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亨继续给胤禛讲海运的事情, 也提到了,自己关于漕运的现状了解,都是从胤禛这里听来的。
他还具体说明了, 他是在哪一天哪一次在什么地方听到的他和谁的关于漕运亏空的谈话,以及胤禛当时的态度和说出来的话。
说到此处,德亨偷觑着胤禛,看他会有何反应。
胤禛的反应就是没反应。他右手无意识的揉搓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左手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曲起的膝盖,完全沉浸在德亨给他营造的设想里,对德亨试探的视线没有半点反应。
海运
其实胤禛不是没有想过海运,相反,他常年派门下奴才和洋船打交道,自然知道海运的好处。
洋人能漂洋过海的将大洋对岸的货物运送至大清,那大船也能从江浙两湖将米粮运送至京畿,没道理洋人的大海能行船, 他们大清的大海就不能行船。
但, 胤禛也只是灵光一闪而逝,没有深入思考过, 更是连对外人提都没想过提一句,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提了也是白提。朝臣们连百姓出海捕鱼都要禁止,你还要朝廷出面在海上行船,你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你这是逆势而为啊,滚滚洪流与你行的是相反的方向, 你只会湮没在滚滚洪流中。
胤禛何等精明算计, 他只会顺势而为, 绝不会逆势而行。
但现在, 有人将他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而且,说的比他的更详细,更清晰,更有实施性。
这让胤禛惺惺相惜同时,又下意识的不住衡量,是否可行。
他在怀疑自己和怀疑他人之间反复横跳,反复横跳,反复横跳
事实证明,胤禛就是个霸道且唯我独尊的性子,他小时候能凭借本性表现一二,被康熙帝评价为性情“反复无常”,从此他就学着收敛、隐藏。
但一个人的本性,怎么可能会有意识的隐藏没有了,本性就是本性,会一直存在,并且深度影响着他做出的每一个重要决定。
在朝臣和自己之间,胤禛理所当然的选择了自己,朝臣是什么,他管他们去死。
康熙帝听了德亨的解说后,第一个想到的是漕运,然,胤禛听了德亨的解说,第一个、或者说他更在意的是:“洋船上有白银?”
德亨笑问道:“您还记得张诚吗?”
胤禛挑眉:“那个耶稣会的会长教士?”
德亨点头,道:“是,他临终前,将一些洋文书籍留给了我,让我照顾一下在中国的耶稣会。我从他留给我的书籍里,寻到一本《海上旅行故事集》,是一个叫亚美利哥的意大利航海家,写的他发现新大陆的游记,这个被发现的新大陆被叫做亚美利加洲(南美洲)。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占据了那里,西班牙人屠杀了当地人,从非洲迁移奴隶,在那里开采银矿,运回自己国家,富有全欧洲;葡萄牙人在那里建立了耶稣教会,让当地居民归教不归教的都被赶入大海然后奴役归教的人开发种植园,种甘蔗,建糖厂,最后运回欧洲”
德亨大体说了一下南美洲的来历,以及欧洲殖民者在那里的殖民统治,引出了(秘鲁)银矿和(巴西)蔗糖。
德亨说到“被赶入大海”和“屠杀”、“迁移”的时候,胤禛脑子里闪过刚入关时,满族人在江南的大屠杀,心道,但凡胜利者,大约都有相似的统治手段吧。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德亨说完,胤禛问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这些运送白银的西班牙洋船,也不会在咱们这里停留。”
航海冒险家,企图渡过大洋去到印度,结果,被大西洋流送去了南美洲,而亚洲和美洲,之间相隔的是广阔的太平洋。不管是西班牙的航船,还是葡萄牙的航船,中途的确不从中国的海域经过,也不在中国的海港停留。
给德亨运送橡胶树苗的葡萄牙航船,是从巴西装船,走大西洋印度洋马六甲海峡中国南海雷州海港的航线,然后在雷州装满中国货物,从马六甲海峡返程,沿途以及回到欧洲售卖。
只因福顺特许给这艘葡萄牙船在雷州无条件停靠,给他装满以往不曾交易到的货物。
没有实物证明,只是一句口头承诺。
这艘葡萄牙船就敢第二年抛弃了其他货物,主载橡胶皮子、橡胶树苗和橡胶种子,再次来到雷州海港。
德亨当然知道,人葡萄牙人不止这一条葡萄牙船,但咱不得不承认,这份冒险精神,实在让人无话可说。
如果福顺不承认他曾经说过的话呢?一年多了,谁还记得我去年这个时候曾经说过什么啊。
要是福顺调任了呢?
