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比之前的贝勒府高阔了不止一点半点, 紫禁城有个金銮殿,亲王府就有个银安门银安殿,也俗称银銮殿。
不过这银銮殿, 一年开不了几次就是了。
银銮殿后方是二门,好比于乾清门,二门第一重是亲王寝殿,好比于乾清宫。
不过, 胤禛并不住在这座代表性强功能性并不强的寝殿,而是住在东路花园中。
亲王寝殿之后第二重是后楼,也就是四福晋住的地方。虽然从贝勒府变作亲王府,但四福晋的住处并没有变化。
后楼西路是就是侧福晋等小妾院落,东路就是卓克陀达和弘晖原先的居所,现在又添了依尔哈和德亨的。
以前德亨和弘晖住同一个院子,现在,四福晋单独给他隔了一个小院出来, 毕竟孩子大了, 又添了不少丫鬟奴婢,该有自己独立的院落了。
嗯, 弘晖已经有通房丫鬟了,一碗水端平,四福晋也给德亨指了一个,德亨没收。
四福晋立即明白了,孩子这是还没开窍呢。
也罢,再等一年两年的吧, 有几个年长的比着, 他总会开窍的。
德亨:
虽然但是, 媳妇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在大婚之前,德亨决定自己还是惜福养身比较好。
德亨还担心弘晖沉迷没有节制,想着要怎么劝呢,结果,人家非常规律,还和杏林圣手唐权望学习、探讨这里面的奥秘,把个德亨听的一愣一愣的。
只觉自己才是那个井底之蛙,“呱呱呱”的没甚见识。
唐权望还劝德亨不要憋着,他精血强健,憋久了,会出某某某症状云云,有理有据,让德亨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这跟德亨以往所知所见大相径庭,只好将某观震碎了重建了一回。
但就算如此,德亨也没有将人收房,直让弘晖笑调侃他呆子。
呆子就呆子吧,人家姑娘好好的,就算有什么青云志,在他这里也恐难以实现,还是不要耽误人家了。
典仪官凌柱亲带德亨、萨日格、锦绣三个去见四福晋,德亨抽空觑他一眼,凌柱整个人都眉开眼笑,喜气洋洋的。
德亨对此不置可否。
不过,就像锦绣说的,今年,确实是桃花朵朵开的一年。
弘晖不在府上,乌拉那拉氏族中有一位重要的老太爷过世了,他代表雍亲王府去吊唁。
虽然这位老太爷生前名声不显,也没做下什么让人称道的事情,更没有给家中小辈留下什么遗泽,但他辈分和身份在这里,他这一去,亲戚朋友们都要去送一程的。
四福晋身份在这里,她可以不去,胤禛就更不用说了,这位老太爷的死也就只够过他耳朵一下的,但弘晖作为“小辈”,可以去。
淡对此,四福晋并不强求,儿子是和硕雍亲王府的嫡长大阿哥,他身份尊贵,没有必要屈尊降贵亲去母家府上为一位隔房的老太爷吊唁,只派府上奴才走一趟就行了。
但礼仪是礼仪,人情是人情,若大阿哥想要人情味一些,想要亲切一些,他是可以从四福晋亲族这里算,亲自去走一趟的。
只要他去了,乌拉那拉一族,就会奉他为主,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他不去,乌拉那拉一族也是他的奴才,但若是去了,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弘晖去了。
这些年,德亨对乌拉那拉氏一族,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个敏感又别扭的德寿,熟悉的,就是侍卫五格。
按说,德亨和弘晖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作为亲舅舅的五格,见了德亨,不说热情似火吧,亲切友好总要的吧。
完全没有。
五格见了德亨,就跟见了陌生人一般,只是表面上的客气罢了。
这让德亨还挺奇怪五格是怎么想的,但也只是奇怪一下就算了。
毕竟两人虽然同在康熙帝面前当差,但真心没有什么交集。
德亨没有见到有孕的钮祜禄氏,人家正在安胎,根本不出来见客,依尔哈见到萨日格和锦绣,高兴的不得了。
虽然她和萨日格两三日就要见一面。
依尔哈问道:“鸣晓姐姐呢,她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萨日格笑道:“她在大哥的小园里住的乐不思蜀了,已经想不起来咱们了。”
鸣晓虽然才八九岁的年纪,但她从生下来就是德亨的人,“鸣晓”这个名字,还是德亨给起的呢。
她小时候因为年纪小,就和萨日格相伴着长大,但她毕竟是德亨的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德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鸣晓就已经日常待在他身边了。
对这个算是亲眼看着出生的小丫头,德亨是拿她做小妹妹看的,要他说,鸣晓完全可以去和萨日格作伴。
但鸣晓自己要求跟着他,因为:“我是阿哥爷的大丫鬟,当然要跟着阿哥爷。”
德亨失笑:“你才多大点,我能用你做什么?”
鸣晓不服气:“我总会长大的,我现在就跟着小福姑姑学做事了,等她出阁了,阿哥爷身边就是我代替小福姑姑伺候您了。”
好吧,如果小福嫁人了,德亨身边,确实需要一个代替她位置的人。
赵家那边已经在拐着弯的催促了,他们怕,再耽搁几年下去,赵香艾就年过而立了,再不娶妻,说不过去。
但如果不把德亨身边安排好,小福肯定是不会走的,虽然她和赵香艾成亲后,还可以进来,继续给德亨做事,但再如以前一样日夜陪伴是不行了。
德亨已经长大了,另一个也已经嫁作他人妇,他们之间,需要讲避讳了。
但鸣晓在德亨身边,除了端茶倒水,整理一下书案,就是跟着小福和芳冰学习如何给他搭配衣裳饰品,学着认识各种丝织品金玉顽器,学着待人接物,以及,学着认识各种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几乎是一个大家族主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必备技能,对鸣晓来说很容易。因为,她生来就是沐浴着这些长大的,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又简单。
所以,她更多的时间,用来做德亨给她布置的作业。
小学生,你不学习还想做什么去?
想学什么、爱学什么,说一声,跟着老师、先生学去吧。
鸣晓从来不会拒绝德亨,根本就没有人跟她说过她还可以拒绝,德亨给她安排什么,她就尽心尽力的去做什么。
所以,萨日格说她在小园里住的乐不思蜀了,是真的乐不思蜀,还是煎熬难耐,有待商榷。
但在懵懂受约束的依尔哈看来,鸣晓能四处走动,还能离开父母居住,真的好厉害好好玩哦,所以她立即去闹四福晋,央求道:“额娘,好额娘,我也要去小园住,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四福晋一口拒绝:“不行,园子里你还没住够,才回府就又想四处撒欢了,嬷嬷教你的规矩呢,学会了吗?”
依尔哈噘嘴:“不就是磕头行礼,有什么难的,我经常给娘娘磕头,娘娘都没挑我的理儿,那什么规矩有什么好学的。”这里的娘娘是只德妃。
四福晋考她:“祭天、祭祖,礼数有什么区别?你行了来我看看。”
依尔哈立即道:“这有何难,您瞧好儿吧。”
说着,依尔哈就在坐榻之后的坐炕上,将嫡亲亲的额娘当做那泥塑的菩萨,叩头纳拜了一回;又将亲娘当做那已逝的老祖宗,三跪九叩了一回。
德亨:
德亨忙正襟危坐,脑子里尽量想一些严肃的大事情,不要笑出来。
萨日格和锦绣也是一脸瞠目加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依尔哈认真严肃的忙活。
满屋子的仆妇丫鬟们低头的低头,看脚尖的看脚尖,一副泥胎木偶的模样。
四福晋哀叹扶额:“猴儿猴儿,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猴儿。”
德亨忙赞道:“妹妹学的真快,这么复杂的礼仪都能学的这样又快又好。”
依尔哈磕头磕的有些发晕,听闻此话就半跪半坐了下来,摇摇晃晃得意洋洋应和道:“就是就是。”
四福晋说德亨:“你就宠她吧,再宠出个野性难驯的,看到时候是谁头疼。”
德亨笑道:“额娘教了咱们几个,个个都好的,妹妹只是性子活泛些,并没有听说有哪一次失了规矩礼数,百人百性,额娘何必非要将她养成千篇一律的淑女样儿。”
四福晋瞪他一眼,道:“我也不明白,淑女有什么不好的,总让你拿来说事儿,要我说,温柔可人才讨人喜欢。”
你当之前卓克陀达那副柔弱淑女样儿是她自己长的?
那就是四福晋按照自己的喜好娇养出来的。
虽然最后走了样儿了,但真要说起来,四福晋也是很骄傲的。
眼角瞥见端坐在绣凳上的锦绣,不由笑道:“就像锦绣一样,乖乖巧巧的,看着多好。来,锦绣,到姑妈这里来。”
锦绣嫡亲的姑姑是简王妃,因着德隆经常和弘晖、德亨宿住在一起,日常四福晋没少照顾他,是以,对锦绣,四福晋以姑妈自称,算是表示亲近和喜爱。
锦绣依言走到四福晋坐榻边上,将自己的手放在四福晋伸出的掌心里。
萨日格不甘寂寞,笑嘻嘻凑到四福晋坐榻的另一侧,挨着她双膝跪坐下,双手交叠巴着她的肩膀,跟一只小狗狗一般将下巴搭在手背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咕噜噜的在锦绣脸上转来转去,看她怎么在四额娘这里“装乖卖巧”。
依尔哈一骨碌爬起来,扑到四福晋和萨日格的背上,从萨日格脑袋之上露出大眼睛,也好奇的看着锦绣。
德亨看着跟叠罗汉似的一大两小三人,再看看全程笑不露齿端庄淑女微笑的锦绣,觉着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明天周六,要到单位加班,好吧,这些是我偷摸写的,就当是换脑子了
第 212 章
在家的日子就是这样悠闲自在惬意无所事事, 若不是有强烈事业心的,或者有铁一般自律精神的,又没人管着, 沦落成提笼架鸟的纨绔子弟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在,德亨是要上班的。
现在轮胎实验已经告一段落,德亨算是完成阶段性任务,要开始规律上班了。
还没有出了正月, 早上赶路还很冷,德亨、弘晖、德隆三个就在前一天下午,一齐朝畅春园方向而去。
弘晖去圆明园,德亨和德隆则是去畅春园当差。
春耕开始了,如今的圆明园有大片地方被胤禛开成了农田,胤禛还没从盛京回来,但他的信件到了,给安排了弘晖一个差事, 要弘晖去圆明园看着春耕。
胤禛带着儿子们耕种不止一两年了, 所以,对弘晖来说, 这个差事没什么难度,按照老例按部就班即可。
然后,他们三个在正福寺门口,看见了公主车驾,再仔细辨认,人和马、牛等都有喀喇沁部的标记。
三人对视一眼, 都下马上前问询。
一问, 果然是端静公主带着儿子敏珠尔喇布坦和女儿乌苏苏来拜访十三阿哥。
三人请见。
很快, 有小沙弥来请三人进去。
禅房内, 不止有端静公主母子三人和十三阿哥,还有十三福晋兆佳氏。
兆佳氏看着珠圆玉润的,眉眼间平静祥和。她去年腊月间,才诞下一子,算算日子,这是刚出了月子就来看胤祥了,德亨看胤祥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渣男啊这是。
胤祥被德亨看的莫名其妙的,招呼三人坐下,道:“还好,你们是今天来的,要是明天,我已经回京了。”
德亨点头,看来胤祥此次出来,只是为了春耕,这地耕完了,就回京了。
弘晖问道:“十三叔,您的地耕的可真快,我才收到我阿玛的信,要我去圆明园春耕呢。”
胤祥笑道:“今年天回暖的早,你现在耕倒也正好,不过,不可耽搁太长了,杀死冬虫也要些日子。”
弘晖受教,点头道:“那我多找些人,看能不能一天给耕出来。”
胤祥忙道:“要不我去”
“咳咳咳”兆佳氏突然拿帕子捂嘴咳了两声。
胤祥顿时忘了要说什么,立即嘘寒问暖道:“可是吹了冷风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兆佳氏温柔笑着摇头,道:“许是吹着了,不打紧。”
胤祥握了握她的手,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我都跟你说了,忙完就回去,你不该出来的”
德亨三个相互对视一眼,都转过眼去,和端静公主寒暄。
端静公主去年生了一场重病,这场重病的起因和过程不好细说,但结果是,额驸噶尔藏被康熙帝下旨削爵、圈禁,成为大清朝第一位被圈禁的额驸。
为了安抚喀喇沁部,康熙帝绕过了公主之子敏珠尔喇布坦,册封噶尔藏的长子纳穆赛为新的札萨克杜棱郡王,然后,指婚胤祺长女。
胤祺长女和德亨同岁,两人生日就差几天,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自然不能这么早出嫁,但她已经被册封为郡主,就看康熙帝让她什么时候出嫁了。
不得不说,相比于糊涂年老的噶尔藏,年富力强,还被指婚郡主的纳穆赛,更得喀喇沁部的心。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少主为织造局话事人之一,喀喇沁部从中得到的好处无数。
所以,只是圈禁噶尔藏而已,还是圈禁在公主府,又没有处死,更没有虐待他,那么,就这样吧。
如今,端静公主坐镇喀喇沁部,额驸噶尔藏被圈禁在京城端静公主府内,夫妻两个,竟是完全调换过来了。
端静公主看着,倒是比之前在草原上见到的,更加雍容豁达了,她笑眯眯的看着德亨,再道:“皇上下旨,让我带着乌苏苏来京,或就是要指婚的。德亨,只要你开口,乌苏苏就是你的了?”
乌苏苏已经是少女模样了,跟之前见到的活泼、懵懂的小丫头完全不同了,闻言,顿时羞的不行,德亨也是大囧,忙摆手摇头道:“不不不,苏苏姐姐理应值得更好的,公主您就莫要说笑了。”
端静公主摇头:“你啊罢了,我再给苏苏找更好的吧。你们这是从园子里回京,还是从京里去园子?”
弘晖笑道:“回姑母,我们这是从京里去园子,德亨和德隆要去御前当差。”
端静点头,目光在弘晖和德隆身上转了一个圈儿,笑道:“你们都是年少有为的,皇上也有意提拔你们,你们在御前当差务必要勤谨,莫要以为是皇孙,就顽皮淘气。”
从收到入京的旨意开始,端静公主见到少年郎就打量,这一路走来,都成下意识的习惯了。
三人都起身,素手应下,端静公主摆摆手,道:“你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
时候也不早了,胤祥夫妻还要回京,端静公主也不多做叨扰,就带着儿女告辞,和德亨三个一齐回畅春园。
在畅春园外,几人一行遇到了衍潢。
德亨打马上前,笑道:“好巧。”
衍潢笑道:“不巧,你们刚靠近这里,就有护军禀告我了。”
废太子牵连了一大批人,之前的御前护军统领被康熙帝革职,打入辛者库为奴,之后,衍潢就被康熙帝委任为御前护军统领,带领八旗护军驻防畅春园。
如果康熙帝在紫禁城,那他就是护卫皇宫的护军统领,如果康熙帝去热河,那他就是热河护军统领。
总之,康熙帝去哪里,他就去哪里,算是取代了胤祥的位置。
例行检查过后,端静公主和乌苏苏去畅春园安排给她们的宫苑,敏珠尔喇布坦留下来,和德亨他们一起。
衍潢巡逻结束,带着几人来到了护军值房,德隆看着井然有序的护军营,羡慕道:“什么时候我也能领一军就好了。”
衍潢如今,算是最有威势的铁帽子王。以前还有雅尔江阿和他相抗衡,现在不行了,雅尔江阿基本被发配在承德,不允许回京,已经失去了和他相抗衡的作用。
京里这边,他是三阿哥胤祉的外甥女婿,是荣宪公主的女婿,如今又深受康熙帝信任和倚重,于是,就有朝臣闻风倒向了胤祉那边,形成了与胤禩相抗衡的局势。
康熙帝想要的新朝局出现了。
当初,康熙帝下旨让衍潢回京,德亨就意识到康熙帝要用衍潢做什么,但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用法。
衍潢才过弱冠之年,就能有如此赫赫权势,在外人眼中看来极尽的艳羡,在德亨看来,他就有如悬崖之上走钢丝一般,一个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即便如此,衍潢也不能退,现在的一切,都是他从继任显亲王开始,就梦寐以求的,他不能退,也不能撒手。
不过,他行事越发谨慎小心,当差也越发勤快用心,让康熙帝满意不已。
衍潢将几人带到这里,是有话要说。
衍潢神秘道:“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德亨见他这样,不由好奇问道:“什么?”
