五百轻骑兵,可不是小数目。
他让再探,再报。
然后再报的结果是,这一行人进驻到了范家别院,还是范万里亲自领的路。
范家别院马进良是知道的,能让范万里亲自迎进去的,身份上肯定不一般。
马进良让再探,再报。
这回探的时间长了一些,马进良等了很长时间,才等回来一个模棱两可的报信:只探得是京中来的贵人,其他的实在是探不出来了。
这可不是废话吗,要不是贵人,范万里能亲自去等?
正当马进良狐疑来人身份的时候,又有人来报,说是凌普总管看戏的时候被人给教训了,他们亲眼看到,凌普总管给那人磕了头,行了礼,然后脸色十分难看的走了。
马进良心下反倒松了口气,行了,也不用再探了,他直接去见人请安去吧。
能让凌普磕头吃瘪的,这世上还真数不出来几个,个个都是他要恭敬着的主儿。
于是,马进良就火速带人来了。
果然是他必须要恭敬着的人。
这位主儿要是在他的地盘上掉一根毫毛,两王府能生吞活剥了他。
讷尔特宜给马进良做了介绍,马进良一个利索的千儿礼下去,恭敬请安道:“奴才马进良给德公爷请安,德公爷吉祥。”
德亨双手将马进良托起来,客气笑道:“马提督有礼,今儿不是在京里,您不必如此客气。”
马进良笑道:“应该的,您来咱古北口,古北口上下蓬荜生辉,是奴才怠慢了。”
德亨:“我就是路过,明儿还得赶御驾,本打算歇一晚就走的,并不想兴师动众。”
马进良忙道:“明白,奴才这就让人散了去”
提督全称提督军务总兵官,是地方绿营最高武官,官阶从一品,完全可以称的上封疆大吏。
马进良是这古北口的提督,就是这古北口上下内外一把手。
康熙帝几乎每年都要从这个古北口走个来回,马进良不将这古北口全掌握在手里,并打理的宽严有度,井井有条,他早就被换下来了。
马进良是这古北口一把手中的一把手,掌握绝对的话语权。
一把手带着绿营官兵们浩浩荡荡的来了,听戏的百姓们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捉拿什么要犯呢,福寿班和福喜班的班头们也战战兢兢的在旁候着,百姓们可以抬脚离开,他们的戏班子还在这里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那么容易走的。
他们看了一会子,见原来不是犯了事儿,是来叩见贵人的,不由将这心给放了下来,又开始希冀,要是贵人能听他们唱一出就好了,也给他们的戏班子贴贴金不是?
官兵除了留下护卫的,都撤的撤,散的散,马进良请德亨去提督衙门安置。
德亨笑道:“您的提议本公心领的,本公已经有了下榻处,今夜就动弹了,今儿难得的热闹,”又凑近马进良小声道,“我打小儿头一次出京,就想呼吸一下这市井的烟火气,加之有朋客作伴,就不挪窝了。”
马进良能明白德亨的心情,贵人都这样,平日里被伺候的烦腻了,就想如寻常百姓一般,四处走走,没人管着,觉着舒坦。
马进良就道:“既如此,奴才做好守卫,您尽管在这里乐呵。”又吩咐两个班头,道:“今儿把你们的绝活儿都露出来,公爷满意了,本官重重有赏。”
两个班头忙上前叩首,指天发誓的要将自家绝活都露出来,定不会让德公爷失望。
又跟胡贾科夫和喀尔喀的蒙古人点头致意,马进良就离开了。
德亨使了个眼色,陶牛牛去替德亨送马进良。
德亨让两个班头起来,安抚了几句,让他们继续唱戏,百姓们都还等着呢。
两个班头刚打算要不要各自戏班的角儿出来给德公爷磕个头,就见讷尔特宜和那个“贵妃”拉拉扯扯的过来了。
讷尔特宜满脸赔笑,那个“贵妃”爱答不理的,讷尔特宜去扯人家袖子,人家就将那水袖一扬,抽了讷尔特一脸巴子,偏讷尔特宜不以为忤,拽住人家金贵的水袖就朝德亨这边拉。
跟拉个水牛似的。
见德亨看过来,“贵妃”老脸一红,当然,他脸上画着精美的油彩,本来就是红的,德亨根本看不出来本人的脸皮是不是红了,但他神态灵动娇羞,德亨就猜,若是没画油彩,这人的脸也应该是红的。
“贵妃”一甩水袖,双手交叠在腰侧,盈盈下拜,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福礼。
讲真,这女性/福礼,行的是真好看啊。
德亨眨巴了下眼睛,去看讷尔特宜:怎么,换人了?我记得你以前热的是一个叫静官儿的?
讷尔特宜笑嘻嘻给德亨介绍道:“没见过吧,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静官儿。”
德亨脱口而出:“静官儿不是荣喜班的?”
他可是才听范万里说了,今晚在此摆场唱戏的,分别是福寿班和福喜班,两个班头打擂台,要争出一个头名呢。
讷尔特宜笑道:“荣喜班不好听,现改了个名儿,叫福喜班了。”
德亨恍然大悟,“哦哦”点头,忙用扇子托了一下,道:“快免礼。”
人家这扮相娇娇柔柔的,德亨可不敢去碰他,怕唐突了。
讷尔特宜伸手去扶,静官儿闪了一下,低着头不言语,不知道是不是不高兴了。
德亨也觉着讷尔特宜太失礼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尤其是有身份比他高的人在场,当着自己的面儿,和人家拉拉扯扯的,就跟宣誓主权似的,任谁都不会高兴的。
德亨还记得有谁跟他说过,这个静官儿是个清高自持的,等闲人都约不着他,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
德亨将讷尔特宜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然后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他身上的物件儿,不是额娘赐的,就是姐姐妹妹送的,不好赏人,就将扇子上的蓝田玉扇坠拽下来这个是他从扇坠盒子里随意选的,是上好的玉石递给静官儿,道:“我出来的匆忙,未带什么好东西,你刚的‘贵妃’唱的真好,这个扇坠儿就送你了吧。”
静官儿脸上蓦地扬起一个绝美的笑容,袅袅娜娜小碎步上前,再次盈盈下拜,手捧扇坠,柔声道:“静官儿谢小公爷赏。”
讷尔特宜在德亨身边小声酸道:“笑的真好看,他从来没这么对我笑过,怎么头次见你就对你笑,真不公平。”
德亨用扇子挡着小声回了他一句:“大概是知道我对他没什么贼心吧。”
讷尔特宜:“那我就放心了。”
德亨那是斗大的无语。
静官儿谢赏的声音是温润的成年男声。
跟他这身装扮和动作挺违和的,倒是让德亨更加好奇,他油彩之下是怎么样的容颜了。
能将讷尔特宜迷的好几年都追着不放手,德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讷尔特宜留在古北口,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差事,他就是追着这个静官儿来的。
福喜班的台柱子来见礼了,福寿班的也不落后,一个一身白衣装扮,同样袅娜的身影走过来,德亨视线移过去,静官儿退到一旁,这人亦是小碎步上前参拜:“奴家玫官儿给德公爷请安,德公爷吉祥。”
声音是清脆悦耳雌雄莫辨的少年声,再看身段儿,德亨猜他年纪应该不大。
德亨有些麻爪了,他身上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只好将手里的扇子给他,道:“今儿出门实在匆忙,这个你拿着玩吧。”
玫官儿轻笑出声,笑声也是柔媚婉转的,他双手将扇子接过,又是一拜:“奴家谢公爷赏”。
还朝德亨抛了个媚眼。
讲真的,德亨有被他电到,德亨相信他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他愣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道:“那那那那那你你你你这扮的是白娘子吧?”
纯属没话找话。
还真被他蒙到了。
玫官儿惊喜道:“公爷也懂戏吗?奴家为您唱一段儿断桥相会可好?”
别人见到这种江湖场面,都忍俊不禁的努力忍着,唯有讷尔特宜他不用忍着,摇着扇子大笑道:“白娘子可得有许仙配,小德亨你可会唱许仙啊?”这一句接的玫官儿眼睛都亮了起来。
德亨尴尬道:“那啥,我不懂戏,更不会唱了。快快,都别在这里杵着了,大家伙都等着听戏呢,快去准备吧。”
这还是个小的,当然,就算德亨不小,现场的也没人敢打趣他,他这一句一出,大家伙儿都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两个班头拿来戏折子,让德亨点戏。
德亨随意的翻看着戏折子,问道:“有孙猴子大闹天宫没?”
讷尔特宜又是一阵大笑。
福喜班的班头儿笑道:“有,有,静官儿的跟斗云翻的特别好。”
德亨惊道:“静官儿还会翻跟斗?”他不是唱“大美女”的吗?
玫官儿在旁道:“要想做角儿,咱们哪个不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不过是翻几个跟斗,奴家也会,让奴家扮上孙悟空,给您唱一段大闹天宫如何?”
德亨合上戏本子,笑道:“那就按你的心意唱吧。”
玫官儿拍着胸脯道:“您就瞧好儿吧。”
说着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路过静官儿的时候,还跟个小公鸡似的得意“哼”了一声,让静官儿好笑不已。
德亨被他走路的姿势给吸引了一下,静官儿这转身离开的背影不是优雅的小碎步了。
他大踏步着跳脱行走,从背后看,十分的活泼意气。
跟之前妩媚的扮相和姿态简直判若两人。
角色转变还挺快?
讷尔特宜见他眼睛追着玫官儿走,以为他是对玫官儿感兴趣,就凑过来道:“等戏散了,让这个玫官儿去陪你如何?”
德亨立即离他远了些,十动然拒道:“你可省省吧,让我家长辈知道了你勾引着我学坏,我怕你身上的皮就保不住了。”
讷尔特宜脸色一僵,也立即离德亨远了些,一本正经道:“这里的瓜子儿正经不错,来,磕几个”
德亨心下暗笑,这个讷尔特宜,还是有些分寸的。
在一阵锣鼓声中,陶牛牛回来了,他在德亨耳边汇报道:“跟马提督打听,凌普在古北口是为太子殿下采办货物,他来这里听戏,是为了看今晚两班谁能胜出,然后将头班带去行宫,给皇上和太子献戏。”
德亨眉头皱了一下,轻点下头,表示知道了。
陶牛牛又道:“已经提醒马提督照顾一下那个被勒索的商人,但马提督也无能为力。”
德亨再次点头,表示知道了。
陶牛牛汇报完,站在一侧候着,芳冰凑过来,将刚才的“江湖桥段”给陶牛牛说了。
陶牛牛眼神一凛,看着讷尔特宜的后脑勺就有些凌厉了,讷尔特宜打了个哆嗦,回头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由嘀咕道:“大夏天的哪来的凉风”
德亨在和胡贾科夫说话,听见了他这话,随口问了句:“什么凉风?”
讷尔特宜:“没什么,你们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
德亨:“我们在说古北口采办的事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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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2 章
经过马进良这一拜, 没过半个时辰,几乎整个古北口的客商或驻地商号都知道德亨人在古北口了。
有知道德亨是谁的,都过来拜见, 不知道的,也送了礼物来。
这正经的,是位爷呢。
布宜诺这些喀尔喀蒙古来的蒙古人,原本不知道德亨是谁的, 皇亲宗室当中,他们更了解像是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这样的皇子,对宗室,就是像阿尔江阿、衍潢这样的他们想见却不一定能见的到的实权王爷。
德亨是谁?
一个辅国公,还是个比车轮稍高点的娃娃,他们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对胡贾科夫的推崇,这个几个蒙古人只觉着俄罗斯人真是没见识,大惊小怪的, 大清的宗室多到数不清, 见到一个小宗室,就以为见到真佛了。
然后, 等这些他们要打交道的商贾们排着队来拜见德亨的时候,这些蒙古人就惊疑不定了。
是他们消息有误,这个德亨,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看年纪着实不像啊,也或者是他长的显小,实际已经三四十岁了?
这也太显嫩了, 看着跟返老还童的老妖怪似的
这一波一波的, 药王庙前门大街这里的戏是听不安生了, 德亨无法, 只好带着胡贾科夫和这些商贾们回了别院。
德亨对这些商贾确实有话要说,既然情势已成,机会难得,德亨决定在别院单开一个堂会,和这些商贾聊一聊。
德亨问两个戏班的班主,谁有空去随他到别院唱一回,谈事情,也是要有动静助兴的,就跟开背景音乐一般。
结果,这两个班头差点当着德亨的面给打起来。
一个说他们有静官儿,是德公爷的老熟人,一个说德公爷更喜欢玫官儿,他点了他的戏。
德亨:
德亨刚想说,你们猜拳吧,就见静官儿道:“下一场就是我唱了,不好让百姓们久等,就让玫官儿去吧。”
讷尔特宜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回别院路上,德亨好奇问讷尔特宜:“静官儿不喜欢这样的堂会吗?”
讷尔特宜笑道:“是,他只喜欢唱戏,不喜欢应酬。”
又自嘲道:“或许,在他眼中,那些蓬荜人比咱们这些朱门户更得他欢心吧。”
这个德亨理解,摇头晃脑道:“这叫纯粹。那些百姓看他,是因为喜欢他的戏才喜欢他,这是真正的喜欢,你呢?你是想得到他这个人,才追着他的。”
“一者清澈,一者浑浊,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
讷尔特宜:“他总不能唱一辈子戏吧。”
德亨:“为什么不能?他当然可以唱一辈子戏。他可以收徒弟,传衣钵,也可以精研技艺,研究新的唱腔和戏本子,做戏曲界的魁斗,做一代宗师,他怎么就不能唱一辈子呢?”
讷尔特宜失笑:“你这话要是让他听到了,他又要发痴了,唉,也会更喜欢你了。”
看了眼一直试图往德亨这边凑的玫官儿,又调侃道:“我说你,你也学着严肃点,一天大似一天了,别在外留情又不自知。你既无心,就不要给人家希望。”
德亨惊奇的看着他,问道:“这是拒绝就能拒绝的了得?”
他可是记得,前些年叶勤都没给过讷尔特宜好脸色看,他不还是贼心不死,也就这几年德亨家里与以前不同了,讷尔特宜这才死了心,然后找了个静官儿追着跑。
但看这个静官儿,也不像是对他太热乎的样子,要德亨说,别人说这种“无心”的话尚可,唯独讷尔特宜,这话他是没资格说的。
讷尔特宜咳声叹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上的,都对我无意。难道我被月老除名了?要不明儿我去观音阁拜拜?”
德亨无语凝噎:“观音阁是求子的,你去拜了有什么用?再者,月老是给男女牵线的,你这个,恐怕不归月老管。”
讷尔特宜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叹道:“小德亨,等你以后有了心上人就明白了,这两个人之间的这点子事儿吧,月老他根本就管不着。”
德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讷尔特宜:“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明白。”
德亨斜了他一眼,心道你还真是个情圣啊,眼前已经到了别院了,德亨带人迈步进入,不再二话。
溶溶月色,声声蛙鸣,来在崇山峻岭的凉风吹走了白日的炎热和浮躁,让空气怡人起来,就算只在古北口,德亨就已经感受到塞外的凉爽了。
范万里先行回别院安排,仅仅是德亨从药王庙走回别院的功夫,别院这边一场堂会就已经安排起来了。
德亨去更衣,讷尔特宜暂时作为主家招待循声而来的商贾们。
在给德亨安排的院落里,有两位中年汉子已经等着了。
两人见到德亨,立即叩首道:“奴才傅鼐/王惠民叩见德公爷。”
德亨坐下,道:“两位请起,坐吧。来人,看茶。”
傅鼐是胤禛的奴才,胤禛和东印度公司做海上贸易,傅鼐就是代表“藩王”的话事人,曾经和太子胤礽的奴才打的有来有回,是一个非常精明的儒商。
王惠民是内务府皇商,和范三拔是竞争关系,被范三拔稳稳压在头下,但那是之前了,在范毓芳接替了范三拔之后,短短小半年时间,王惠民就抖擞起来了,尤其是这次和俄罗斯人的贸易,他压过了范毓芳,成了第二。
第一当然是德亨,俄罗斯商队后期的货物采买基本上都被他包圆了。
傅鼐是被胤禛派来古北口从蒙古人手里收购皮毛的,王惠民是长芦盐商,尤其是近两年,王惠民陆续接手了被参革大盐商的引地,现在已经是内务府数一数二的大商贾了。
他这个时候在此地也很好理解,和蒙古王公做生意呗。
因为两人算是“官家人”,所以,德亨决定先见一见他们。
饮了一回茶,德亨对两人笑道:“实在是想不到的缘分,居然在口子里见到两位。”
原本就屁股着边小心坐着的两人闻言立即起身,素手道:“您折煞小人了。”
德亨让两人坐下,道:“我原本是打算明儿一早就追圣驾的,今儿赶巧了,遇上诸位。你们是知道的,皇上派遣了一支使团去出使俄罗斯。”
德亨没有继续说话,王惠民就道:“是,咱已经知道了,前儿也看到了,有许多内务府同僚们同去俄罗斯做生意。”
德亨笑道:“但你们是知道的,时间紧迫,内务府的商贾所带货物有限,且,以我之见,俄罗斯路途遥远,去一趟不容易,就这么一点人带着这么一点货物去了,太不划算了。”
傅鼐探身问道:“您的意思是?”
傅鼐对德亨可是太了解了,他不仅了解德亨,在胤禛府上,他还不只一次的听见他管主子胤禛叫“阿玛”,在傅鼐看来,胤禛比疼大阿哥恐还要疼眼前这位主儿几分,更别提主子福晋了,那是同大阿哥一样待的。
所以,对德亨,傅鼐那是当自家主子伺候的。
所以,他不问其他,只问德亨什么意思,德亨说要怎么做,他照做就行了。
德亨笑道:“在出京之前,我就跟理藩院尚书阿灵阿、大学士马奇、礼部尚书富宁安和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商议好了,也在折子跟皇上奏了,说要广撒消息,让民间商队有意者,可随使团入俄罗斯行商。这不是巧了,在这古北口遇到了这许多的商贾,我就想着请他们喝一杯,谈一谈这次随团行商的事情。”
傅鼐明白了,这是小主子嫌阵仗不够大,想从民间借力呢。
傅鼐笑道:“这个好办,您只要言语一声,必有响应的。”
王惠民却是若有所思,但他没说话,他跟德亨基本上没见过,但他知道德亨,据他所知,京中许多新兴的生意,就是这位主儿在幕后操盘。
而且,让王惠民羡慕甚至是嫉妒的羊毛生意,牢牢在范毓馪手里攥着,压下一个范毓芳有什么意思,若是能将范毓馪压下去,他王惠民才算是出人头地了。
德亨见王惠民面有思考之色,就问道:“王先生,您可是有何高见?”
王惠民吓了一跳,这小爷,说话这么客气的吗?
在贵主儿面前,王惠民还是头一次被叫先生,嗐,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奴才,已经习惯了,以至于他现在有些受宠若惊。
忙站起躬身道:“主子折煞小人,不敢在主子面前当先生不过,小人的确是有些疑问,请主子教小人。”
德亨以手下压,让他坐下说话,道:“你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能答的,我自会答。”
又叫芳冰进来给他斟茶。
一开始王惠民只当芳冰是寻常伺候的下人,结果傅鼐对芳冰笑寒暄道:“冰小哥儿也来了?”
王惠民一惊,傅鼐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能让傅鼐和颜悦色的,这个叫芳冰的,恐不是一般的家下人。
芳冰笑道:“傅老爷客气,随身伺候主子,正是奴才的本分。”
王惠民轻“嘶”一声,这茶已经斟了一半儿了,他也夺不过来了,只能半起身谢芳冰给他斟茶,用眼角余光打量,顿时认出来,这是位内侍。
内侍者,太监也。
王惠民顿时更加不敢以寻常奴才待之了。
同时,对德亨的礼遇更加心悦诚服。
德亨要的就是他的心悦诚服,能从被参革的大盐商手里接下盐引地,是他的时运,能将这些盐引地经营的有声有色,且没被参革,这就是王惠民的本事了。
有本事的人,眼光自然高远些。
德亨需要听到更多的不同声音。
王惠民心下定了定,道:“回主子,小人斗胆猜测,主子要民商去俄罗斯,恐不只是买卖货物这么简单。”
德亨笑道:“不错,我的确另有目的,不如你猜一猜我都有什么目的?”
王惠民忙在座位上躬了躬腰,道了声“不敢”,然后猜度道:“以小人拙见,主子或有长远打算,若是能在俄罗斯的国都建设咱们大清的商行,两国之间,可互通有无了。”
王惠民话说的很浅显,让听的人不由翻白眼:就这?谁不知道通商就是互通有无啊?
但若是放在当下时代国情中,这段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长远打算下的互通有无,那就不是一锤子买卖了,而是旷日持久的、源源不绝的、官方性质的长久跨国买卖。
跟以往的大清对待外来商贾的政策完全不同,以前是只许进,不许出,出的话差不多都是他们这些商贾“偷偷摸摸”的走私性质。
如果真在俄罗斯国建立的贸易点,那这就是公开的了,想想中国多大啊,中国有多少商人啊
以王惠民敏锐的嗅觉,他觉着,新的商机到来了。
这的确是德亨听到的,第一个说出在国外建设贸易点的话的人,而这个人,是个商贾。
德亨笑道:“不错,这正是我的目的之一。”
王惠民立即躬身请教,道:“还请主子示下。”
德亨端起茶杯,嗅着绿茶微微清香,幽幽道:“只是行商有什么意思,咱们国家好东西有的是,哪里缺别国那些个玩意儿?”
王惠民笑着奉承道:“主子有咱们供奉,自是不缺这些个洋货的。”
德亨:“但别国的地盘儿有多大,他们的皇帝和国家是什么样儿的,他们的百姓都是怎么生活的,他们的军队是怎么战斗的?中国以外,除了已知的,是不是还有咱们不知道的国家?当地可有咱们中国没有的好东西,外国的大船和机械钟表也挺有意思的,咱们生活的世界是个球,这个球有多大”
“还有西伯利亚那边,那里放牧的草场有多大,有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又是怎么划分的,他们是亲我大清,还是亲俄罗斯”
德亨越说,王惠民的冷汗就涔涔的不断往外冒,他十分想问一句德亨:您这些想法,皇上知道吗?
咱们以为只是去经商买卖,您要的却是人家国家的军政秘密,您、您
您干脆派间人去好了!
傅鼐也听的接连皱眉,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小主子这些想法,主子爷知道吗?
德亨见两人反应,不解道:“你们这是什么神情?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王惠民咽了口唾沫,小心道:“主子,这是皇上吩咐的吗?”
德亨挑了挑眉,模棱两可道:“都说了,我出京前跟阁老众臣们商议过了,也给皇上上奏过了”
以鄂伦岱为首的阁老们:俺们可没听你说要去打听俄罗斯的军政现状啊!
王惠民却是理解为这是康熙帝允准的意思。
他的心放在了肚子里,反而奇怪道:“这些事儿自有使团去做,些个民商,都是草莽之辈,恐做不了这些。”
不是王惠民推辞,而是真的,此间商贾地位低下,这就意味着,有天资和条件的人,都去读书去了,只有低贱的草民会行商贾之道。
这也就意味着,行商之人不管是道德上的还是智力上的,平均水平都偏低。
德亨解释道:“使团之人代表的是我泱泱大国,自有傲骨和威仪,有些事情就不好做,俄罗斯那边也会防着使团,一些事情也不会让他们知道。随去的民间商团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跟亲民一些,可以更主动一些,也可以更灵活一些”
说到这里,德亨暗示性的看了王惠民一眼,王惠民顿时了然,一些下九流和勾肩搭背的招式,代表了皇帝的使团之人不好做,民商们就可以毫无负担的去做。
嗨呀,您真当咱们是间人了?!
德亨继续道:“至于你说的草莽之辈,呵,出门在外,若非草莽,不能万里行路呢,王先生,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惠民感慨道:“您真是道出行商之三昧了。”
行商和杀人越货的草莽,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身份上甚至是可以来回切换的。
去走俄罗斯,何止是万里行路,你要是没那骨子草莽的劲头,你能不能平安走到都说不定呢。
王惠民又有疑问了:“可是,俄罗斯有什么好东西呢?值得您大费周章的遣人去吗?”