要是这艘船来的时候,福顺不在呢?
要是福顺起了歹心,扣留船只货物,不给他们装货,或者以次充好呢?
有太多的可能性了,个个都是能让葡萄牙人赔的血本无归的风险,但人家还是来了。
至少这份商人“诚信”的品质,还是值得赞许的。
也正是介于这份商人逐利的执着和冒险精神,让德亨有了能将事情做成的信心。
德亨道:“我们可以和西班牙航船签订外贸单,让他们将亚美利加洲的白银运送到中国来,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能和西班牙王室建立联系,以国家贸易的形式,增加贸易的信重比。
西班牙的白银都要泛滥成灾了,除了支应战争,我想,他们的国王,应该愿意用一船白银,从中国换回更加精美和珍惜的货物,来彰显他们王室的富有和奢靡。”
“而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文明的底蕴和望尘莫及的奢侈品。”
银子是用来花的,光将银子运回去,没东西可买有什么用,德亨想要用海运打开西班牙市场,截胡南美白银,想想挺美好,但其实并不好操作。
因为,没有电话和网络的时代,时差完全不同的两个国家的信息交换,是以年为单位的。
不过,这也不是着急就能着急出来的,慢慢来呗,中国海船还没影子呢。
说到底,德亨现在要做的就是给大老板画饼,只有将这饼画的越香越大够诱惑人,才能勾的大老板同意你这份“企划”是不是?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狡黠笑道:“除此以外,我们可以给欧洲航船放出消息,最好让在海上漂流的冒险家们都意识到,从中国转运货物能获得暴利,甚至,他们梦寐以求的,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价值。你说,他们会不会无视任何国王的意愿,打破国王令壁垒,将船行驶到我们的国家?”
德亨所说,太过有冲击力了,胤禛听了,第一反应是皱眉厌恶道:“这样不受管控的卑劣之人,与他们交往,无异于与虎谋皮”
德亨十分想翻个白眼。人家要是道德感高的堪比圣人孔子,还有你什么事儿啊?这又不是咱们自己国家的人,你管人家吃屎是喜欢吃热的还是吃冷的?手长不长啊!
德亨劝道:“咱们这是做买卖,各得其所罢了,咱们跟他们只讲利益,不谈感情。”
胤禛斜视他:“那你所说的‘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价值’是指什么?”
德亨脱口而出:“爵位啊”
面对胤禛“果然如此”的视线,德亨认真解释道:“人家欧洲人就在意这个,你不许给人家在意的,人家怎么会心甘情愿为你做事?是不是?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您看,老祖宗都教我们了。”
胤禛才不会听他胡掰掰,警告他道:“你之前为那个叫约干的洋人求爵位,就已经有折子参你了,你给爷长点心吧。”
德亨纠正道:“人家叫圣约翰,普鲁士公国的人,您可以简化叫他约翰,而不是约干,您给人家改名字了。”
胤禛:
德亨给他奉上茶,讨好道:“我知道,是阿玛您在皇上那里为儿子美言,皇上才压下了众议,同意给约翰一个男爵的爵位。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约翰值得这个爵位。对了,我刚才有没有说,橡胶树苗和种子,就是葡萄牙人从亚美利加洲运来的?”
胤禛:“你没说。”
德亨叹道:“您看,那个亚美利加洲是个好地方啊,不止有采不完的银矿,还有很多咱们之前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您还不知道呢吧,咱们现在吃的玉米、花生、土豆、红番茄、烟草,还有您喜欢又不喜欢的可可豆磨出来的咖啡,又苦又甜的巧克力原本都是出产在那里,似乎是前明时候,郑三保下西洋给带回来的?”
“这些粮食解了多少饥荒啊,咱得说,海洋真的是一个巨大的聚宝盆呐,别的西欧小国已经靠海洋富裕起来了,咱们呢,闭目塞听,还不知道海洋是什么东东呢,呵。”
胤禛:“听着,你似是有感而发?”
德亨一梗,揉了揉心口,道:“也不算是有感而发,就是看着人家吃肉,自家一口风都喝不到,心里难受罢了。”
胤禛:“是你没赚到想赚的银子,心里难受吧?”
德亨:
“您要是这样说也行?”