衍潢:“你们跟我来。”
护军大营里营房连片,衍潢的护军统领营房是最高阔宽敞的,他推开正堂临近的一道门,露出里面盖着青布的一个一人高的架子。
是什么?
众人都面露好奇之色。
衍潢笑对德亨道:“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我想着,先让你看看,是否可用,再献给皇上。”
德亨更加迷惑了,那啥,他平时随口胡说的挺多的,眼前的这个是哪个?
但随着衍潢将青布拉下,露出一台工作台时,德亨顿时张大了嘴,惊呼道:“缝纫机?你把他做出来了!”
弘晖奇怪道:“缝纫机,什么缝纫机?是做什么用的?”
德隆也道:“听名字,好像是缝补东西用的?”
敏珠尔喇布坦一脸惊讶和恍然道:“卓尔姐姐也在做缝纫机,就是这么个东西吗?”
衍潢挑眉去看德亨,德亨已经围着这台粗犷的缝纫机转圈了,此时就对衍潢打哈哈道:“随口说的,都是随口胡诌的。”
衍潢煞有介事的点头,连连道:“不错,你随口胡诌一句,卓尔就能记在心里,”又看着弘晖道:“看来卓尔这个姐姐,更在意小弟弟啊。”
弘晖:
他被挑拨了?
德亨忙道:“你们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谁来跟我说说,这东西怎么用?”
衍潢展开工作台上叠着的一块布,道:“我来。”
德亨让开位置,看他一高大威武的大男人坐在座椅上,脚踏底板,展开布块,卷了一个边,一头卡在卡条卷轴上,一头用左手搢着,脚掌踩下踏板,右手摇下转把,走针跳出,脚掌松开,再一摇,走针扎入卷边,脚掌踩下,再一摇,走针跳出,脚掌再松开,再一摇
只能踩一下,摇一下,走一下,有些笨拙,不甚灵便,但是
真的是缝纫机啊!
只是,衍潢,你踩缝纫机,这么熟练的吗?
敏珠尔喇布坦跃跃欲试,不住道:“给我试一下,给我试一下”
衍潢让开位置,教他道:“你手离针头远些,这针的力道可直接扎穿橡胶皮子”
弘晖凑在德亨的耳边,问道:“这东西做什么用的?”
德亨:“做女红用的,分工的话,几个女工,一日可做几十件成衣。”
弘晖脱口道:“不可能!”
德亨笑道:“一个女工一针一针的缝,效率自然慢,但你看,敏珠儿这样从来没有碰过针线的都能迅速上手,而且,你看那边锁的,又快又均匀,让熟练的女工分工来做,我只做袖子,她只做外襟,另一人只做盘扣几人合作,一天做出来几十件成衣并非不可能。”
弘晖:
德隆一边看这缝纫机的稀奇,一边听德亨说话,此时就道:“这样岂不是节省了许多世间和人力?”
衍潢笑道:“不错,等禀告皇上后,我打算在畅春园护军营这边建造一个成衣作坊,给我手下的护军换一批新装。”
德隆惊道:“你自己出饷银,给护军营换甲衣?”
衍潢白眼:“怎么可能,当然要皇上出。”笑话,这可是八旗护军,他自己出饷银,怎么着,这八旗护军成他家的了?
德隆拍拍胸脯,受惊道:“这就好,这就好。”他还当衍潢失了分寸了呢。
衍潢摇头,不管他,问德亨道:“怎么样?你觉着,还有没有可以改进的余地?”
德亨:“这是你们王府的工匠做的?”
衍潢点头:“是。”
德亨:“虽然只能进行单一的跑线工作,但一步一步来,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可以说是开创性的进步,不过,“要论机械制造,最好的工匠都在造办处,不如你先献给皇上,然后请皇上下旨,让造办处再做改良。”
衍潢:“那好吧。但说真的,我并不觉着造办处的工匠,有我王府的技艺高超。”只凭德亨的只言片语,就能造出这么个缝补工具来,可不是谁家的工匠都有如此本事的。
也不是哪家府邸能如他一般,不计成本的投入的。
德亨笑道:“参与制造缝纫机的工匠你可要大加奖赏,熟练工好培养,头脑灵活,有创新精神的大匠可是难寻,可称的上活宝贝了。”
衍潢笑道:“不瞒你说,我就差将他们供起来了。”
果然,听德亨的准没错,德亨要他对手下工匠,尤其是技艺精湛的工匠好一些,并设下酬劳,不拘是哪一方面,只要有做出新奇东西的,都可得赏。
现在如何?
这些工匠集思广益,一齐造出了前所未有之物,可算是大大给他长脸了。
第 213 章
继德亨的橡胶轮胎之后, 衍潢又献上了一台缝纫机。
康熙帝以为这台缝纫机有什么奇妙的功用,结果,只是让尚衣局的宫女做女红更快更省力些?
但这毕竟是衍潢特地给他献上来的, 对衍潢请求造办处的工匠对缝纫机改良之事,他就同意了,但给护军换装,他给驳回了。
凡是八旗兵勇, 当差都是自己准备甲衣、兵器和马匹,朝廷给与相应的补贴,然后就没有了。
养这些八旗兵勇就已经很吃力了,八旗已经在户部欠下不知道多少债务了,到还不起的时候,康熙帝就以赏赐的名义,免除这些债务。
但他自己也知道,如此, 并不是长久之法。
只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而已。
现在, 衍潢居然让他饷银给护军换装?
皇帝家也没有余粮,不换!
如果说, 在献缝纫机之前,衍潢有多么志得意满,现在,就有多么失望。
德亨原本为这缝纫机准备了一大篇说辞的,但当他看到兴致缺缺的康熙帝后,他就将这篇腹稿给咽了回去。
在皇帝面前当差, 要永远记得一个道理:先是皇帝, 后是其他。
对无涉国家安危的所有事情, 说服一个皇帝听你的, 你得先让他感兴趣,先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利益,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现在,康熙帝明显对这台缝纫机不感兴趣,那就算了。
真论起来,缝纫机在生产制造方面,是为了节省时间和人力,但对大清来说,人力低廉,底层劳苦大众众多,缝纫机所节省的时间,完全可以用廉价的数量来填补。
但德亨的志向在星辰大海,眼前是眼前,他得为以后打算。
德亨对衍潢道:“没关系,总有一天,它会体现出价值来的。”
衍潢深吸一口气,道:“是啊,没关系,我又不是佞臣,不用在意这些奇巧得失。”只要无过,功不功的,影响不大。
德亨斜眼他:“那我这个唆使你在奇巧上面下功夫的算什么?”
衍潢哈哈大笑,揽着他的肩膀道:“算好兄弟,是好兄弟,哈哈哈”
最后,这台缝纫机也没去造办处,而是被运去了承德织造局,交给了卓克陀达。
卓克陀达将缝纫机的工作台做大做宽,一个工作台上并行放上多个针头,几人合作,让缝纫机只跑一趟,用不了一分钟,就能跑出一床羊毛被来,大大节省了时间和人力不说,做出来的羊毛被美观又实用,非常得她的心意。
后来,缝纫机根据不同的需求,又经过多次改良,发展出不同的功用,这就是后话了。
眼前,有一件国际纠纷案,需要朝廷解决。
去年腊月的时候,宁古塔将军奏报,朝鲜人李万枝、李万建等,越过清、朝边界,在中国境内,杀死中国人数人,然后逃回朝鲜境内。
康熙帝着礼部,致函给朝鲜国王李焞(tun),让其查证此案。
如今,李焞的奏报来了。
李焞说:朝鲜方已经捉拿越界杀死中国人的朝鲜人李万枝等,李万建逃脱了,现在也已经严查缉拿。虽然将李万枝捉拿了,但就朝鲜人越界杀中国人案,尚未审明,不好立即回复上朝,待得审查明了了,到时候再上疏上朝皇帝云云。
康熙帝给礼部的回复是:朝廷并没有收到两国交界处,大清地方官举报自己辖区内,有国人被朝鲜人杀死了,所以,朝鲜人所杀之人,定不是本国良民,而是偷刨人参逃走之人。不能与越界杀人掠边者相比。
说起越界杀人掠边,就不得不提一下康熙二十四年,那场朝鲜国咸镜道、平安道的边民数十人带着刀剑、鸟枪,偷渡鸭绿江,在三道沟一带杀死驻防协领勒楚等多人的越界杀人掠边案件。
这次两国冲突,规模很小,参与者只有几十人,双方的伤亡也很小,不超一手之数,却让当时的康熙帝震怒。收到消息后,立即下旨,着令严查此次朝鲜越界杀人案件。
先是让礼部发文,责令朝鲜国王李焞和朝廷,迅速将人捉拿归案,等候上国朝廷派人去审讯。
接着,康熙帝着令礼部下发敕书,通告全朝鲜:上国将派遣钦差大臣,和你们的国王一起审讯犯人和辖管犯人的地方官。
这是打脸的第一步。康熙帝完全无视了朝鲜国王李焞喝朝廷,直接给朝鲜全国郡县发布敕书(连诏书的规格都没有),说明:上国要来你们小国查案子,你们要做好接待准备。
另外,在敕书中,康熙帝还用词及其严厉的斥责了朝鲜国王李焞,说他平时疏于管理边防事务,不能约束边民,以至于边民偷渡边境,越界杀人、抢掠。并谕旨钦差大臣:“察议国王”。
这是打脸第二步,相当于在全朝鲜人民面前,将他们国王的脸皮给扒了下来。
朝鲜君臣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天朝上国,向来不与他们这等小国计较,从来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他们期待当中的用词华美、官方的“规训”没有出现,出现的是高高举起,摔个烂泥,并且没有转圜的余地。
君臣上下,只好在恐惧中,战战兢兢的严惩本国国民。
包括且不限于抓捕入狱者百姓数百人,越境处、原籍处地方郡级长官、军事长官、道一级的长官都别看热闹了,全部去汉城候审吧。
审查的过程不赘述,最后的结果是,朝鲜这边官员、犯事百姓杀头的杀头、没奴的没奴、流放的革职流放、降级的降级。
朝鲜君臣,除了让钦差大臣满意之余,还被要求,让朝鲜国王李焞,亲写一份“谢罪书”给康熙帝皇帝。
打脸打到这里,终于,这最后一巴掌,落在了他们的国王李焞脸上。
这是打的李焞的脸吗,这是一巴掌将整个朝鲜给扇到史书上,盖棺定罪啊。
耻辱,奇耻大辱!
有这么一份像是“供状”的定罪书在,朝鲜王室,从此别想再抬头做人了。
朝鲜臣工们那个求啊,那个哭啊,那个告啊说是宁愿给他们定罪,也不能给他们的国王定罪啊。
咱们不写文书,咱们口头请罪行吧?
钦差大臣也不知道拿了朝鲜君臣多少好处,但最后的结果是,李焞口头谢罪:“非敢有一毫漫忽之心,而事至于此,莫非禁令不严之致,今奉皇敕惶悚罔措。”
然后,康熙帝就跟处理犯了事的八旗王公一样,罚银李焞2万两,再将驻扎在清朝廷的三位朝鲜使臣,“痛斥罪名”,绑缚回国,交给他们的国王李焞重处。
在李焞看来,他遭遇了奇耻大辱,但也确实打疼了。自此,再有边民越界杀人案,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态度,可跃然纸上。
康熙帝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大动肝火的,他作为皇帝,有自己公平公正的判断。
近年来,在东北地区,顶风作案偷刨人参的“蹿子”屡禁不止,而且,这次案件,很大的可能,是中国人跑到朝鲜境内去偷刨人参,然后被朝鲜人发现了,追过界了,追到中国境内,将其杀死,夺取了被杀死人的财货,和被偷刨的人参,再回朝鲜。
所以,康熙帝明确说了:“不可与越界杀掠者相比。”也就是告知礼部,不能比照康熙二十四年那次处理。
又指出:“朝鲜国有四道,平安道、渭原郡之地,或者和船厂(吉林)所属地方相近,或着和奉天所属地方相近,他们言语不通,说的话也不能相信,着写汉字,问现在正在中国国内的朝鲜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查明后,让奉天将军等具奏。”
给朝鲜人越界杀人案做了指示,礼部又题奏,朝鲜国王李焞,奏请禁止清朝奉天、宁古塔、山东沿海居民,驾驶洋船,出海捕鱼,捕到他们朝鲜境内之事。
礼部对此,给皇帝的建议是:严禁沿海居民,出海捕鱼。
在旁听着的德亨都要翻白眼了。礼部都是汉臣,怎么着,你们这些大臣,到底对出海有多大的仇和恨啊,怎么丁点小事,动不动的就要禁海?
简直是奇也怪哉。
你们这些汉臣难道忘了,明朝可是出了个郑和,七次下西洋,将汉家国威远播四海,给明朝皇帝打出去多大的威名啊。
你们这些汉臣不是总是念着老祖宗吗,念着老祖宗的结果,就是动不动就禁海,不给沿海的汉民百姓活路是吧?
康熙帝就回复了:沿海之民,倚赖捕鱼为生者众多,不可禁止。倘若这些渔民,捕鱼捕到你们国家去,如果可以追捕,你们将之擒住,解送我大清来,我大清自有处置。如果你们不能擒获,那你们放炮,驱逐即可。具体问题如何,还是要奉天将军查明,具奏。
怎么样,算公平公正了吧。作为皇帝,咱既没有偏袒本国渔民,也没有不让你们采取措施,谁对谁非,事情发生了,再议就是了。
另外,康熙帝还指出,李焞奏本上所说的渔民捕鱼的两处岛屿,是近奉天金州(位于辽宁半岛南端),还是近何处,或问在国内的朝鲜人,或者问奉天船厂将军,问明之后,具奏。
说完朝鲜之事,理藩院又题奏了一些蒙古王公袭爵之事,湖广地区职缺补授之事,这次朝会便结束了。
一时散朝,众臣散去,康熙帝也收拾起身,去澹泊为德宫给皇太后请安。
今日阳光晴好,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就连拂过的冷风,都温煦不少,让人感到惬意不已。
走去太后宫中路上,康熙帝在前,带着侍卫慢悠悠前行,肩舆跟在后,为防皇帝走累了,可以抬着他走。
康熙帝在一株玉兰树下站定,抚了抚鼓鼓的花苞,问跟随的德亨道:“你对朕的汉臣有意见?”
德亨一愣:“皇上为什么这么问?”
康熙帝睨他一眼,道:“礼部回话时,你站在朕的身后,朕的后脑勺一阵一阵的刮凉风,都是你喷出来的。”
德亨眉头狠狠跳了跳,这皇帝老头儿,越发的老小孩了。
德隆难以置信的转头看了德亨一眼,好似在看怪物一般。
德亨:“回皇上,臣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涉及海洋之事,这些汉臣们,就要嚷嚷着禁海、禁海,他们难道就不管沿海百姓的死活吗?”
康熙帝:“百姓如蝼蚁,到哪里都能活。对汉人来说,耕田才是要务,海洋,自古未曾记载在圣贤书上,他们不承认自己无知,只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奏朕,让朕关停海关,这样,他们就有用武之地了。”
“他们自诩读圣贤书,眼睛只看得到朕,何曾低头,看得到百姓的死活。”
“这些汉臣,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么车轱辘话,多少年都没变过,朕听的耳朵都长茧子了,但为了满汉一家,朕又不得不用他们。”
“你即便对他们有所不满,也不要闹到让朕来断案的地步。听到了吗?”
德亨心下复杂,道:“我不曾和他们起过冲突。”
想了想德亨交好的那几人,康熙帝笑道:“像是陈廷敬、李光地、徐潮、徐元正这样的大儒,他们自有修养,自是不会与你一般见识的。”
德亨颔首:“我跟着他们读书,着实学了很多,心里是很感激的。”
康熙帝教他:“你跟着他们,学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就行了,莫要着了他们的道,真如汉人一样行事了。”
德亨:“是。”
康熙帝继续向前,德亨紧跟上,问道:“皇上,朝鲜国跟咱们,是以什么为边境线的?”