至少要将本钱给赚回来吧,要是没什么可赚的,民商们可能不会有兴趣响应。
德亨想了想,道:“换回金银肯定是不可少的,但据我所知,他们的彼得皇帝好像弄了个什么政策,禁止国内的金银外流入他国,只准许本国商人以物易物”
王惠民颔首笑道:“这个彼得皇帝是个聪明的皇帝啊。”知道金银储备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在王惠民看来,俄罗斯这个“小国”的国王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德亨心道,彼得大帝何止是聪明的皇帝,你们都太高高在上了,一不小心就会错过别人成长成庞然大物的机会。
德亨继续道:“如果金银不好得,他们国家的上等皮毛,如貂皮等可以换回一些,咱们也以物易物,金银最好一点都不要输出,除了皮毛,铜铁等矿石、粮食、盐、糖或者其他东西,只要是咱们国家没有的,都可以换。”
王惠民心又开始“嘭嘭嘭”的跳了,他们国家严禁向东洋输出粮食盐铁等,因为这些是战略物资,谁都知道朝外运送是杀头的罪名,现在,他们去到别的国家,运输这些东西回本国,这、这
王惠民总有和别国商人掉个儿的诡异感觉。
德亨再道:“当然,这些都是不容易的,他们国家的皇帝自然会严厉禁止这些,但总有禁不住的,这就要靠你们的聪明才智了,他们国家有很多‘波雅尔’和农奴,只要去的人见机行事就行了。”
傅鼐已经听麻了,他觉着主子爷何止是看重这位小主子,这是当未来的王大臣培养了,瞧这部署深的,连让民商贿赂俄罗斯的贵族偷挖俄罗斯的国根都部署到了。
王惠民又问:“那咱们要带些什么货呢?”
德亨沉吟了一下,问道:“此行俄罗斯采买了很多烟草,这上面我不是很了解,烟草种类很多吗?我听说有一种吸了会让人上瘾的烟草,戒都戒不掉,是真的吗?”
王惠民道:“据小人所知,烟草分水烟和旱烟,有用口吸食,有用鼻吸食,像您说的那种让人上瘾的烟草,小人未曾听说过。”
德亨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听傅鼐说:“这个,奴才倒是听说过一些。”
德亨松了的那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是在哪里听说的?”
傅鼐:“东南沿海像是厦门、福建、台湾、澳门那边喜吸食这种烟草,奴才听说,这些地方专门建了吸烟的馆子,免费引人进去吸食烟草,等上瘾了,再收取费用”
“好像是这样的,具体的,奴才也不甚了解。”
德亨心下一沉,将此事记下,然后道:“既然不甚了解,想来内陆稀少。既如此,那就多带些烟草好了”
芳冰来催,说是外头商贾已至齐全,德公爷该出场了。
德亨对两人道:“等会我为明,你们为暗,你们要将我的话和意思都散与众人知道,能去的就立即准备起来,随使团前往,不去的也没什么,我并不做强求。”
傅鼐和王惠民都起身应下,然后德亨让他们先行一步,他要去更衣。
他这更衣更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可以真正去更衣了。
德亨拿了柄新折扇焕然一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台上的白娘子正和小青“姊妹情深”的对唱,台下的众商贾们纷纷起身,给德亨行礼。
德亨让众人免礼,笑道:“今日我邀众人前来,只是告知诸位一个朝廷新近下发的消息,并无他意,诸位吃好喝好,就是给我面子了。”
德亨这场面话说的很客气了,众商贾们纷纷道“好”。
说实话,德亨办的这个临时堂会挺没意思的,酒是有,饭菜也尚可,但是,太素了。
缺少助兴的人。
不过,他们今儿来,也不是为了乐呵的就是了,他们纷纷打听德亨说的这个“新近”消息是什么。
于是,“使团”“俄罗斯商队”“莫斯科”“随行”这样的字眼成了众商贾嘴里的常话。
傅鼐和王惠民在众商贾间游走,推杯换盏间,觉着可有一用的人,就将之引见给德亨。
这个堂会一直唱到深夜,德亨退场了都还没散去。
第二日,有更多的商号话事人来到了别院,随团去俄罗斯这件事,商贾们表现的比德亨以为的还要热情。
德亨不知道,这些商贾们,尤其是北方的商贾们,等朝廷这“一纸政令”等了多久。
蒙古草原和俄罗斯的商贸远比京中贵人们以为的要发达和繁华,但越繁华,就越需要政府出面制定规则,保障己国的商贸利益不受他国掠食和侵犯。
中国的商贾们得不到己国朝廷的承认和保护,只能私下走私,走私出去什么货物,完全由“黄金”来决定。
这可就太可怕了。
稍微有点国家意识和民族情怀的,可能都会心有疑虑吧。
现在,朝廷终于有行动了,从这个行动中,他们看到了中国商贸的前路和方向,这能不让他们动容吗?
所以,第二日,德亨没有成功去追圣驾,他被绊在古北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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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3 章
玫官儿唱了一晚上的戏, 第二日嗓子居然没哑,这让德亨大为惊讶。
玫官儿原名王大财,是个非常土气的名字, 跟他清秀玲珑的长相南辕北辙,班头给他起的玫官儿这个名字,倒是跟他很搭。
玫官儿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年仅十四岁就登台亮相, 不出半年,就成了福寿班的新台柱子,可以和成名已久的静官儿打擂台了。
一早起来,玫官儿就想方设法的来德亨跟前伺候,可惜中间隔着一个陶牛牛和芳冰严防死守,让玫官儿不得靠近,等德亨派芳冰去两间房行宫替他给康熙帝请安,又派陶牛牛去替他到商贾间应酬收集消息, 玫官儿才钻了空子来到他的跟前。
玫官儿给德亨伺候茶水, 捧着细腻天青色汝窑茶杯的手指如水葱一般,指甲修的圆润修长, 上面涂了粉色丹蔻,远看如常,近看清丽。
德亨小心着不要捧着他的手指头,将茶碗接过来,没喝,他怕这茶里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德亨轻咳一声, 看着眼前这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少年, 问道:“你来找我, 是有什么事情吗?”
玫官儿转转眼珠子, 道:“小人想伺候您左右。”
德亨直接拒绝:“那不行,我身边伺候的人多的都排不上号,不差你一个。”
玫官儿眉目流转,笑道:“他们可没小人会伺候人,您要是想听曲儿了,小人随时都可以唱给您听。”
德亨奇怪:“你不是你们戏班的角儿吗,你们班头还要靠着你发财呢,他会放你走?”
玫官儿:“那要看是谁带小人走了。”
德亨:“我要是带你走了,你可是唱不了戏了。”
玫官儿:“主子不让小人唱,小人就不唱了。”他这话说的很干脆,一点没有不舍。
也是,戏子乃是下九流,被人鄙夷耻笑的行业,玫官儿唱戏,肯定不是因为喜欢,估计是被迫的,不得不唱。
德亨皱眉:“你怎么就认定我了?你头次见我吧?”
玫官儿:“您器宇轩昂,眉目呃,将来一定是个眉目俊朗的美男子,小人一眼就认定您了。”说着,就抛了个媚眼儿给德亨。
昨天被电了那么一下,对这个媚眼儿德亨已经免疫了,他叹道:“你可真直率啊,好像迫不及待一般。说罢,你遇到什么难处了,是什么打算?”
玫官儿委屈:“小人只是爱慕您的人品,并没有其他的打算,您冤枉小人了。”哀哀戚戚的,我见犹怜。
可惜,德亨是个不解风情的,或者说,他是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
德亨欣赏不同性别的美,但这种欣赏就跟欣赏牡丹花和芍药花一样,都只是美本身,并不带有其他的性质。
若是个女孩子在他面前哀戚做作,德亨可能会宽容一些,但玫官儿在他眼里跟门前扫大街的瘸腿老汉美什么两样,所玫官儿这番表演,算是白费心思了。
德亨冷酷道:“我事儿多的很,没时间跟你耗,你要是真没事儿,就退下吧。”
玫官儿还想再央求两句,就听德亨不耐道:“来人。”
立即有两个侍卫进来就要拿他。
玫官儿气的要死。
自从他登台,觊觎他的不知凡几,哪个不是捧着哄着,纵然知道那些个肮脏货没安好心,但那被捧着哄着的片刻欢愉也不是假的,哪里像现在这样,他都自荐了,这人不仅无动于衷,还居然要被轰出去。
莫非眼前之人真是个榆木疙瘩不成?
要说这人不知人事儿,那玫官儿可就要冷笑了,但凡是勋贵子弟,就没有不知人事儿的。
除非那人三岁上就傻了!
要不是为了脱离苦海,看眼前这个贵人年纪小,恐怕还没被霍霍着去好那档子事儿,跟着他就不用受苦,他何必来他跟前“自荐枕席”。
他也不做作了,甩开侍卫要来拿他的手,双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一声响,德亨听着都替他疼。
玫官儿也不笑了,他木着脸,梗着脖子道:“小人是来求德公爷救命的,您就说救不救吧。您救了小人这一遭,小人以后一辈子就都是您的人了,您要是不乐意,您吱一声儿,小人立马就走。”
德亨放下茶碗,叹道:“你这个样子瞧着顺眼多了。”
玫官儿好悬没翻出一个大白眼来给他,但又一想,这正说明眼前这个是不好那档子事儿的,他该高兴才是,于是他头就昂的更高了,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德亨问道:“你总得跟我说清楚,你遭遇了什么,我要救你性命?”
玫官儿:“就内务府的凌普凌总管,他看上小人了,小人是定不会从了他的,但小人昨儿看到了,他怕您,只要小人成了您的人,我们班头就不会将小人送与他了。”
德亨不由哀叹,怎么又是凌普,凌普难道没正经事儿干了,整日里净想着霍霍小男孩儿了?
德亨:“你别胡说,凌普看上你做什么,你莫不是诓我的?”
玫官儿撇嘴,道:“他个天杀的生儿子没眼的老肮货,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下贱坯子”
“喂喂喂,你要骂人出去骂去啊,我可不爱听这些。”德亨告诫道。
玫官儿泄了气,道:“他他看上了小人,是欲将小人献给太子,他们都当我不知道呢,岭官儿、峦官儿就是送去了给太子,我都知道,他们就是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他说着就喃喃自语起来,干脆连“小人”自称都不说了,还隐隐抽泣了起来。
德亨:“我听说,他会带头班去行宫,你们福寿班还不是头班吧?未必就是你去行宫。”
玫官儿用袖子抹了把脸,吸气道:“这个简单,要是福喜班是头班,他们带福喜班去给皇上和蒙古王公们献戏,我就是送给太子的礼物。要是福寿班是头班,福喜班就省了,直接带我去就行了。”
“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投靠您的。”
德亨敛眉,淡淡道:“太子身份尊贵,去伺候太子不好吗?”
玫官儿打了一个冷战,小声道:“太子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我,我一定难逃一死,岭官儿和峦官儿就是让皇上给处死的,我都知道。”
德亨“呻/吟”一声,道:“你不要乱说”
“我没有乱说,是真的,我发誓,我要是说谎,就让我如岭官儿、峦官儿一样的下场,死后让饿犬啃噬尸体,连乱葬岗都去不得”
“别说了!”德亨怒喝道。
玫官儿缩了缩脖子,心下害怕,但嘴里还是喃喃自证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看到了”
良久,德亨才道:“你逃吧,逃走了就不用怕被带走了。”
玫官儿实在没有想到德亨能说出让他逃跑这样的话来,跪在地上呆愣了许久,才木愣愣的笑了一下,然后“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声一声的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的前仰后合的,好像听到了多么大的笑话,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跪在地上笑了一会,然后缓缓站起来,道:“是是我看错了,哈哈,叨扰了,是我看错了人,以为找到了活路,哈,原来是、原来是自取其辱来了”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让长袍下摆恢复整洁。
这一身是新衣,是一个金主给他做的。
他没有自己的衣裳,他身上从内到外,一针一线,全都是想要包养他的金主赠与的。
这些金主都是体面人儿,不是勋贵纨绔就是家里的老爷,都是“文雅”人儿,都不愿意强迫他,只让他自己选。
他们有那么多人呢,只要他选了一个,其他人就都撒手了。
这是规矩。
他还是回去选一个吧。
只是,现在还来得及吗?
还有机会给他选吗?
德亨说让玫官儿去逃,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过了今年秋天,玫官儿这一劫就算过了,他以后自是该走他自己的人生。
实在没有想到,会激起玫官儿这么大的反应。
德亨想说些什么,但上次南海子衡家父女那件事他就已经吃到教训了,那次是他运气好,且太子做的事情实在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康熙帝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不一样。
德亨要真为玫官儿出了头,让康熙帝知道了,康熙帝不会认为他是在救人,而是以为是他在和太子抢人。
抢的还是一个戏子。
德亨收下玫官儿,那就是拿自己的名声和前途开玩笑,让纳喇氏知道了,这后果
德亨不敢想象。
所以德亨绝对不能收下玫官儿。
德亨对失望透顶的玫官儿道:“玫官儿,你来找我的时候,就应该会想到如果我拒绝了你怎么办。你不会以为,你一说我就答应了吧?你又不是天仙?”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成功让玫官儿僵直了身子,德亨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的年纪,如果我是如讷尔特宜那样的年纪,如你厌恶的那样的品好,你还会来找我吗?”
“不要将自己说的多么清高嘛,你本来就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弄的好像我辜负了你一般。在我,不过是多了个冷酷不解风情的名声儿,与你,可就是笑话一场了。”
德亨起身,对他道:“人活着都不容易,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除了同情,我无能为力。萍水相逢,我也给你想了个法子,让你去逃命,你不乐意,就当个笑话听听也就罢了,实不必如此作态。”
“来人,送客。”
玫官儿失魂落魄的被侍卫送走了。
德亨在房间里咳声叹气,这都什么破事儿。
讷尔特宜鬼鬼祟祟的过来,探头瞧他。
德亨没好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讷尔特宜摇头晃脑,感慨道:“好一个无情、薄情、寡情的少年郎。”
德亨白他一眼:“看戏看上瘾了是吧,你也不出来替我解围。”
讷尔特宜笑叹道:“这围解不了,被那个凌普看上了,是他的命,我说他怎么好端端的看上了你了,原来这是打算赖上你了。”又摇头,带:“我只庆幸静官儿年纪大了,没入了那个凌普的眼,否则,该愁的就是我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德亨问道:“前头怎么样了?”
讷尔特宜笑道:“还能怎么样?席面已经置办起来了,就等德公爷入席了。我说,你到底在折腾什么呢?那些个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奸猾人,你可别被他们利用了,做了那顶风的伞,浮水的筏子。”
德亨起身,伸了伸懒腰,道:“就是定个规矩罢了,先去露露面,一切等出使回来再说。”
德亨在傅鼐和王惠民的引荐下,将南来北往的有名号的商号聚了一桌,听他们说库伦的买卖集市,尼布楚曾经的繁荣和现在的萧索,听他们说托博尔的动荡,伏尔加河的冰冻,听他们说密州和苏州、泉州的洋船,说广东十三行的行规
酒席一直持续到入夜,玫官儿虽然在德亨那里讨了个没脸,但戏那是一点都没耽搁,福寿班也不只他一个角儿,自有人上去轮着唱,所以,一切都看起来平静如常。
德亨在古北口留了一天,第三日是一定要离开了。
第三日一早,德亨就带着人出了古北口,向着塞外草原而去,不过不是去两间房,而是去鞍子岭。
德亨他们到达两间房行宫后,行宫留守兵卫们告诉德亨,圣驾已经启程,往下一站去了。
康熙帝的下一站是哪里,德亨不知道,但没关系,随着车马辙印走就行了。
路上,德亨带来的这些人当中,很有些曾经随驾北巡过的,他们看着车辙印,判断,康熙帝的銮驾应该是向着鞍子岭区了。
说是蒙古大草原,但其实,等你真到了这片土地,你就会发现,这里草原只占一部分,更多的地方是森林和丘陵,以及穿梭在林地和草地之间的河流。
三百年前的内蒙古,和三百年后的太不一样了。
至少,在现在的巴克什营周围,是一片非常可观的桦树林,等到三百年后,那是一棵桦树都见不到了,全成了城市和平原。
德亨这五百人和康熙帝的这四五千人,撒到茫茫草地和山岭上,根本不算什么。
真出了关,你就会发现,这天地真大啊,也,真荒凉啊。
除了草木,就是猎犬、飞鹰和走兔,除此以外,基本就没什么了。
路?
已经被野草覆盖了。
人?
呵,树一挡,根本看不到一个影儿。
中途,德亨他们停下喝了水,吃了干粮,从京城行至古北口四个小时,和在草原上奔袭四个小时感觉完全不一样。
在口子以内,不管是走马多长时间,你是知道下一站在哪里的,在草原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迷路,下一站在哪里,恐怕只有老马知道了。
德亨一行最先遇上的是卓克陀达和富昌、福保顺三个,他们正骑着烈马、架着飞鹰、驱赶着獒犬、带着府卫和一群蒙古少年们追逐一只狐狸。
这只狐狸被半空中盘旋的飞鹰和地上跑的獒犬追的慌不择路,从山岭里跑出来,跑到了大路上,正好被德亨他们撞见了。
德亨眼睁睁的看着这只狐狸从他眼前逃脱,有侍卫拉弓欲射,被德亨给止住了。
这狐狸今日能逃脱,算是它的命数。
卓克陀达看到德亨,高兴不已,眼里哪里还有什么狐狸,大笑道:“德亨,你可算来了。”
德亨看着在阳光下笑的肆意畅快的女孩,也笑道:“我再不赶来,可就要遭殃了。”
富昌笑道:“没事儿,大格格替你求情了。”看来富昌也知道德亨是因为什么晚到了一天了,原本他们都以为,德亨昨天就该到两间房行宫,那样,他们就可以一起行走了。
结果,他们等到的是芳冰。
德亨看着卓克陀达,卓克陀达笑道:“先去和圣驾会和再说。跟你介绍一下,这个是左翼科尔沁后旗的罗布藏喇什,这个是策妄多尔济,走,先回行宫。”
德亨还没说什么,结果策妄多尔济傲慢道:“狐狸还没猎到呢,不追了吗?”
卓克陀达无所谓道:“我不要了,你要想要,就去追吧。”对德亨一笑,道:“走,弘晖他们都等着你了。”
德亨也没理这个什么策妄多尔济,带人跟在卓克陀达身后向前走。
策妄多尔济面色不是很好,罗布藏喇什笑着惊叹道:“嚯,好大的阵仗,这得有五百人了吧,这就是四贝勒的养子?看着年纪不大的样子。”
策妄多尔济冷笑:“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罢了。”
罗布藏喇什故意哀叹道:“年纪小算什么,受长辈看重才是真本事。”
策妄多尔济面色更难看了,不理罗布藏喇什,打马跟了上去。
罗布藏喇什一笑,也打马跟了上去。
德亨还在奇怪,怎么御驾还未停驻,卓克陀达他们就骑马架鹰四处打猎了,等一路走到近处,遇到好几拨出猎的队伍之后,他就知道,这可能是一种常态了。
御驾左右同样是銮仪卫和内务府护军环绕,在卓克陀达的带领下,他们抄过御驾的左翼,行至御驾最前头去。
銮仪卫使隆科多百无聊赖的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德亨眼睛顿时跟点了八百瓦的探照灯一样亮了起来,重重“啧”了一声,道:“德公爷,要奴才给您通报吗?”
德亨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腔调给激的“哈”了一声,道:“我看到阿尔松阿了,让他给我通报就行了,不劳、烦、您了。”
德亨知道隆科多为什么看着这么“百无聊赖”的,估计是想他的好小妾李四儿了。
隆科多看中岳父赫舍里的婢妾李四儿这件事,在京中很是引起一阵热谈,多新鲜的伦理剧呐,古今八卦最爱啊。
这李四儿刚到手,他就被点了随驾北巡,隆科多能痛快才怪。
隆科多回头望了一下,见阿尔松阿果然驾马过来了,就道:“你们感情倒好。”
德亨笑嘻嘻:“那可是,我跟老茄子可没什么好说的。”
隆科多愣了一下,等德亨都跟着阿尔松阿走了,才反应过来,问身边的成信道:“他说的那个什么老茄子,是在说我吧?”
成信早笑的不行,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周围的人可没他敢这么笑,不过也都莞尔,觉着德亨刚才这一句,可有够损的。
隆科多脸都青了,不由自主的摸着自己的脸,喃喃道:“真老了?爷才壮年吧”
成信笑的更厉害了,要不是身为銮仪卫使不能失态,他估计早笑的手舞足蹈起来了。
德亨在阿尔松阿的带领下去銮车见驾,驾马走向銮车的这一小段路,德亨见到了骑马的伊凡、雷蒙等传教士,德隆和傅宁,还有护驾的十三阿哥胤祥,都统傅尔丹,礼部尚书富宁安等。
胤祥见到德亨,敲了敲銮车壁,回禀道:“汗阿玛,德亨来见驾了。”
里面应该是有回应了,德亨在调转马头,和銮车并行,没有听到,但他从薄薄的纱窗里面能看到,銮车里面不只一个人。
胤祥对德亨笑道:“着辅国公德亨銮车见驾。”说着,还跟德亨眨了眨眼睛,笑了笑。
德亨就知道,应该没事儿。
德亨驾马靠近了銮车,然后一个翻身,直接从马上跳上了銮车前沿,轻的如狸猫落地一般,驾车的镇国将军安礼一点都没感觉到銮驾的震动。
不由开口赞了声:“好俊的身手!”
德亨顺手将缰绳扔给了阿尔松阿,跟安礼打招呼:“镇国将军有礼。”
安礼对德亨拱拱手,笑道:“德国公有礼。”
内里康熙帝不悦道:“还不快进来,要朕请你不成?”
德亨缩了缩脖子,安礼朝内努努嘴,要他快进去。
德亨检查了一下身上,见没有凌乱,也没有脏污,就稍稍猫腰,走进了掀开的车帘子。
皇帝的銮车就跟一座小房子一样,在车内,像是胤祥这样高大的成年男子自然要弯腰低头行走,但像是德亨和弘晖这样的少年,直起腰来,都够不到车顶。
所以,进入车里之后,德亨站直了身体,规矩的行了个千儿礼:“臣辅国公德亨请皇上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车里除了康熙帝,还有弘晖和胤祄,以及十七阿哥胤礼。
德亨以为会在銮车内见到太子,但并没有。
他也没从御驾里看到太子胤礽,也没看到胤禔,不知道这两兄弟做什么去了。
康熙帝冷哼一声:“朕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不想着见驾了?”
德亨忙道:“怎么会呢,臣对皇上朝思暮想,恨不能像鹰隼一般,从天上飞过来见驾呢。”
胤礼和胤祄偷笑,康熙帝再次冷哼道:“油嘴滑舌,看看你这两天都做了什么吧。”
然后摔给德亨一个折子。
德亨捡起来一看,呵,是凌普参他的奏折。
德亨不由笑道:“我竟不知,凌普总管什么时候去做了御史了?”