胤禛想了想,道:“也不能怨那些部院大臣们,咱们国家什么都有,洋人运来的东西,除了洋酒,就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他们来,是从咱们这里拿东西的,贫穷积弱的番邦小国,离的又远,费时费力,几乎没有回报,确实没什么经营的必要。”
德亨沉默。
中国太大了,幅员辽阔不是说着好听的。在这片大陆上,你几乎能找到任何你需要的东西,吃穿住行,已至时代极致,从来都是领先世界之翘楚。
我们是天朝上国,是宗主国,尔等番邦稗国,来了,从来都是索取,我们从来没有向你们索要过什么。
因为,你们的,我们看不上,我们有更好的。
但从人类征服了海洋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时代变了,上一个时代的“极致”,终将被取代。
“不过,若果真能从远洋运来白银,或能给他们一些撼动。”胤禛继续道。
德亨不以为意道:“咱们每年不是还从东洋交换铜锭吗,要没见能撼动老顽固们分毫。”
胤禛失笑,道:“朝中之臣,都是读圣贤书成才,少有通经济学问的,自然看不到这里面的厉害。”
德亨死鱼眼:“说到底,都是科举惹的祸,要我说,君子六艺,该添进科考取仕当中,这样才能选出真正的治世人才来。”
胤禛:“科考是汉人晋身的途径,咱们唯恐他们不老实呢,他们自己愿意这样搞,就依他们好了。”
看吧,满人和汉人,在当权者眼中,从来都是分开的。
满清皇帝,唯恐汉人能睁眼看世界呢。
德亨给两人添了一回茶,平复一下心中乱绪。
呷一口茶,胤禛继续道:“若是果真能运来白银,那你说的南洋之粮,运往京畿,就好办了。”
德亨跟康熙帝解说的时候,康熙帝只关心海运米粮对漕运米粮的冲击,都没考虑到,要如何从南洋运粮。
难道,你开着船去暹罗国,说我们要从你们这里运粮,人家就给你了?
或者,米稻就自己长了腿,跑你船上,乖乖装好了,等你运走?
康熙帝没问,德亨就没说,他只说了康熙帝感兴趣,想听的。
说到底,康熙帝以理学治天下,他同他选拔出来的臣子一样,都是不通经济学问的。
所以,一涉及到米价腾贵、漕运亏空这些经济问题,从皇帝到臣子,就都麻爪了。
每一个能提出有建设性意见的。
现在,到了胤禛这里,这个问题就被他从德亨提出的众多条条法法中精准的揪了出来。
有了银子,一切都好办了。
德亨为他做注解,道:“有了从远洋运来的白银,可以就近从南洋换回米粮,装船,运往京畿等缺米粮的地方,米粮多了,粮价自然就降下来了,抑制粮价就算做到了。”
胤禛点头,再道:“国库银子多了,就有银子给官员长俸禄,或可能减少一些贪官污吏。”
德亨再道:“官员是要吃饭的,官员手里的银子多了,就不用怕米价贵了,他们可以用手里的银子从粮商手里买粮,粮商再拿着银子向百姓买粮,粮价虽然没有降下来,但百姓看到粮价高,也会更积极的种粮。这样,平粮价就算做到了。”
粮价随着经济的发展,是会上涨的。若是粮价没有上涨,那说明这个国家的经济,如一潭死水,毫无发展。
国家要做的,就是合理控制粮价上涨的速度,不管是外部借力也好,从自身调控也罢,都要维持在一个让国民吃饱饭的合理价格。
要涨可以,但不要涨的太过分了。
大清这两年之所以粮价飞涨,是因为先是山东遭灾,再是江南遭灾,前后近十年,大清产粮之地天灾此起彼伏,就没断过。粮食少了,吃饭的人口增加了,粮价能不涨吗?
现在,德亨给出的平抑方法就是,用自身长处进口白银。
用这些白银,从南洋购买米粮入内陆,解决因粮食短缺引起的粮价腾贵问题。
第二个,就是胤禛所说的“养廉银”。德亨虽然对“养廉银”嗤之以鼻,但是,给公务员涨工资,能拉动消费也是不争的事实。
你敢相信,大清的公务员们,用的还是顺治朝入关之处,多尔衮定下的俸禄数目,一甲子了,都没变过,这合理吗?
这人道吗?