康熙帝想了想,道:“祖宗舆志所云,鸭绿江和图们江一带,俱系中国地方,那地方,天高阔远,又有山麓相隔,具体边界,并未有人去探查过。但以山川为界,自古有之。”
意思是,既然有鸭绿江和图们江这两条大河了,那就以此为边界,就顺理成章了。
德亨却有不同的看法,道:“若是如此,也太潦草了,鸭绿江和图们江一带,这一带是说左岸还是右岸,还是两岸以及所属土地,若是有好地,本就是咱们的,却平白让给了朝鲜,那也太过慷慨了。”
康熙帝住脚,回头望他,觉着不方便,就伸出手来,道:“你上前来。”
德亨忙上前,伸出手臂给他扶着。
康熙帝握住他的小手臂做支撑,问道:“听你的意思,你有不同的看法?”
德亨笑道:“您不是在让人画天下堪舆图吗,何不趁此机会,专门派遣使臣,去两国交界处,勘察一番,和朝鲜国,确定好边界线?咱们在边界线上设关卡,只要越过关卡的,都算犯边,根本不需要如现在这边,朝鲜人犯了事儿,还得要咱们去查定,是不是越线了。”
康熙帝说他:“越线已经很确定了,朝鲜人渡过了鸭绿江,进入了我国的领地。”
德亨哼哼:“我怎么觉着,那伙子朝鲜人,在靠近鸭绿江的时候,就已经跨界了呢?”
康熙帝去看他,德亨不躲不闪的回望,康熙帝住脚,德亨也住脚,这一老一小对望一会,康熙帝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可以趁着勘定舆图的机会,多划一部分土地,说是咱们的?”
德亨:“您可是说的太保守了,要我说,只要他们没有提出异议,画多少,就都是咱们的。”
康熙帝:“那人家肯定是不乐意的。”
德亨:“那,他们能说清楚,咱们划的地,原本是他们的吗?若是说不清楚,就是咱们的。”
康熙帝用看滚刀肉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小子,德亨还在继续滔滔不绝:“咱们也不去划他们编的郡县,也不去划他们的子民,咱们只划一些山啊川啊的,咱们老祖宗自古以来就住在那里,咱们这些做子孙的,要是将老家让给了别人,那可是太不孝了。”
你可拉倒吧,连大不孝都整出来了,凡是听到德亨这话的人,都想白眼他。
但是,康熙帝听的若有所思的。
康熙帝道:“那些大山大川的,勘探不易,也少有人烟,就算划了又怎样,占不住。”
德亨:“迁移人口过去不就行了?您说的金州地方,和山东蓬莱地方只隔了一段海,划船一日即可到达,让吃不饱饭的山东人过去,不就占住了。”
康熙帝再教他:“你都说了,那是咱们祖宗的龙兴之地,怎可让汉人给占了。”
又来了。
又来了!
德亨忍不住道:“您刚才都说了,满汉一家,您现在不仅是蒙古的天可汗,满洲的大汗,更是汉人的皇帝,是天子。您怎么能将祖宗之地,宁让与别国,也不让自家子民去生活呢?”
“德亨!”德隆在后,忙制止他不要再说了。
“让他说!”康熙帝喝道。
德亨低头,但还是讷讷道:“奉天(辽宁)南端各岛,与山东登州府隔海相望,这是天然地理,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两地百姓,可乘船而往返,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谁又能说,我们的祖宗,没有山东人的血脉,蓬莱之人,不是我们满洲人的后代呢?”
辽宁半岛和山东半岛离的多近啊,中间还散布着十几处如星子般的海岛,若论往来,早不知年月了。
康熙帝没有怪罪德亨的妄语,只是大为惊奇:“这些地理志,你是从哪里看来的?或是从哪里听来的?”
德亨理所当然道:“想想就知道了啊,就像山西人,山西地方除了山就是土,没有耕地,山西当地人活不下去,就出口走关,入蒙古草原讨生活,不都是一样的道理。”
“山东人虽然地广田多,但治理那里的官员和当地乡绅,为了自己穷奢极欲,欺上瞒下,呵,哪里会管底下百姓的死活。”
“活不下去的百姓大有人在,他们没有土地耕种,活不下去,总不能带着一家老小跳海不活了吧?自然要找出路的。”
康熙帝:“你说的山东官员和乡绅穷奢极欲,欺上瞒下,可有证据?”
正在想法子竭力说服皇帝不要轻易放弃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土地的德亨茫然:“啊?要什么证据?”
康熙帝:“你刚才不是说,山东官员”
德亨:“哦,那个啊,我随口说的,当官的不都如此,要什么证据啊。”
康熙帝:
康熙帝怒道:“朕就不该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说着,甩开他的手,背手急速向前走。
德亨忙追上去,道:“皇上,我还没说完呢。”
康熙帝呵斥道:“拿出证据来,再来朕面前说话,你再弄这些无稽之谈,朕定不饶你。”
德亨以为康熙帝是让他拿出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自古通往来的证据来,眼睛一亮,就道:“那您得让我去文华殿翻阅典籍才行。”
看我不给你找出一条中、朝边界线出来。
已经到了澹泊为德行宫了,康熙帝被他吵的不行,没好气道:“去,你现在就去,朕看着你就心烦。”
德亨住脚:“嗻。”
侍卫在太后宫门口依次列站定,眼睛都不住往被拒在宫门口之外的德亨身上瞟,德隆脸色不大好看,小声说德亨:“你胆子太大了,你怎么敢得罪皇上。”
德亨奇怪:“我没得罪皇上啊,皇上又没罚我。”
德隆:“你”
德亨推他:“行了,你快跟上去伴驾,我去文华殿了,你好好当差,等我回来。”
说完,就在各种视线下,转身大步离开了。
徒留站在宫门口不知是进还是去追他的德隆左右为难,最终跺了跺脚,咬牙进宫门去了。
还是先伴驾要紧。
等回头,他再和德亨掰扯他在御前太过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的事情。
要不就等雍亲王回京了,告诉他,让他教一教德亨,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先立一个小目标,把大船造起来,把海运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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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4 章
文华殿, 是紫禁城之内的皇家图书馆,明朝时,这里是“太子视事之所”, 后为皇帝经筵之所,同时,每届科举殿试阅卷,也在文华殿进行。
到了康熙帝朝, 文华殿殿宇重新修缮,继续沿用之前的作用,以及,前明遗传下来的典籍,也都在文华殿储藏。
有清一朝,朝廷演化出了“三殿三阁”的内阁制度,其中,文华殿大学士之职, 统辖百官, 为百官之首。
所以,要是翻阅史书及前人记载, 去文华殿准没错。
现任文华殿大学士是萧永藻,任职吏部尚书。
吏部这两年也是频频更换尚书,四十八年,原吏部尚书马尔汉乞休,康熙帝准了,迁礼部尚书富宁安为吏部尚书, 代替了马尔汉, 为吏部满尚书。
然后, 在康熙四十九年, 徐潮因病,乞休,康熙帝也准了,迁兵部尚书萧永藻为吏部汉尚书,同年,授文华殿大学士。
这老一辈的大学士、汉臣们,像是陈廷敬、李光地、张玉书等,都到了年纪了,病痛的病痛,少力的少力,能致仕的,都乞骸骨了,不能致仕的,不是不想,而是康熙帝不放。
比如陈廷敬,去年就生了一场病,他再三跟康熙帝请求致仕,康熙帝都不允许,而是派遣了御医去他府上诊治,然后让他安心在京城家中养病,等皇帝需要他的时候,他还是得托着老迈的身子去皇帝身边当差。
人生老病死之事,最是莫可奈何,皇帝不放,陈廷敬也无法,只能在京城家中修养,而不是回祖籍山西阳城,叶落归根。
因为康熙帝带着皇太后常住畅春园,侍卫、护军、大臣、官员等都随驾迁去了畅春园办公,只留下一些末等、不入流的小官小吏,以及日常轮班站岗的三等侍卫们守卫这座巍峨的皇宫。
所以,紫禁城中静悄悄的。
但静,也只是暂时的。
等康熙帝有了决定,皇太后下懿旨,大选开始,这紫禁城的后宫中,可就热闹了。
其实就算是现在,紫禁城的后宫中也很热闹,比如,四福晋就时不时的进宫“陪伴”德妃,其他皇子福晋、亲王福晋等,递牌子进宫,也比往日更加频繁。
因此,这热闹,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有康熙帝的口谕,德亨又拿着御前侍卫的腰牌,他很轻易的就进了文华殿。
但是,看着这浩如烟海的图书殿堂,德亨一时间有些麻爪了。
德亨问看守文华殿的书办:“有关朝鲜的书籍等,在哪个地方?”
书办茫然:“并没有记录朝鲜的书籍。您若是想要朝鲜藩属国的文书,您应该去理藩院查找。”
德亨换了个问法:“自秦汉以来,凡是记录中、朝两国战事等书籍,在哪一列?”
文书死鱼眼,觉着德亨是来消遣他的,压抑着性子道:“回德公爷,奴才不知。”
德亨奇怪:“你不是这文华殿的书办吗,你怎么会不知?”
书办呵呵笑:“老奴要是啥子都知道,也不在这这里做个书办了。”
德亨:
行吧,你让个图书管理员在大脑里检索内容,确实为难人家了。
德亨:“那,史书在什么地方?”
书办松口气,道:“您跟奴才来。”
将德亨带到一立书架旁,道:“您要的史书典籍,都在此了。”
德亨看着上面的《史记》《资治通鉴》《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等史书,彻底歇了让书办代找的心思。
德亨:“你还是跟我说说,这文华殿的书籍,都是怎么编立的吧。”
于是,书办就指着书架,道:“这是史部,那是文部,那是游记部,那是”
德亨听的脑子嗡嗡的,打断他道:“就没有个规律吗?这一架上的书是什么?”
书办:“没有整理过的杂书,应该都是没用的吧。”
德亨心下一凉,从落满灰尘的书架一角,掏出一本卷了边的书,抚平,一看书页:《素书》二字,赫然纸上。
德亨打开,大体看了一眼,有缺页,有水渍洇过的痕迹,有一看就是因保存不当,才被丢弃在这里的。
德亨将书本放下,突然问了句:“可有前明的《永乐大典》?”
书办迟疑问道:“不知这永乐大典,是记录什么的?既是‘典’,应有名有录,奴才孤陋寡闻并未听说过此等典籍。”
德亨张了张嘴,觉着滑稽可笑同时,又深深的无奈。
在没有网络的时代,没有义务教育的时代,在文华殿任职的书办,算是学识最渊博的底层百姓了。就连他,都不知道世上有《永乐大典》,更别提宫外汉家百姓了。
更有甚者,可能,也许,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都不知道,前明,曾有一部中国百科全书式的文献集。
这些未来的国家栋梁们,若是连《永乐大典》都不知道,更遑论明朝的功举了。
他们知道郑和吗?他们知道七宝大船吗?他们知道,他们现在主张所禁的海关,有很多,就是明朝建起来的吗?
算了,在这里一本本书找下来,找到胡子花白都不一定能找的到。
德亨出了文华殿,踱步走在这座空旷静默的宫城里,恍惚间,有了他只是此间游客的感觉。只要出了文华门,外面就是挤的走不动的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和导游拿着大喇叭的吆喝声。
站在文华们内,德亨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抬脚,走了出去。
外头,仍旧是安静一片,不是他以为的熙攘与喧闹。
“德亨。”
德亨抹了一把眼睛,深吸一口气,回头,笑招呼道:“阿尔松阿,你怎么在这里。”
阿尔松阿看了眼他似乎有些发红的眼睛,道:“我听说你进宫了,来了文华殿这边,就过来看看咱们有些日子没聚了。你不是在畅春园当差吗?皇上给你派了差事?”
德亨笑道:“算是吧。我跟皇上请旨,来文华殿查阅一些典籍,结果,这文华殿里书海浩渺,实在不知该从何找起。”
阿尔松阿问道:“若是方便的话,可能跟我说说,你要找什么样的典籍,可有我知道的?”
德亨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找一些前朝记载的,朝鲜和中国接壤的一些记录,比如战事、出使、边境线纠纷之类的。当然,要是有《徐霞客游记》这样的地理游记就更好了。”
阿尔松阿:
德亨见阿尔松阿一派无语的样子,就失望道:“你不知道也没关系,就连看守文华殿的书办都不知道呢。”
阿尔松阿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但我知道,哪里或许有你想要的。”
德亨好奇:“哪里?”
阿尔松阿:“位于南池子大街南口的皇史宬。”
德亨一拍脑门,咳声道:“我怎么把那里给忘了,我不应该请旨来文华殿,应该去皇史宬的。”
宬,就是藏书的屋子的意思,皇史宬,就是皇家珍藏书籍、档案的地方。
南池子大街,就在天安门东侧,以前,德亨可没少从那里经过。
皇史宬始建于明朝,明朝为了防范和对朝鲜、鞑靼、瓦刺等北方民族用兵,可是愣生生的从南京迁都到北京,这叫“天子守国门”。
就跟康熙帝的乾清宫一样,明朝宫廷,有许多实时性的奏折、档案等原本原件,就定期存储在皇史宬当中,文华殿中藏典籍,皇史宬中藏档案,这是有明确的分工的。
德亨一拍掌,道:“我现在就去皇史宬,你”
阿尔松阿道:“我跟你一起去。”
德亨奇怪:“你不当差吗?”
阿尔松阿:“你忘了,我在我老父手底下当差。”时间自由的很,想当差就当差,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德亨哀叹:“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儿子怎么能在老子手下当差呢?怎么着,这理藩院成你家的了不成?”
阿尔松阿勾了勾唇角,道:“闭嘴吧你,皇上的安排也是你能置喙的。”
两人说着话往天安门走,路上,德亨随口问道:“对了,你们家今年,有参选的秀女吧?”
阿尔松阿点头道:“是,我妹妹和侄女儿今年参选。”
阿尔松阿的妹妹,就是阿灵阿的嫡次女,十五六岁的年纪,不管是品貌、家世和年纪,都是刚刚好,是今年大选的热门秀女。
阿尔松阿所说的侄女儿,是他庶出大哥阿尔本阿之嫡长女。
阿尔松阿虽然为嫡子,但他还未娶妻,同样为今年大选的热门女婿、或者说额驸人选。所以,在弘毅公府上,这位庶长房嫡出的格格,算是孙辈中,最矜贵的女孩儿了。
“不过,我侄女儿年岁尚小,和你差不多的生日,这次恐会落选,得等到下次大选,才会栓婚吧。”阿尔松阿补充道。
德亨道:“那也不一定啊,有好多皇孙都到年纪了,先指婚,后到年纪了,再大婚也有可能。”
弘毅公额亦都和东果格格之后,一连出了两位皇后和贵妃,又分别娶了皇后的妹妹,钮祜禄家所出的女孩儿,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嫁的都不会差。
阿尔松阿这一辈的女孩儿,还没有嫁到皇家的,侄女辈的,就更不用说了,都还没长成呢。
阿尔松阿看了德亨一眼,道:“也有很多皇孙没有长成,或许,等到下一次大选,更合适。”
德亨点头,道:“确实,你说的也没错。”就比如说弘晖,和弘晖差不多年纪的皇孙可是不少,这次指婚也可以,下次大选再指婚也不耽误,甚至,再等三四年,这次不到年纪的皇孙到时候都到年纪了,可选的就更多了。
阿尔松阿问道:“你呢,你也到年纪了,你们府上可有说为你相看女孩儿了?”
德亨“呵”了一声,惊吓的看着阿尔松阿,道:“你都二十了,还没娶妻呢,倒是操心起我来了。”
阿尔松阿无所谓道:“要是三年前开大选,我早就娶妻了。”
没错,距离上次大选,中间隔了七年之久,也难怪,今年的大选热度持续升高了。
“你快说,你们府上想给你选个什么样的福晋?”其实他更想问德亨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福晋,但怕他害羞,不肯说,就假托是国公府上长辈想给德亨选个什么样的福晋。
迂回着问,看能不能问出德亨想要什么样的妻子。
德亨没听出来,他笑道:“我还小呢,这次两位额娘都没准备给我选福晋。”
阿尔松阿略略失望,再问道:“就算不选嫡福晋,那格格呢?你也到了年纪了,永和宫和雍王府那边都拿你当亲的看,说不定会赐给你一个格格呢?”