康熙帝淡淡问道:“你怎么说?”声音里一点质问和严厉都没有。
德亨撇嘴,不屑道:“他还有脸说我呢,不是勒索古北口的商贾就是搜罗貌美的小戏子,我还没参他呢,他倒是先参我来了,真是老不修。”
弘晖和胤祄、胤礼忙低下头去,忍住了脸上的表情。
康熙帝倒是很感兴趣,道:“详细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也知道我该加更了,但是,伤的那只手的食指关节疼,这两天休息了下,今天好多了,我打算再休息两天,巩固一下,等身体修养好了,再给大家加更。这两天我也没闲着,手指头不能码字,我就查了一下蒙古科尔沁等各部族的世系,结果,差点给我看吐了,太多了,太繁杂了,简直看不过来,理不清楚
第 164 章
既然康熙帝问了, 德亨就将在古北口那晚遇到的商贾被凌普勒索和玫官儿求他救命的事儿合盘托出,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替凌普掩饰半分。
康熙帝听了面色沉凝, 对此不置可否。
他道:“朕知道了。你在古北口聚集商贾又是在做什么。”
德亨回答道:“就是将使团去俄罗斯的消息散播一下,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商贾感兴趣,我想知道他们都有什么打算,就留下来听一听。”
康熙帝:“朕怎么听说, 是你想到在俄罗斯的京城建什么商号,想要让他们去替你办呢。”
德亨笑道:“皇上,如果这些商贾,真的会听我的,我倒是挺高兴的。”
康熙帝笑道:“天下间,无奸不商,他们岂会看上你个小孩子,怕不是你被他们诓骗了, 他们想要利用你做些什么。”
德亨好奇问道:“以皇上真知灼见, 他们会图谋我什么呢?”
康熙帝懒洋洋道:“朕又不是商人,朕怎么会知道。行了, 你玩了这一场,该收收心了,这两日,会有很多蒙古王公来朝见,你也跟着认认人,都是你们的姑表、甥舅姻亲, 要和和气气的, 知道了吗。”
德亨和弘晖以及胤礼、胤祄几个都跪地领命。
康熙帝让几人出去玩吧, 等人都走了, 他看着御案上的折子陷入沉思。
对皇子和宗室子,他们平时爱好做些什么,其实康熙帝并没有太大的约束,读书也好,经商也罢,甚至卖官鬻爵在某些范围内,都是康熙帝默许的。
这些王公在可控范围内做这些事养活自己,消磨精力,总比总是将眼睛放在他这个皇帝身上算计些什么要好。
有那些极尽心思的大臣比着,德亨真是可爱多了,至目前为止,德亨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康熙帝获得了好处。
尤其是承德织造局。这一个织造局,不仅让康熙帝的钱袋子迅速鼓胀起来,还让蒙古与满清,更加亲厚,更加同气连枝了。
倒是太子,一日更似一日的不成样子了。
德亨现在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他是知道康熙帝轻贱商贾的,但他没想到,他居然轻贱到这种地步。
以德亨在古北口做的事情,应该算是结党营私了吧?
但康熙帝的重点全放在凌普身上,对他聚众商人,竟然只是警告他不要被商人欺骗了,然后就放过了。
只能说,康熙帝,是真的看不起商贾啊。
在皇帝这里了,商贾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也罢,左右都是长远计划,眼下这种形势,对他算是好现象了。
德亨和六个小伙伴聚合,加上胤礼和胤祄,被卓克陀达带着去了圣驾銮车后面的十公主车驾。
因为是去见公主,所以罗布藏喇什和策妄多尔济就被拦下了。
德亨和卓克陀达骑马并行,悄声问她道:“那两个是谁?”
卓克陀达道:“都是科尔沁左翼的,罗布藏喇什是左翼后旗札萨克郡王岱布的次子,策妄多尔济是端敏姑祖母的次子。”
德亨:“哇。”
卓克陀达笑了起来。
德亨凑到她跟前捂着嘴问道:“我看他们怎么都追着姐姐跑?”
卓克陀达横他一眼,嗔道:“别瞎说。”
弘晖也小声嘀咕:“辈分不对,白瞎”
十公主这边车驾完全是比固伦公主稍低半层的和硕公主规格,供女眷休息的车子最多,甚至还有轿子。
卓克陀达带德亨过来是休息的,毕竟到鞍子岭行宫还有不少一段时间,骑着马跟着銮驾慢慢走,不如坐车舒服。
十公主这边还另有三位娇客,一位是胤禔的第三女县君仙瑶,一位是奉国将军威塞之女乡君梅花,另一位,是月兰。
十公主等都坐在扎了纱窗的车里乘凉,月兰坐在车辕上和她们说笑,最先看到德亨他们过来,老远就招手道:“德亨弟弟,快过来。”
德亨打马上前,惊讶道:“七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月兰要是不出声,德亨差点没认出她来。
她跟京里那个白皙美丽富贵端庄的王府贵女完全不同了。
她去掉了繁复精致的发髻,只将两鬓头发上拢,一总儿的在身后编成一个大发辫,发尾用红线系上,然后就没有了。
身上穿着是蒙古人最爱的五颜六色浓墨重彩,衣料是最好的丝棉麻混纺的薄纱,除了精美的刺绣,一点金玉装饰都没有。哦,也不是没有,她颈间挂着一个硕大的金项圈,手腕上一边一个也套着两个实心的金手镯。
原本白皙细腻的脸庞也褪去了腻白,成了蜜色,还晒了两个红脸蛋,细看,鼻梁和脸颊上还给晒出了雀斑。
见德亨一副见鬼的样子打量她,月兰哈哈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声音更是比以前豪放的不是一星半点的。
十公主听到外头的声音,掀开纱窗看了一眼,从窗子里跟德亨笑语打招呼:“德亨,你来了?”声音温温柔柔的。
德亨给十公主见礼:“德亨见过公主殿下。”
十公主见德亨额头脸颊上都是汗珠子,就邀请道:“看你热的,快进车里来凉快凉快。”
德亨忙摇头拒绝,道:“这于礼不合,我也不热。”
十公主笑弯了眼睛,掩唇笑道:“按理儿,你得叫我一声姑姑,怎么就于礼不合了,快进来,卓尔和弘晖也进来。”
德亨真挺为难的,他从窗子里看到了,里面除了十公主,还有另外几个少女,他实在是不好进去。
卓克陀达笑道:“十姑姑,他身上臭的很,进去了再熏着你们,不如我带他去我的车上洗洗,再让他过来给十姑姑请安。”
十公主想说我不介意,又想到车里还有其他人,就道:“也好,快去快去吧,把我份例里的冰拿去给他用,不用替我省着。”
德亨谢过,跟着卓克陀达去洗脸换衣去了。
十公主从窗子里目送着德亨走远了,看不到了,才放下车帘子。
胤禔的三女儿仙瑶和十公主同龄,她见十公主这样在意,就笑道:“十姑姑,您跟那位德公爷很熟吗?”
身为贵女,交际圈子真挺小的,见外男更是少,仙瑶实在不明白,十公主是怎么和德亨熟稔起来的,即便德亨是宗室,那也是外男。
十公主笑笑,道:“说熟也不熟,说不熟,也挺熟的。”
仙瑶笑道:“姑姑和我们打哑谜呢?”
十公主亦是笑道:“那你们可知这谜底是什么?”
宗室女乡君梅花转了转眼珠子,笑猜道:“莫非是‘神交’?”
仙瑶张大了嘴巴,忙用团扇遮上,露出的杏眸惊讶不已的样子。
十公主似笑非笑,一下一下缓缓摇着团扇,一副神秘莫测的大仙儿样子。
梅花亦是用团扇遮住半张脸,眼睛笑成了月牙,道:“看来我是猜错了,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对那位德公爷,一定是很熟悉的。”
仙瑶忙问:“是谁?”
梅花指了指身侧车门外,使了使眼神,小声道:“车外那位,定是熟悉的。”
“喂,我说你们,又编排我什么呢?”车辕上坐着赶车的月兰笑着出声问道。
仙瑶干脆来到车门前,掀开车帘子,推了推月兰的肩膀,道:“我说,你这是没苦硬吃啊,我们就这么招你烦,一时半会的都不愿意跟我们坐一起?”
月兰也不理解:“外头多好的风,你们干嘛非要坐车里,再说,我就是坐外头,你们里面说什么话我也是听的到的。”
仙瑶才是不理解她:“看看你这张脸变成什么样子,就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出去了,你说说你,你到底图什么啊,啊,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
月兰摸了摸自己的脸,叹道:“你当我想啊,这不是不知不觉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吗。你们也不用自欺欺人了,你们来都来了,早晚变成我这样儿。”
她这话一出,仙瑶面上的笑影儿登时没了,她呼哧呼哧大喘了几声,摔下帘子不理月兰了。
月兰摇头,一时想着这位郡王府的三格格还在做梦呢,一时又觉着自己说话太过分了。
车内,十公主在轻声安慰仙瑶:“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脸上的妆可就花了。”
梅花也叹道:“我今年都十九了,这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知道这一刀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又掀开帘子问月兰:“月兰,你有信儿没?”
这话没头没尾的,月兰却是知道她是在问什么。
梅花是在问康熙帝到底有没有给月兰指婚的意思。
月兰摇头,道:“我是自己找来的,不是有人叫我来的,我人都到跟前了,都还没人跟我说透露意思,想来这才又没我的份儿。”
梅花气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快咽回去,你巴不得呢?”
月兰无语:“这说出来的话还能咽回去?”
梅花气的都要跺脚了,只连声道:“你这人、你这人你这人真是气死个人了。”
别人都胆战心惊的要急死了,偏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岂不是要气死别人。
月兰也叹气了。
她就是躲京里的闲言碎语才来承德的,结果来了之后,有了事儿操持,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间女子害怕嫁人,无非就是看不清以后的生活,与其说是害怕嫁人,不如说是害怕未知。
但月兰不一样,不管她以后嫁给谁,嫁去何处,有衍潢在,她以后的生活都能随她的心意过。
既然日子已经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她还用怕什么?
她已经决定了,以后不管是嫁在京里,还是嫁去蒙古,她是一定要将家安在承德的。
她以后就守着承德织造局过日子了。
她也打算好了,要是衍潢说话不管用,她就去找德亨。
德亨总是有办法的。
卓克陀达车驾这边,小福在伺候德亨洗漱。
德亨问小福来了草原上,可习惯不习惯。
小福拧了毛巾给他擦背,道:“没什么不习惯的,总是坐车,挺没意思的。”
德亨:“你和姐姐出去骑马啊,看看草原上的白云和蓝天,呼吸呼吸旷野的空气,不好吗?”
小福将用过的毛巾扔水里,展开一件里衫给他穿上,嘴里叨叨道:“白云像棉花糖,蓝天像绸缎,旷野的空气一股子牛羊马的尿骚味儿,我在外头闻了一天就受不了了,也不知道大格格和月兰格格在兴头什么,一天天的不着家儿。”
德亨笑道:“你是因为我没拘着你,在京里你想出门就出门,想在家就在家,她们不一样,她们在京里,到处都有眼睛盯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不容易没人管着了,可不就不着家门了吗?”
小福叹气:“谁说不是呢,做格格有做格格的苦恼,还不如我这个做奴婢的呢。你转过去,我给你通通头发,后脑勺都湿了。”
外头坐车辕上一腿曲着一腿耷拉在外晃荡晃荡的没个正形的卓克陀达听了这话,就笑道:“做奴婢要是做到你这份儿上,我都情愿做奴婢了。”
坐在中间的弘晖不高兴道:“姐姐别这么说,弟弟可要不高兴了。”
坐在另一侧的傅宁也点头道:“大格格已经很快活了。”
卓克陀达仰头哈哈笑了两声,道:“行吧,是姐姐说错话了。德隆,你也过来坐,你骑马不累啊。”
富昌和福保顺坐弘晖车上,只有德隆,骑马慢悠悠的行路。
德隆叹气道:“心烦。”
德亨已经换好了新衣,此时正脱了靴子拿湿毛巾擦脚,闻言大声问道:“你心烦什么呢?”
回话的是弘晖:“那个策妄多尔济,总是找他麻烦,我看了都心烦。”
德亨换了一双新靴子,顿时觉着浑身舒爽,将帘子彻底掀起来,就坐车地板上和众人说话:
“他为什么要找德隆的麻烦,他不是端敏公主的儿子吗?这算起来,他该是德隆的”
德亨掰着手指头算辈分,德隆替他续上:“他是我表叔。”
阿尔江阿的父亲雅布是端敏公主同父异母的弟弟,阿尔江阿和策妄多尔济是姑表兄弟,那德隆的确要管策妄多尔济叫表叔。
卓克陀达道:“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说起来,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
这要从顺治爷废皇后说起了。
顺治爷的第一位皇后是科尔沁左翼中旗卓日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女儿,这位蒙古格格,是顺治爷的嫡亲表妹。
顺治爷为什么非要废后这个问题就不说了,他废后的行为,极度动摇了满清朝廷和科尔沁蒙古十旗的稳定关系,为了安稳考虑,孝庄文皇后只能从娘家再选一位皇后给儿子。
于是,大哥家的格格儿子不喜欢,她就从二哥大贝勒察罕家中选,侄女儿当中选不出来,就从侄孙女儿当中选,选中的这个孙女辈的格格,就是现在的孝惠章皇后,康熙帝的皇太后。
这位皇太后入宫后,也是不得顺治爷的喜欢,但为了朝局稳定,还是立了她做皇后。
年纪小小的孝惠章皇后不得丈夫宠爱,可见日子过的有多么寂寞,可巧当时嫁入简亲王府的亲姐姐新得一女,孝庄太后就做主,将这个刚出生的女婴抱入坤宁宫,收做顺治爷的养女,交给孝惠章皇后养育。
这个女婴,就是端敏公主。
可想而知,端敏公主的后台有多硬,有多么的不好惹。
端敏公主是个高傲跋扈的公主,在她眼中,只有嫡亲的弟弟硕塞算是她的家人,王府那些庶出的姊妹和弟弟们,在她眼中,就是小猫小狗的存在。
但很可惜,父亲死后,弟弟硕塞承袭爵位,在端敏公主出嫁的那一年,硕塞也死了,并没有生下继承人,于是王府的爵位就落在了庶出弟弟的头上。
端敏公主的庶出弟弟正经挺多,庶出大弟弟喇布承袭爵位,没几年死了,还有同母的庶出四弟弟雅布承袭爵位,雅布不仅活的时间长,他还非常能生,给嫡长子雅尔江阿留下了一串的弟弟妹妹,到了雅尔江阿这里,简王府是越发的兴旺了。
但简王府越兴旺,端敏公主越不高兴。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跟她有关系的家人,都死了,现在只剩一个太后了。
没错,小时候,在还没继位前,小玄烨,也没少受这位大姐的白眼。
就算是现在,姐弟两个也只是维持表面上的温情脉脉,这么多年过去,端敏公主这脾气,还是一如既往,一点变化都没有。
但她是皇太后亲手养大的,她的丈夫是札萨克亲王,她还有两个儿子,她怕谁呢?
要是见不到还好,只要是见着了,端敏公主从来不给雅尔江阿好脸色看,她的这种行为,直接影响了儿子策妄多尔济。
策妄多尔济对雅尔江阿都爱答不理的,更别提德隆了。
那真是找着机会就刺上一两句,这还是人多的时候,人少的时候,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因是在外行路,周围不远处都是侍卫等,卓克陀达没有说的太详细,但顺治爷后宫那些个事儿,后世都给编排遍了,这一对上号,德亨大差不差的就清楚了。
但是,让德亨不理解的是:“关那个策妄多尔济什么事儿,他脑子没坏吧?”
尊贵的是端敏公主,不是公主的儿子?
卓克陀达也道:“他明明知道我跟德隆好,他居然还在我身边跟前跟后的,我也觉着他脑子恐怕不大好。”
德隆道:“我阿玛提前给我信儿,让我让着这个人些,要不然,哼。”
德亨:“皇上也嘱咐了咱们要和气,说来的都是亲戚,唉,要是懂道理的,咱们和气些是自然的,要是遇到这等不懂道理的,要和气真挺难的。”
弘晖笑道:“就现在咱们遇到的这几个人来说,除了他,其他人都很和气。”
德亨:“那就好。对了,小福,我的笛子带来了吗?”
小福从车底下箱子里抽出一根碧玉短笛,递给他,笑道:“自是带了,你跟我说过好几回了,说是在草原上吹笛子一定很有意境。”
众人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弘晖更是道:“你的铁琵琶我也带了,就在我车上。”
德亨笑道:“马上弹琵琶才有劲儿,现在先吹笛。”
卓克陀达笑道:“快快,我的琴呢”
傅宁一个跳跃跳上了车顶,给德亨让出了位置来,小福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小鼓来给弘晖,于是姐弟三个一人吹笛,一人弹琴,一人敲鼓,演奏了一首草原小调。
德隆听着不过瘾,道:“你们换那首《草原上的风》,我嗓子痒了。”
众人哈哈大笑,调子一转,轻快变高亢恢弘辽阔,伴着曲调,德隆放声歌唱起来。
前头和大臣议政的康熙帝听到这歌、这曲,不由停下说话的声音,听了一会,笑问道:“是谁在奏乐唱歌呢?”
胤祥在车外笑道:“是后头的德亨弘晖他们在奏曲,德隆在唱歌。”
康熙帝笑道:“还是他们孩子们会玩,打开窗子,咱们也听听。”
科尔沁左翼和硕卓日克图亲王巴特玛笑道:“德隆那孩子真不错,皇上还没给这孩子指婚吧?”
卓日克图亲王巴特玛是第五代亲王了,第一代是吴克善,今年是他带领科尔沁蒙古诸王公们领年班,进京朝见皇帝,所以,这次木兰秋围,他是从京里,就一路随驾在侧。
对德隆之前发生的事情,雅尔江阿捂的挺严实的,本来就知道的不多,这几年过去,知道的更少了。
巴特玛理所当然的认为,身为嫡长子的德隆会是下一位简亲王。
札萨克达尔汗亲王班第,也就是端敏公主的额驸笑道:“哥哥可是想将侄孙女儿许给德隆?”
巴特玛是吴克善的孙子,班第是吴克善的弟弟满珠习礼的孙子,所以,两个是族中堂兄弟,巴特玛年长,班第就叫他哥哥。
巴特玛笑道:“不只我想,想将自家女儿孙女儿嫁到简王府的汗王们多的是,不管咱们怎么想,都得看天可汗的意思。”
康熙帝笑道:“德隆才多大,他满心满眼的只想着建功立业,等他再长大几年再说婚配的事儿吧。”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都笑道:“可不是吗,十几岁的小子都野的很,还想不到成家的事儿。”
班第又笑道:“四贝勒家的大格格真不错,奴才见过的格格也不少了,都没她出挑的。”
康熙帝指着他大笑道:“那是朕的孙女儿,你就别想了”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等急了吧
第 165 章
大人就是这样, 不论男女,聚在一起,除了问候对方父母亲人身体安泰与否, 就是谈儿女婚姻,好像不论一论亲戚关系,拉一拉媒纤,就没话题说了一般。
康熙帝也乐意这些蒙古王公们之间相互论亲戚, 大家都是血脉至亲骨肉,论一论处着也亲热不是。
一亲热了,许多不必要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许多微弱的小矛盾就自动消弭了。
挺好。
这就是康熙帝每年与蒙古嫁娶婚姻想要达到的结果。
大人们是这样束手束脚的,小辈们可就潇洒肆意多了,随着来朝见的蒙古王公越多,小孩子们这边队伍就越发壮大了。
有脾气和的,也有脾气不和的。
人一多, 脾气和的扎众聚堆, 脾气不合的疏远隔离,也就看不大出来了。
德亨这些小伙伴们也不总是在外头跑马的, 他还要读书。
弘晖是皇孙,德亨和德隆是宗室子,和胤礼、胤祄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两位小皇子每日要跟着随扈的先生念书,康熙帝又怎么会忽视了自家皇孙和宗室子。
别说弘晖、德亨和德隆了,就是富昌、福保顺和傅宁, 因为胤祄的要求, 都坐在了先生面前, 乖乖读书。
这次随驾北巡的大学士有马奇、陈廷敬、李光地, 学士蔡升元、二格、舒图、王之枢,起居注官徐元正、海宝、塞尔图、阿尔法、蒋廷锡、揆叙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六部尚书、侍郎像是徐潮、希福纳、噶礼等,詹事府少詹事陈元龙,侍讲学士年羹尧等,侍读学士席文毓等
这是文臣,文武兼备的武将就更多了,比如富宁安,比如傅尔丹等。
康熙帝几乎将大半个朝廷中枢都带上了路。
康熙帝的整个文臣武将班子,几乎八成八的都给他讲过书,也就是说,都是帝师的经历。
今天是在去喀喇和屯行宫的路上,上午阴天,下午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平日里上蹿下跳骑马放鹰撵狗打猎不消停的小子们被困车里,然后康熙帝就给侍讲的大学士陈廷敬安排了个任务,去给那帮小子们讲书。
地点就在御驾之后的一架马车里,马车四壁敞开,这样马车里先生是怎么教的,学生是怎么学的,前头銮车里的康熙帝抬头就能瞧见。
真是很有责任心的家长了。
陈廷敬啊,这可是被康熙帝称赞过的“全人”,载入史书赫赫有名的经世之臣,尤精理学。
胤祄跟德亨和弘晖他们嘀咕:“陈师傅可严厉了,讲书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十分精彩,就是不苟言笑,看着可吓人了,好在他是汗阿玛看重的肱骨大臣,不常给咱们讲书,要不然,我看着他那张脸,都要厌学了。”
胤礼忙制止他道:“别这样说,那是师傅,不苟言笑才是正常的,要是嬉皮笑脸的,那可就不庄重了。”
胤祄噘嘴:“谁让他嬉皮笑脸了,只要不耷拉脸就行了。”
德亨问傅宁他们:“你们家的大学士对陈师傅评价如何?”
富昌、福保顺和傅宁相互对视一眼,傅宁道:“二伯说陈师傅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胤祄:“哈?”
弘晖小声提醒道:“来了。”
众人立即正襟危坐,德隆最后哀叹道:“为什么要带上我。”他都十五了,用不着和十来岁的小孩子一起读书了吧?
德亨最后劝他道:“有大儒讲书,你就偷着笑吧。”
德隆:
陈廷敬是个清矍的老头儿,年过古稀,腿脚
车马还在行走当中,德亨正奇怪他要怎么上车,想着要不要让车马暂停,就见这位老头儿手掌一按车辕,一个借力,腿一抬,就从容的上了车。
德亨:
行吧,这不仅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还是个手脚利索的老头儿。
八个小家伙们挤挤挨挨的坐了一边,另一边留给教书师傅。
因为是在马车上,站着行礼不方便,就等师傅在教案后坐定后,师傅先给胤礼和胤祄两个皇子行君臣礼,两个皇子再带领弘晖德亨他们给师傅行学生礼。
若是在康熙帝和太子那里,师傅要跪着讲书,在其他皇子们面前,师傅就可以有一张席子坐着了。
就像胤祄说的,陈廷敬真是一个不苟言笑,瞧着就十分严厉的老师。
他将书本放在案上,随手翻开一页,道:“臣今日所讲,乃是《中庸》一篇,子曰:‘舜其大知也与!’”
一共五句话,四十来个字,陈廷敬先摇头晃脑的背了一遍,然后开始点名:“十七阿哥,请将这一篇背诵一回。”
胤礼明显是背诵过的,他很流利的将这五句话背诵了出来。
陈廷敬点头,没有说好与不好,然后道:“十八阿哥,请将这一篇背诵一回。”
胤祄同样流利的背诵出来。
接下来是弘晖、德亨、德隆
德亨背诵的也很流利,别说他之前在贝勒府的时候就已经将四书背诵的滚瓜烂熟了,就说前头已经有四人背诵过来,就这么四十来个字,他就是现听现记现背也来得及。
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的。
德隆就背诵的磕磕绊绊的,中间还有漏句、错句,五句话就背出来错误的两句,二十来个字。
德亨惊讶的看着德隆,德隆半点不害臊,跟德亨平静道:“我就这样,背书丢三落四的。”
陈廷敬:“只要下上苦工,就没有背不下来的书。”
德隆要回嘴,被德亨拐了一胳膊肘,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师傅说的是,德隆受教了。”
陈廷敬点头,并不见赞许,平平淡淡道:“孺子可教也。富昌,你来背诵。”
有了德隆“珠玉在前”,富昌和福保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能记得的就背诵,不记得的,就直接说:“剩下的不记得了。”
到了傅宁,也无误的背诵下来了。
富昌和福保顺一左一右惊讶问道:“你什么时候读的书?”这个小弟弟/叔叔不是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的吗?