民间流通的银子增加了,粮价贵不贵,反正有足够的银子购买,也就不是问题了。
这需要国家宏观调控和民间市场微观调控共同起作用,才能培养一个欣欣向荣的经济体。
这很难,很难,需要一双精巧的大手,站在整个国家的高度,细心雕琢才行。
但难又怎么样,不去做,你怎么知道有多难。
当海运做到了不可替代,离漕运分崩离析就不远了。
不破不立,漕运以后会如何,全看它能不能适应时代洪流的冲击了。
这份大势,德亨会用一生去造。不成功,便成仁。
忽略掉后果,先闯了再说。
爷儿两个对着一张空桌畅谈良久,都觉意犹未尽,若果真能达成,那这个世界,将会多么美好啊。
只是,胤禛叹息道:“那么,生蛋的母鸡何在?”
“咱们大清,有海船吗?”
德亨火热的心慢慢凉了起来,最后,他坚定道:“我在皇史宬寻到了《永乐大典》,大典里,有前明遗留下来的海船建造图。”
胤禛:“你是不是先说一说,《永乐大典》又是怎么回事?”
德亨:“这就要从,朝鲜人越界杀中国人说起了。”
胤禛提醒道:“你已经说过了。”
德亨挠了挠些许发热的脸颊,轻咳一声,道:“还有另一个版本,您先听听呗”
于是,胤禛又耐心听了,德亨是如何想从朝鲜划拉土地,想说服皇帝迁移山东人去柳条边修城占地,然后被皇帝以“找证据”委婉拒绝,最后,在皇史宬中翻出了《永乐大典》和海船图,才有了开海运的折子。
之前德亨说的版本是简化版的,他将迁山东之民这一段给删减了,因为有康熙帝的背书,他就跟胤禛直接从海运讲起。
听完这一段,胤禛总算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禁有些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事情起因往往就是这么简单,一切都是从朝鲜人越界杀人开始。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与因由南辕北辙了。
胤禛斩钉截铁道:“山东人不可能有满洲血统。”
德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我也这样觉着,原是我一开始就想差了,山东人怎么可能是满洲人呢?这太荒谬了。”
荒谬个仙人板板,你们不承认,不代表事实就不存在了好吧。
但既然你们愿意掩耳盗铃,愿意穿皇帝的新装,那我就附和好了。
历史会说明一切。
胤禛见德亨认错态度良好,就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笑道:“这样的话,跟皇上、跟我说过就行了,以后,跟任何人都不要再说了,知道吗?”
德亨乖乖巧巧点头:“知道了,阿玛,我已经知道错了,皇上不罚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以后都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胤禛笑赞道:“好孩子。”
又发愁道:“有了海船图还不够,要在哪里建船厂呢”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第 222 章
大清是有造船厂的, 且不止一个,毕竟,前明曾经有一段时间海运通达, 且漕运一直就没停过,若是没有船厂,运河里的船从哪里来。
但要说满人自己的造船厂,还得是船厂。
造船厂所在地的名字就叫船厂, 还和黑龙江、宁古塔、齐齐哈尔、墨尔根、白都讷、三姓同为边塞七镇,设将军,职位名称就是船厂将军。
说宁古塔将军大家都很熟,说船厂将军大家就都很懵。
但若是说吉林将军,大家就都了然了。
现在的船厂,就是以后的吉林。
按照原本的历史,再过二三十年,现在的船厂将军, 会和宁古塔合并, 称为吉林将军。
船厂就设在松花江畔,因为此处盛产的松木, 是建造船只的好材料,于是满清就在此驻军,建船厂。
驻军经年以后,这里就慢慢发展成了一个城市,被叫做吉林乌拉,意为沿江的城市。
但直到现在, 宁古塔将军的驻地虽然已经迁到吉林乌拉, 松花江畔官方指代的名字还是船厂, 主管这里的将军, 还是叫做船厂将军。
比如前些日子,朝鲜人越界杀中国人案中,康熙帝就命船厂将军仔细查问了,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奏报给他。
据德亨所知,据朝廷将这条消息发给船厂将军,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船厂将军至今还没有折文奏报。
不知道是案子难查,还是因地处苦寒,消息不灵通?