德亨顿时摆手道:“没有的事儿,不会有格格的。”
心下却立即打算好了,等去完皇史宬,他得先去雍王府走一趟,跟四额娘通个气儿,永和宫的德妃娘娘可别真拿他和弘晖一样,也给他指个格格。
德亨已经听四福晋说了,这次大选,即便不给弘晖选嫡福晋,也会给他指个格格。
等这个格格生下子息,最好是儿子,就能顺利请封侧福晋,若是个女儿,那也是弘晖的长女,可册封县主、郡主爵位的那种。女儿册封之日,就是她晋封侧福晋之时。
总之,这位大选御赐的格格,比之嫡福晋,就差一个名分。所以,这位格格,或出身上,或品貌上,总会占一个。
比如说胤禛的李侧福晋,卓克陀达的生母,就是占了品貌,十分得胤禛的喜欢,一连为胤禛生下一女三子,独宠后宅。
若不是四福晋先养了卓克陀达,后有弘晖,再后来又添了德亨,这位李侧福晋,光看着,就能呕死她。
这种皇家御赐指婚,不仅不能拒绝,还要十分的礼待、重视。如果永和宫真给德亨弄这么个格格,德亨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搞后宫吗,jj不允许啊(此处乱入,大家忽略)。
德亨狐疑看着阿尔松阿,问道:“你总问我这个做什么?老实招来。”
阿尔松阿:“我是想着,看咱们两家有没有结亲的可能。”
德亨实在没想到,阿尔松阿真回答了,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德亨张了张嘴,看着阿尔松阿讷讷道:“你,还真敢说啊。”
阿尔松阿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侄女儿,要家世有家世,要品貌有品貌,足够匹配皇孙了”
德亨嘀咕道:“那你们家还是去匹配皇孙吧。”
又苦恼道:“怎么一个两个都给我说亲,我今年真不会真有桃花吧?”
阿尔松阿耳朵尖,闻言问道:“谁给你说亲了?还有哪家看上你了?”
德亨忙摇头,道:“没有的事儿,没有哪家看上我。你死心吧,我二十之前都不会大婚的。”
阿尔松阿难得见他这样耍小孩子脾气,不由笑道:“无妨,我家侄女年岁和你差不多大,可以等的。”
德亨做贼似的看了一下周围,见没几个人,也无人注意他们这边,就凑近了他,小声道:“你这个见不得人的念头没跟旁人说吧?”
阿尔松阿挑眉:“还没?”
德亨松口气,忙道:“你快打消了它,要是让人知道了,损失的是令侄女的名声,你做叔叔的,对的起人家?”
阿尔松阿:“如果我说服父亲同意,我们家可以请皇上赐婚。”
德亨:“你老子不会同意的。我跟你说,你就别瞎想了,不可能的。你信不信,他要是请皇上赐婚,皇上一定会问我的意见,到时候我就说不愿意。你看弄到最后,没脸的是谁。”
“你老子可比你精明多了,在明知道我不愿意的情况下,他不会去请皇上赐婚的。”
阿尔松阿皱眉:“你为什么不愿意?”
德亨反问:“我为什么要愿意?”又加了一句:“就因为你们家支持八贤王吗?”
阿尔松阿顿时冷了脸:“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做什么要扯旁的。”
德亨稀奇的看着他的脸色,问道:“你父怎么,你们竟不是父子一心的吗?”一脸的恍然大悟加不可置信。
阿尔松阿睨了他一眼,不再理他,闷头大步朝前走。
德亨顿时来劲儿了,追上他,不住问道:“说说呗,说说呗,你是怎么想的”
事实证明,阿尔松阿嘴很紧的,他如果不想说的话,不管你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问不出来就问不出来吧,谁在乎,哼。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第 215 章
德亨自己就是御前侍卫, 且有康熙帝的口谕,虽然德亨跟康熙帝说的是去文华殿,但他的目的是查找典籍, 所以,德亨拿着御前侍卫腰牌,传了康熙帝要他来找典籍的口谕,成功进入了皇史宬。
阿尔松阿狐疑的看着德亨:“你”
德亨好奇的看着皇史宬内部布局, 随口问道:“怎么了?”
阿尔松阿:“没什么。”德亨应该没有胆大包天到假传圣旨的吧。
肯定不会的。
皇史宬员外郎毕恭毕敬的带着德亨参观这座超过两百年、据说能防火、防震、放蛀虫、防潮湿的专皇家藏书之处。
员外郎问道:“敢问德公爷,皇上要您找什么样的典籍?”
德亨:“找一些前明,关于朝鲜的奏折、文书之类的档案。”
员外郎捋须,点头道:“那就是鸿胪寺的奏文,您请随微臣来。”
德亨一边随他在各个匣格间走动,一边四处张望,着实大长见识。
德亨闲谈问道:“这里挤挤挨挨的,全都放入了档案?都没空隙的吗?”
员外郎笑呵呵道:“这里存放了差不多全部前明和入关前的皇史档案, 又存放了顺治、康熙两朝超过甲子的档案, 早就满满当当喽。”
德亨道:“既然已经装满了,怎么不奏请皇上, 再加建呢?”
员外郎笑的更加爽朗了:“这不还没满吗,还放的下,放的下呵呵呵呵”
德亨:“你们看的挺开。”
员外郎:“若是真满了,皇上自会下旨修建的。”
行吧。
明朝鸿胪寺的档案,不止是对朝鲜的,还有对鞑靼和瓦刺, 乃至对日本、暹罗, 以及对郑和下西洋所遇各小国和部落的记载。
只不过, 这些记载都只是一言半语的, 颇为乏味,若不是德亨有底子,都不知道这些记载上说的是哪里,比如,阿尔松阿就看的云里雾里的,不明白德亨为什么要看这些,还看的津津有味的。
德亨要来纸笔,将这些都抄录下来,然后将目光集中在对朝鲜记载上。
德亨从洪武年间查起,还没找到有关朝鲜的记载,就先看到了一页洪武年间,渤海冰封万里的记载。
渤海,又被成为北海、少海,这封奏折中,寥寥几语,说了“北海结冰,由海成陆,可行车马”的情况。
这可就有意思了。
德亨突然想起了,他跟康熙帝说的“祖宗中有山东人血脉,蓬莱人或许为满洲后代”的话,当时他只是凭理推断,并不是真的确定,在没有轮船和飞机的情况下,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之间,百姓会有大规模迁徙交流之事。
现在嘛,嘿嘿。
他也不找朝鲜了,他将这一年前后的折子都翻了一遍,终于让他找到了胡人“携儿带女,渡海来归顺”的奏报。
只这一封还不够,明朝可是赫赫有名的小冰河时期,肯定不止洪武朝渤海冰封了,之后的两百多年,肯定还有很多特别冷的年岁,冬日里,渤海定是冰封状态。
德亨叫来阿尔松阿和皇史宬员外郎,让他们一起帮着找带着“北海”“渤海”“少海”等字样的折子,好家伙,这一找,何止找出一两百来个。
德亨简直怀疑,有明一朝,国祚二百七十多年,渤海,不会年年都冰封吧?
若是真这样,那因为小冰河冰冻,在北方活不下去的鞑靼人,渡海去山东登州地区讨生活的,不要太多啊。
德亨挑了几张比较有代表性的出来,打算拿回去给康熙帝看看。
阿尔松阿不明白:“你不是来找朝鲜国的档案的吗?”
德亨将挑出来的折子码好,嘿嘿笑道:“这些也有大用。员外郎,劳你将这几本做好记录,我要拿去给皇上看。”
员外郎捶了捶老腰,将那几封折子接过来,拿去做登记去了。
德亨招呼阿尔松阿道:“来,咱们再将这些折子归位,可别漏了一封在外头,这些可都是宝贵的历史啊。”
阿尔松阿任命的将拿出来的折子一一归位,叹气道:“我真是脑子不清楚了,跟着你来这里做苦工。”
德亨:“怎么能说是做苦工呢,这里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地方,你看这封,嗯是洪武年间,泉州海关将军来报,说是倭寇来袭朱元璋的批复是:准备好刀子,来者,杀了再说。钦此。哈哈哈哈,妙啊,朱洪武不愧是草莽皇帝,瞧这说话的语气,草莽气息浓的,够味儿!”
阿尔松阿:
若是在看这些折子之前,德亨还有兴趣对折子里面的内容调侃一番,等越看越多,德亨就笑不出来了。
明朝,和朝鲜,从洪武开国,到万历年间,都是亲切友好的宗藩关系,日本侵朝时,明朝入朝救援,三国在朝鲜这块疙瘩地上混战,几乎将朝鲜三大城夷为废墟,战争结束后,也是明人帮着重建的。
后世说,乃至当朝,都有汉人说,朝鲜流传了汉家衣冠,是有足够的根据的。现在,朝鲜人所穿的服饰,所书写的文字,全部都传自明朝。
直到多尔衮俘获了朝鲜宗室,内忧外患自身不保的崇祯皇帝还曾派明军去支援朝鲜,可惜,援军并未到达,朝鲜就被迫与多尔衮签下了城下之盟,归顺了清朝。
后来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阿尔松阿奇怪的看着德亨,问道:“怎么不笑了?看到什么了?”
德亨揉了揉眉心,道:“没什么,我大体知道该怎么找了。今日天晚了,我打算明天再来,今日就到这里吧。”
阿尔松阿起身,道:“那走吧,我明天再来这里找你。”
德亨将折子归位,记下位置,问他:“你很闲吗?”
阿尔松阿:“说闲,也不闲,自从向俄罗斯派了一次使臣,理藩院可比以前忙多了。但要说不闲,真正要我做的差事,也不多。”
德亨让员外郎帮他保管好他找出来的折子,和阿尔松阿一起往外走,笑道:“你这是嫌差事太简单,才华抱负无处施展,觉着寂寞了?”
阿尔松阿笑笑,道:“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称才华抱负。”
德亨摇头晃脑道:“哎,你这话太过了,太过啦”
总算恢复如常了,阿尔松阿心道。
接下来几天,两人都将时间耗费在这皇史宬里,寻找、抄录、汇总,有关中、朝两国地缘的记载,然后,在某一个不经意间,德亨翻到了他心心念念、不知藏在何处的
《永乐大典》。
谁能想到,消失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永乐大典》,就连汉臣、汉人都鲜少有人知道的巨典,居然就藏在皇史宬内呢?
却又合情合理。
因为这里,本就是珍藏皇家典籍、档案的地方啊。
从《永乐大典》的第一章引言中,德亨得知,这一套《永乐大典》是抄录的副本。正本,珍藏在南京皇宫当中。
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不过,有了现在皇史宬的这部副本,以后就会有康熙本,有武英殿刻录本,有油印本,有
德亨觉着,这部消失已久的典籍,也该问世了。
表姐哈宜呼已经平安到京了,德亨原本打算好了要和她促膝长谈,谈一谈东南沿海是怎样一番风光,但现在,德亨已经顾不得她这边了,嘱咐好皇史宬员外郎一定看好了这里,德亨快马加鞭,朝畅春园而去。
按轮班次序,现在应该是德亨轮休时候,但德亨请见,康熙帝还是见了他。
一见到他,康熙帝就不吝嘲讽:“朕听说,你就差住在皇史宬了,怎么,终于想起来跟朕请罪来了?”
德亨先是一惊,后又窘迫不已,拿出厚脸皮来,来到康熙帝跟前,跪下,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折子放地上,双手扶着他的膝盖,仰头讨好请罪道:“皇上都知道了,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火眼金睛。”
看来,他没去文华殿,去了皇史宬的事情,康熙帝已经知道了。
原本,他来康熙帝跟前,打算的第一件事就是请罪的,但一个照面上来就被“问罪”,也着实让给了德亨一个措手不及。
康熙帝拿书本敲了三下眼前的脑袋瓜,训道:“你就是那孙猴子”
“永远逃不出您老的五指山。”德亨顺嘴接口道。
真的是很顺嘴,他在胤禛、叶勤和两位额娘面前,插科打诨耍贫嘴的时候,就这样顺嘴接俏皮话的。
这不习惯使然,语境到了,就这么顺嘴接上了。
接完,就眨巴着大眼睛,无辜的瞧着皇帝老头儿。
可能、也许、大概,皇帝是第一次被这样接话吧,也是愣了一下,又摇头失笑道:“怪不得胤禛那阴晴不定的脾气,都被你模棱的溜滑,嗯,果然是个会凑趣儿的。”
德亨这会是真的大囧,康熙帝这话,就差明说他最会溜须拍马了。
可是,德亨为自己辩驳道:“恭敬,固然算诚孝,逗人开心,也是一种彩衣娱亲的孝道嘛,您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这哑谜打的,外人听了,根本不清楚两人在说些什么。
康熙帝却是点头道:“前两年,朕说朕膝下诸皇儿时,评价胤禛‘阴晴不定’,他吓的宫闱都没出,立即给朕上折子,再三说明,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他已年过而立,早就改了以往不定的性情了,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再三跪请的,让朕收回那四个字。你倒好,朕说你会‘凑趣儿’,你直接跟朕辩驳上了。怎么,你还要跟朕去文华殿,让大学士们专门开一经筵,辩一辩孝经不成?”
德亨忙摆手道:“不敢,不敢,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可不敢跟皇上辩经,这不是鲁班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吗。”
康熙帝拿书本再敲他脑门一记,心情很不错,道:“起来吧,跟朕说说,你在皇史宬,找到什么了?”
那几本特地挑拣出来,渤海冰封,北人渡洋南迁的折子,被德亨放在了最上头,现在,经过刚才这一遭,他心里直发突突,就将那几本折子放一边,转而将自己按照档案描述,和自己印象中的辽东半岛、渤海湾、山东半岛、朝鲜半岛、宁古塔地区的山川地图给拿了出来,展开,让康熙帝看。
康熙帝看着这张详细标注了地名和山川名字的地图,眼睛一亮,问道:“这是你从皇史宬里找出来的堪舆图?”
德亨:“不是,是我根据前明档案记载,画出来的。”
其实,他从皇史宬中找出来的图纸,另有别类。
康熙帝觑了德亨一眼,不信道:“这么详细,好似亲眼见过一般,真是你画的?”
德亨道:“只是根据先人记载画图而已,很简单的。这图也只是描绘出了大体的山川走势,具体城镇、要塞等,就没有绘出来。”
康熙帝摩挲着黑龙江、嫩江、鸭绿江、图们江、长白山等,颔首道:“已经很不错了,朕已经派擅长绘制堪舆图的传教士去绘制精确山川堪舆地图了,等绘制完了,就知道你这张图,缺在哪里了。”
德亨挠头:“皇上,您忘了,臣去找典籍档案的初衷了吗?”
康熙帝当然没有忘记,仍旧推拒道:“两邦相交,岂可儿戏,若是擅自占了他国土地,朕百年之后,史书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朕呢。”
德亨急道:“可是,臣已经听说了,就连朝鲜的使臣,都不知道他们的国界在哪里呢,而且,前明与朝鲜,也没有明确的边境线,先睿亲王多尔衮,还曾攻打下他们的国都汉城呢”
这两日,大学士温达已经跟康熙帝汇报了他询问朝鲜使臣渔船过界捕捞问题,就连朝鲜使臣自己,都不能说清楚,沿海捕鱼船,到底有没有捕捞过界,以及,康熙帝问的那两个岛屿,到底在什么地方。
到底是离大清近呢,还是离他们朝鲜近。
他们朝鲜人都不知道自家国界在哪里,这怨谁啊。
“是罪臣多尔衮。”康熙帝纠正道,又说德亨:“看来你几天的记档没白看,连这等战事都知道。”
德亨:“皇上”
康熙帝道:“不必再说。你那堆折子是什么?”
被打断了说话,又听见康熙帝问被他放到一边的折子是什么,德亨张了张口,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了。
他有些后悔将这些折子带来了。
那啥,私下促狭着想一想也就罢了,等真的面对皇帝的时候,德亨就有些退缩了。
事关血统,拿到皇帝面前,让他看到、知道,真的好吗?