什么时候读的书,他们怎么不知道。
傅宁看了眼神情严厉的师傅,小声回道:“现背的。”
德隆&富昌&福保顺:
感情就我们几个是傻的。
胤礼和胤祄偷笑,弘晖和德亨莞尔,德隆则是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陈廷敬用指背敲了下案几,吸引几个小的注意力,道:“德隆、富昌、福保顺,课下背书二十遍,抄书二十遍,交与皇上御批。”
德隆激动又要张口,被德亨又是一拐,只好泄气道:“是,学生记下了。”
富昌和福保顺也乖乖听话。
陈廷敬瞥了中间那个不大不小的小不点一眼,心下对这几个临时小学生满意几分,正式开始讲书:“孔圣人说,舜帝算是一个拥有大智慧的人吧,他乐于向别人请教”
陈廷敬先是讲解了书的意思,然后引经据典,教给学生们一个浅显的为人处事的道理:即便自己是个聪明、博学、智慧的人,也要学着包容别人的缺点,看见别人的优点,容许不同智力不同层次上的人“过”与“不及”两个极端的偏向
德亨听的连连点头,真是国宝级讲师,道理讲的太清楚了,然后呢?
要学会宽容、包容别人,然后呢?
接下来是不是要上升到治理国家的高度了?
毕竟是孔子说的嘛,儒学就是教人做人的道理和治理国家的道理的。
但是,没有了。
陈廷敬将“包容”的道理讲明白就停下了。
陈廷敬问道:“十七阿哥,您可曾遇到需要‘隐恶而扬善’,但您没有做到的事情吗?”
胤礼想了想,道:“我宫里的洒扫小太监打碎了我一个茶杯,我替他隐瞒,说是我打碎的,没有让他受鞭笞之刑,这个算吗?”
陈廷敬面上仍旧是平静的,点头道:“十七阿哥有仁爱之心,算‘隐恶’,然做错了事亦不可姑息,事后您可有教导他宫内当差要谨慎小心?”
胤礼摇头:“他快吓死了,哪里还听得见我说的话,我让他退下,他就兔子撒鹰似的跑了。”
胤祄嘿嘿的笑,弘晖尚且忍着,德亨也忍俊不禁,德隆就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傅宁几个就你推我我推你的捂嘴笑。
一时车厢里充斥着快活的气氛。
陈廷敬:
“十七阿哥,您要明白‘主失之于宽,奴失之于弛’的道理”
接下来,陈廷敬针对胤礼宫里小太监打碎茶杯这件事讲了一刻钟主子御下有度的道理。
然后,再问:“十八阿哥,您可有遇到过‘两端’的人和事?”
‘两端’,就是‘过’与‘不及’。
胤祄想了想,道:“畅春园里有一个奴婢,她的结子打的好极了,太后妈妈选结子,总是一眼就挑中她打的,这算是极致的心灵手巧了吧?”
陈廷敬捋须点头。
胤祄继续道:“但你们不知道,她居然不认识路,明明通向万树红霞的路在南边,她偏偏向北走,每次都走错,别人问她,她就说:我看所有的路都是一样的。这算不算是与常人相比,有不及之处?”
陈廷敬点头:“不错,此婢心灵手巧却失于方向失迷,有其过人之处,也有其不及别人之处,这正是一个正常人所有的秉性。诸君可知,就算灵秀如状元,也有其不及之处,话说前朝有一赵姓状元”
于是,又用一刻钟的时间,陈廷敬讲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前朝状元过目不忘文章天成偏偏记不住人脸的趣味小故事,听的几个小伙伴一下惊呼一下唏嘘的,简直比听说书的还要投入。
接下来问弘晖可有“好察迩言”的经历。
“好察迩言”就是对一些浅显的话进行仔细审察的意思。
德亨想到的是探案,刑侦探案不就是从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寻找可疑的线索吗,弘晖说的是胤禛仅从王庄上的奴才送来的一本名册中,觉察到庄头贪污的事例。
德亨肚子里都快要笑厥过去了,这件小事儿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呢,按在胤禛身上,他怎么就觉着一点都不违和呢?
陈廷敬赞了四贝勒“见微知著”的才能,又赞了弘晖仅从阿玛不悦的神情上就猜出事情的真相的敏锐洞察力,接着就讲了自己任左都御史时,因为听到街上孩童一句歌谣而挖出一件大案的经历。
这简直比听百家讲坛还要精彩!
接下来就轮到德亨了,德亨期待的看着陈廷敬,等着他问自己问题。
面对这样一双带着求知欲和跃跃欲试的眼睛,陈廷敬心道:果然是古灵精怪的。
陈廷敬:“辅国公,请您总言‘其斯以为舜’之因。”
德亨眨巴眨巴眼睛,缓缓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啊?”
怎么回事?
别人你都是让分享一个生活中的小故事,你与以点评和引导,然后再分享自己的一个小故事,怎么到了我,就直接问我:请你说一下舜之所以为舜的原因?
你这问题是不是超纲了?
胤祄和弘晖他们也都不理解,眼睛在陈廷敬和德亨之间转来转去,疑惑的看个不停。
德亨思悴,陈廷敬自己科举进士出身,也肯定做过不止一次考官,说不定还出过题呢,肯定不会给他出一个超纲的题目。
扣题的话有了!
德亨道:“舜帝他能做到虚怀若谷,以德化人,从善如流,裁决中正,让追随他的人都心悦诚服,他做到了中庸之道,就成了人人称道的大舜。”
陈廷敬:“辞藻用的不错。”
德亨眼含期待的看着他,点评呢?您对我的回答的点评呢?
然而,没有了。
除了一句“辞藻用的不错”就再没有了。
陈廷敬越过了德隆、富昌和福保顺,直接问傅宁:“傅宁,你日常进学,可有做到‘好问’”
德亨心里不高兴了,他觉着自己被歧视了。
这老头儿怎么回事!
但他并没有发作,耐心听完他跟分享的自己少时读书好学好问的小故事,然后,这一堂历时一个时辰的课就讲完了。
除了没有背出书的德隆、富昌、福保顺三个留了作业,其他人都没有。
陈廷敬饮尽残茶,蹲身出了车厢,跳下了马车,许是腿麻了,他踉跄了下,被德亨后跳先至的扶了一下。
草原上的雨来的快,走的也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放晴了。
胤祄探头问德亨:“你做什么去?”
德亨抬手遮了一下高高的太阳,对车里的几人道:“我和陈师傅一起走走。”说着,对小老头儿露出一口大白牙,道:“陈师傅,您腿麻了吧,来,我扶您动动腿脚。”
陈廷敬:“有劳。”
在车马队伍里走碍别人的道儿,德亨应是“扶”着陈廷敬脱离了队伍,来到路旁一脚深的草地上。
“德亨,你读完书了?这老人是谁?”
蒙古少年公吉喇布坦勒停了马,骑在马上笑问德亨。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个其他蒙古少年,都好奇的看着德亨。
德亨笑回道:“是,我们刚读完书,你们可以去找弘晖玩儿去了,这位是教我们读书的先生,他内急。”
蒙古少年们都理解的哈哈大笑,喇布坦对德亨笑道:“那你快点,我们去弘晖那里等你去。”
德亨:“去吧,我很快就去找你们。”
等蒙古少年们都呼啦啦的骑马走远了,陈廷敬才幽幽道:“老夫没有内急。”
德亨大惊:“您听的懂蒙古语呢?”
陈廷敬捋须,施施然道:“老夫已至古稀之年,该学的学问,自然要学好喽。”
人不仅要学,还要学好。
德亨抱臂,哼哼道:“我觉着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小小捉弄你一下,你觉着我是不是不堪教化的顽劣少年,然后要教训我一顿了?”
陈廷敬笑着拱拱手,道:“不敢。”
他姿态洒脱,看在德亨眼里就有股子老狐狸味道,让他瞬间想起了徐潮。
话说,这次徐潮也随驾了呢,啧啧,这些个小老头儿,身子骨儿都这么棒棒的吗?
德亨皱眉,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你为什么在课堂上孤立我。”
陈廷敬看着蜿蜒如长龙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的北巡队伍,沐浴着草原的雨后阳光和从四面八方吹来的温暖的风,嗅着青草和雨水的味道,笑道:“德公爷,如果在座以您为首,老臣定将您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这样您就高兴了吗?”
德亨:“什么意思?”
陈廷敬:“虽说少年意气难得,然老夫以为,收敛锋芒,心怀敬畏,许他人不如自己,亦许自己矮于他人,方可长久。”
许他人不如自己,亦许自己矮于他人
“您是说,‘执其两端’?”德亨略迟疑问道。
孔子曰: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意思是,度量人们认识上的“过”与“不及”两个极端的偏向,用中庸之道去引导他们。
用在德亨身上,就是,德亨要先低下头,找到普通人的衡量标准,这个标准点就是正常普通人能接受的普众标准,站在这个普众标准上,他就能度量人心,平衡局势,进而运筹帷幄。
这就是儒家提倡的中庸。
陈廷敬垂首:“尽言矣。”
德亨太聪明了,只有已经站到顶端的很少一部分人才能跟得上他的思维,看的透他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
他站在金字塔顶端这个高度上去看别人,尽是“愚蠢的人类”
他要是对蒙古少年们这样还好,或许迟钝的都没发现自己被鄙视了?
但当他对上康熙帝,开始有了“不过如此”“封建帝王”“没有跳出时代的局限性”这样的思想苗头的时候,离自取灭亡就不远了。
就拿这次他擅自在古北口停留一天这件事来说,他派芳冰来追上圣驾,是在通知康熙帝,我要在古北口一天,而不是请旨,问康熙帝,是否允许他在古北口停留一天。
德亨这种行为,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先斩后奏”。
芳冰回话的时候,陈廷敬就在伴驾,当时他真是替这位德公爷捏了把汗,康熙帝随口一句:“知道了”就过了,但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
帝王心思,你最好别猜,也别寄予厚望。
德亨:
再说回课堂。
好吧,这个浸淫宫廷和官场一辈子的老狐,是在告诉德亨,在有皇子在的时候,就算你答的再好,先生也不会夸你的,因为在先生这里,你是“不可能”比皇子还要优秀的。
陈廷敬用实际行动和若有若无的点拨在教导德亨不要太露锋芒,该藏拙的时候要藏拙的道理。
其实这也是这一堂课的中心思想,中庸之道。
你优秀,你表现出来了,先生也知道了,就行了,就不要执着于这浅显的“名利”了。
陈廷敬作为一堂之师,该做的,该教的,都教了。
至于学生能学到多少,就看个人悟性了。
德亨喃喃:“要是我没找出来,跟你要个说法,误解了,你不怕我记恨你吗?”
陈廷敬:“您可有想过,您身边不如您的人,可会嫉恨您呢?”
德亨第一个想到了弘晖和德隆,脱口而出道:“当然不会”
说完,又后知后觉的想到,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为什么就不会呢?
他们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为什么要处处都低他一头。
再者,就算弘晖和德隆不会,难道胤礼和胤祄这些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小阿哥们不会吗?
他们是天潢贵胄,是皇子,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宗室凭什么会抢了皇父本就不多的宠爱。
就算胤礼和胤祄不会,难道,已经到来和即将到来的这些蒙古少年们不会吗?
你谁啊,哪里来的小屁孩子,我们都是公主、亲王、郡王之后,你个将军的儿子凑上来做什么
嘶!!
陈廷敬再道:“德公爷,老夫能教您的,只有这些。您毕竟不是舜,不必有舜的品行”
德亨从十公主那里要来一匹马,陶牛牛亲自服侍陈廷敬上马,然后牵着马将他送回阁老队伍里面去。
德亨面上自然心下如闻大音一般前所未有的警醒。
要不说人家是帝师呢,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德亨站在草地上,前方的车辆、侍卫等如水一般从他眼前划过,没有留下一丝残影。
“德亨,德亨”
德亨醒过神来,循声望去,见是卓克陀达和月兰在跟他招手。
德亨他们在前面跟陈廷敬上课,后方的卓克陀达她们也没闲着,她们在跟伊凡学习俄罗斯语。
德亨深吸一口气,抛下过往赘余,展露笑脸朝卓克陀达的车驾跑过去。
德亨:“两位姐姐,我饿了,你们有吃的吗?”
月兰笑着用不甚流利的俄罗斯语说道:“有中国面包,你要吃吗?”
中国面包,就是奶饽饽,奶酥小馒头。
德亨亦是用俄罗斯语回道:“要吃,再来一大碗牛奶。”
卓克陀达笑接道:“还有牛肉干、烤羊腿、蓝莓果酱”
一个一个单词,全是食物名词。
德亨坐在车辕上,接过一个奶饽饽啃了一口,笑着打趣道:“哇,姐姐们好厉害,都学了这么多单词了呢。”
卓克陀达和月兰还有小福都笑了起来,伊凡更是眉飞色舞道:“德亨,我真的没有想到,东方的淑女太聪明了,她们一定受到了智慧女神的祝福。”
德亨理所当然道:“当然,她们都是我的姐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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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节选,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PS:德亨近半年以来锋芒太过了,已经快脱缰了,陈廷敬在提醒他要藏一藏,这是儒家的为人处世之道,陈廷敬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帝师,康熙帝让他去给皇子上课,他就真去给人上课去了。
让给自己讲学的老师去给皇子上课是康熙帝的常规操作,不是作者在为男主开挂哦,男主这一波是赶上了。
第 166 章
跟陈廷敬上过一课, 德亨受益良多。
他以前,自以为是宗室,另有晋身的途径, 对读书之上,就不大上心,只觉着能读的通、听的懂就行,对书里的学问和道理浅尝辄止, 并不深研。
现在看来,老祖宗的传世本领不学是不行了,读书,是真的可以增长双商的。
所以,德亨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他得抓紧时间读书了,要是落下太多, 以后就更难补了。
而且, 他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根本不愁师资, 缺的是他想读书求知的一颗心。
在接下来行程当中,德亨在康熙帝面前当差时,再有侍讲、侍读学士来御前侍奉康熙帝讲书、读书,他就仔细听讲起来。
其实以前在康熙帝面前当差的时候,德亨也有好好听这些大儒们给康熙帝讲课,但这些大儒们讲的学问多深啊, 说出来的词儿他很多听都没听过, 就跟学体育的去听物理教授讲黑洞一样, 那就是听天书, 根本就是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
这些学问,他既无心去学,自是过耳就忘。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还是听不懂,但他带上了一颗求知的心,听不懂就集中精神努力听,将每一句话都记下来,然后等下值了,再去找老师询问。
老师是谁?哪个是你的老师?
嗐,御驾旁侧,到处都是翰林院学官,随便逮着一个都可以做德亨的老师。
只要让德亨给逮着了,那是一定会追根究底,一直到学会弄懂为止。
一有了空闲,德亨也不和德隆、罗布藏喇什他们一起骑马打猎放风去了,他就拿着本书倚靠在马车厢上通读,读不懂、不理解的地方,就记下来,然后不拘路过的是谁,一定要给他讲明白了才能放人走的。
每天到了康熙帝点的当日教书师傅来上课,更是德亨如鱼得水的时刻,他上课好好听讲,下课就侍奉着师傅让师傅给他讲他不懂的经史道理。
他这种好学的行为,让康熙帝看的啧啧称奇。
把他叫到跟前随意考了两句,德亨也回答的有模有样的,康熙帝惊讶道:“真是进益了,”又摸摸他脑门,“怎么突然开窍了,想着静心读书了?”
德亨四十五度望天,明媚的忧伤道:“我以前竟是都错了,读书可以明理,我以前就懂得,现在看来,竟是一点都没懂得,竟是一直混沌愚昧的。我如今才明白这样的道理,现在开始努力,想来也是不晚的吧?”
康熙帝:
康熙帝一副我很懂你的样子,拍着他的肩膀点头道:“不管什么时候努力读书,都是不晚的,你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去吧。”
等人走远了,康熙帝才问徐潮道:“他刚才什么懂的不懂的,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徐潮:感情您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呢,那您还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您这是把皇帝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摸不着深浅的本事给用上了。
徐潮道:“回皇上,老臣猜,德公爷应该是从书中有所解惑,寻到读书的乐趣了,才开始真正读书了吧。”
康熙帝一听就明白了,道:“原来如此。你不知道,这小子聪明的紧,不管是背书还是学做事都是一点就透,轻松自在的如吃饭喝水一般,朕只当天才都如此,现在看来,不过是只纸老虎,他那是没遇到能治的了他的事儿呢。”
“就是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事儿,能让他明白读书可以明理这个道理。”
这个徐潮还真知道,就笑道:“前几日,皇上不是让子端去给皇子们讲书去了吗,子端回来就跟臣等说,德公爷虽然看着聪明,内里还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呢。
皇上不知道,他因为子端在课堂上没有夸奖他答的好,就闹脾气了,课下非要拉着子端要个说法。
子端那人,皇上是知道的,最是好人为师,不免就要教导上几句。
想来,就是子端引的德公爷开悟了吧。”
陈廷敬,字子端。
康熙帝哈哈大笑:“子端可是帝师,那小子还想要个说法呢,子端能被那小子给问住了?看来,子端不仅没有被他给问住,还给教训了。”
“好,教训的好!玉不琢不成器,痴顽小子如此顽劣,朕早想着什么时候让他知道一下好歹了哈哈哈。”
徐潮心下暗惊。
康熙帝这话听着像是玩笑话,但往往,玩笑话中暗藏真心。况且,谁会当帝王说出来的话是玩笑话?
看来,子端这个大棒,敲的正当时啊。
徐潮陪笑,想着什么时候要点那位德公爷一下,就听康熙帝道:“既然那小子开始知道好学了,他要是找寻着你们问上来,你们这些饱学之士也要不吝赐教,莫要因为他愚顽就不屑教导才是。”
徐潮忙躬身道“不敢”,又道:“吾等身为侍讲,在侍奉皇上读书之暇,若能教化一二学子,实乃吾等读书人之幸事、之快事。”
康熙帝捋须笑道:“既如此,朕就将他交给你们了。”
徐潮:“臣等遵旨。”
徐潮回到内阁车马队伍,见到李光地、陈廷敬、揆叙、陈元龙等,就道:“皇上口谕。”
众人纷纷从坐改为跪,听旨。
徐潮复述道:“皇上说,要我等侍讲、侍读学士,闲暇之余,教导辅国公德亨读书。”
众人齐齐道:“臣等领旨。”
接完口谕,众人复又坐好,当中年纪尚轻的徐元正不免问道:“除了辅国公德亨,皇上没有说其他的皇子皇孙了吗?”
众人都去看徐潮。
徐潮瞥了眼陈廷敬,回道:“除了德公爷,皇上没有提其他的。虽然没有提及,待得皇上点了我等中的谁去为皇子皇孙们讲书,也要慎重,全力以赴才不负圣恩。”
其他人纷纷道:“自该如此。”
心下却在嘀咕,这先生配置,开前所未有之先河,皇上是不是另有他意?
陈廷敬面上仍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板正严肃样子,心下却是猜度,一定是徐潮说了什么,皇上才下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口谕。
不过,这都跟他没关系,他老了,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随驾北巡了,待得这次回去,他就该考虑乞骸骨的事儿了。
于是,德亨见了谁都要拉住问上几句,改为谁见了他都要驻足,笑着问上一句:“德公爷,您书读到哪一段了?”
德亨:
皇上就是皇上,他是知道该怎么让你有苦说不出的。
但德亨还偏舍不得拒绝。
他现在趁着年纪小和北巡的便利可以随意和这些肱骨大臣请教学问,等回了京,等他再长大几岁,别说他主动上去请教学问了,估计像是李光地、陈廷敬这些纯臣们,就该见了他躲着走了。
御驾很快就到了喀喇和屯行宫,已经离热河行宫不远了。
像是雅尔江阿这等宗室和承德将军、提督等都来行宫见驾,康熙帝要处理的政务更多了,德亨每天工作、学习忙的脚不沾地,这不,一到休班,他就出了行宫来找小伙伴们来了。
弘晖和德隆是可以住在行宫内的,但因为德亨带来的五百人要在外扎营,所以,弘晖和德隆就跟康熙帝请示,他们带着自己的人在行宫之外听从安排按地扎营。
康熙帝很高兴弘晖和德隆能和属下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大手一挥,准了。
于是,他们加上富察家这一行差不多一千人,被胤祥编成一个千总整营,充当御驾护军防卫,在行宫大门右翼正蓝旗第一列扎营。
德亨回到自家营地,先是巡视营地,查看防卫,雅各布作为营千总,跟在德亨身侧解说。
巡视完营地,发现一切井然有序,回自己帐篷途中,雅各布状似随意的跟德亨汇报道:“奴才见到浑图赖了,就在御驾护军左翼前锋营。”
德亨想了想,道:“浑图赖,我记得他是安郡王府的一个佐领?”
雅各布点头,道:“是王府佐领之一,此次北巡,按例从下五旗抽调佐领冲当护军随驾,这次抽到了他。”
德亨皱了下眉,沉声问道:“他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雅各布回道:“他已经是连续第四年随驾了,按说,正蓝旗佐领这么多,每次都抽到他是不可能的。但也说不好,您是知道的,随驾秋狩除了行军艰苦之外,皇上是有额外的赏赐的,也有些佐领,为了赏赐,是会提前和参领、都统打好招呼,占一个名额,带人随驾秋狩的。许是奴才想多了。”
如今日渐承平,为了保存八旗战力,皇帝每年都会抽调八旗兵勇塞外围猎,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国朝定例了。
最耳熟能详、或者说只让大家记住的,是康熙帝亲自带领的每年五月至九月的夏巡秋狩,但其实,康熙帝的安排是,每年四月、十月、十二月,分为三班,每班四千人,轮流到塞外进行狩猎,让诸王、王公子弟以及八旗兵勇们娴熟骑射,整饬号令。
其实就是一次以王公为带领的军事演习。
再加上康熙帝每年必不可少的春狩、秋狩,可以想见,八旗兵勇每年的行军频次是有多么高,这就让有些人非常吃不消,尤其是骄奢淫逸好逸恶劳的王公们,以及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八旗子弟们,他们会想尽各种法子避免被抽调。
在这种普遍情况下,像浑图赖这种连着四年带人随驾秋狩的,就很让人费解了。
德亨问道:“你可是打听了,他是因为什么连续四年随驾围猎的?”
雅各布回道:“他自己说的,债台高筑,还不起债,只能随驾,赚些赏赐,好拿回家还债。”
德亨:“呵。”
雅各布反而道:“您别小瞧这债务,咱们是因为有您这样的主子,少受这债务之苦,别的佐领中旗人被债务逼的卖地卖房又不是罕事儿,浑图赖将这个理由在军中一说,响应者连片,根本找不出破绽来。”
德亨停顿了一下,惊讶问道:“皇上不是已经免了一次八旗兵丁的债务了吗,怎么他们还这么多债?”
雅各布:“京城居,大不易。国朝连年不是这里涝就是那里旱,粮食价格涨上来就落不下去,好在有您抑平布料价格,如今布料种类多了,价格上反而下降了,让咱在穿衣上没愁到。但吃水、烧煤、坐车、养马等等柴米油盐酱醋茶上的琐事都在涨价,更别提住房和婚嫁丧葬之上的大头了,俸禄就这么多,日子过不下去,可不就得借债度日了吗。”
德亨:
这就是清朝版的物价飞涨就是工资不涨是吧。
德亨道:“既如此,你平时多注意着些,一有异动立即来报。”今年是多事之秋,由不得德亨不谨慎。
谁知,他这话一出,雅各布就看着他欲言又止的。
德亨笑道:“你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雅各布辞了呲牙,道:“不瞒主子,浑图赖前儿找到我,说是想来您麾下效命。”
德亨:“哈?他要叛主?安郡王不撕了他。”
雅各布笑道:“不是叛主,是这次北巡,想要跟随您左右侍奉。”
德亨更加不解:“是为了什么?”
雅各布咳声道:“还不是咱们跟着您钱拿的多,他是想来从您手里捞钱来了。奴才一口就拒绝了,咱们自己碗里的饭还不够吃呢,哪里还能收留打秋风的,不过,还是该给您报一声。”
德亨哭笑不得,道:“这样的事儿,你以后都记下来报给我,但一定要第一时间言辞拒绝,一个铜子儿、不,一口水都不能给他们。这是规矩。”
擅自收留别家领属是犯忌讳的,往小的说,需要都统、旗主来调和,勒令将收留的人返还给原主。
往大了说,可以引发一场领主与领主之间的战争了。
德亨是绝对不会收留安郡王府自己投来的佐领的,暂时的也不行,一天都不行,除非康熙帝下旨,明文规定:夺安郡王府下管一佐领给德亨。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德亨才可以名正言顺的收下那个浑图赖和他佐领下的旗人。
雅各布他们就是这么成为德亨的手下的。
雅各布大声应道:“奴才领命。”
德亨拍了拍他的手臂,鼓励道:“让大家伙都打起精神来,你们都是跟着我第一次北巡,以后不好说,这一次一定要警醒些,务必守规矩,不要出乱子。”
雅各布都应下。
德亨回到自家帐篷所在地,远远的就见德隆他们在帐篷前摆了小案几,和富昌、福保顺一起头对头的趴在案几上做功课。
弘晖、卓克陀达、月兰、小福、傅宁几个叽里呱啦的对练俄罗斯语和拉丁语,伊凡懒懒散散的坐在一张藤椅上,拿着一只口琴断断续续的吹奏。
俄罗斯语和拉丁语一起学的结果就是,他们学着学着一些单词就说混了,然后伊凡这个老师就得将错误给他们指出来,他们再继续练。
写作业的练习口语的见到德亨回来,都打招呼道:“德亨下值了。”
伊凡也和德亨点头致意,然后就继续吹他的口琴,曲调悠悠扬扬,不知道是不是想家了,乐曲中带着丝丝缕缕的乡愁之音。
德隆举着毛笔趴在案几上有气无力的道:“德亨,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我刚还猜你说不定会在内阁那边读会子书才能回来呢。”
弘晖几个都笑起来。
德亨最近学习刻苦,带的德隆不跟着学上一学,都觉着浑身不自在。
雅尔江阿一来行宫就发现儿子这么好学,着实吃了一大惊,又欣慰的不行,连连说儿子长大了,知道上进了。
还非常慈父的安慰德隆:“阿玛知道你在读书上面没有天分,但你能知道装一装就很好了,至少装的面子上很能过得去,让那帮子蒙古王公们羡慕死老子。”
德隆:
您可真了解您儿子啊。
还有,您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但德隆读书上更下功夫了也是真的,他不想给父亲丢脸。
德亨从自己身侧挎包里掏出书本坐在案几的另一侧,在案几上推出一小片空地,翻开书本,抽出一张新纸,开始做今日的功课。
德亨跟他们道:“咱们好几天没在一块儿了,我想你们了,拿回来和你们一起做功课岂不是更好?”
德隆捶了他肩膀一下,哈哈笑道:“好兄弟。”
富昌和福保顺也都笑起来,道:“一个人读书有什么意思,咱们在一起相互切磋才更有进益呢。”
德隆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
说着,就连连挥笔,快速写完一张字,放在一旁晾着,抽出一张新纸继续写。
意气风发的。
傅宁见他如此,就走过来,好奇探头看了一眼他写的字,挑剔道:“你这字写的一遍不如一遍,拿到皇上跟前皇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弘晖、德隆他们几个的字,是要和胤礼、胤祄这些皇子一样,要拿到康熙帝面前御批的。
德隆将信将疑:“真的?”
富昌点头:“真的,我要是在功课上偷懒糊弄人,二伯一眼就能看的出来,给我圈的明明白白的。皇上只有比二伯更厉害的,你用不用心,都能看的出来。”
富昌的二伯就是马奇,他是富察老三马武的幼子,马武此次也随驾了,担任侍卫领班。
上次听到儿子随着皇子皇孙们听大儒讲课,没背出书来,人前与同僚们玩笑这个儿子随他,人后就将人提溜到空地上,和儿子好好“练”了一番拳脚,然后让被摔成烂泥的儿子滚回去写功课。
写完必须拿去给马奇看过,说可以了才能拿去皇上面前御批。
德隆听闻这话,开始对着自己的功课喷气,喷了一会,一连撕了五张纸,然后在新纸上重新写。
德亨一张纸写完,就听到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传来,抬头一看,就见一人一马从军营之外飞奔而来,这名骑士在行宫大门前下马,向守门兵卫出示了腰牌,然后快速入行宫去了。
德隆奇怪道:“那是传令军,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报与皇上知道的吗?”
德亨摇头,道:“莫要打听,等命令吧。”
不到一刻钟,就见从行宫内出来一队人马,富宁安领头,带人快速向那个传令官来的方向奔袭而去。
德亨他们更加奇怪了,但没有奇怪多久,就见罗布藏喇什来到德亨他们的营地,传达康熙帝口谕,道:“皇上有旨,端静公主芳驾即将到达,着贝勒府大格格和王府七格格预备去御前迎接端静公主殿下。”
为表优容,康熙帝在来朝见的蒙古贵族子弟中挑选了几个放在御前,暂时充当御前行走,也没做什么,就是传传口信什么的。
今日,德亨休班,罗布藏喇什就替上了他的班。
罗布藏喇什传达完康熙帝口谕,面上紧张之色一扫而空,来到德亨面前,道:“皇上是这么个意思,我也不知道我这样说对不对。”
德亨笑道:“虽说只要意思传达到了就好了,但最好将皇上的话原样不动的复述出来,以免口谕传达错误。”
罗布藏喇什又紧张起来,道:“我不记得皇上的原话是什么了。”
德亨安慰道:“没什么,端静公主车驾要到了,皇上的意思就是叫两位姐姐去见一见公主,意思很简单,你传达到了就行了。”
月兰道:“既如此,我们就先走了。德亨,小福借我用一用,我得让她帮我好好捯饬捯饬,要不然这幅样子见公主可就太失礼了。”
德亨忙道:“让她跟姐姐去吧,我这里用不到她。”
小福笑道:“格格放心,小福一定使出看家本领,将您装扮的如天女下凡一般。”
卓克陀达打趣道:“还有我呢,我也要。”
小福就笑道:“您这样就很好了,见公主也不失礼的。”
月兰知道小福的顾虑,就道:“很是,时间紧急,好妹妹,这回就让了我吧”
罗布藏喇什目送三女离开,眼睛在卓克陀达的身上久久不愿收回,弘晖皱眉,挡在了他面前。
罗布藏喇什对他一笑,然后道:“弘晖,你是皇孙,说不定公主也要见你,你和德亨、德隆也收拾一下吧。”
弘晖:“多谢告知,咱们这里简陋,就不留你了。”
罗布藏喇什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好吧,那我先回皇上身边当差去了。”
见他追着三女身影而去,弘晖懊恼跺脚:“不该放他走的。”
德亨叹气道:“防的了这次,防不了下次,咱们也快收拾收拾,等待召见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的不甚满意,但没时间修改了,唉,大姨妈来了,好消息是没有疼的受不了,说明这几天休息是有效果的,还特别通便,一晚上有三分之一时间是在马桶上面过的,坏消息是大姨妈提前三天来了,虽然说提前属于正常现象,但我一向是很准时的,顶多推迟一天,这次提前了三天,也不知道是什么信号,唉。
第 167 章
端静公主, 康熙帝第五女,续齿排行为三,大家都尊敬的叫一声三公主。
三公主在康熙三十一年嫁喀喇沁杜楞郡王扎什次子噶尔藏, 至今已经是第十六个年头了。
这是一段政治婚姻,康熙帝将公主下嫁喀喇沁,目的有二:
一表酬功。喀喇沁右旗札萨克郡王扎什在康熙朝前期密报、剿灭察哈尔蒙古布尔尼叛乱和侦察、击败准噶尔蒙古大小战役中立有大功。
二表优容。喀喇沁部献出大片牧场供康熙帝建造木兰围场,让康熙帝每年北巡围猎政策得以顺利施行。
因此, 对喀喇沁部的忠心和战功,康熙帝是一定要有所表示的,除了封赏和升爵之外,康熙帝还下嫁端静公主于喀喇沁部,以表永世为好之决心。
旗主扎什故去后,额驸噶尔藏理所当然的袭札萨克郡王爵位,成为喀喇沁右旗旗主。
噶尔藏被选中成为额驸,是因为他老爹扎什, 并不是因为他本人如何如何, 而且,端静公主下嫁时, 噶尔藏年近三十,膝下已经有儿女若干了。
对这桩政治联姻,端静公主本人如何感受不得而知,但德亨等见到的眼前的端静公主,是温柔慈和平静的。
她的身边跟着两个十多岁的少年和一个青年。
一个是她的独子敏珠尔喇布坦,据她自己介绍说, 儿子今年十三岁了。但敏珠尔喇布坦长相敦实憨厚, 看着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要不是因为他面容稚气, 说他二十多了都有人信。
另一个是格格乌苏苏,乃是额驸噶尔藏与侍妾所出,今年十二岁,虽非公主亲生,但看端静公主喜欢的样子,这是拿她当做自己亲生的养了。
青年是噶尔藏与前妻所出的长子纳穆赛,二十多岁的模样,是受噶尔藏之命,护送端静公主来行宫给皇父请安。
虽然差不多每年北巡,父女两个都能相见,康熙帝也不止一次的进驻端静公主府,但每一次相见,都如久别重逢一般,让人泪目。
父女厮见完毕,康熙帝兴致勃勃的给三女儿介绍十公主和弘晖等人。
以十公主为首的大阿哥府的仙瑶、四贝勒府的卓克陀达、显王府的月兰、奉国将军府的梅花上前拜见公主。
端静公主将妹妹拉到身边看了又看,爱了又爱,再看看嫩柳一般的侄女儿们,又笑又哭。
笑是因为见着亲人了,哭是因为她知道在此见着这些女孩儿们意味着什么。
见完女孩儿们,端静公主擦干眼泪,带着期待和赞许的目光看向小子们。
以胤礼为首的小少年们,带着弟弟胤祄和侄子弘晖、德隆、德亨几个宗室子拜见公主。
胤礼和胤祄这两个小弟弟,端静公主是年年见的,弘晖和德隆、德亨就是头一次见了。
但名儿却不是头一次听见的。
仔细看了简亲王挂在口里的嫡长德隆和显亲王挂在口里的弟弟德亨,端静公主将弘晖带到康熙帝面前,笑着打趣儿道:“儿臣瞧着,这孩子模样儿,倒是跟四弟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康熙帝哈哈大笑,道:“这孩子性子可不像老四,老四打小就是个老成的,弘晖开朗聪敏,能文能武,颇为勇壮,甚得朕心。”
端静公主心下一惊,这评价,她还是头一次在一个皇孙身上听到呢,看来这孩子能被带着随驾秋围,是真的因为出挑被皇父看中的,而不是老四另巧立名目给塞进来的。
端静公主立即将弘晖从头夸到脚,夸的弘晖耳朵根都红了,还不放过,将儿子敏珠尔喇布坦和女儿乌苏苏招过来,介绍三人认识,然后让他们一起去玩儿去。
弘晖眼巴巴的看着德隆和德亨,两兄弟对他投以怜惜的目光,爱莫能助。
对德隆和德亨,端敏公主也是夸了又快,笑对康熙帝道:“宗室里面能出挑出这两个孩子,汗阿玛优容谨训宗室的心也不算白操了。”
康熙帝笑道:“宗室乃我爱新觉罗之根基所在,朕宵衣旰食,就盼着宗室能出为国效力之王公,壮我八旗雄威,如今亲眼看到小一辈成材,朕心甚慰啊。”
端静公主也叹道:“君父视天下万民为己子,更何况宗室,汗阿玛望子成材之心,尊卑一同,概莫如是。”
话音一转,又感慨道:“莫说君父操心孩子们是否成材,就说儿臣女流之辈,对自家孩子能否成长皇父效力的人才,亦是心中缀缀不已,儿臣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得日日耳提面命,督其娴熟骑射,好歹在围猎的时候不要在皇父面前漏了怯。”
一开始,康熙帝还以为这个女儿要为儿子讨要封爵呢,听到后来,不由哈哈大笑,将敏珠尔喇布坦叫到跟前,仔细打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捏了捏他的胳膊,对女儿笑道:“朕瞧着朕这个外孙很是可以了,不如让几个小子比比箭术,”又指着德亨道,“德亨箭术之精绝,堪称箭术中的巴图鲁,让敏珠尔喇布坦跟他比一下,就能知道深浅了。”
端静公主看着德亨笑道:“儿臣没少听简王和显王说起过这孩子,但都是称赞其聪明才智,听汗阿玛所言,竟是在弓箭上面亦有所建树吗?”
康熙帝安排人去树靶子摆弓箭,亲携端敏公主之手来到殿外。
殿内是皇上和公主团聚,共享天伦之乐,殿外是像大阿哥、十三、十四、十五、十六这样的年长阿哥,以及诸位年班随驾和赶来参加围班的蒙古王公、台吉们候等,等待康熙帝召见。
见康熙帝携着端静公主的手带着一众年纪众小的皇子、皇孙、皇外孙们出来,众位王公皆起身见礼。
康熙帝笑对众王公们道:“今日朕之爱女来朝,朕不胜欢喜,兼又见孙辈日渐成材,更是喜不自禁。诸位王公,朕欲以此活佛开光念珠为彩头,摆下骑射场,让小辈们比一比,你们也不要吝啬人等,可尽推举15岁以下擅骑射者参与比试,不论是谁,胜出者得朕赏,共贺我女芳驾,何如?”
众王公尽欢呼起来,合声道:“皇上英明,我等领命。”
正在气氛高涨,欢呼鼓舞之际,众人就听一高声叫喝之声传来:“太子殿下到。”
众人停下声音,尽皆转头去看,见一着淡黄朝服之人神采飞扬龙行虎步而来,待得近处,众人纷纷见礼:“臣/奴才等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胤礽笑道:“孤来迟了,诸位王公莫要见怪,免礼平身。端静也到了。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太子行了跪礼。
端静公主见状,立即躲了开去,站到了康熙帝一侧。
康熙帝收回携着女儿的手,数着那串据他自己说是活佛献上的念珠,面上笑容不变,道:“是太子啊,你身体无事了?”
康熙帝没叫起,胤礽就跪在地上,道:“儿臣只是偶感风寒,昨儿吃了太医开的药,今日感觉好了些,听说端静来朝,就急忙赶过来相见了。”
康熙帝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端静公主忙笑道:“太子殿下屈尊来看端静,端静感激莫名。草原气候莫测,您既身感风寒,理应以修养为重,何必为端静劳动玉体,若是风寒加重了,端静就要万死了。”
太子笑道:“姊妹归家,作为兄弟,就算孤躺塌上起不来了,也要让人抬着病榻,前来问候安好的。”
这话说的,倒是让端静公主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了。
倒是康熙帝和颜悦色道:“你既才病愈,就不要跪着了,快起来吧。”
太子从容起身,然后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几个皇子依次上前与他寒暄,蒙古王公们也按照班次爵位大小纷纷上前再次参见。
德亨和弘晖他们一起混在人群中,看着在满清众王公簇拥下的胤礽,心道,这位太子,别看内里如何,又有多少龃龉,其实非常得人心,声望甚高,地位也是肉眼可见的稳固。
再看看一手为太子打造了如此高声望如此稳固地位的康熙帝,他手上不住数着活佛念珠,面容沉静的看着场中太子和诸位王公大臣,帝王的高深莫测在此刻尽显无疑。
德亨对弘晖和德隆使了个眼色,他们退到了端静公主、月兰和卓克陀达身边,和乌苏苏一起攀谈。
敏珠尔喇布坦看着太子那边神情敬慕,姿态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拜见,但那边王公太多了,他这个寸功未见的小小公主之子若是没有人引见或者太子主动点名要见的话,在那个圈子里,是没有他立足之地的。
端静公主对儿子的站立不安视而不见,更是对抓耳挠腮的纳穆赛无动于衷,她拉着十公主的手问个不停,问宫里的太后娘娘、宜妃娘娘,以及自己的生母布贵人兆佳氏身体如何
小格格乌苏苏对着月兰的妆容移不开视线,卓克陀达牵着她的手,笑道:“你别看她现在美的跟个天仙似的,其实她的脸都是画出来的。”
乌苏苏不大的眼睛愣是又瞪大了一圈,小嘴也张圆了:“画画的?”
卓克陀达煞有介事的点头,肯定道:“就是画的。”
月兰横了她一眼,拉着乌苏苏的手让她摸自己的脸,笑道:“别听她瞎说,你摸摸,我的脸可是真的,是不是热乎的?哪里是画的呢?”
乌苏苏小心摸了一下,立即又将手缩了回来,大力点头道:“是真的,不是画的,软乎乎热乎乎的,是真的脸。公主说过,这叫天生丽质,”又万分羡慕道,“姐姐你找的好美哦”
卓克陀达用团扇遮挡面容,笑的花枝乱颤,说得意非凡的月兰:“哎哟你可是把人给骗住了”
又跟乌苏苏大力保证道:“真是画的,我那里有妆奁,等一会去我那里,让小福也给你画一个,保证比她的这个还要美。”
乌苏苏:“小福是谁?”
卓克陀达用团扇指着一旁的德亨道:“就是他的小姐姐,小福最听他的话,你去求一求他,让他吩咐小福给你画个最美的。”
乌苏苏见德亨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就上前拉住他的手,摇啊摇,央求道:“好哥哥,让小福姐姐给我画一个吧”
德亨:
弘晖憋笑,道:“德亨是三十七年生的,比你小一岁。”
乌苏苏惊讶:“啊,他看着比我高好多啊,比你们都高。”
弘晖看了德亨一眼,道:“那是他穿的靴子鞋跟高,其实人长的没我高的。”
德亨:
你们争这个有意思吗?
但乌苏苏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德亨的靴子上面去了,弯着腰扶着膝盖转着脑袋看他的鞋跟。
德亨只好抬起脚来,用自己的平底靴子证明,自己是真的长的高,不是穿了增高鞋。
似乎是看出来公主继母没有要为他引见太子的意思,纳穆赛放弃了太子那边,转而将视线转移到月兰身上。
此间最美丽,最丰饶的女子,就是月兰了,如果天可汗将她指给自己
康熙帝吩咐的箭场很快就设好,现有的科尔沁部、敖汉部、喀喇沁部、翁牛特部、巴林部、土默特部、喀尔喀蒙古等蒙古部族十五岁以下的少年都被挑选出来,列成一队,开始比试骑射,尤其是箭术。
为了部落下风,满清这边,康熙帝也让去军营中将十五岁以下的少年都给带来,一起比试。
意外的,选的六十多个十五岁少年,有九成是德亨带来的。
在这些人当中,德亨还认出了玫官儿。
相比于在古北口遇见时精致到雌雄莫辨的少年模样,现在的玫官儿看着仍旧是精致的,只是这精致当中,少了几分脂粉气,多了几分骄奢之气。
他是从太子随扈侍卫当中选出来的。
意外的,却又情理之中的,玫官儿的箭术相当不错,要力气有力气,要准头有准头,进入最后的十人组比赛。
在别人挑选马匹的间隙,德亨对人群堆中看戏的讷尔特宜对视一眼,讷尔特宜从后方绕到德亨身边。
德亨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讷尔特宜:“前儿到的,两个戏班子都被凌普带来了,静官儿去了热河行宫待命,他被凌普直接带去给太子了。你最近读书当差见不着人,我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御驾近侧,不是谁都能接近,谁都敢接近的。
没有要紧的事儿,讷尔特宜不会特意冒着被盘问的风险去御前找德亨的。
德亨:
“昨晚?”
讷尔特宜嗤笑一声,点头。
昨晚,太子说他偶感风寒,叫了太医医治,看来,太子这是不慎被南风吹着了,才感了风寒啊。
但看玫官儿能拉弓射箭能骑马的样子,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
讷尔特宜最后提醒道:“他现在叫王彩,你别叫错了。”
德亨:“我跟他又不熟,我叫他做什么。”
说罢,就翻身上马,朝着比试场地而去了。
讷尔特宜:
行吧,你们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咱老胳膊老腿的动不了了,唉。
讷尔特宜在场外感叹岁月不饶人,场上比赛却是真的精彩纷呈。
科尔沁左翼中旗端敏公主的儿子策妄多尔济、科尔沁左翼后旗的札萨克郡王之子罗布藏喇什、喀喇沁右旗端静公主独子敏珠尔喇布坦、还有六公主纯悫公主的小叔子喀尔喀二等台吉公吉喇布坦,四位少年台吉们站了一排,真是一个比一个能看。
康熙帝尤其高兴,这里面,除了公吉喇布坦,剩下三个都是他的外孙。
剩下的六位,弘晖、德亨、德隆、傅宁占了四个,德亨佐领内少年七格占了一个,剩下的最后一个,就是王彩。
王彩站了傅宁的位置,站在德亨的右手侧,笑道:“德公爷,咱们又见面了。”
德亨没有理他。
最后一项比的是骑射,就是骑着马射箭,一共射十箭,谁骑马技术最娴熟、中箭准头最高,谁就是最后的胜出。
为了摆脱掉王彩,德亨和公吉喇布坦换了位置,他要第一个上。
公吉喇布坦笑道:“我是无所谓先上后上的,但是,我总不能白白让你吧?”
公吉喇布坦从小随着哥哥策凌在京城长大,策凌教养于内廷,和十三、十四这样的皇子阿哥接受一样的宫廷教育,公吉喇布坦自然也没少受到影响,和德亨、德隆这样的京城少年们就很有共同话题可聊。
加之他知道德亨的本事,所以他有心交好,双方相处自然就和谐几分。
德亨想到之前公吉喇布坦说到过对已经回到塔密尔河旧地的兄长策凌和六公主生活上的担心,就道:“你什么想法,咱们事后再谈。”
公吉喇布坦高兴道:“成交!”他要的就是德亨这一句话,只要能谈就好。
公吉喇布坦和德亨调换了位置,德亨上场去比赛,公吉喇布坦站到了王彩左侧,瞥了一眼,再瞥了一眼,再看盯着看
王彩目不斜视的。
公吉喇布坦:“我说,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王彩垂眸不语。
公吉喇布坦见他这个样子,更加肯定了:“咱们一定在哪里见过,”又喃喃道:“你长的这么标致,没道理我见过却不记得”
“好,好”
周围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打断了公吉喇布坦的思绪,他抬眼看着德亨骑着马一箭一箭射中靶心,那断掉的思绪就再也没有续上。
见到公吉喇布坦注意力都被场上比赛吸引,王彩心下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次比赛,他是背着太子参加的,真是老天爷在帮他,让他赶上了这场限制年龄的比赛。
他不仅要参加,还要夺得好名次,要大出风头,这样才能引得皇上的注意。
没有人救他,他就自救。
昨晚太子没动他,不代表以后不动他,经过昨晚,他已经确定了,他恶心那档子事儿,非常恶心,他觉着世间再没有比那种事再肮脏的了。
只要他入了皇上的眼,皇上问起他
问起之后呢?
王彩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他一定会疯掉的。
就算是死,他也不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无声无息的死掉,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阳光下,死的轰轰烈烈。
德亨给接下来的比赛开了一个好头,赢得了满堂彩。
他表演完,就回到了康熙帝身边。
康熙帝笑问道:“你第一个上场,就不怕之后的人超过你?”
德亨笑回道:“能超过我才好呢,说明咱们大清八旗后继有人,越来越昌盛了。”
康熙帝哈哈大笑,皇帝做到他这份儿上,最喜欢听到“后继有人”这样的话。
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皇位,任何上位者都会喜欢听这种万世永昌的话。
太子胤礽笑道:“要儿臣说,能比德亨优秀的,恐怕不会有了。”
德亨:“太子谬赞了,岂不闻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古语,臣不过是吃了年纪小的福,大人都让着,所以显的臣好像有多出挑,殊不知,等臣长大了,没有人让着了,就会泯然与众人了。”
康熙帝笑骂道:“哪里这么咒自己的,你要是懈怠了,长大以后泯然众人,朕第一个不饶你。”
德亨瞪着眼睛不敢置信道:“人长大了什么样还能是自己决定的?”