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岂知,康熙帝已经从他犹犹豫豫的面色上看出猫腻来了,吩咐道:“李玉,将折子给朕拿过来。”
德亨忙去抢,被李玉快手给拿走,然后放到了康熙帝手边炕几上。
李玉对德亨嘻嘻笑道:“德公爷,既然您都拿进来了,不给皇上看,可是不应该啊。”
德亨:
康熙帝带上眼镜,翻开一张陈旧的折子,打眼一看:“嚯,明太/祖的批复折。”再看内容,挑眉,问德亨道:“这上面的奏报,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既然已经看到了,德亨就认命了,将其中一封折子抽出来,展开,给康熙帝看,道:“您得配合着这一封看。”
康熙帝拿过这份折子,仔细一看,沉吟道:“这是山东道巡抚的奏报折,说是有胡人迁入”
康熙帝一顿,又拿起刚才看的第一封奏折,对照着来回看了一会,面沉如水,去看德亨。
德亨缩了缩脖子,讷讷道:“那啥,皇上,您看,这折子不让您看,是有道理的。”说完,就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
他刚才这话,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李玉简直好奇死了,德亨拿给康熙帝的这几道折子,里面到底记载了什么啊。
康熙帝一封一封看下去,直到将所有折子都看完,握着念珠,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德亨,冷笑,冷笑,“哼”“哼”的冷笑。
李玉缩了缩脖子,退的离皇帝更远一些。
德亨也悄咪咪的往后退,康熙帝冷笑道:“怎么,往日小嘴不是叭叭叭的说个没完吗?都拿到朕跟前了,怎么不说了?”
一拍桌子:“说啊!你到底作何想法,一五一十的给朕说出来!”
但凡德亨不姓爱新觉罗,康熙帝都要怀疑他是来颠覆他爱新觉罗江山的。
第 216 章
德亨被康熙帝这一巴掌拍桌子上的声音吓了一个哆嗦, 反射性的就要往外跑。
那啥,这是他在胤禛那里养成的习惯。
“想跑,李玉, 把他给朕抓回来!”康熙帝怒极反笑,命令道。
李玉不仅将德亨给“抓”到康熙帝面前,给按跪下,还吩咐守门的侍卫们赶快将门给关上。
被吩咐关门的德隆手都哆嗦了, 望着多宝阁隔断内外间的视线不仅有担忧,都要惊恐了。
德亨,他不会有事吧。
他就说,德亨弄那朝鲜的事儿不靠谱,这下好了吧,出事儿了。
室内,康熙帝捏住了德亨脆弱的小耳朵,压低身子, 在他耳边阴恻恻道:“你今日要是不说个理由出来, 朕就将你的耳朵割下来。”
德亨双手护住自己被搢住的耳朵,脑袋随着康熙帝手上的力道迁移, 眼露哀求,战战兢兢道:“咱上回不是说了,辽东、宁古塔地广人稀,少有人烟,就、就是没人去占地儿,我就建议您迁山东百姓过去生活, 占地儿。
您说:那是祖宗龙兴之地, 怎么能让汉人占了。
我就对:说不定山东蓬莱人本就是咱们祖宗后代。
您让我拿出证据来, 还让我去文华殿翻阅典籍, 我我这不就去了吗。”
“您要的证据我也找出来了,就是这些。”
康熙帝:
“现在呢?你找出来了?你要朕怎么办?”
他怎么记得,他要这小子找的不是这种证据?
德亨哭唧唧:“迁登州百姓去船厂守柳条边呜呜呜”
康熙帝:
这小孩儿,可真倔啊,都这样了,还不忘说他要说的话。
康熙帝放开小孩儿耳朵,下意识揉搓了一下手指。他是想给人一个教训,没成想,将人给教训哭了。
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大臣康熙帝见的多了,但眼前这个“小臣”,哭起来和那些大臣还是不一样的。
这纯粹就是一受欺负小孩儿的委屈哭法啊,让康熙帝看的稀奇不已。
真难得,在他面前有不带惶恐、惊惧、祈求等乱七八糟意味的哭法。
李玉十分想笑,但他不敢,揉了揉腮帮子,替康熙帝跟德亨解释道:“二十多年前,皇上迁瓜尔佳氏两支,去凤凰城一带落户,算是充实龙兴之地了。您看,您虑的,皇上早就想到了。”
瓜尔佳氏,发家之地就是辽东萨尔浒,现在的盛京,算是瓜尔佳氏的祖地,所以,为了确保盛京安全,康熙帝特地迁了瓜尔佳氏一族两分支,去盛京守龙兴之地去了。
德亨抹了把眼泪,抬眼觑了康熙帝一眼,还是坚持道:“盛京肥沃之地,和柳条边还是不一样的。”凤凰城就在盛京,算是在辽东半岛中段,和长白山、鸭绿江周边完全不是一个定义。
柳条边,就是在边界线上堆土壕,然后在土壕之上,插柳条,以做边界区分。
康熙帝又想去搢他耳朵了,没好气道:“你怎么就跟朝鲜干上了?”
德亨低头,讷讷道:“您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说了。”
康熙帝冷笑道:“见风使舵,你小子变的还真快啊。”
德亨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哆哆嗦嗦道:“那、那我铁骨铮铮一下?”
李玉仰头望穹顶,他想起了每一个在皇帝面前都小心翼翼不住揣度圣意的皇子们,可能、也许,就是因为眼前这个跟那些皇子大臣们都不同,没心没肺的傻大胆,才让皇帝特别的宽容他吧。
啊不对,按文人那套说法,德亨这样儿,应该叫做“赤子之心”。
皇帝就是知道德亨说这些话、弄这些事,真没其他小心思,也是真的为皇帝好、为大清好,就算皇帝生气了,也不真的跟他生气吧。
康熙帝的确没有真的生气,他只是意外加莫名的难以接受。
从来没有人,不论是从祖宗、满清著姓大臣们,还是汉臣们,从档案的角度,给他点出这样一个事实来。
虽是无心之举(德亨:不瞒您说,我真是有心的),但这个事实,康熙帝并不愿意接受。
只是,到了他这个知天命的年纪,有很多事情,都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而已。
康熙帝眼睛眯起,随手拿起一本书,双手握着卷了一卷,平静道:“朕就给你个说话机会。”
语声虽平静,但他手里的书本卷的咔咔作响,可不像是平静的样子。
德亨眼睛戒备的瞄着他手里的书本子,嘴上服软道:“朝鲜就是陆地上凸出来的一块岛屿,我想了想,还是不跟它在内陆山川上较劲了。咱们不如从海上来,用战船包围它,您看怎么样?”
康熙帝“哈哈”两声:“越发异想天开了。”
撇开其他不谈,德亨偶尔天马行空的想法,康熙帝是很喜欢听的。
只是光听着,就十分的有意思。
德亨用眼尾扫着书本子,道:“除了这些个折子,我在皇史宬还找到一些其他的,皇上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康熙帝:“嗯。”
“您您”德亨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期期艾艾哼哼。
“嗯?”康熙帝撩一撩眼皮子觑他。
德亨咽了咽口水,商议道:“您渴了吧,我臣先给您上杯茶水如何?还是要碧螺春吗?”
李玉忙道:“奴才该死,竟然让皇上少了茶喝,奴才这就去给皇上上新茶来。”
德亨瞪着李玉小碎步离开的背影,直磨牙:做什么抢我的差事!
要不说李玉能混到皇帝跟前呢,手脚就是麻利,德亨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头,就捧着一杯新茶回来了。
德亨忙从他手里接过来,举到头顶,奉上,道:“皇上请喝茶。”您老赶快将手里卷成卷儿的书本放下吧,那哪是书本啊,那是凶器啊!
抽人很疼的。
康熙帝欣赏一会茶杯下面期待的小眼神,大发慈悲的放下被他卷的都要卷边的书本,接过了茶盏。
德亨大大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就听康熙帝问道:“你还带了折子来?一次说完吧,这个又是什么。”
德亨:
李玉立即将德亨带来的最后一本折子拿去康熙帝手边案几上,方便他随手就能拿起。
康熙帝没有去看折子,而是看着德亨,让他自己说。
德亨心下叹息不已,都这会子了,他都不打算上这本他熬灯点油好几晚写出来的折子了。
但康熙帝要他说,他又不得不说,只好避重就轻道:“就是我刚才说的,从海上行船的一些不成熟的小想法,皇上您刚才已经否了,也说是异想天开了,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皇上,您知道,我在皇史宬还发现了什么吗?”
转移话题的意图太明显了,康熙帝冷笑一声,不接德亨的话头,转而拿起那本折子看了起来。
折子的开头,是关于造海船的,不算是异想天开,但若是走正常臣子递折子的途径,一定会被内阁打入废折,到不了他的案头。
但略过开头,到了中段,就有些意思了。
在沿海建设城市,解决士绅霸占、兼并土地,百姓无田可耕种问题
给沿海百姓以安居之所,解决无法上岸的百姓被迫落海为盗问题
以海运代替漕运,解决漕运亏空问题
设海田,蓄养海货,晒制海盐,增补盐课税收
占据海岛,关卡海上交通要道,坐地收取洋船关税
委托洋船,进口海外白银、铜锭,充实国库,平抑内陆米价腾贵问题
越看到后面,康熙帝面色越是沉重。
漕运亏空、海盗频发、米价腾贵、还有苗族反复叛乱都是陈年积攒下来,却总也解决不了、不知如何解决的国朝大难题。
在这一封折子里面,都给出了问题解决的方向,甚至在士绅豪强兼并百姓土地这一块,给出了具体实施方法。
折子足有一指厚,一字一句的读下来,十分的耗费精神,在翻阅下一张时候,康熙帝眼前一阵发花,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眼窝,身体向后,仰靠在靠背上,一只手,还紧紧的覆盖在折本上。
德亨担忧问道:“皇上,您是眼睛感觉不舒服吗?要叫太医来按一按吗?”
李玉忙上前,小心问道:“皇上,皇上?”
康熙帝长长舒出一口气,问道:“德亨,你这折子写了多长时间?”
这是德亨的亲笔字迹,而且,行文语气偏大白话,字里行间都是他日常说话的习惯,一看就是他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文,特地拿给自己看的。
德亨闻言回道:“回皇上,写了四五天。”
康熙帝闭眼仰头,耳朵间接性的嗡鸣,他听到德亨说话了,但没听清楚说的什么,些许疲惫问道:“你说什么?”
略略睁眼,从眼缝里一看,人还跪在地上呢,就道:“起来回话。”
德亨可算起身了,忍着膝盖的酸麻,稍作大声回道:“回皇上,这份折子,我写了四五天。”
康熙帝让李玉给他揉着太阳穴,一手还在折子上,一手一下一下拍着膝盖,沉吟道:“你这里面说的对策,可不像是四五天就能想出来的。”
德亨垂眼:“臣在御前伺候,见皇上为一些陈年旧疴忧心,就也想着,能有什么可行的法子为皇上分忧。臣自知才疏学浅,不论学识还是见识,都比不过皇上的众臣们,所以也只是想一想,并没想着要说出来,贻笑大方。”
康熙帝:“这回你怎么就说出来了?”
德亨:“这不是在皇史宬,找到了昔年郑和七次下西洋的三保大船船图,将之前所想,都串联了起来,就忍不住写了出来,拿给皇上看了。”
康熙帝:
“皇上,您知道永乐年间的郑和、郑三宝,七下西洋的事迹吧?”德亨试探问道。
康熙帝颔首:“知道。明成祖的三保太监,赫赫有名。”
德亨点头,知道就好。
康熙帝:“你在皇史宬里,找到船图?”
德亨:“是,和《永乐大典》放在一起,我翻看《永乐大典》的时候,翻出来的。”
德亨找到的那些大船制造图,就是作为《永乐大典》匠作目录中的一个附件存在的,这些大船图,论珍贵程度,德亨觉着,还要高过《永乐大典》。
毕竟,《永乐大典》只是集大成者,书本、文字都存在民间,也有迹可循,但这些船图,是前人智慧的结晶,没了,那就是真没有了。
后人就算听说了,也复刻不出来了。
康熙帝倏地睁开了眼睛,惊讶道:“《永乐大典》,居然在皇史宬?”
德亨比康熙帝还惊讶:“您不知道吗?就在皇史宬,我亲手翻出来的。”
康熙帝失语,他是皇帝,怎么可能去翻旧书堆!
康熙帝脸色很不好看,将膝盖拍的啪啪响,骂道:“朕养的翰林院学士、大学士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康熙帝当然知道《永乐大典》正本存在南京皇宫,但在明朝时候,南京皇宫就不止遭受过一次大火,后来更是经受战乱波及,现在的明朝皇宫,别说《永乐大典》了,藏的其他书本典籍都不多。
康熙帝手里只有一小部分《永乐大典》。还是先皇(顺治皇帝)从文华殿找出来,搬到了乾清宫里,一直被他珍藏,几乎无人得见。
谁能想到,他这个皇帝一直在找的《永乐大典》,其实就存在皇史宬内?
李玉忙奉上新的参茶,劝道:“皇上,您用杯茶,消消气,这不,您还是有能用的臣子的不是?”
康熙帝推开参茶,不耐道:“这屋子里怎么这么暗?外头天黑了?”
李玉:“奴才这就去将门打开。”
康熙帝骂道:“狗奴才,好好的关门做什么”
李玉被骂个狗血喷头,连忙出去外间开门去了。
德亨也被康熙帝这突如其来的脾气给吓了一跳,手脚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康熙帝眼睛又移到了手下折子上,良久,叹道:“德亨啊,你说你去一次皇史宬,怎么就给朕弄出这么多事情来。”
德亨低头认错:“皇上,臣知错了。”
康熙帝摆摆手,道:“你哪里有错,是朕成了聋子瞎子,孤家寡人。放眼朝堂,尽是说理辨经清谈的儒官,听到朕耳边的,全都是应付太平之语,竟见不到真正做实事的人了。”
这话,德亨可不好接。
见他似是要起身,忙上前去搀扶。
康熙帝扶着他的手臂用力起身,还不忘亲手拿起案几上的厚厚折子,颤颤巍巍边走边道:“走,陪朕去外间玻璃窗下,好好看看你写的这份奏折。”
相比于让他心痒难耐的《永乐大典》,他手里的这份奏折,更能牵动他的心神。
不过,康熙帝对开门回来的李玉道:“让魏珠和赵昌一齐去传旨,带人将皇史宬给朕围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侯朕亲临。”
《永乐大典》他是一定要亲自去亲眼看一看的。
德亨扶着康熙帝手的小手臂抽了抽,康熙帝感觉到了,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德亨忙道:“皇上,围起来的目的是保护,莫要惊吓住在里面做事的官员小吏才好。”
康熙帝颔首,对李玉道:“准他们给家人传信。”意思是,里面的人在他亲临前,就不用回家了。
李玉忙去传旨去了。
今日魏珠和赵昌休班,康熙帝专点他俩,就是看中这两人是御前老人了,做事老成,得心意,要不然,就不是特点他俩去,而是随便让今日值班的侍卫去了。
也可见,康熙帝对皇史宬,真的是重视极了。
第 217 章
德亨应康熙帝的要求, 口头解说了他所上的奏折,康熙帝听的,眉头时而舒展, 时而皱起,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时而叹息。
等德亨说完, 康熙帝先指出第一条,也是他现下最想解决的难题:“漕运从前明开始,至今朝,已经运行了四百年了,何止百万漕工,都仰赖此为生。其他先不提,单以海运代漕运这一条,就行不通。”
这确实是绕不开的大难题。
实施任何一条国策之前, 都要考虑一个根本性问题:是否有碍民生。
康熙帝所说的百万漕工, 是指百多万个漕工家庭,甚至是家族。牵扯的何止是千万百万数的人口生计, 并不是指单个的百万口人。
康熙帝连沿海渔民的生计都不会剥夺,更何况数以千万计的内陆百姓。
漕运的好处德亨已经说的很清楚,时间短,运载量大,最关键的是,沿途所遇关卡少, 这就意味着受到官吏的盘剥少, 反向的, 就意味着运粮船可以用最少的损失, 完成运粮任务。
对皇帝来说,几乎是完美的运粮方式。
但康熙帝这个做皇帝的是方便了,靠漕运吃饭的河工们,甚至是贪官污吏们,可就不大方便了。
漕运的糟污之处,康熙帝不是不知道,漕运总督装聋作哑,甚至是带头欺瞒他这个皇帝,甚至嫌他每年给的银子不够,胆大包天到贪污国库的地步。这些还都是前些年德亨给“算”出来,康熙帝才知道恍然自己被糊弄了。
但漕运这一块儿,上至部院大臣,下到一个看守漕运衙门的门子都不敢轻易动一下,他这个做皇帝的,又能怎么办。
最后,因德亨一算而起的那个案子,在朝廷根本没掀起来多少水花,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行以海运代漕运之法,为了稳定大局,康熙帝必须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德亨道:“皇上,开海运,和漕运并不相干,他们完全可以作为姊妹航线,并行存在。漕运还是漕运,无需关停,继续从湖广、江浙运输米粮上京。而海运,作为一条不存在淤泥堵塞、不需要费心维护的新运输线路,可以另辟蹊径,不同漕运抢饭吃”
康熙帝心下一动,问道:“你的意思是”
德亨笑道:“从南端沿海的安南、南掌、暹罗、吕宋、苏禄等藩属国,运送稻米直至天津港,补足漕运所不能及之力。”
说到“漕运所不能及”时,德亨笑了一下,康熙帝从这一笑里,品出了讽刺和嘲弄,心道,真应该让漕运总督来看一看,面对面的接受一下被嘲讽的滋味儿。
康熙帝颔首道:“听说,广东、福建已经是极热天气,再往南,更热。”
德亨点头,道:“所以,那边的农夫,不需要精耕细作,随手在地上撒一把稻种,就能做到一年收两季稻谷,若是咱们的人去了,精耕细作,足可做到一年三熟。如此,将三季稻谷通过海运运送到内陆,我大清又怎会缺米粮,湿热之地,同时盛产棉麻,一同海运至大清,岂不是我大清人人能吃饱,人人能穿暖,再无饥寒之忧。”
说到这里,德亨自己先在心里吐了一吐,想要底层百姓没饥寒之忧,以现在的政治体系,根本做不到。
就算粮仓里的米粮都发霉了,布匹都被老鼠咬了,也到不了真正需要它们的人手中。
但路是要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现在,他得先把海运这个头给开好了,才能打算以后和其他。
康熙帝喃喃道:“一年三熟,真能如此?朕并未听暹罗国来使说过。”
德亨:“他们来是进献宝物的,他们那里的百姓随便就能吃饱,又怎么会说稻米种植的事情。”
暹罗国的百姓是不是能吃饱德亨不知道,德亨可以确定,但凡来使,都不会说自己国家多么的富裕,自己国家的百姓人人都能吃饱饭
这不是让宗主国去盘剥他们嘛。
哭穷!
哭穷一直是这些藩属国来使的主旋律,以至于给国朝上下所有官员一个可笑的认知,外邦小国,都是尚未开化的野蛮人,需要靠他们天朝上国的施舍才能活下去。
康熙帝面容沉肃问道:“你从何得知,可有佐证?”
德亨:“前两年我大舅家的大表哥回京,我从他那里听说来的。”
对德亨的大舅福顺,康熙帝是知道的,还曾经特地赏赐过他。因为德亨跟他说,橡胶就是福顺委托葡萄牙商船从大洋彼岸寻回来的。
福顺给康熙帝的印象就是做事忠顺,且极度宠爱自己的外甥德亨,尽力满足他的一切好奇心和要求。
如果说是福顺打听来的,让自己儿子回京后说给德亨听,十分的顺理成章。
但是,对暹罗国等藩属国竟然能做到水稻一年三熟的事情,康熙帝对李玉道:“记下来,提醒朕下旨给广东、福建总督和巡抚,令其着意打听一年三熟水稻之事。”
李玉都记下来。
广东的水稻能做到一年两熟,已经很让康熙帝津津乐道了,现在又出现一个一年三熟的
德亨心下不以为然。但要他说,让广东总督和巡抚去打听,能打听个毛线出来德亨就佩服他们,呵。
德亨继续道:“如果能将这三熟的水稻从南海运送到天津港,就可从通州直接入京,不仅八旗禄米能解决,若有多余的,还能赈灾抚民,难道不是一项德政吗?”
康熙帝并没有被德亨的吹嘘给吹飘了,他又转到开始提出的那个问题:“如此,朕还要漕运有什么用。”
德亨神秘笑道:“皇上,您有没有听到这样一句话: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落在悬崖峭壁缝隙间的松子,会伴着山风,长成一颗松树,经年屹立不倒。落在阴暗潮湿水沟里的种子,到了春天,会依时节发芽,向着阳光生长。深埋地底千年的莲子,一朝得见天日,沐浴雨露,扎根淤泥,向上生长,在水面开出渡人莲花。”
“人也一样。只要看到了希望,何处不可扎根生长。”
“漕运有河工,海运自然会有海工,海工从哪里来?除了不能上岸的渔民们,可以让河工转海工嘛。若是舍不得故土也可以,皇上并没有取消漕运,漕运不运粮,可以运送货物,毕竟是内陆行船,两岸百姓生产的货物,都可以通过漕运运输,怎么就没了他们的生计了?”
康熙帝:“当漕运失了运粮之职,漕运亏空也就不攻自破了。”
德亨笑道:“说到底,漕运亏空,不过是人心不足,朝廷用国库的银子,养了一堆硕鼠出来,打吧,怕伤了玉瓶儿,不打吧,又继续耗国家的底子,当真难办。这才是皇上所一直忧虑的。”
康熙帝呵呵笑道:“看来,在御前当差,没少琢磨这些事儿吧?”
德亨挠了挠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瞒皇上,其实,这些,臣都是听雍亲王说的。”
康熙帝一愣,继而笑了,点着他道:“朕还当你真的天赋异禀,神智天成,竟然是有人教的呵呵。”
德亨更加不好意思了,道:“并不是雍亲王特地教的,是臣有心听来的,臣才多大,这些经济学问,自然都是多听多学来的。”
康熙帝点头,叹道:“多听多学,方乃经世之道,你小小年纪就能明白这个道理,比大多数的什么王爷贝勒的都要强些。”
以及,胤禛在自己府上谈论漕运弊端,倒是让康熙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他的这些儿子,平日在府上,不是和哪个相公清谈,就是和哪个臣子,谋划他屁股下的位子呢。
真难得,他的儿子当中,竟还有一个操心实事难题的。
康熙帝又问德亨道:“你在朕前所言,可曾跟胤禛说过?”
德亨摇头:“并不曾,在雍亲王府,我都是在四额娘跟前尽孝,只有考教学问的时候,才去雍亲王面前,若是考教不得他满意,他就罚我在小阁内抄书做功课,他在外间和府上师爷谈事情,我在内间,就能听的到。”
康熙帝失笑:“你做功课还能三心二意听外间说话,你被罚的不冤。”
德亨就笑,胤禛罚他的名目千奇百怪,德亨早就习惯了。
康熙帝道:“可惜胤禛不在,否则,可以将他叫来,咱们爷们几个,一起说说这海运代漕运可不可行。”
虽然德亨看似将事情说明白了,但等真正动手实施的时候,将会千难万难。除了跟诸王公大臣们讨论,康熙帝还会召集所有臣子们开大朝会讨论,总要讨论出个具体章程来,才可施行。
德亨可不知康熙帝所想,他要是知道了,估计心里得拔凉拔凉的,但凡拿到朝堂上和那群臣子讨论过的政策,最后无不无疾而终,等真讨论出个结果来,黄花菜都凉了。
德亨是不可能去等他们的。
不过,让胤禛参与进来,德亨举双手赞成,德亨相信,只要胤禛愿意去做,海运这件事情,就十拿九稳了。
总会做成的。
德亨道:“雍亲王去盛京已经十多天了,按说,也该回京了。”
康熙帝颔首,跟李玉道:“你替朕去封信,催一催他,要没什么事儿,赶快回京。”
李玉:“嗻。”
德亨目送勤劳的李谙达离开,换了换站麻了的脚,康熙帝看到了,指着自己对面道:“你坐下说。”
德亨犹犹豫豫:“这不好吧?”
康熙帝:“朕让你坐,你就坐。”
好吧,德亨脱靴子,用力抽了抽鼻子,没有味道,就放心的盘腿坐到了康熙帝的对面。
康熙帝:
这小子总是在不经意间调皮一下,给你一个想翻他白眼的冲动。
李玉多么有眼色,刚传完信回来,见人都坐御炕上了,就立即转身,给德亨上了碗清茶来。
德亨有模有样的道谢,让李玉笑容更大了几分。
皇帝和人单独商议国事,这是阁老才有的待遇啊,李玉今儿,可是开了眼界了。
康熙帝沉吟片刻,道:“照你所说,如果这海运开起来,那沿岸补给,现在的海港,可还够用?”
德亨道:“臣以为,不管现在的海港是否可用,都需建设沿海城市。”
康熙帝点头,道:“朕记得,你刚才说,建造沿海城市,可解决士绅豪强土地兼并问题。”
德亨笑道:“皇上,其实这话是我说大了,按照现有的设想,只能解决江浙等沿海地区的土地兼并问题,因为这些地方的百姓,离海岸近,更能有实际作为。
您想,若是佃租士绅豪强家中田地的耕农们,都去沿海城市讨生活了,失去了耕农,士绅豪强的大片土地,要找谁耕种呢?”
康熙帝皱眉:“好好的熟田,无人耕种,岂不是荒芜了?”
德亨无所谓道:“良田当然是不能荒芜的,荒芜了,皇上就可以问罪这些士绅豪强,哪里来的这么多土地,居然还让荒芜了,简直罪大恶极。”
康熙帝笑道:“原来,你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德亨:“百姓恋栈土地是根本,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们是不会离开故土的。”
德亨这话,听着好似在说士绅豪强的可恶,实际上,他的打算是,将沿海城市搞的好好的,将谋生的机会搞的多多的,宣传搞的轰轰烈烈的。这样,才会吸引更多的被压迫的底层百姓去建设这些城市。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做到让士绅豪强们的田无人可耕种。
但是,这涉及了一个统治者狭隘的思想,那就是禁止百姓随处移动,将他们束缚在土地上,才好愚弄他们,才好统治他们,他们才会乖乖的听话。
德亨打算建设的沿海城市,已经涉及开启民智问题了,所以,现在,德亨决定只是笼统的、有误导倾向的跟康熙帝说一说,建设城市不是一朝一夕的问题,这一点可以从长计议。
康熙帝今日谁都没见,就和德亨在澹宁居内说话,说累了,一老一少就出去走一走,看看已经开谢的迎春花,走累了,就找一处亭子、一处宫室歇一歇,继续说。
也不总是说海运,想到哪里说哪里,这种畅所欲言想什么说什么的痛快感觉,康熙帝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他感受的越多越发频繁的,是臣子、尤其是他往日提拔上来的老臣们,对他这个皇帝施加的压力和束缚。
他的皇权,正在动摇。这让他不管考虑何种事情,作下何种决定,都不得不从巩固已经动摇的皇权出发。
做实事,他已经有心无力了。
但这不妨碍他在脑子里畅想一番,然后,看看还能做成哪些事情。
造海船、开海运的事情难办,但眼下,有一件事情可以立即就办,且只要他下令,就能办成。
第二日一早,康熙帝就从畅春园出发,摆驾皇史宬,他要去看《永乐大典》,德亨随驾。
路上,德隆和德亨并驾齐驱,不住的看他。
德亨:“你总看我做什么。”
德隆:“你昨天晚上没回内阁值房?”
德亨:“嗯呐,皇上留我在澹宁居围房宿下的。”他跟康熙帝,晚上又秉烛夜谈来着。
德隆哀叹:“白担心一场,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吓人。”
德亨:
“要不,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他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啊,子啊康熙帝面前,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人,想其他的。
德隆望天:“算了,我有预感,以后这种担惊受怕不会少。”
敏珠尔喇布坦凑上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听说,德亨昨天伴驾很得圣心?恭喜了。”敏珠尔喇布坦是康熙帝的外孙,他来京,康熙帝就让他暂时在御前当差。
德隆对他的恭喜无语望天,德亨笑道:“谢谢你,敏珠儿。”
罗布藏衮布也凑上来好奇问道:“德亨,听说你在皇史宬寻到一个宝贝?是什么样的宝贝,让皇上特地下旨,将皇史宬给围了?”
昨天禁军围了皇史宬,动静可不是一般的大,一开始,京中还以为是谁犯了什么事儿,后来听里面当差的小官小吏给自家传信,说不是犯了事儿,是因为皇史宬中有一重宝问世,皇帝要亲临观宝,才被围起来的,要家人们不要担心云云。
这下好了,京中迅速出了盘口,都在赌这件重宝是什么。
既然出自皇史宬的重宝,应该不是金玉古董器物一类的,大概是书籍之类的。那么,是什么样的书籍呢?
盘口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孤本名目,全都列了出来,让凑热闹的人去押注,若是押中了,那就是一夜暴富啊,你还等什么呢?
德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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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8 章
皇史宬内, 阿尔松阿和员外郎过来见驾。
员外郎还是那个员外郎,他算是皇史宬的主管官员,日日要来点卯坐班, 就算昨天他不在皇史宬内,皇史宬被围,他也要过来,主动被围进去。
这叫尽忠职守。
只是, 阿尔松阿是怎么被围进去的?
德亨奇怪的看着阿尔松阿,他记得,他走的时候,是和阿尔松阿一起走的?
而且,阿尔松阿也没跟他说,他还要进来啊?
康熙帝也奇怪,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是认为没必要,还是康熙帝没有问, 或者有其他原因。
总之, 宫中报给康熙帝的消息是,德亨去了文华殿走了一趟, 就去了皇史宬,并没有提同行的,还有阿尔松阿。
所以,康熙帝并不知道,查阅档案,并不是德亨一个人, 而是有阿尔松阿帮忙。
此时在皇史宬内见到他, 康熙帝可不就疑惑了吗。
阿尔松阿叩首, 回道:“回皇上, 昨日皇史宬被围时,奴才正在皇史宬内读书。”
这可是稀奇了,康熙帝问道:“你不在家读书,跑来皇史宬读书?朕竟不知,这皇史宬,还是读书的好地方不成?”
其实,皇史宬整体环境,是冰冷且阴森的,且有一股子不大好闻的药味儿。这里的摆设,包括建筑材料等一切措施,都是为了防范水火虫蛀,最大程度完好永久保存典籍和档案。
本就不是供人读书的地方。
而且:“你是怎么进入皇史宬的?”康熙帝问他。
阿尔松阿低头,回禀道:“奴才曾和德公爷在此连续数日查阅典籍,这里做事的官吏不知道德公爷已经去向皇上交差去了,见奴才仍旧来,就放奴才进来了。”
很好,完全都是阿尔松阿自己的错,跟这里放他进来的看门小吏无关。
所有的皇史宬官吏都暗自松了口气。
康熙帝:
康熙帝去看德亨,德亨忙解释道:“是这样的,皇上,多亏了有阿尔松阿帮忙,臣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从浩如烟海的档案中,寻到要找的。”
德亨没有具体说要找的是什么,这让康熙帝很满意。细微之处见人品,“密中之语不可泄露”乃是铁律,德亨能牢记这一点,足以说明他是个谨慎、值得信任的人。
康熙帝对德亨为阿尔松阿说话的回答不置可否,问阿尔松阿道:“你在此处读的什么书?”
阿尔松阿:“《太平广记》,宋刻本。”
康熙帝沉默了。
宋刻本的《太平广记》,他也很想读。
身后传来一阵抽气声,德亨回头一看,迎面对上的就是一众如饥似渴、呃如狼似虎的众翰林院众学士们。
康熙帝日常出行,都是要点翰林院学士随行的,今日康熙帝点的翰林学士尤其多,几乎是能点的都给点来随驾了,原本以为是好心,现在看来,似乎是另有目的。
康熙帝也听见了,回头望了一眼,冷笑一声,又将头转回去。
众翰林学士们心中委屈,这皇史宬是谁都能进的吗?
您要是让咱们随意进,宋刻本的《太平广记》早就问世了,说不定康熙武英殿刻本的都已经刊印出来了。
这怪谁?
这怪谁!!
尤其是汉军旗和汉人学士们,面上都要苦涩了。
遗散的汉家典籍,岂止一本《太平广记》,他们又能怎么办。
《太平广记》是宋太/宗赵光义为了安抚前朝旧臣,稳定政局,命他们编纂的一部集书。内容以小说家为主,包括且不限于各种杂书、野史传记、部分释藏、道经等,对现在的人来说,想要了解在他们之前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说什么样的话,读什么样的书,吃什么样的饭,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可以读一读这本巨著。
可以当做正史补充着阅读,开阔眼界,十分长见识。
可以说,凡是入翰林院的进士,甚至是没有科考过的满清读书人,就没有不读《太平广记》的,这可比读圣贤书有意思多了。
七百多年过去了,《太平广记》也不全了,有的散佚了,有的损毁了,且因为既不是史、也不是经,不受人重视,经宋以来,刊印流传的版本并不多。
现如今流传在世的,是明刻本,不全。
也难怪,阿尔松阿会继续来皇史宬“读书”了,要是德亨,他也来读。别管其他的,先把缺失的部分看完,解了瘾/头再说。
翰林院的那些学士们想的是,现在居然出现了宋刻本,那么相互印证着,是不是能将散佚的,给补全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康熙帝背影上。
要不要重新编辑这部残缺的小说集著,就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或者,他们联络一下其他大学士们,将这件事给做成?