康熙帝点头:“别人不能,朕相信你能。”
德亨:
端静公主忍笑道:“汗阿玛,德亨真讨人喜欢,您把他给儿臣做女婿吧?”
德亨惊的差点跳起来,眼巴巴的看着康熙帝:您可千万别答应啊!
一直在端静公主身侧服侍的乌苏苏见德亨这反应,不由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
端静公主笑问她道:“你笑什么呢?”
乌苏苏笑道:“殿下,他居然比我小呢,他得管我叫姐姐。”
端静公主不由也笑了起来。
德亨:
德亨讪讪低下头去。
谁知,康熙帝睨了德亨锃亮的大脑壳一眼,笑呵呵道:“也未为不可”
胤礽笑道:“德亨这样的人品,若是汗阿玛指婚,也要给他指一门名门闺秀,要品貌才情上佳,方能配得上他。”
德亨低头垂眸道:“太子殿下谬赞了,是德亨才疏学浅,不敢祈求淑女相配。”
一旁的胤祥听的直呲牙,觉着德亨可能是真的还没有开窍,要不然,怎么提到指婚,一副好像在说今天晚上宵夜吃什么这样的自然。
有他这样面不改色的说自己的婚姻的吗?
康熙帝笑骂道:“你看他这三五不知的样子,离大婚早着呢。”
这回,端静公主没再接话了。
太子什么意思,是说她养的女孩儿不是名门闺秀吗?
呵!
大人物们不说话,德亨可算是松了口气,慢慢后退,退没退动。
后头撞上一个人。
德亨回头想要道歉,见是阿尔松阿,就将道歉的话咽下去,改为:“你挡着我的道儿了。”
阿尔松阿:“你踩到我了。”
德亨:
阿尔松阿看着场上的王彩,问道:“那个叫王彩的是谁?”
德亨:“我怎么知道。”
阿尔松阿肯定道:“你们认识。”
德亨:“你监视我?”
阿尔松阿给他一个你说什么鬼话的眼神,淡淡道:“你跟公吉喇布坦换位子,不就是躲那个王彩,你得罪他了?”
德亨:“我没有。”
阿尔松阿:“那你为什么一副躲他不及的样子。”
德亨:“很明显吗?”
阿尔松阿唇角露出一抹弧度,道:“不明显。但他是场上唯一的外人,皇上一定会查他的来历,说不定”
阿尔松阿给了德亨一个你懂的眼神。
德亨咳声叹气,再次道:“我不知道。”
他也不想着走了,就站在这里看接下来的比赛。
很快到了王彩,康熙帝果然问起来:“这个王彩,是哪个旗的?朕看着眼生?”
太子没说话,面上也看不出来什么异样表情。
御前侍卫也是裁判这场比赛的都统傅尔丹回道:“是从太子殿下亲随中选出来代表太子比试的一个包衣少年。”
康熙帝更加奇怪:“太子旗下的包衣?朕怎么没印象?”
胤礽笑道:“儿臣手底下伺候的包衣何其多,儿臣都没有全部见过,汗阿玛没有印象也是寻常。”
康熙帝点头,没有说话。
只是皱眉看了王彩一会,最后目光定格在阳光下王彩闪闪发光的脸上,面色登时就沉了下去。
他不愿将儿子往坏的方面去想,但以往他给太子处理的破事儿历历在目,由不得康熙帝不多想。
思绪一发散,许多线索就自动浮了上来。
康熙帝视线转向德亨,德亨和他对了一眼,垂下眸,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康熙帝的神色反而不那么冷凝了。
心中有了数,就好办了。
最后比赛完,众少年们站成一排,让众王公们点评。
有说这个好的,有说那个妙的,等到了德亨,没有说不好的。
就算心存异样的,也不能违心说人家箭射的不好,人家那靶子还竖在那里呢。
最后,康熙帝将活佛念珠赏给了德亨,这是判定比赛他胜出的意思。
但康熙帝的注意力并不在德亨身上,他问排名第七的王彩,道:“你是哪个旗的,朕看你不像我满蒙族人。”
王彩忍着心中的哆嗦,垂着眼睛不敢去看康熙帝,“噗通”一声双膝跪下,俯首道:“奴才王彩,系正白旗包衣旗鼓佐领下人,家父王德凯,家祖王根生,奴才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凌普给他安排的新身份。
旗鼓佐领,是内八旗当中内务府包衣当中汉人包衣的说法,就跟外八旗中汉军旗是一个性质的,内里都是在旗汉人。
康熙帝道:“抬起头来。”
王彩战战兢兢将头抬起来,仍旧是垂着眸子,让人看不到他的眼睛。
如果他抬起眼皮,让众人看到他的眼睛,一定能发现他眼中浓烈的恐惧。
不成功,便成仁,是生是死,就在此刻了。
良久,康熙帝才对周围王公道:“不成想,旗鼓佐领中竟能生就如此之人。”
众蒙古王公们不明所以,都赞美道:“还是天可汗的皇宫里养人,能生养出如此俊杰来”
王彩听不懂蒙古语,但他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从小练就的是察言观色听音辨声的本领,所以他能从声调上听的出来那些人都是在夸赞他。
他想,就算现在死了,他也不算白活一回了。
男儿死在武功上,而不是死在床榻上,他就算是死,也是清白的。
康熙帝问太子道:“太子,如此俊才,你欲如何安排他呢?”
胤礽笑道:“他现在只是一个看门的侍卫,他既有如此才能,儿臣欲将他提到跟前行走。”
康熙帝状似玩笑道:“太子可舍得,将他割爱给朕。”
胤礽惊讶:“这”
“怎么,太子舍不得吗?”
胤礽忙起身素手道:“区区一个包衣侍卫,儿臣何谈‘舍得’二字,汗阿玛既然看中了他,儿臣就将他献给汗阿玛。”
康熙帝点头笑道:“既如此,朕也不亏待了你,七十、陈林,以后你们就是太子的侍卫了。”
七十和陈林出列,给太子跪地请安。
两人都是康熙帝的宫门侍卫,康熙帝能记住他们的名字,那就是有来历有真本事的。
被从御前派去给太子,两人看不出来一点勉强,跪太子跪的也非常干脆。
胤礽将他们亲自扶起来,拍着他们的肩膀笑道:“孤以后的安危,就都交到你们手上了”
做足了君臣相得的戏码,看的众蒙古王公们捋须的捋须,点头的点头。
一副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场面。
胤礽又对王彩道:“王彩,以后你就是皇上跟前的侍卫了,还不快谢恩。”
王彩如闻天籁。
他将头磕的砰砰响,声音哽咽,一连三叩首,一次叩首一声大呼道:“奴才王彩,叩谢主隆恩!奴才王彩,欲为皇上效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诚挚的效忠场面,康熙帝面色却是如常,并不见有所感动,只平平道:“平身吧,入列。”
王彩又是一叩首:“奴才听命。”
他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泪水抹去,从草地上迅速爬起来,一个错步就站到了德亨的身边。
德亨:
德亨往边上移了一下,王彩跟上,德亨再移动,王彩再跟上,德亨再
“德亨,你踩我脚了。”
阿尔松阿无奈道。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废太子和蒙古势力交杂在一起写,大家不要着急哦
可以预告一下,喀尔喀蒙古关系到以后贝加尔湖区域清朝和俄罗斯的战争以及两国最终的边境线划分,还关系到准噶尔地区的平叛与安定,以及这一章正式出场的公吉喇布坦,关系到以后新疆区域的最终裁定(现在叫是准噶尔,新疆这两个字是后来乾隆定的),可以说,康熙四十七年男主遇到的人、参与的事件,可以奠定之后差不多二十年的主线剧情,所以这一年的事情作者写的很详细,过了今年,以后的剧情就会走的很快了。
作者每天都写的很艰难,因为要查找非常多的资料,还要补足大纲,拟定细纲,加更会有的,但会是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哦,感谢小伙伴这几个月的支持,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第 168 章
康熙帝在行宫摆宴为端静公主接风洗尘, 大宴诸内外蕃王公和群臣,王彩被临时排入了御前侍卫班,站在御宴之外寸步不离, 忠实的履行侍卫职责。
坐在宴席上,看着身子骨单弱的王彩,公吉喇布坦又接上了之前断掉的思绪,拉着德亨叨咕:“那个王彩, 我总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他一看就跟咱们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你说奇怪不奇怪”
弘晖瞥了一眼王彩,看德亨猛吃猛喝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认识王彩的,但德亨不说,自是有他的道理, 就道:“他人都已经在御前了, 身世肯定是清白的,管他那么多, 对了,德隆,怎么不见简王叔?”
德隆眼睛溜了一下王彩,就像溜过其他侍卫一般,不留痕迹的将视线收回。
像是弘晖这样的乖宝宝自是看不出来王彩与别人有什么不同,但德隆以前是个纨绔中的霸王, 小戏子小粉头他见的多了,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王彩身形和神韵的不同之处。
尤其这个王彩是从太子那里来的, 呵, 用脚指头想一想都知道王彩是什么底细。
但他也看出来了,这个王彩和德亨有瓜葛,所以他暂且将心思压下去,等找机会问过德亨再说。
此时弘晖问他,德隆就道:“我今儿也只见过他一次,应该是给皇上办差去了。”
弘晖也只是将话题岔开,闻言就道:“简王叔不是从宗室里挑了很多管事和司务去帮他,他怎么还那么忙。”
德隆:“一些跑腿的琐事可以交给旁人去做,和蒙古王公台吉们打交道,还是要我阿玛亲自出马的。”
弘晖点头,理解道:“都是亲戚,情分上的事儿最是难了。”
策妄多尔济就笑道:“弘晖你知道的很多嘛,你断过情分上的事儿?说来咱们听听?”
弘晖就道:“我只是一个阿哥,每日里只会读书练武,情分上的事儿我不懂的。”
策妄多尔济哧声道:“只会读书算什么本事,你可别读成酸腐成性的书呆子了。”
弘晖:“汗玛法就是怕我读书太沉迷了,才带我出塞来打猎的,对了,端静姑妈已经来了,端敏姑祖母什么时候来朝见汗玛法,策妄多尔济,你知道吗?”
虽然按照辈分弘晖也要管策妄多尔济叫一声表叔,但弘晖可是正经嫡子皇孙,弘晖敢叫,他敢答应吗?
所以,弘晖就直接叫他的名字。
回的好!
德亨心中为弘晖喝彩。
果然,策妄多尔济面色些许不自然,嚷嚷道:“很快了,我额娘年纪大了,路上就走的慢些。”
弘晖忙道:“应该的,草原上的路不平,不管是坐车还是骑马都会颠簸,公主车驾走的慢些是应当的。敏珠儿,我见你们部里给汗玛法献上的骆驼又大又温驯,都是你们部族里养的吗?”
敏珠尔喇布坦是个温厚寡言的性子,公子王孙少年们聚在一起,别人不问他话,他就不说话,只坐在一旁眨巴着眼睛认真听别人说话。
弘晖自是不会疏忽了他,听端静公主叫他乳名敏珠儿,就也跟着叫,他也不恼,反而觉着弘晖跟他亲近,很高兴的应下。
敏珠尔喇布坦听见弘晖问他话,就回道:“是我跟牧民们亲手养的,我们旗里有从喀尔喀布里亚特人那里交换来骆驼良种,然后再与旗里的母骆驼□□”
敏珠尔喇布坦说起养骆驼来滔滔不绝,神采飞扬的,德亨也不海吃了,停下筷子认真听他说。
德隆对此不感兴趣,但弘晖和德亨感兴趣,他也跟着煞有介事的“嗯嗯”点头,好像他听的多么认真一样。
策妄多尔济不耐烦听这些,他插口道:“说这个有什么意思,你好歹是公主的儿子,用的着你亲自去养骆驼吗,你们喀喇沁没人了?”
敏珠尔喇布坦顿时脸色涨的通红,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弘晖面露不悦之色,德隆也似笑非笑,他坐在策妄多尔济身侧,以去拿羊腿为名起身,等回来就换了个远离他的位置坐下,公吉喇布坦转头去和罗布藏喇什说话,罗布藏喇什一面和公吉喇布坦大声谈笑,一面和策妄多尔济挤眉弄眼,故意激怒他。
狂什么狂,都是札萨克的儿子,你是公主之后,我也是博克达车臣汗(指蒙古可汗,此处指皇太极)姊妹之后,大家身上都流着成吉思汗和爱新觉罗家的血,谁比谁高贵啊!
策妄多尔济只是脾气坏,又不是脑子傻,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被嫌弃了。
德亨没事儿人一样亲手倒了一大碗米酒,端着起身坐到了德隆原来的位置上,对策妄多尔济客气笑笑,然后将米酒给敏珠尔喇布坦,敏珠尔喇布坦忙双手接过,小小声道:“多谢。”
德亨笑道:“你刚才说的真有意思,快喝点子水酒润润喉。”
敏珠尔喇布坦捧碗仰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刚才被讽刺的尴尬之色一扫而空。
敏珠尔喇布坦真的是个性子憨厚的少年,一哄就好了。
弘晖也笑道:“我还记得有一年汗玛法赏了我们府里五头骆驼,送骆驼的人就是喀喇沁部族的,现在听你说,说不定那五头骆驼里面就有一两只是你养的呢。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骑骆驼是去简王府参宴贺郡主封爵那次”
说起那次他们几个小伙伴第一次逛街骑骆驼,德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我也是后来才回过味儿来,当时只有一只骆驼,你跟德亨还有阿尔塔、永谦四个小的上去骑,我也要上去骑,结果衍潢非说牵骆驼比骑骆驼有意思,我竟然信了,将你们牵了一路,我竟成了你们的驼夫了。”
说到这个,弘晖和德亨也都哈哈大笑起来,敏珠尔喇布坦瞪着眼睛惊奇不已不住的问道:“真的吗?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给他们做驼夫了?”
策妄多尔济也好奇的看向德隆,虽然他看德隆不顺眼,但也只是遵循某种“传统”,德隆什么性子,这几日他也有所了解,他可是王府嫡长,将来是要承袭亲王爵位的,这么个霸王居然也会给人做驼夫?
以及,在京城生活这么有趣儿的吗?
德隆不依道:“都说了,我是被诓骗的!”
于是众人故意笑的更大声了。
德隆就是故意的,他跟敏珠尔喇布坦挤挤眼睛,德亨给两人空下的酒碗斟满,德隆拿自己的碗跟敏珠尔喇布坦的碗碰了一下。
敏珠尔喇布坦似是接收到某种同盟信号,他兴奋的脸红堂堂的,双手捧起酒碗豪迈的又是一饮而尽,还跟德隆亮了亮空碗。
德隆大声叫“好”,端起自己的也是一饮而尽,后对亮了空碗。
罗布藏喇什他们大声喝彩,气氛一时热烈不已,谁还记得刚才策妄多尔济说的扫兴的话呢?
康熙帝看着下面一堆小子们大声谈笑喝酒吃肉,不由对端静公主笑道:“你看敏珠儿跟他们处的多好,等日后他承袭郡王爵位,就不怕处理不好旗务了。”
能和京中王公尤其是皇室打好关系的蒙古王公,天然的比其他札萨克更占政治和经济上的优势。
端静公主试了试眼角的泪水,笑道:“多谢皇父体恤。”
康熙帝拍了拍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帝下嫁公主,被选中的额驸,不管前面有没有妻子,有多少喜欢的女人,在皇帝赐婚的那一刻起,额驸此后就只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那就是公主。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就算是公主,也要与其他女人共享丈夫,但若这个共享的是自己的女儿,身为皇帝和男人,康熙帝还是会心生怜惜的。
公主下嫁是政治联姻,是和部族之好,作为皇父,康熙帝能为女儿做的,只有优容她和她所出子女。
端静公主只有一子,那敏珠尔喇布坦就一定会是未来的喀喇沁札萨克郡王。
这是康熙帝的承诺。
虽然大家更喜欢憨厚性子简单的敏珠尔喇布坦,但也不能故意孤立另一位公主的儿子策妄多尔济。
德亨和策妄多尔济喝了一回酒,好奇问他:“听说科尔沁南面和盛京只隔了一座城墙,你们经常去盛京玩耍吗?盛京什么样子?”
策妄多尔济是很会看眼势头的,他见德亨经常在御前行走,不在御前行走的时候弘晖和德隆几个都是以他为中心,心里就不敢怠慢他。
听他如此问,就笑道:“你记错了,我们是科尔沁左翼中旗,和盛京一墙之隔的,是科尔沁左翼前旗,”他努了努嘴,将德亨的视线引向蒙古王公那边,看着一个大胡子大肚子矮个子蒙古男人,继续道:“呶,冰图郡王额济音,他是札萨克。”
德亨恍然:“原来如此,是我记错了。”又问道:“科尔沁自万历朝、至后金天命朝、天聪朝,已至今日之顺治朝、康熙帝朝,都有公主下嫁科尔沁,想来科尔沁王府、公主府遍地,应是有非常繁华的城市吧。”
策妄多尔济给了德亨一个“你很知趣”的眼神,骄傲道:“那是自然,哲里木盟就在我们科尔沁左翼中旗,盟里十旗重大旗务都是在我们王府进行的,你说繁华不繁华。”
罗布藏喇什笑道:“人德亨问的是城市,你说的是你们王府,怎么,你们王府就是一个城市啊哈哈哈哈。”
策妄多尔济恼羞成怒,眼看就要吵吵,德亨忙道:“这自古以来,城市的中心都是王府啊、寺庙啊这样的地方,吸引百姓来聚居,慢慢的汇聚了人气,就成了城市了。科尔沁中旗人杰地灵,以王府为中心建造公主府、台吉府、祭祀家庙,吸引牧民们来定居,时间长了,不就成了城市了?”
策妄多尔济冷笑道:“某些人别看长在草原上,见识还不如一京中小儿,别是外强中干的银样镴枪头,数窝里横的吧。”
罗布藏喇什不干了,起身嚷嚷道:“你说谁窝里横?!”
策妄多尔济:“谁着急了我就说的谁”
眼看要动手了,德亨忙起身分开他们,道:“怪我,怪我多问,来来,咱们玩骰子吧,谁输了谁喝酒,要大碗的喝”
德隆将罗布藏喇什拉走,和公吉喇布坦、敏珠尔喇布坦凑做一堆,剩下弘晖、德亨和策妄多尔济一起。
策妄多尔济抱臂看着德隆那边,冷笑道:“当我傻子哄呢?”
弘晖和德亨对视一眼,都觉出了这个公主之子的难搞之处,弘晖劝道:“别管平日里如何,现在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你就是装,也得装的和睦些。”
德亨也道:“你装的越好,说不得皇上越觉着你懂事,认为你吃亏了,反倒更疼你些?”
谁知,策妄多尔济嗤笑道:“我?用的着装?别说只是跟他们吵吵两句,你们信不信,就是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
弘晖被他这话给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德亨觉着这话听着哪里熟悉,但他的眼睛还是反射性的四处逡巡,就怕有谁听到了这句话,再多出其他事情来。
策妄多尔济看两人这样,更加不屑了,冷笑连连起身,自顾自的走了。
德亨和弘晖两个对视一眼,弘晖怒道:“这就是个炮仗糊涂东西,咱们以后都离他远着些。”
德亨也喃喃道:“可真嚣张啊,他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弘晖仍旧余怒未消:“谁知道。”
接风宴一直到入夜了都还没散,康熙帝早入行宫休息去了,德亨他们吃饱喝足,就约着找了十公主、月兰和卓克陀达她们,一起唱歌弹琴跳舞。
真看不出来,敏珠尔喇布坦的胡琴正经拉的不错,他还会敲着腰鼓跳舞,月兰也跟着蒙古少女们学了怎么跳蒙古舞,两人围着篝火男女搭配在罗布藏喇什的伴奏下跳了一曲,看的德亨他们又笑又叫的欢乐不已。
阿尔松阿找来的时候,就见德亨一手铁琵琶弹的风生水起,他在和敏珠尔喇布坦斗琴,月兰伴着琵琶声,乌苏苏伴着胡琴声,两两斗舞,其他人紧张的看着双方等待胜负分晓。
中间一把椅子上放着敏珠尔喇布坦的腰鼓,腰鼓上面放着白天德亨从康熙帝手中嬴来的彩头,那串活佛念珠,椅子旁边还罗放着一些锦盒等物品。
阿尔松阿原本想看着几人比完再做打扰的,现在看这些人居然以活佛念珠为彩头,就直接大声开口喊道:“德亨,你跟我来一下。”
德亨一分神,手下错了一个音调,眼看救不回来了,干脆停下,问阿尔松阿道:“是什么要紧事儿?”非要这时候找他?
阿尔松阿:“要你过来你就过来,废什么话。”
“你谁啊,怎么说话的?”罗布藏喇什不悦道。
德亨忙道:“估计找我真有事儿,我去去就来。”
又跟敏珠尔喇布坦和乌苏苏道:“这局我输了,你们将彩头拿走吧。”
说罢,将琵琶交给月兰,起身要跟着阿尔松阿走。
敏珠尔喇布坦忙上前道:“不行,你是意外打断的,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
乌苏苏也点头,道:“我们要堂堂正正的赢了你,让别人无话可说才行。”
月兰也笑说德亨道:“你可别让着他们,等你回来我们再行比过。”
敏珠尔喇布坦和乌苏苏都点头同意这个方法,德亨只好笑道:“那行吧,咱们下次再比过。”
怕德亨忘了,阿尔松阿用下巴点点活佛念珠,提醒道:“你的东西。”
德亨上前,将活佛念珠套在手腕上,拉着他的胳膊,道:“快走吧。”怕再不走那几个脾气大的蒙古少年们再吃了他。
走远了,阿尔松阿不悦道:“皇上的赏赐是能随意做彩头的?”
德亨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明白是阿尔松阿误会了,笑道:“我们没拿活佛念珠做彩头,是这念珠对我来说太大了,戴在手上不方便,弹琵琶的时候就取了下来。”
阿尔松阿不信道:“真的?”
德亨点头:“自然是真的,我们的彩头是我此次带来的胭脂套装,要是敏珠儿兄妹赢了,我这京里卖的最贵的胭脂套装就要送他们三套,要是我们赢了,他们就得花三倍的价钱从我手里买走一套。”
阿尔松阿记起似乎是看到了椅子边上还有一大摞的礼盒,就点头道:“你能知道轻重就好,还有,你还真是财迷,都将生意做到草原上了。”
德亨笑道:“只要是王公的生意都好做,不拘是草原上的还是京里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提醒。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儿?”
阿尔松阿道:“皇上找你。”
德亨跺脚:“那你还磨磨蹭蹭的,还不赶快走。”
阿尔松阿无语:“还不是你磨蹭,你倒说起我来了”
行宫东配殿里,王彩垂头跪在外间地上,里间雅尔江阿在和康熙帝汇报今日他查到的关于王彩的所有消息。
雅尔江阿:“包衣记档上确实有王彩这个人,从出生到出痘都有记录,年纪上差两年,也算对的上,要不是德亨给的消息,臣派人去拿了福寿戏班,光看内务府记档,还真查不出什么漏洞。”
康熙帝:“记档上的那个王彩呢?”
雅尔江阿:“被送去盛京庄子上做庄丁去了,也已经派人去拿了。”
康熙帝点头。
又问:“那个王彩怎么说。”
雅尔江阿:“他全都招了。说是不堪受辱,要为自己挣条命出来,才背着太子参加比试的。”
康熙帝:“倒是个性子烈的”
阿尔松阿带着德亨进来的时候,看到跪在地上的王彩,德亨微不可察的顿了下脚,然后在里间门外行了个千儿礼,道:“皇上,德亨来见。”
里间传来康熙帝的声音:“进来。”
德亨入到里间,跟雅尔江阿躬身见礼:“简亲王安。”
雅尔江阿笑笑,道:“德公爷安。”
康熙帝问德亨道:“对那个王彩,你怎么看。”
德亨直接道:“罪不至死。”
康熙帝:“哦?”