康熙帝对阿尔松阿模糊己身,趁机来皇史宬阅读的行为心有同感,就大方的饶恕了他假借德亨名义来皇史宬读书的行为。
这就是帝王的权利了,只要他不想,任何小罪小过都不算什么,要是他想,欲加之罪有的是。
康熙帝让阿尔松阿起身,命其随驾在侧,然后先去看《永乐大典》。
皇史宬内阴暗狭窄,员外郎提议将大典搬出来给皇帝翻阅,康熙帝给拒绝了。
找书的乐趣,他怎么能错过?
他要自己亲自去寻找,说不定他也能寻找到前人遗散的前朝孤本呢?
德亨见这么多人呼啦啦的都要往书殿里面拥挤,忙高声道:“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见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他,德亨向康熙帝请旨,道:“皇上,皇史宬乃是皇史档案重地,里面狭窄拥堵,一不小心就会柜倒人伤,着实不宜过多人进入。加之,内里所藏典籍不少超过百年之数,书页脆弱不堪,若是在毫无准备下被人随意翻阅,岂不是对珍贵的档案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
其实德亨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会不会有人顺手牵羊,将某个不知道的孤本给顺走了?
对这些学士的人品,德亨并不抱希望。
“德公爷的意思是,我等读书人没有资格进入了?”一个翰林学士高声冷笑问道,企图以读书人的势压人。
这位翰林院老学士,不知道是平时如此颐指气使的说话说习惯了,还是众隐世多年的孤本典籍在此,着急之下失了分寸,总之,一出口,这话就带着浓浓的质问、逼迫和对抗气味儿。
德亨怕他?
呵,若是像陈廷敬、徐潮、李光地这样曾经有作为的汉家臣子在这里,德亨或许会因为心中敬重,忍让几分,但对这些靠溜须拍马、写歌颂文章、卖弄笔杆子上位的所谓“学士”,德亨那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的。
几乎是立刻的,反唇相讥道:“别人或许有资格,如你这等只念一己之私,不顾藏书大局的人,那是没有一点资格进入的!”
“你!老臣堂堂进士出身,皇上亲封学士”
“连个大学士都没混上只会吃干饭的老不修?!”德亨顺嘴讽刺道。
“你你你”这人气的整个人都哆嗦了。
另外一个好似和事佬一样的翰林学士道:“德公爷,陈列在此的,乃国朝瑰宝,理当属天下读书人,您何必牙尖嘴利不饶人,讽刺我等”
“说得好!理当属于天下读书人。那么,你是在这里,代表天下读书人了?”德亨不依不让傲慢问道。
此人真是大言不惭,以为读歪了几本圣贤书就当自己是天下读书人了。
啊呸!
连藏书问世的基本规矩都不懂,或者他们懂,只是不在乎而已。
德亨不是对这群所谓的读书人有意见,是对他们的自私自利只顾着满足自己的私心有意见。
“嘻嘻”
“罗布藏衮布,你嘻笑什么?”康熙帝问他。
罗布藏衮布躬身回禀道:“回皇上,奴才头一次见这些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动不动就用‘天下读书人’压人的学士”说到“学士”二字,他故意加重了语气,“不顾斯文扫地,如抢一样往前冲,是以觉着好笑,就笑了两声。皇上恕罪。”
抢什么,他忽略过去了,没说出来,但却让所有往里面挤的学士们老脸发热起来。
气的!
德亨看了罗布藏衮布一眼,怀疑这位蒙古外甥,平时没少受这些翰林院官员的白眼和甩袖,所以现在,趁机报复来了。
“呵呵”阿尔松阿也莞尔,道:“皇上,奴才在皇史宬殿里找了好几天书,所以知晓里面,其实早已书立成林,只够一人独行在缝隙中,如眼前这些人急切的性子,的确是不适合进入。德公爷并不是有意为难这些读书人,只是爱惜里面藏书而已,而且,这些翰林说话的态度奴才并不予评,不过,让人听了火大是真的,还请皇上明鉴。”
这群翰林官员什么样,康熙帝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他早就习惯了,以往也将之当做是读书人的傲骨和狷狂,现在,被德亨抢白过去,见到他们这幅有苦不敢言的样子,顿觉索然无味。
若真有傲骨,若真的有狷狂不羁之士,此时就应该顶撞回来,一副憋憋屈屈不敢言的样子算什么?
康熙帝挥挥手,不悦道:“你们就在外等着吧。”
有一老翰林顿时急了,道:“皇上,那旷世典籍”
康熙帝回首冷视他们,道:“朕让你们等着,你们等着就是了,若再有异议,立即驱逐。”
众翰林皆俯首。
康熙帝等了一瞬,终未等到以首抢地鸣志之人,只好一甩袖子,进入了皇史宬残藏书大殿。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德亨并不是对读书人有意见,只是,能在清朝前期读书考科举并上位的,确实有很多的奴颜媚骨,德亨看不起的是这些人,像是名臣张英、陈廷敬、李光地这样真正靠自己本事做上来的汉臣,德亨是很敬重的
从现在开始,德亨身边会凝聚大量的汉人,但并不是这些所谓的读书人,算是给大家打一个预防针吧,靠写八股文考上来的读书人,人品和才能上,真的不好甄别
今天晚上年终聚会,更新的少了,明天开始就真的放假了,看我明天睡到什么时候自然醒,然后看能否加更吧嘻嘻
PS:大家写的催更诗真有意思,这样好了,写一首催更诗,我加更一章,在营养液上面累加好了,重申一遍,营养液加更我一直没忘记,年后会补上来哦
第 219 章
康熙皇帝亲自证明, 要想在皇史宬内找到像是《永乐大典》、《太平广记》散轶孤本这样的旷世奇书,不仅需要充沛的精力、过人的体力,还要有一定的运气。
总之, 康熙帝在德亨的指引下,亲眼看过盛放《永乐大典》的金匮后,他就胸闷气短,呼吸不畅的离场了。
他坐在院子空旷处设的宝座上, 一脸高深莫测,心里郁郁不乐。
德亨在看着皇史宬的小吏们小心将装着《永乐大典》的金匮搬出来,然后打开来,一本本将里面的书册拿出来,查看,是否有虫蛀、损伤等,然后装到另一备好的樟木箱子里,随康熙帝带去畅春园。
康熙帝带来的翰林学士们有心去帮忙, 介于之前进殿被拒之事, 未免再出意外,就只站的远远的, 冷眼看着德亨和阿尔松阿前前后后的忙活。
敏珠尔喇布坦、罗布藏衮布和德隆这些侍卫们,就挎着腰刀站在一旁护卫,锋利的眼神时不时的就要剐上翰林学士这边一剐,好似这些人是什么要防范的坏人一般。
德亨本人哪里管得了这些,他现在一心只在这些典籍上面,唯恐一个无心之失给损坏了。
德亨向员外郎取经, 平日要如何养护这些孤本, 员外郎想了想, 道:“德公爷, 藏书是一门大学问,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老臣这里有一书吏,在这皇史宬当差一辈子了,若论藏书,他为翘楚,老臣可以将他借给您几日,有什么疑问的,都可以询问他。”
德亨大喜:“如此,最好。”
阿尔松阿跟德亨道:“宫里擅长藏书者不胜枚举,何必从皇史宬要人。”
德亨笑道:“我现在才发现,你取书、放书甚有章法,看来,你也懂藏书之道。”
阿尔松阿:“区区不才,家中也有一座藏书楼,我从小混迹其中,学过一手两手。”
德亨艳羡道:“我回府上,也建一座藏书楼”
说到这里,他灵光一闪,心下大动,倏地转头去看康熙帝,康熙帝有感,转眼跟他对上,被他看过来的灼灼目光给惊了一下。
这小子,又怎么了?
阿尔松阿见他如此,小声问道:“你这是又有什么主意了?”
德亨一拳捶在掌心,压抑激动道:“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中国图书何止是浩如烟海,难道不应该有一座国家图书馆吗?
不在宫廷,不在私宅,而是在城市,面向所有国民的,属于所有百姓的图书馆。
休息片刻,德亨他们在装书,康熙帝自己在皇史宬殿宇之间溜溜达达,见到院墙墙皮有的斑驳、有的剥落,地上砖石坑洼硌脚,少了、断了许多,殿宇外墙根堆满了瓶罐、水缸等,水缸离有水,但底部长了厚厚的绿苔藓,显然这水,也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
康熙帝道:“这皇史宬,看着倒是古朴的紧。”这不是深山寺院,这是皇家宫苑范围之内的藏书宫殿,“古朴”二字,可不是什么好评价。
李玉恭敬回道:“看在这里面当差的官吏奴才们,多是老弱,少有青壮,想来,这里应是个冷水衙门,不受待见。”
康熙帝:“嗯。”
李玉觑了皇帝一眼,腰更弯了几分,道:“皇上还有何疑问,不如将员外郎叫来问询。”
康熙帝:“让他伺候德亨吧,朕也就随意看看。”
李玉:“嗻。”
话未落,有侍卫来报:“皇上,恒亲王和固山贝子九阿哥觐见。”
康熙帝:“老五和老九?这俩哥俩儿怎么来了?让他们进来。”
胤祺和胤禟两个让进来,被侍卫领着去后殿见康熙帝,在路过前殿时,远远看到德亨带人忙的不可开交,胤禟就跟胤祺小声道:“五哥,我就说罢,肯定跟德亨这小子有关。”
胤祺:“聒噪。”
胤禟被噎了个好歹,这可真是亲哥。
他可能生来就跟亲哥犯冲吧,胤禟再次安慰自己。
哥儿两个给康熙帝叩头请安,康熙帝问他们:“你们今日进宫了?”
胤祺:“是。回汗阿玛,额娘些许身体不适,儿臣和老九今日进宫探望一二。”
康熙帝惊讶:“宜妃病了?朕怎么不知道?魏珠,魏珠”
正在前殿奉命看着的魏珠听到康熙帝叫喊他的声音,立即小跑着过来:“皇上,您叫奴才?”
康熙帝问道:“宜妃病了,你这总管太监是怎么当的?怎么没报给朕?”
魏珠立即跪地请罪,同时惊异道:“宜妃娘娘病了?这老奴并未收到信儿,太医那边也不曾有奏案归档。”
胤祺并不是多么灵巧的性子,他反应便有些慢,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两句,就听胤禟道:“这不关魏谙达的事儿,是额娘小有不适,并未请太医,所以魏谙达不知亦有可能。”
此时,胤祺才道:“是,额娘自己也说了,因正月风暖,就多吹了一会子,回屋就有些头疼,吃了一丸祛风的丸药,已经好了。”
康熙帝:“若是真无事,也用不着你们两个一齐进宫来探望她。魏珠,你带着御医,亲自去钟粹宫替朕看望一下宜妃,让她好好养病。”
魏珠:“嗻。”
看着魏珠背影离开,胤祺心下郁闷不已。他才从宜妃那里出来,宜妃好与坏他看的清楚,他明白,其实宜妃是寂寞了,找个借口将儿子叫到跟前说说话而已,康熙帝这样已安排,她不病,也得病了。
胤禟却是面有喜色,他把宜妃说的自己身体不舒服当真了,此时看到汗阿玛这么担心额娘,他这个做儿子,当然是高兴的。
安排完,一时间,父子间有些沉默。
胤禟就好奇问道:“汗阿玛,儿子听说,有人在这皇史宬中寻到了宝贝?是什么宝贝?”
康熙帝:“哼,你消息倒是灵通,知道朕寻到了宝贝。”
胤禟大大咧咧道:“哪里是儿子消息灵通,您让禁军一围了这皇史宬,就满京城都传遍了。”
他还开了盘口呢,放出了从八哥那里要来了许多失传的书籍名单放出去,不管有没有压中的,他作为庄家,包赚不赔。
康熙帝颔首,笑道:“是《永乐大典》。”
胤禟皱了皱眉,掏了掏耳朵,喃喃道:“《永乐大典》?好似在哪里听过,永乐是永乐年间编纂的书典吗?”
正在等儿子如他一眼惊讶惊异惊喜的康熙帝:
这不学无术的儿子,不要也罢。
胤禟不知道,本来就没学几本汉家典籍的胤祺就更不知道了。
康熙帝点了一个翰林学士,道:“你跟他们讲一讲这《永乐大典》。”顺便,他也听一听。
结果,这个翰林学士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康熙帝:
所以,他的翰林院里,到底养了些什么?
见这位翰林学士丢了丑,那个跟德亨呛声的翰林学士站出来,道:“回皇上,《永乐大典》已有两百多年未曾问世,当世之人,所听者甚少,微臣先头几年,曾听恩师说起过这部大典,不如由微臣,代为解说一二。”
怪不得这人冲的最厉害,也那么容易就失了分寸,原来,不是别人不想,而是根本就不知道《永乐大典》是什么。
康熙帝:“准。”
经过这人娓娓道来,众人才知道,《永乐大典》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旷世典籍,心下火热不由更旺盛了几分。
德亨这边已经将整部大典和整部宋本《太平广记》装箱清点完毕了,带着清单过来向康熙帝汇报,身后还跟着一位胡子灰白的老吏。
康熙帝见他过来,就问道:“清点好了?”
德亨奉上清单,回道:“回皇上,都清点好了,装车后,就可以带走了。”
康熙帝颔首,见他身后跟着一人,就问道:“你身后之人是谁?”
德亨将他让出来,这人立即跪倒叩首,德亨介绍道:“这是在皇史宬里当差一辈子的老吏,正白汉军旗,叫粱成贺,字文和,擅保养书籍孤本,臣将他举荐给皇上,让他来看守养护《永乐大典》。”
康熙帝见他须发皆灰白,上了年纪了,就温声问道:“你多少年岁了?”
梁成贺回道:“回禀皇上,老朽今年六十有四了。”
康熙帝:“抬起来头回话。”
梁成贺依言抬头。
康熙帝见他虽然上了年纪,但眼神清亮,湛湛有光,就笑道:“六十有四了,还能当差,身子骨还硬朗吧?”
梁成贺也笑回道:“回禀皇上,老朽一顿还是能两大碗饭,两斤肉,身子骨儿,还硬朗着。”
康熙帝哈哈大笑,起身道:“好!朕一顿也能吃两斤肉,只是,只能吃一碗饭喽。起来回话。”
梁成贺谢恩起身,康熙帝见他不用别人搀扶,自己起身,腿不抖,身子不晃,心下更加高兴。看着他,好似就能看到自己也如此健朗一般。
康熙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道:“好,好,你现在是几品官儿?”
梁成贺:“不入流。”
康熙帝愣了一下,继而又放声大笑,道:“朕就简拔你做翰林院典籍,专为朕掌管《永乐大典》。”
翰林院典籍,专门掌管图书的官员,正八品,算是入流了。
梁成贺再次跪地谢恩,然后从容起身,侍立。
康熙帝见他如此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态度,心下更加喜欢了。
对左右命道:“启驾,回畅春园。”
又吩咐道:“传八旗、内外藩诸王、大学士、翰林侍读、侍讲等,朕要在畅春园摆宴,共贺《永乐大典》问世。”
德亨:
行吧,您老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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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0 章
胤禛收到康熙帝“若无他事, 尽快回京”的传信后,快马两日,第三日就从盛京皇宫回到了畅春园。
这个时候, 康熙帝正在准备宴请满汉内外藩诸王,要共同观赏《永乐大典》呢。
康熙帝见他头脸一身土的回来,不由道:“朕并无军国要事交给你,你无需如此拼命。”
胤禛心下一梗, 认真回道:“回皇父,皇父圣命,尤比军国要事,儿子不敢半分违逆,更不敢稍作耽误,闻信后,立即启程,晓行夜宿, 三日即到御前, 俯首耳聆听皇恩。”
康熙帝知晓这个儿子较真的性子,就道:“让德亨伺候你先回圆明园好好修整一番, 你想问的,他都知道。”
胤禛大惊。
德亨!
为什么要问德亨?
他不在京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牵扯到德亨了吗?
胤禛握紧拳头。
但愿不是什么他摆平不了的事儿。
不怪胤禛胡思乱想,实在是,现在的朝堂, 明争暗斗太激烈了, 德亨看着聪敏, 但毕竟年纪小, 在御前当差,一不小心踩了谁的陷阱也是有可能的。
德亨可不知道胤禛以为他又闯祸了,且已经开始打算给他填坑了。
他此时就在后殿和陈廷敬、李光地他们一起读书呢。
一听来传信的侍卫说让他和胤禛一起回圆明园,心下老大的不乐意,等见到脸黑、不、是整个人都黑了的胤禛时,顿时大惊,上前扶住他担心问道:“雍王爷,您没事儿吧?”
这才刚出了澹宁居呢,胤禛拍了拍德亨扶住他胳膊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没事儿,回园子。”
好小子,从皇上的东殿读书房里出来的是吧,阁老大学士相送是吧,白里透红春风得意是吧?!
老子白担心了!
只是,皇上要这小子跟我说的又是什么呢?
德亨顿觉屁股一凉,被胤禛连拉带拽着同手同脚的走出了澹宁居。
德亨见胤禛这样,直觉没好下场,企图拖延时间,请求道:“我、我去和德隆他们道个别?”
胤禛咬牙:“他们又不是吃奶的娃娃,道什么别。皇上让你伺候爷回园子,你就好好儿伺候着。回园子!”
德亨见他走路总往自己身上靠,又见他一身的土,算了算时间,不由惊道:“您不会收到皇上的信儿后,一路没有休息,不停歇的骑马回来的吧?”
胤禛用眼尾扫着他,意思是,你说呢?
德亨心下叹息,胤禛就是这样认真的性子。
嘴上道:“我给您叫辆车吧,内阁值房那边有马车。坐马车回园子会舒服些。对了,我写信跟您说的橡胶轮胎,您还记得吗?那装了橡胶轮胎的车就在畅春园内,我去跟皇上借来,拉您回圆明园怎么样?那车坐着可稳可舒服了。”
胤禛坚持:“不用,圆明园不远,爷就骑马回去”
还坐车?他一回来就坐车,岂不是告诉其他人,他太拼命了,骑马骑的骑不了马了?
德亨还要再劝两句,就听:
“哟,四哥,你这是怎么了?”
德亨听声音望去,是胤禩、胤禟、胤礻我、胤禵四个,说话的是胤禟。
德亨顿觉半边身子一轻,是胤禛收回了压在他身上的重量。
此时的胤禛,除了看着灰扑扑的,那是半点不见长途奔袭的疲累和萎靡,站的那叫一个笔直,精神那叫一个抖擞。
雍亲王,理应如是!
德亨就佩服胤禛在兄弟们面前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感觉天塌下来都难不倒他。
四人走上前,胤禩跟胤禛行礼问好:“四哥,办差辛苦了。”
胤禛回礼:“为皇上当差,何谈辛苦。”
胤禟见到德亨,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小德亨啊小德亨,好几天没见到你,有句话我早想跟你说了。”
从那天在皇史宬见过一面后,德亨就跟长在了澹宁居一般,让胤禟想堵他都堵不到。
胤禵听闻这话,奇怪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德亨也很想知道:“九阿哥您想跟我说什么?”
胤禟跟他挤挤眼睛,这个看似可爱的小动作,让德亨嘴角僵硬了一瞬。
那啥,胤禟才二十多岁吧?还没有到发福的时候?
这才几年,胤禟就已经跟德亨第一次在畅春园见他大不一样了,他就跟吹了气的皮球一般,直接从青葱少年,过度到发福中年了。
你健硕遒劲的青年阶段呢?
胤禟道:“你要是早跟我说,皇史宬内寻到的重宝是《永乐大典》,那得有多少读书人去我那里下注啊,我开的盘口,不得赚疯了?”
前几日,胤禟开的盘口中,列出来的失传、绝版和孤本,一个都没中,无法,只好按照规矩将钱原路返还给押注的人。
只要《永乐大典》这四个字出现在盘口上,不管有没有人押注,最后谜底一揭晓,银子就只会在盘口内按照赔率流转,而不是返还给押注人。
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和铜子儿从他手里溜走,胤禟那个心痛啊。
但不返还不成,堵行的基本规矩他还是要遵守的,他九爷,面上的名声还是要的。
当着这么多皇子的面儿,德亨将那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吞下去,只皮笑肉不笑道:“那真是,不好意思啊。”
胤禵见他默认了,不由嚷嚷道:“传言竟是真的,真是你从皇史宬找到的,不过,你没事儿去皇史宬做什么?”
德亨道:“御前之事,不便告诉十四阿哥。”
胤禵面色一沉,胤禩忙道:“御前之事,乃是幽秘,你不说是对的。”
胤禟也忙道:“没关系,没关系,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儿,你先跟我通个气儿就行了。”
德亨:
胤禛道:“皇上命我带德亨回圆明园,眼看天也不早了,我先带他回去了,你们自便。”
胤禩忙道:“四哥一身尘土,是该好好去清洗休憩一番,弟弟们就不打扰了。”
德亨也不劝胤禛坐车了,他跟四人礼貌告辞,将胤禛扶上马,自己也骑了马,和他一起向圆明园而去。
看着两人带着侍卫奴才们骑马离开的背影,胤禵不由道:“十哥,刚才你怎么不说句话?”
胤礻我奇怪:“有什么好说的?我跟四哥和德亨又不熟?”
胤禵笑道:“十哥可是说笑了,在咱们当中,除了八哥,就数你跟德亨熟吧?我听说,四哥家的卓尔箭术就是你教的?三节两寿的,卓尔没少向你府上孝敬?”
说到这个,胤禵不是不发酸的。
谁能想到,四哥家,最出息的不是弘晖,而是个不声不响的丫头片子呢?
往日里,他这个做叔叔的,都没留意过丫头片子,现在,再贴上去,就有些没脸没皮了。
人丫头跟他这个亲叔叔不热络,他也只能闷在心里,有苦说不出了。
说到卓尔,胤礻我得意一笑,又立即正色道:“你也说了,我是教卓尔箭术,又不是教他?我跟他那是一点都不熟的。”
胤禟揽住胤礻我的肩膀,笑嘻嘻道:“老十,听说卓尔侄女儿孝敬给你一车各色布匹,什么时候给兄弟们开开眼儿?”
胤礻我失笑:“就是一车普通的布匹,寻常拿给你,你都看不上眼的。”
胤禟不依道:“我可不信,卓尔那是谁,孙辈当中,第一个不因指婚册封的皇孙女儿,和硕郡主,她什么眼光,能孝敬你普通布匹?”
胤礻我努力压下上扬的唇角。这么多皇孙当中,没少嘴甜心热叫他十叔的,可是奇了怪了,他就看大侄女儿卓尔顺眼,卓尔也和他投缘,两人时有书信往来,多少年都没断过。
胤礻我也是真的跟德亨不熟络。
德亨不是不好,就是吧,在他跟前,胤礻我觉着自己这个做长辈的,被衬的像个白痴一般,他就不爱跟德亨处了。
不像卓尔,女孩儿嘛,他愿意宠,她愿意被宠,叔侄两个光写写信,说说话,他就觉着开心惬意。
为着这个,以前不爱随驾北巡的他,这两年也是年年随驾,觉着这北巡,也没那么难熬无趣了。
有时候,胤礻我也只能叹一句,都是缘分呐。
但,他还是纠正道:“第一个不因指婚受封的皇孙女儿是庄敏郡主(月兰),不是卓尔。”
胤禟顿时大呼小叫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卓尔和庄敏好的跟亲姊妹似的,你那里有没有吐蕃和准噶尔孝敬来的好东西?别哄我啊,我知道,卓尔定孝敬给你了。”
胤礻我哈哈大笑:“没有,真没有,你再问也是没有的。”
胤禟吃醋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胤禩看着前面勾肩搭背吵闹不休的胤禟和胤礻我,对胤禵道:“阿灵阿家中今年有两个女孩儿参选,也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
如今胤禔被圈,惠妃首告儿子不忠不孝大不敬,紧闭宫门,自罚于延禧宫中,良妃不说也罢。
胤禩可以通过内务府获得各种最新内部消息,但是,在面对类似选秀这样需要宫妃参与的大事时,他就有些闭塞了。
是以他引了个话题,想听听胤禵有没有从德妃那里听来什么消息。
胤禵叹道:“估计要等圣心独裁了。”
胤禩以为德妃娘娘那里也没头绪,谁知,听胤禵继续道:“完颜氏不如四嫂嘴甜恭顺,又愿意带着府上孩子去额娘膝下孝敬。她不问,难道额娘要主动跟她说不成?”
说到妻子和孩子,胤禵心下烦闷不已。
同样是女人,怎么四哥就得了这样贤惠大度的四嫂,拿府上庶出孩子当自己生的养,怎么他府上这个,就是醋坛子,动不动就跟他干仗厮闹的雌虎?
胤禩:
胤禩哭笑不得:“弟妹你哄着些,你想要什么消息她为你打听不出来?”
胤禵顿时撇嘴皱眉不屑道:“个妇人,我哄她?给她脸了。”
胤禩叹息,弟弟们都很好,就是太有脾性了些。
被亲弟弟暗暗羡慕的胤禛,此时正坐在汤池子里,一双被热气熏红了的眼睛瞪着德亨,道:“你老实招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最开始的惊吓此时全部转化为怒气,势必要跟这不消停的小子问个明白。
德亨和胤禛一起泡池子,此时听问,就寻思着,在畅春园门口遇到了胤禩四兄弟,胤禛到底要他招哪一件事?
是海运,还是胤禟说的《永乐大典》盘口的事情?
就问道:“您想先听哪一个?”
胤禛眼前一花,差点栽倒在汤池子里。
这、还不止一件?
德亨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吩咐苏培盛道:“快,去拿吃食来。”又说胤禛:“都说了,先用膳再泡汤泉,您非不听,这下好了,头晕了吧?”
胤禛握住他的臂膀借力,滑腻腻,软弹弹,捏了捏
“嘶!”德亨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胤禛已经缓过来了,放开他,仰靠在池子石壁上,揉捏着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这要不是在池子里,保准先给这小子来两下,现在,他无力道:“你就从皇上因为什么召我回来说起吧。事无巨细,都说与我听。”
苏培盛拿来了糕点、羹汤等厨下准备的食物,胤禛看到这些一点胃口都没有,没好气让他拿下去。
苏培盛无法,只好又端了出去。
德亨活动了一下胳膊,无事,道:“您不想吃东西,就赶快洗完出去吧。”拿过丝瓜瓤一边给胤禛搓洗,一边回道:“这得从前些日子大朝会,礼部回禀朝鲜人越界杀国人说起”
德亨跟胤禛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说朝鲜人越界杀人案,说到激动处,手上无意识用力
“嘶!你是要把爷的皮给搓下来吗?”胤禛拍水,忍怒道。
德亨委屈哼哼:“这么大脾气,你刚才捏我,我都没说什么。”
胤禛都要仰天长叹了,道:“还敢顶嘴,你是不是屁股痒了,想挨揍了?”
德亨忙安抚道:“快吸气,吸气”
这里可是热汤池子,胤禛情绪波动这么大,还空腹,德亨真怕他一个不小心晕厥在池子里。
胤禛有气无力唤道:“苏培盛,苏培盛”
苏培盛小碎步进来:“爷,爷,奴才在呢,爷您吩咐。”
胤禛:“你来给爷搓洗。你小子,”指着德亨咬牙道,“出去给爷准备膳食。”
胤禛是急性子,但现在身体的现状告诉他,不能急,越急中途要真晕厥在这池子里,他一世英名何在!
德亨连忙答应着,起身出池子穿衣服一气呵成,只一个眨眼就不见人影了。
胤禛哀叹:“爷怎么养了这么个猴儿。”
苏培盛笑道:“德公爷只是性子率真,对爷您是真心孝顺恭敬的。”
胤禛脱口抱怨:“呵,真心给爷找麻烦差不多。”
苏培盛虽不明就理,但他随着胤禛一起从盛京回来,还是要公允的说一句:“能让皇上特地将您从盛京召回,这样的麻烦,可不是谁都能闹出来的。”
从见到德亨第一眼,胤禛已经明了了一件事,那就是:不是坏事。
若是坏事,皇上不会让德亨跟他回圆明园,还风平浪静的。
所以,对苏培盛说的“不是谁都能在御前闹出麻烦”的话,胤禛心下是暗暗得意的。
没错,他养的小子,固然调皮捣蛋没个消停的时候,但也没真的闹出过真正的“麻烦”。
算了,暂且放过他这一遭,等会子好好跟他说话。
等从池子出来,见到德亨给他准备的膳食之后,胤禛又要开始运气了。
“你就给爷吃这个?!”
德亨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荷包蛋面条往他跟前推了推,道:“您刚从池子里出来,需要吃些清淡热乎好克化的养养肠胃。这面条可是我亲手擀的,只在您生辰的时候做过,您快趁热吃。”
听说是德亨亲手做的,胤禛压下怒气,还是不满道:“这园子里没其他吃食了,还是没厨子了,要你亲自下厨。”
德亨见他吃起来,就道:“您去盛京后,额娘就带着弘晖和其他人回京了,这园子里就剩一些看守。您来的突然,园子里什么都是现备的,精细的吃食哪里来得及做?他们现准备的我看了,不是干的噎死人的饽饽、糕点,就是肉啊鱼啊鸡鸭啊”
“这些大荤大干之物吃下去,您该肠胃不舒服了。您先吃碗面垫垫肚子,我已经吩咐膳房熬鸡汤、捞鲜鱼去,等到晚间,您就能喝上鸡汤,吃上鲜鱼了。”
德亨这样一解说,胤禛心下顿时熨帖起来,吃下肚腹中的热汤面夜市舒服的毛孔都张开了。
他笑道:“晚上鸡汤鲜鱼就免了,吃些清单的粥食就行了。”
德亨挠头:“您不吃,我吃好了,我正长身体呢,晚上不吃肉,夜里总觉着饿。”
胤禛:
苏培盛掩唇笑的身子直打颤,胤禛横他一眼,说德亨道:“难得你一天五顿六顿的吃,还有夜里挨饿的时候。”
德亨笑嘻嘻道:“长身体都这样的。阿玛,您像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夜里有没有饿过?”这会子就嘴甜的叫阿玛了。
胤禛喝完最后一点汤,放下碗筷,苏培盛忙奉上巾帕给他擦嘴擦手。
将用过的巾帕扔给苏培盛,胤禛觑着德亨冷笑道:“爷会挨饿?笑话!”
德亨顿时明了,看来,这是没少挨饿了嘿嘿嘿。
用晚膳,转场,来到胤禛书房正经谈事情。
书房的窗子和门都大开着,通气,炕已经烧起来了,地上也点着火盆,因此,并不冷。
关上门窗,苏培盛奉上茶水,德亨见苏培盛累的腰都站不直了,就道:“苏谙达,您也去吃点东西歇歇,这里我伺候就行了。”
苏培盛去看胤禛,胤禛挥手道:“你自去吧,记得叫几个小幺儿守门。”
苏培盛忙谢恩退下,安排好伺候茶水的,自去洗漱吃饭休憩去了。
已经下晌了,阳光从炕前的玻璃窗打进来,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德亨将胤禛才洗过辫上的头发散下来,拿梳子给他通头,问道:“头还疼吗?”
嘻嘻,秃瓢儿长毛茬了。
胤禛长舒口气,闭眼享受,道:“都是被你攻的,一下子就上头了。”
德亨不由道:“您看我好好儿的,就该知道没什么事儿,以后可不能这么急了。”
胤禛:“哼哼哼。”
德亨笑问道:“啥意思?”
胤禛:“手痒痒了。”
语音里带着隐隐笑意。
【作者有话说】
营养液+11万加更
我数了下,营养液初始值是36216,每增加5000加更一章,至本章营养液172582,已经加更到增加11万营养液了,还剩5次加更。收藏初始值是20507,每增加1000,加更一章,至本章收藏为27157,已经加更3次,还剩3次加更。营养液+收藏,总共欠8次加更。另外,大家都太有才了,目前总共收到“绿晋江质检委员”、“ann”、“寻暖”、“长安”、“施施”的五首催更诗,再加5章,一共是欠13章。建议留诗的小伙伴,以“元宵赛诗会”开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但以此开头,可算参与竞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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