德亨:“皇上,他没有欺君。他确实是太子宫里的侍卫,至于他怎么成为了王彩,还从一戏子成为太子宫里的侍卫,是被人安排的,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他今日的比试也是真才实学,不是替的,更没有作弊。他除了身份上有瑕疵,其他并无诟病之处。”
“而且,臣十分佩服他。”
康熙帝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德亨:“皇上,臣也算见了不少人了,也算是明白,这世间庸人居多,并不是谁都能有他这样的心性、这样的魄力、这样的身手的。”
“要臣说,今日之天时地利人和,全都让他占了。要不是知道今日这场比试是皇上临时决定的,臣都以为是有人特地为他安排好的,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出现在皇上面前。”
康熙帝不笑了,道:“你是说,这是天意?”
德亨摇头,道:“臣更相信,这是他自己抓住了上天给他留下的一线生机。”
“据他自己所说,他在京中唱堂会,甫一登台,就有很多金主想要包养他,但他一个都没答应,而是去了古北口和福喜班打擂台。如果他在京里挑了一个金主,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康熙帝点头,认同德亨说的话。
京中繁花迷人眼,那些个纨绔子弟,为了包养戏子,能攀比成什么样康熙帝可以想象,这个王彩没有被打动,说明他心里是有成算的。
待价而沽,也是成算。
至少说明他不是眼皮子浅的人。
德亨继续道:“在古北口,他一眼就看中了臣,如果臣收下他,也不会有今天什么事儿了。”
雅尔江阿忍笑,故意问道:“德亨,你为什么没有收下他呢?”
德亨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无奈道:“古北口那么多财主,也有许多王公宗室,他怎么看不上旁人,非看上了我,这不是明显有猫腻吗,我这么聪明,怎么会踩这个坑。”
康熙帝扔了他一个花生米,笑骂道:“胡说八道。继续说。”
德亨继续道:“他被凌普带来了行宫,如果没有皇上您的心血来潮,他如今还在太子那里待着呢,也不会有现在这种情况了。”
“退一万步说,老天爷将这大好的机会放在他面前了,如果他不擅骑射,他也成不了事儿?”
雅尔江阿也奇怪道:“他一个唱戏的,练好声音就行了,怎么还学了骑射,还学的这么娴熟?”
德亨道:“据他自己所说,唱戏的,要想成角儿,要打小儿就得将十八般武艺学好了。我在古北口见过的,他唱白娘子也可,唱孙悟空大闹天宫也可,筋斗云翻的跟风火轮似的,确实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
“可能是为了日后能陪伴王孙公子出游,又特地学了骑射吧。”
雅尔江阿啧啧称奇道:“这些个班主,为了攀龙附凤,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康熙帝:“这算什么,扬州的瘦马养起来,更费功夫。”
这话一出,雅尔江阿就低头,不再说话了。
德亨叹气道:“臣觉着,这个王彩,他是真的命里该有今日这一际遇。《周易》中讲,‘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遁去的这个一,是说人可以通过自己的才智和努力,去把握并改变自己天定的命数,所以这个‘一’,也被叫做变数。而显然,王彩今日抓到了这个‘一’。因此,臣才会佩服他。”
康熙帝淡淡道:“依朕看,他今日抓住的不是一线生机,而是他的死期。”
德亨:
康熙帝:“你不为他说几句?你不是佩服他吗?”
德亨:“如果皇上赐死他,臣认为也是他求仁得仁了。等他死了,臣给他买一块薄棺,将他葬了,免受他死后被饿犬啃噬尸体,连乱葬岗都去不了的苦,也算是对得起他与臣唱了一天一夜的戏了。”
王彩从太子那里逃脱,不过是为了不受辱,不过这种话,在康熙帝面前是不能明说的,所以德亨只说王彩求仁得仁。
不过这话听的人都明白就是了。
康熙帝:“这就是你要说的?”
德亨:“是,这就是臣要说的。”
康熙帝点头,起身,出了里间,来到了外间,雅尔江阿等跟随。
在御座上坐下,康熙帝问跪在地上的王彩,道:“王彩,德亨的话你都听到了?”
王彩叩首,声音平静许多,回道:“是,奴才都听到了。”
康熙帝问道:“王彩,你该死吗?”
王彩趴伏在地上,回道:“皇上,奴才认为,奴才不该死。”
“大胆!”梁九功喝道。
王彩身子颤了颤,仍旧坚持道:“奴才没做错什么,奴才是无辜的,奴才不该死。”
梁九功还要呵斥,被康熙阻止,平淡道:“你出现在太子面前,就是错,就并不无辜。”
王彩哭道:“要奴才自己选,奴才情愿不要遇到凌普,不要遇到太子奴才只是想活命,想清清白白做人奴才没有做错任何事,奴才不该死”
康熙帝数着翡翠念珠,思考良久,才叹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罢了,你既已握住了这个‘一’,暂且先活着吧。”
王彩登时抬起头来,又立即低下去,在地砖上重重磕了一下,哽咽道:“奴才领旨谢恩。”
康熙帝挥挥手,雅尔江阿道:“王彩,你退下吧。”
王彩跪趴砸地上膝行后退,退到门槛处,起身,躬着腰出去了。
他在太子宫里时候受过一个教训,那就是不能将脸上的狼狈被贵人看到,怕恶心到贵人。
所以,王彩一出门,就掏出手帕将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擦个干净,这才直起腰,仰望天上星辰,长长舒了一口气,劫后余生咧嘴无声笑了起来。
只是眼泪却是不争气的再次流下,看的一旁站岗看门的阿尔松阿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道:“我说你,又哭又笑的,莫非是疯了不成?”
王彩吓了一跳,转头四顾,见周围全都是侍卫在瞧他,这才想起这里是哪里,心下暗自责怪自己,不该这么快放松心神的。
宫里的规矩要尽快学起来才是,要不然他可没有第二次机会给他活命的,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为他说话了。
忙再次抹干净脸上的泪,王彩低头行礼认错道:“众位哥哥们莫怪,皇上给了我新生,是我太高兴了,一时忘了形状,我这就离开。”
王彩再三揖礼告罪,然后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阿尔松阿嗤笑一声,心道,今儿真是开了眼了,一个戏子一朝改命,竟和他这个公爵之子同行并列,成了御前侍卫了。
殿内,康熙帝对雅尔江阿吩咐道:“看好了这个王彩,他跟谁见面说了什么话都记下来。”
雅尔江阿应下。
这会子只有雅尔江阿、德亨和梁九功三个人,康熙帝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退到门外,合上门,和阿尔松阿站在一起数星星。
殿内,康熙帝眼睛看着德亨,问道:“衍潢近日可有消息给你。”
不是问句,是笃定的陈述句,还带着命令语气。
德亨就知道,他和衍潢一直有联系,康熙帝是知道的。
德亨老实回道:“我已经有一个月零三天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
康熙帝点头,再问道:“他给你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什么?”
德亨:“他在喀什噶尔停留了七天,打算在写信的第二天离开喀什噶尔,走青、藏官路去四川,然后回京。”
康熙帝道:“你认为,他一个多月了都还没回京,可能是因为什么耽搁了。”
德亨低头想了想,道:“可能是藏地喇嘛留住了他,至于目的,我只能想到,是喇嘛们想从他手里获得羊毛配方吧。”
康熙帝舒展了一下眉头,继而又皱起,喃喃道:“要是像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德亨心下一跳,忙问道:“皇上,衍潢不会有危险吧。”
康熙帝眼睛一瞬间射出锋利无匹的视线,狠声道:“衍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定将准噶尔夷为平地!”
德亨心道,你在这里放狠话有什么用,衍潢要是真出了意外,就是将准噶尔夷为平地又有什么用,不行,等回去,他得再想法子去探衍潢的消息。
对了,伊凡
康熙帝吩咐道:“雅尔江阿,你再派两支商队,一支去准噶尔,一支去藏地,秘密探寻衍潢的消息,德亨,你以自己的名义,让伊凡帮忙在准噶尔探寻一切可以探寻的消息”
德亨:“是。”
看来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康熙帝再道:“德亨铺纸磨墨,雅尔江阿你替朕给策妄阿拉布坦拟一封诏书,召他来热河朝见朕。”
康熙帝召见策妄阿拉布坦的心思昭然若揭,就是刺探现在的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若是策妄阿拉布坦接到诏书后立即启程亲临热河,那衍潢大体没事,是被其他事情给绊住了脚,若是策妄阿拉布坦以任何理由拒绝,那
清廷这边,就需要做好做好准噶尔再叛的准备了。
德亨真心希望,策妄阿拉布坦能来热河,等他来了,他一定会热心招待他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文中化用了《红楼梦》中的一句话:
凤姐气的骂:“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细细的说给他,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
第 169 章
第二日, 雅尔江阿回承德安排事务,顺便将德隆给带走了,康熙帝的御驾却是不能这么快离开, 因为有越来越多的蒙古王公赶来朝见。
以辅国公丹济为首的拉厄鲁特部和以多罗郡王代布为首的科尔沁右翼前旗台吉们来朝。
康熙帝同样设宴款待了他们,尤其是对多罗郡王代布和他的儿子台吉多尔济热情非凡,并让端静公主带着女孩儿们出来相见。
这也是老惯例了,代布又喜又忧, 喜的是可能有公主或者和硕格格(郡主)下嫁了,忧的是要建府邸迎接皇家贵女降临,要是和硕格格还好,可以直接迎娶进郡王府,要是公主,那族里可就要大出血了。
因为要建公主府。
要是公主还好,公主下嫁,会带来大批的田庄和人户以及财帛, 就算建了公主府, 最终受益的还是族人,和硕格格也成, 皇家也会给郡主应有的嫁妆,要只是个格格,那
对族人来说,娶进一个皇家格格,是负担而不是喜庆。
喝过一回酒后,康熙帝让十三阿哥胤祥和台吉多尔济比布库, 看谁能摔的过谁。
代布大喜过望, 将儿子多尔济的肩膀拍的砰砰响, 要他一定要使出全部本事来, 最好能将十三阿哥给摔的起不来。
多尔济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对老子的兴奋很有些不明所以,但老子吩咐了,他自然要照办,当然,就算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在胤祥手下走过三回合就是了。
代布大力赞叹十三阿哥的勇武非凡,将他夸成战神再世,康熙帝听的哈哈大笑,胤祥却只能僵硬着脸强作欢笑。
弘晖和德亨他们坐在胤禵桌下手,安静的看康熙帝和代布觥筹交错,听代布唾沫横飞将自家牧场上的兆儿河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听康熙帝问多尔济平日里都做什么,可有学着管理旗务等等。
胤禵笑道:“看来,这个多尔济,就是你们的新姑父了。”
弘晖眼睛直直的盯着多尔济,德亨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看什么呢?”
弘晖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德亨也去看多尔济,然后就发现了,多尔济的眼神一直往十公主哪里瞟,但他的眼睛,十次里面,至少有五次是看卓克陀达的。
德亨心里也不高兴了,他拉了一下弘晖,道:“走。”
弘晖跟着他绕路,问道:“做什么去?”
德亨道:“让罗布藏喇什将那个多尔济叫出来。”
弘晖眼睛一亮,嘿嘿笑了起来。
罗布藏喇什、敏珠尔喇布坦和公吉喇布坦三个将多尔济叫出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赛马。
多尔济看着几个最大也要比他小上四五岁的小少年们,笑道:“要不让你们的哥哥来,我怕胜了你们你们再哭鼻子?”
罗布藏喇什嗤笑道:“少看不起人了,我们比你轻,马跑起来才快呢,你是不是怕丢丑,不敢跟我们比啊?”
多尔济脸上笑容消失了一瞬,然后又笑道:“比就比,不过先说好了,我胜了你们你们可不许跟大人告状我欺负你们啊?”
敏珠尔喇布坦憨实道:“你放心,我保证不跟额娘和天可汗郭罗玛法告状的。”
多尔济看着自报家门的敏珠尔喇布坦“呵呵”笑了两声,道:“在比试之前,你们是不是先报一下名号?”话是对所有人说的,眼睛却是放在弘晖和德亨、傅宁他们上面。
他是怕这里面再有一个皇子或者公主之子的,一不小心给得罪了。
还好问了一下,弘晖虽然不是公主之子,但是皇孙,也是要客气对待的一个。
听说德亨只是一个宗室子,以为是弘晖这个皇孙的跟班,多尔济只是对他点点头,就将之略过去了。
等比起来开,多尔济就有些傻眼了,因为他既没有比过敏珠尔喇布坦他们,也没有比过弘晖和德亨,就连年纪最小的傅宁,他都没比过。
罗布藏喇什哥俩儿好的揽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已经很厉害了,是你的马没我们的好,你骑的是不是你们牧场上养的土马?”
多尔济:“科尔沁牧场的马是最好的良种马。”
敏珠尔喇布坦就事论事道:“准噶尔部的大宛马才是最好的赛马良种,中原那边管这种马叫做汗血宝马,是不是,德亨?”
德亨点头,笑道:“你说的不错,论赛马的话,的确是大宛马更好,但若是做战马的话,科尔沁的马也是最好的良种马,多尔济也没说错。”
多尔济对德亨点点头,再次强调道:“科尔沁的马就是最好的”
康熙帝和代布这些亲王郡王们出来闲逛,看到少年们聚在一起,就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多尔济上前,禀告道:“回天可汗,咱们在比赛马。”
康熙帝笑呵呵:“哦?谁是头马?”
多尔济:“我输了。”
代布面色一僵:
康熙帝拍着代布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儿子,倒是实诚的紧,不像你这个老子,老谋深算哈哈哈哈。”
行吧,这也算夸奖了,代布也跟着仰头大笑起来。
额驸班第(此处为端敏公主的额驸,纯禧公主的额驸也叫班第)此时就笑道:“皇上既如此褒赞多尔济,不如给他指一位福晋。代布,多尔济还没娶福晋吧?”
代布忙道:“没有,我正发愁去哪里给他说媳妇呢。”
班第:“你还想去哪里找?天可汗就在此,你还不快跪请让汗王给多尔济指一个?”
代布立即跪倒,诚挚的向康熙帝请婚。
多尔济也是“噗通”一下跪在王父身后,心下一阵电闪雷鸣,终于明白从与皇子比布库到与皇孙台吉们比赛马是什么意思了。
同时又懊恼,他两次比试都输了,不会被人看不起吧?
康熙帝将代布扶起来,笑道:“朕有公主,如珠似宝,正在寻觅良婿,要不要许配多尔济,朕还要再看看哈哈哈”
康熙帝虽是说要再看看,但谁都能看的出来,这庄儿女婚事差不多已经成了,康熙帝要看的,不过是代布为子求娶的诚意。
代布的诚意,就是加大贡品的数量,展示部族供养公主的财力,然后让多尔济去讨好十公主。
在去热河行宫的路上,让德亨侧目的不是多尔济变着花样的去十公主车驾前讨好行为,而是直郡王胤禔对公吉喇布坦的礼遇。
胤禔现已及笄的四个女儿,都是原配福晋所出嫡女。
嫡长女许嫁科尔沁多罗郡王班第和纯禧公主的儿子台吉色棱纳木扎尔,算远嫁。因为长姐远嫁蒙古,次女就嫁了京中勋贵李氏,到了第三女仙瑶,康熙帝也已经给胤禔透了信儿了,第三女,会嫁去蒙古。
胤禔与原配福晋不仅是少年夫妻,还是感情很好的原配夫妻,胤禔的前五个孩子,四女一子,都是这位原配福晋所出,可见夫妻感情之深厚。
虽然原配妻子已经仙逝多年,但胤禔对亡妻的情感全都寄托在了孩子们身上,总是想着,如果福晋还在的话,应该是不愿意看到女儿们个个远嫁蒙古的。
所以,对女儿的婚事,胤禔那是难得的铁汉柔情,操心的都让康熙帝厌烦了。
干脆让他这个岳父自己来看,看中了谁,直接跟他说,他来指婚。
胤禔是相信夫妻眼缘的,长女那时候就是纯禧公主回京探亲,带着儿子色棱进宫请安,和长女碰了一面,然后定下婚约的。
次女不说了,到了三女仙瑶,既然要嫁去蒙古,胤禔这次就将女儿带来,也让她看看,有看上的,跟他说,他这个做阿玛的再去考察,看适不适合定下来。
去热河行宫的路上,康熙帝问胤禔:“多尔济怎么样?”
胤禔:“也就那样。”
康熙帝:“你是说,朕的眼光也就那样?”
胤禔吓了一跳,忙收起随心的态度,恭敬道:“儿子不是说您的眼光不行,公主下嫁,嫁的是整个部族,额驸是谁都是次要的。三儿不一样,她的两个姐姐都还没有封爵,她就更不要想了,没有封爵,儿子就得给她找个会疼人的额驸,要不然,她以后日子怎么过?”
康熙帝笑道:“难得,你也有考虑周全的时候。”
胤禔嘿嘿笑道:“都是她额娘临了前打算好的,儿子照办罢了。”
说到已经仙逝的大儿媳,康熙帝也是唏嘘不已。
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媳妇,自然是千挑万选的,事实证明,这个大儿媳妇也是真的好,不仅将孩子们教的好,连她们以后的事儿都打算好了。
处处都好,可惜,就是走的太早了。
在这种唏嘘中,康熙帝道:“既如此,朕给你指个人,你看乐不乐意。”
胤禔:“您看上了谁?”
康熙帝:“公吉喇布坦。”
胤禔先是一愣,继而眼睛一亮,兴奋的不住搓手道:“好,这个好!”
公吉喇布坦是纯悫公主小叔子,今纯悫公主已经和额驸策凌回旧地塔米尔河重新掌领领地去了,留下弟弟公吉喇布坦在京中府邸居住。
康熙帝没有让公吉喇布坦随兄回旧地,那就是有将他长留京中的意思,不管是做质还是施恩于策凌,胤禔都很看好他。
如果仙瑶嫁给他,也算是留在京里了。
康熙帝见他喜不自禁的样子,又道:“你可想好了,县主之爵给哪个女儿?”
胤禔现在是郡王爵,按规制,他可以为一个嫡女请封为县主,如今他有四个嫡女,县主爵位却只有一个。
按照常规,这个县主爵位一定是嫡长女的。
但当时胤禔长女是嫁的大公主纯禧公主的独子头等台吉,是未来的札萨克郡王妃,这桩婚事是亲上加亲。
说实话,一个县主爵位在公主之子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而且长女因为婆母纯禧公主非常喜欢她,与额驸也是恩爱有加,自认为嫁的好,就将这个县主爵位让给了妹妹。
而第二女又嫁在了京中,第二女也觉着自己占了便宜,也将这个县主爵位让给了下面的妹妹。
所以胤禔才说,仙瑶的两个姐姐都没有封爵。
胤禔也很为难,县主爵位只有一个,他却还有两个亲亲女儿,而他还不知道什么事后晋封亲王爵位,那这个县主爵位到底要给谁呢?
胤禔提议道:“汗阿玛,能不能,将四儿也留在京里?”
康熙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个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大儿子。
胤禔还在滔滔不绝说自己心里的完美打算,道:“要是将四儿留在京里,那这个县主爵位就给三儿吧,唉,毕竟您已经说了,她是一定要抚蒙古的,就算三儿真许了公吉喇布坦,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要回塔米尔了?那三儿不得跟着去?四儿可以再等几年,三儿可是等不了了”
康熙帝:“说完了?”
胤禔:“说完了。”
康熙帝:“滚吧。”
胤禔:
“儿臣给汗阿玛跪安。”
“嗯。”
等都出了銮驾了,胤禔还骑在马上从车窗口朝康熙帝问道:“汗阿玛,那三儿爵位”
车内康熙帝无奈道:“你上请封折子吧。”同时也是答应了将胤禔的第四女嫁在京里的提议。
胤禔大喜:“谢汗阿玛隆恩。”
于是,胤禔让幕僚去拟请封折子,自己骑着马溜溜达达的和公吉喇布坦来了次偶遇,然后就问东问西的攀谈起来。
直郡王找他问话,公吉喇布坦自然严阵以待,拿出恭谨的姿态来,应对得宜。
跟在后面的弘晖就奇怪了:“直王伯找喇布坦什么事儿?看着说的挺投机的样子。”
公吉喇布坦,大家都叫他喇布坦。
德亨也不明所以,他一开始没往婚事上面去想,他以为是胤禔想要拉拢公吉喇布坦。
但公吉喇布坦有什么好拉拢的?
罗布藏喇什就摇头叹息道:“你们啊,怎么就看不明白,大阿哥这是看上喇布坦了。”
弘晖和德亨恍然大悟,弘晖惊呼道:“三堂姐!”
德亨忙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同时又后知后觉的想着,公吉喇布坦的确是个很不错的额驸人选啊。
从小在京中长大,文武上面并不拉胯,算的上少年英才,等再长大几年,能当差了,也可以直接出入内廷行走,算的上前途光明。
对仙瑶来说,公吉喇布坦算是良配,但对公吉喇布坦来说,仙瑶是不是良配就不好说了。
这个世道,天然的对男子更加友好,而且,仙瑶是正经嫡皇孙女儿,身份上配公吉喇布坦够够的了。
德亨是愿意看到这桩婚事能成的。
唉,胤禔的眼光真不错。
康熙帝銮车之后,因为多尔济总是往十公主车驾前凑的原因,仙瑶和梅花两个就换了另一辆车驾乘坐,婢女来禀报,说王爷和一位少年台吉攀谈,仙瑶好奇,就从窗口探头穿过层层车马去看前头两人并骑的背影。
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梅花叹道:“你怎么又哭了?你好歹有父王替你操持,我呢,唉,你可别哭了,想想我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小将军之女,你是不是心里好受些了?”
仙瑶抽泣道:“我想我额娘了,你别管我,就让我哭吧”
月兰骑马过来,用马鞭一掀车帘,看仙瑶哭的要晕厥过去,吓了一跳,忙问道:“这可是怎么了?”
梅花无奈道:“想她额娘了。”
月兰:
月兰干脆从马上跳上车,掀车门帘进去,掰着仙瑶的脸看,嘀咕道:“乖乖,可是成了花猫脸了,要让额驸看到了那可得了?说不得会悔婚呢?”
梅花:
仙瑶破涕为笑,从鼻孔里吹了一个鼻涕泡,惊呼一声,推开月兰埋头去整理形容去了。
月兰顺势歪倒在车壁上,哀哀叹息道:“说什么来着,有了媳妇忘了娘,有了女婿忘了”
“唉呀唉呀唉呀你快闭嘴吧,羞不羞啊你”仙瑶脸蛋儿爆红,不依的扑到她身上去挠她痒痒肉,月兰岂会让着她,两人就这么在车厢里你挠我我挠你的“厮打”起来,可是苦了旁边的梅花。
车厢就这么大,两人不是你摔梅花身上就是我摔梅花身上,梅花竟成了她两个的肉垫了。
真真是苦不堪言。
卓克陀达在外听车厢里面“叽哩扑棱”的响个不停,还伴随着“哎哟”“快放手”“你好哇”这样的娇嗔话语,一时间竟进退维谷,不知道该不该叫人了。
赶车的车夫对卓克陀达“呵呵呵”的笑,卓克陀达小声问他:“里面怎么了?”
车夫摇摇摇头。
卓克陀达:“莫非是打起来了?”
车夫点点点头。
卓克陀达大大叹了口气,对车夫,也是对其他伺候的侍女嬷嬷们道:“别说我来过了。”
车夫大力点头,就算格格们问,有嬷嬷们在呢,本也轮不到他来答话。
一个嬷嬷见卓克陀达要走,忙拉住她,着急道:“大格格,您好歹劝劝,这么多人看着呢,这可成何体统。”
卓克陀达:“你是教养嬷嬷吧?怎么不去劝?”
嬷嬷被噎住,她是仙瑶的教养嬷嬷,但她是一点都管不住这位三格格的。
卓克陀达不再管她,骑着马朝前走,结果都追上御驾了,都没看到弘晖和德亨。
卓克陀达随便挑了一个人问道:“见到弘晖和德亨了吗?”
靠御驾这么近,这不是个御前侍卫就是乾清宫侍卫,都是在御前行走的,一定是知道弘晖和德亨是谁的。
被问的侍卫看了看左右,确定卓克陀达问的是自己,就回道:“许是在车队的另一侧。”
车队以御驾为中心,分为左右两翼行军,卓克陀达在这一侧没有找到弘晖和德亨,是因为两人在另一侧。
卓克陀达确定了两人在御驾队伍里,就要去找人,走之前,奇怪问这个侍卫:“你看着面生?新来的?”
侍卫:“奴才王彩,见过大格格,大格格吉祥。”
他自报家门,卓克陀达就想起来了:“是你,你的骑射很不错。”
那天比试的时候,她是见过王彩长什么样的,现在他又是甲衣又是头盔的,遮住了大半张脸,让她一时没认出来。
王彩:“谢大格格赏识。”
卓克陀达又笑道:“你声音也很好听。”
说完这句,卓克陀达就走了,留下被她这句话给弄呆愣的王彩看着她飒爽的背影打马离开,继而失笑。
这位大格格真是爽朗的性子。
卓克陀达找到弘晖和德亨,对他们道:“伊凡要教我打/鸟/枪,你们去不去看?”
弘晖和德亨对视一眼,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
不是他们手里没有这个时代的鸟枪,而是鸟枪后坐力太大,很容易伤到他们现在还在成长的胳膊和肩膀,所以大人们都严禁他们现在打、鸟、枪。
但他们自己不打,可以看别人打,先学起来。
两人要打马出列,罗布藏喇什笑道:“我可是听到了啊,带我一个。”
从那晚喝酒跳舞斗琴之后,就和他们形影不离的敏珠尔喇布坦自然也是要一起去的。
卓克陀达就道:“你们去了可得听话,不许自作主张的。”
罗布藏喇什和敏珠尔喇布坦异口同声:“我保证!”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卓克陀达也笑道:“那行吧,一起去。”
路过端静公主车驾时,端静公主从车窗笑问道:“你们做什么去?不许淘气。”
卓克陀达对同在车里的乌苏苏眨了眨眼,回道:“我们去跑马,姑母放心吧,我看着他们,不会淘气的。”
端静公主反而笑道:“我都不担心别人,就担心你淘气。”
卓克陀达立即道:“怎么会,我很乖的。”说完就勒马和少年们嘻嘻哈哈的打马跑了。
乌苏苏看的眼热,央求道:“公主,我也想去。”
端静公主看着卓克陀达的背影和少年们一起消失,不由摇头叹道:“你脸上画成这个样子,我可不敢放你出去,大白天的再吓着人就不好了。”
乌苏苏拿起玻璃镜一看,镜子里映出一张“浓眉大眼”的“血盆大口”,欲哭无泪道:“我明明是按照小福姐姐教我的方法画的,怎么看着跟才吃了人的女鬼似的”
侍女们忙低头忍笑,端静公主掩唇笑的花枝乱颤的,道:“要不,我将小福叫来再教教你?”
乌苏苏喜道:“好哇,让嬷嬷亲自去叫,别怠慢了。”
端静公主宠溺嗔道:“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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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0 章
狩猎当中, 武器除了常用的弓箭之外,当然还包括火器,军用的火器一般是带着三角支架, 然后将火枪架在支架上扣动扳机的火绳鸟枪,更像一个小型的火炮。
打猎常用的火器,则是以肩膀为支撑点、以扳机代替了火绳跟三百年后的土枪形式很相似的火铳,也叫鸟枪。
这种“精巧”的火器当然没有大力普及, 因为没有必要,支架鸟枪已经足以应对所有的火力需求了。
康熙帝以及贵族王公们用来打猎的,自然就是随身携带便捷的火铳。
其实大清的火铳、鸟枪和现在欧洲的火枪火力差不多,不存在落后、比不上这种说法。
但这种被落下的苗头已经出现了,因为大清的鸟枪枪管,是铁匠一锤一锤打出来的,你就是用机器设计好了力度捶打,一锤和一锤之间的叠加和空隙, 也是有轻微的不同受力点的, 就跟毛玻璃一样,远看, 都是平滑的表面,等到近处观看,用手一摸,就会发现表面遍布坑坑洼洼的凸起。
子弹从膛□□出,进入枪管、也就是弹道的时候,自然是弹道越光滑、阻力或者基本没有阻力, 子弹射出去的轨道自然也就更稳定。
这就是叫精准度。
大清的火枪枪管都是铁匠用锤子捶打出来了, 这很有工匠精神, 听着很伟大, 但这也代表了技术上天花板的封顶。
因为,更先进更稳定的枪管,是用机床流水线统一切割出来的,工业流水线加工出来的枪管,除了射击准头更高之外,它还冲破了拆卸和维护上不匹配的桎梏。
现在的大清,还没有流水线的概念,欧洲已经开始出现了,德亨不知道俄罗斯的枪管是不是一锤一锤的锤出来的,但只是光上手摸着,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德亨和弘晖一人一把没有子弹的空膛火枪,罗布藏喇什、敏珠尔喇布坦和卓克陀达则是装着真子弹的实枪。
伊凡虽然分给了罗布藏喇什和敏珠尔喇布坦实枪,但他对两人不屑一顾,他的所有注意力和热情都倾注在卓克陀达身上。
广阔的平缓草地上,二十米外立了一个草靶子,伊凡近身帮卓克陀达调整姿势,别说是在京里了,就是在草原上,在有嬷嬷侍女们看着的时候,都不会允许伊凡靠近卓克陀达三步以内的。
但卓克陀达别说嬷嬷了,她现在只要和弘晖、德亨、德隆三个在一起,她连侍女都不带,行动完全是一个人。
伊凡靠在卓克陀达身后给她调整拿枪姿势,给她仔细形容这枪的后坐力有多大,给她建设肩膀受力的心里准备,让她少走弯路,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弘晖见两人姿势太多亲密,略有皱眉,要上前喝止,被德亨给阻止了。
罗布藏喇什看到了德亨的态度,敏珠尔喇布坦要上前说什么,也被他拉住了,然后带到了德亨那里。
卓克陀达全神贯注的听伊凡讲解,她不仅要端着枪感受力道,还要弄清楚伊凡说出来的每一句话的意思,并理解,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发现什么。
再者,其实伊凡非常注意分寸,并没有让卓克陀达直觉上感到冒犯,所以,她并没有发现远处少年们不赞同的面色和异动。
而且,卓克陀达对弘晖和德亨交付的全部的信任,她相信有兄弟们都在旁看着,她现在只除了学习打/枪这一项技能,完全不需要考虑其他。
卓克陀达在伊凡的教导下成功射出一枪,没有将草靶子射倒,而是擦边过去,将之打歪了。
伊凡大力鼓掌,极力赞美卓克陀达有做“神枪手”的天赋。
德亨也随之赞叹,然后道:“试着再打一枪。”然后将伊凡带远,表示要看卓克陀达自己独立射一枪。
伊凡没有发现德亨将他与卓克陀达隔了开来以及用意,他的眼睛赞赏的看着卓克陀达,也鼓励她趁热再来一枪,还指出了她刚才的失误之处。
卓克陀达自信一笑,晃动了一下被震的酸麻的肩膀,然后按照伊凡教的,重新瞄准,一枪射出,成功将草靶子轰成散碎草屑。
“好!”德亨和伊凡大力鼓掌赞美,弘晖和罗布藏喇什以及敏珠尔喇布坦也只好跟着鼓掌。
说真的,这一枪真不错。
让他们自己上,他们是没有把握射出这样精彩一枪的。
胤礻我说卓克陀达射箭上有天赋并不是哄小姑娘的,她在射击上面,是真的有生来就有的、别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也就是天赋。
比如,从女性天然就处于劣势的身形上来说,在京的时候,卓克陀达一般以弱柳扶风的姿态示人,这是结合她柔美婉约的脸蛋被教养嬷嬷打造出来的。
但这并不代表,她身体素质上就是柔弱的。
相反,正是因为她有遗传了父族白山黑水养育出来的大骨架,所以才被教着从走路姿态、坐卧形态上面做弥补,去迎合她身上这个时代男人、女人们都欣赏的最大的优势:遗传自她汉军旗母亲的美丽脸蛋。
随着年龄的增长,卓克陀达的身子骨也基本定型,此刻她摆脱了礼教的束缚,将以前学到的淑女姿态全部抛开,她像个强壮英武的男人一般双腿岔开,腰背挺直,肩膀翼开,列开架势,端着鸟枪,眼睛像鹰隼一般盯着目标,“砰”的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着四散破碎的草靶子,仰头张嘴无声笑了起来。
她自己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的,她只是全身心的享受此刻掌控一切的愉悦。
不管是从背面、侧面还是正面看,在身形上,她都不比差不多年岁的罗布藏喇什和敏珠尔喇布坦差多少,她比寻常女子要高的身高和更宽的肩膀,完全弥补了她单薄躯干上的劣势。
而她表现出来的智慧和自信的光芒,直接碾压了同年龄阶段的少年们。
德亨相信,若是卓克陀达生活在三百年后,她一定是一个是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的女人。
可惜,你将这样一个雌狮当做母羊圈养在后院,除了活成别人眼中的异类,就是将自己生生耗死。
伊凡劝卓克陀达,今天就先这样,第一次打枪要适当的休息,回去后也要针对肩膀和胳膊的力量上做强化训练,这样以后再打枪就会容易许多。
伊凡:“卓尔,你的肩膀太瘦小了,我没见过你们国家的女人肩膀是什么样的,虽然这样说很失礼,但我得说,在欧洲,女人肩膀更丰腴一些才会更美丽”
弘晖听懂了伊凡在说什么,他面露怒意,德亨及时将他扯开,制止他去跟伊凡理论。
弘晖怒道:“你做什么,他怎么能跟姐姐说那些。”
德亨:“为什么不能,你昨天还跟我说冰图郡王家的格格腰太粗了呢。”
弘晖气急败坏道:“这怎么一样”
德亨接口道:“怎么就不一样了?男人评价女人,女人评价男人,卓尔姐姐有权知道这个世上女人什么样,男人什么样,这样以后才好选夫婿啊。”
“你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这是你这是倒反天罡!”
“对,你这是倒反天罡,这完全反了!”弘晖气的脸红脖子粗。
他用看怪物和魔鬼的眼神看着德亨,道:“这是不对的,德亨,这是不对的。”
德亨: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凑到弘晖跟前道:“弘晖,你一定没听过额娘是怎么教姐姐的吧?”
弘晖给他一个你别转移话题的眼神。
德亨道:“或者说,你猜一猜,没有男人在场的时候,更私密的时候,女人都说些什么?”
弘晖:
德亨继续:“要不这样,咱们找个机会,偷偷的去听听月兰姐姐和仙瑶姐姐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些什么?”
弘晖:“她们除了胭脂水粉,还能说什么。”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德亨神秘一笑,在他耳边道:“要不要打个赌,我赌她们私下在一起时,说的最多的话题是男人,还是评比哪个男人更强壮”
德亨话未说完,弘晖就跟被电到一般,捂着耳朵跳了开去,面上是完全的不可置信和不知作何表情的尴尬以及
羞涩。
弘晖这个年纪,其实已经开始知人事了,他当然不会以为,“评比哪个男人更强壮”是在说男人长相,那是一种更直观上的暧昧描述。
德亨重重叹息一声,安慰弘晖道:“想一想,她是我们的姐姐,”他在‘我们’二字上加重读音,然后继续道,“要不你别将她当姐姐看,当哥哥看,是不是比较容易接受许多?”
弘晖:“可是,她是姐姐啊”
语气里还带着浓浓的委屈。
德亨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她是我的姐姐,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又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要是这样她能更快活,为什么不呢?”
弘晖:
罗布藏喇什走过来道:“德亨,大格格这样不好。”
德亨:“哪里不好?”
罗布藏喇什一本正经劝道:“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的”
他话还没说完,弘晖一拳下去,将他打倒在地。
罗布藏喇什虽然被打的一瞬间是懵的,但他战斗本能在,在地上一个翻滚,迅速起身,和弘晖厮打在一起。
德亨也没干看着,也是上前加入战斗,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公平不公平啊,他现在只想教训教训这个蒙古小子。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卓克陀达发现了这边的冲突,忙上前查看。
敏珠尔喇布坦看着卓克陀达过来,脸蛋红的十分不正常,手足无措的,还不敢看她,听到她的问话,只是摇头,说不出正常话来。
要是一对一,弘晖肯定不是比他大比他高壮的罗布藏喇什,但若是加入一个德亨,罗布藏喇什就被两兄弟压着打了。
德亨及时道:“不要伤了他的脸。”
弘晖的拳头就捶在了他的肚腹之上。
德亨将拳头在他脸上头摇晃,威胁道:“你要是敢在外头乱说话,你会有大麻烦,你知道不?”
德亨不认为卓克陀达跟伊凡学习打枪是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但若是被有心人曲解,那就是另一种性质的事故了。
罗布藏喇什被打了一顿,面色十分不好看,弘晖和德亨将他拉起来,他张口要说话,德亨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让他大怒道:“谁愿意管你们的破事,你少威胁我。”
卓克陀达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忙上前问道:“你没事吧?你们因为什么打起来的?他们欺负你了?”
罗布藏喇什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德亨在身后喊道:“枪留下。”
罗布藏喇什重重将枪惯在草地上,头也不回的骑马走了。
敏珠尔喇布坦看看罗布藏喇什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弘晖和德亨,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离开。
德亨问敏珠尔喇布坦道:“你也觉着大格格不应该学□□吗?”
敏珠尔喇布坦看了眼卓克陀达,又立即移开,红着脸大力摇头道:“没,没有。”
德亨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就是了嘛,只是学习打枪而已,听说荣宪公主也会□□呢。”
敏珠尔喇布坦:“真真的?”
德亨点头:“当然是真的,不信等她来了你去问问她”
这边,卓克陀达问弘晖:“到底怎么回事?”
弘晖低头不说话。
卓克陀达看看德亨这边,再看看弘晖,再看看伊凡,迟疑道:“你们不会是因为我打起来的吧?”
弘晖脱口否认道:“不是。”
卓克陀达点头:“那就是了。”
又无所谓劝道:“不管那个罗布藏喇什说了什么,你很不必在意,说不定只见这一个秋天,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的到呢?”
弘晖:
等回到御驾队伍里,一切都很平静,既没有异样的眼神,也没有窃窃私语,卓克陀达去端静公主和十公主那里,弘晖和德亨同样和罗布藏喇什他们骑马走在一起。
罗布藏喇什除了缄默一些,态度上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弘晖小声道:“多谢。”
德亨皱了下眉,对弘晖道:“弘晖,你道谢,就是将我们放在了错误的位置上,罗布藏喇什,你觉着我们错了吗?”
罗布藏喇什:“哼。”明显不想理德亨。
德亨打马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笑道:“我以为蒙古人都不在意这个,子妻后母,弟妻兄嫂,这不是草原上的规矩吗?什么时候,汉人的规矩也吹到草原这边来了?”
罗布藏喇什:“你在强词夺理。”
德亨:“随便你怎么说,如果我的姐姐一定要嫁到草原上来,我不仅希望她会打火枪,我还希望她能统领部族,将她所嫁的部族经营的更强大、更繁盛。我作为兄弟,是一定会全力帮她的。”
“当然,她能在京中大婚最好,这样我们姐弟离的更近。”
罗布藏喇什:
“你说的是真的?”
德亨老神在在道:“你指哪一个?”
罗布藏喇什:“将部族经营的更强大更繁盛。”
在整个部族面前,什么男啊女啊,都可以往后退。
德亨笑道:“当然”又状似随意道:“我以为我能为她做到,且有这个底气。”
罗布藏喇什沉思不语。
另一侧的弘晖也听到了德亨和罗布藏喇什的对话,此刻他见德亨三两句就将罗布藏喇什弄的束手束脚,也突觉自己刚才道谢道错了。
不管卓克陀达有没有错,“多谢”两个字一出,就将己身矮了别人一头。
罗布藏喇什试探道:“我也到成亲的年纪了,你看,我”
德亨哈哈大笑起来,在马上侧身拍了拍罗布藏喇什的肩膀,大笑道:“少年,好好努力吧哈哈哈哈哈”
左近的车架和骑马的人都被他的笑声吸引的看过来,德亨仍旧笑个不停。
罗布藏喇什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德亨止住笑,凑近了他,道:“按你的说法,啊,就是按你刚才那会的说法,我的姐姐是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和选择的,她如何如何都得听皇上和她的兄弟的,皇上那里先不说,你觉着,我作为兄弟,为什么要选你呢,嗯?”
罗布藏喇什脸涨的通红,结结巴巴道:“我可以去向皇上请婚。”
德亨忍笑道:“我劝你别,我姐姐是皇孙女,她的阿玛、也是我的阿玛,还在京镇守京师呢,你以为你去请婚,皇上就会不问贝勒爷一声,直接指婚了?”
罗布藏喇什眼睛转向弘晖,道:“你才是大格格正经的兄弟”
这回唤弘晖冷哼了,他板着小脸,充分表达了他对罗布藏喇什很有意见。
罗布藏喇什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道歉了。
从德亨的态度和话里,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似他们这样的蒙古少年,是被京里的皇室格格们挑选的,而不是他们去挑皇室贵女。
她们如何,并不是他可以挑剔和置喙的。
德亨缓马退到后面,和敏珠尔喇布坦并骑,跟公吉喇布坦挤了挤眼睛,哥俩好的揽着敏珠尔喇布坦的肩膀,笑道:“公主问你火枪学的怎么样了吗?”
他们两个在马上这样勾肩搭背的,惹的公吉喇布坦侧目不已,见他眼睛表情里全是奇怪和茫然,德亨就知道,敏珠尔喇布坦也没乱说。
敏珠尔喇布坦“嘁”了一声,跟德亨小声道:“我不是多嘴的人,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说,什么样的话不能说。”
他是公主的儿子,以后说不定会去京里当差,京里和宫里什么规矩,端静公主都有教过他。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她也是我的表姐,我也是他的兄弟。”
敏珠尔喇布坦是知道京里的格格和草原上的格格是不一样的,但在他的心里,不管是京里的还是草原上的,只要是他的姊妹,那就都是一样的。
在他心中,卓克陀达和乌苏苏没什么不同,都是需要他呵护的姊妹。
这就行了。
德亨这回是真的惊讶了,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他是知道这个年仅十三岁的蒙古少年是个脾气很好的少年,但也着实没有想到,他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
其实这样因为是亲人就无限包容的护短脾气在外人看来就是不明事理,糊涂至极,但若是作为被他护短的亲人,那就很爽了。
德亨拍着他的肩膀喜道:“好兄弟,你能这样想,以后就是我跟弘晖的亲兄弟了。”
敏珠尔喇布坦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回揽住德亨的肩膀,用力拍了拍,高兴道:“好兄弟!”
罗布藏喇什回头看了两个勾肩搭背的好兄弟,翻了个大白眼,继续和看着不甚热络的弘晖攀谈起来。
搞定!
从康熙四十二年开始选址,确定行宫样式图,再到四十三年正式开始动土,热河行宫已经建了四五个年头了,从一开始的御用砖瓦房和寻常茅草房,到现在的园林行宫,热河行宫几乎是一年一变。
围绕着大湖和河流,已经很有几个园景可以看了。
德亨他们随着御驾排队踏上小桥,缓缓穿过并不长的门洞,到进入外围圈着的高墙之内,将高墙内的园林和景色揽入眼帘。
伊凡虽然三月份来的时候路过承德,但并没有资格、或者说,他连靠近这里的资格都没有,自然也就不知道,隐藏在这重重山林当中,居然能有这样一处美妙绝伦的盛景。
伊凡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德亨打马来到他身边,笑问道:“伊凡,你是不是很快要离开了?”
伊凡是被康熙帝特地允许随驾御前的,其他的使团首领和传教士们都只能远远跟随在后,在没有特召的时候,是不允许接近圣驾的,所以,其实使团和俄罗斯商队其实留在了古北口,没有来到承德。
这一路的跟随,伊凡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大清八旗军队的井然有序和装备上的精良,以及,最震撼他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的兵勇数量。
而这仅仅是皇帝打猎带出来的人,伊凡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是进行一次常规战斗,大清能派出多少人来。
而从源源不断从蒙古草原各处赶来的王公们,他们臣服的姿态,让伊凡看到了大清政权的不可动摇。
这个国家,有英武睿智的老皇帝,有年富力强的继承人,有聪明机敏的下一代
这些都是他亲眼看到的,可以带回去交差的信息。
伊凡点头道:“是的,我很快就要带着我的商队回国了。”
德亨惋惜道:“可惜,我最好的兄弟和朋友,衍潢,一位亲王,他现在不在承德,要不然,就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了。”
又笑道:“珍珠锦,就是出自他手,他为人慷慨,他要是喜欢你,说不定会私下送你一些。”
伊凡好奇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呢?出差了吗?”
德亨点头,笑道:“是,他现在应该在准噶尔。对了,你们回国的路线是不是就走准噶尔,说不定你们路上会遇上?”
伊凡:“准噶尔大的很,路线不同,我们不一定会遇上。”
德亨无所谓道:“你可以沿途打听一下嘛,说不定就遇上了呢?”
伊凡在考虑这种可能性。
德亨似是想起来什么,又叹道:“说起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过他的信了,你要是能在准噶尔遇到他,能给我传一个他的消息就好了,唉,他可真让人担心啊。”
伊凡心下一动,道:“要是真能遇上的话,我一定给你传信。”
德亨先是一喜,又犹豫道:“不了吧,这太麻烦你了,说不定会耽误你们的行程。”
伊凡笑道:“只是路上询问一下而已,不算麻烦。”
德亨笑道:“那就先谢谢你了,你要是真能帮我送来他的消息,我一定有重谢。对了,你还不知道呢吧,此次也有一些我的商团会去俄罗斯做生意,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们的皇帝是希望我们国家更多的商人能去莫斯科做生意的。”
伊凡笑道:“哦,德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是的,我们非常欢迎。”实际上是求之不得。
德亨笑道:“我们是朋友嘛,说这个就太见外了”
德亨前脚送伊凡离开,后脚就迎来了荣宪公主的车驾。
还在行宫之外,听说遇上的是德亨,荣宪公主直接叫停车驾,让德亨近前说话。
见到德亨,荣宪公主第一句话就是:“娜依嘎怎么样了?”
德亨也没废话,直接回道:“我离京前,见到她一切都好,已经遇喜五个多月了。”
荣宪公主先是微微松了口气,又问道:“她形容如何,是胖了还是瘦了?你见她是笑的时候多,还是哭的时候多,是”
荣宪公主问了很多,德亨都一一作答,反倒是荣宪公主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德亨:“衍潢不在,我经常去看她。”
这话不仅让荣宪公主侧目,就连公主近侧的嬷嬷和长史们也都暗自打量德亨不停。
见是个容貌如玉的小少年,这心下嘀咕就少了些,要是个呵衍潢差不多的少年或者青年,呵呵
荣宪公主忙笑道:“快走吧,皇上说不定已经得到消息了,听说端静先我一步到了?直郡王府和四贝勒府的格格也来了?”
到了行宫,自又是另一回父女姊妹兄弟相见的场面,一时策妄多尔济欢天喜地的进来禀告:“我母和硕端敏公主来请安,已至行宫十里之外了,外甥请天可汗法旨,亲去宫外十里地迎接母亲。”
其乐融融的气氛顿时一滞,康熙帝笑道:“你能有此孝心,朕很高兴,快去吧,朕就在行宫里等着了。”
策妄多尔济接旨离开,从他欢快的背影,就能看的出来他内心有多么高兴。
康熙帝嘱咐众人道:“都宽容着些,不许让朕听到不和谐的声音。”
荣宪公主笑道:“您就放心吧,端敏姑母也没那么难以相处的,咱们知道都恭敬着些就行了。”
康熙帝笑道:“那接待她,朕就交给你了。”
荣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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