北京城进入二月,就算是春暖花开了,吉林地方的二月,还冰天雪地呢。
消息有所延迟,也是能理解的。
北方船厂,主造御舟。
除了北方船厂,南方还有漕船厂,大多都是从前明遗留下来的,分布在江宁、江南、凤阳、淮安、山东等府。
基本上,凡是沿漕河流经之地,都有漕船厂,只是大小的区别而已。
江宁、淮安、山东的船厂,除了造漕船,还造海船。曹寅从东洋贩铜锭的海船,就是江宁船厂督造的。
现在大清的海船什么样,德亨没见过,不做评论,但他要的海船数量可不是一条、两条。
如果要造更多、更大的海船,必须要经过康熙帝的同意才行。
所以,造船,还是绕不开康熙帝。
而且,德亨要的海船,不只是能在海上航行,还要装备优良的火炮,海员还要配备上火铳,能和洋人在海上对轰而不落败。
咱不去大西洋找欧洲人的麻烦,但中国目之所及、船行之过的海域,一定一分一毫都不能让出去。
在海上航行所用的火药,不管是炮弹还是子弹,防水防潮是一定要做到的,所以,改良火器也势在必行。
看吧,说着简单,但事事都离不开康熙帝的允许。
若是不经皇帝允许就搞这些要命东西,德亨估计,康熙帝的眼中钉,就不再是胤禩,而是胤禛了。
而要不要开海运,用海船运粮,康熙帝要跟朝臣们商议,这
就很难办了。
胤禛叹息道:“等朝议出个结果来”
“黄花菜都凉了。”德亨接口道。
胤禛:“皇上既然叫我回来,那就是想听听我的意见。”
德亨探头过去,问道:“您是支持造海船,开海运的吧?”
胤禛觑他一眼,道:“当然。”
德亨松口气,道:“那就好。”
胤禛:“你先别放心的太早,若是造海船,造船的钱粮从哪里出,户部呵,户部还不知道能拨出多少银子呢。”
德亨深吸口气,道:“我的意思是,不从户部拨款,这样,受朝臣的掣肘会小一些。”
胤禛奇怪:“不从户部拨银,钱粮从哪里来?”
德亨道:“从粤海关对外贸易上来。”
胤禛感兴趣道:“具体说说。”
德亨道:“粤海关,总口、子口全数加起来,超过八十,更遑论一些民间商贾私自开的小口,更是不计其数。而朝廷每年只是从这些正口当中收取关税,其他一概不管,管的话,也只知打压,太过暴殄天物了。
从海关出口的货物类别无法计数,而进口的货物,除了上献给皇上的洋酒、西洋钟表、玻璃、摆件之类,其他也皆不可知,朝廷对粤海关看似掌控,其实也是两眼一抹黑,瞎子摸象,不知其全貌。
再者,每年派去粤海关收税的内务府官员,到底能收上来多少税,竟看他对皇上有多‘忠心’,这岂不是可笑?”
“明明可以成为敛财的聚宝盆,却偏偏成了一个潦草的草台班子,”德亨摇头,道,“想想就让人可惜。”
胤禛见他这样摇头晃脑的道“可惜”,觉着有趣儿,不由笑问道:“照你说,除了收税,朝廷还能做什么?”
德亨笑道:“减税,必要时,免税。”
说罢,还对胤禛调皮的眨眼睛,想看他被震惊到的样子。
胤禛心里其实已经很震惊了,德亨种反其道而行之、完全脱离了套路的做法,的确很让人震惊,但胤禛相信,既然德亨说出此话,那就一定有比加税更赚的道理。
但他也很了解德亨时不时就要给他来一下的促狭,所以,他越是看德亨在他面前搞怪,面上就越是镇定自若。
好似德亨说的,他早已有腹稿、有定论,根本惊讶不到他一般。
胤禛老神在在,点头:“嗯。”
德亨不满道:“我说,天桥底下说书的还有个捧哏的呢,您就不能装作一副‘何如此言,快快教我’的求贤若渴的样子,催一催我?”
胤禛“呵呵”两声,呲牙道:“那我要不要再唤你一声贤弟?”
“噗!噗哈哈哈哈”德亨一时没忍住,被他笑的抱着肚子在炕上直打滚儿。
“哈哈哈哈,还贤弟呢,哈哈哈哈贤弟哈哈哈”
胤禛无奈扶额,这小子,自说自话简直自己就能演一台戏出来。
唤道:“苏培盛,掌灯。”
德亨止住笑,巴着窗台向外一望,不知什么时候,天竟然已经黑了下来,他可是一点都没觉着。
他摸了摸肚子,对胤禛道:“我饿了。”
苏培盛已经歇了一下午了,已经重新恢复精神,听到德亨说饿了,就笑道:“小爷,应您的吩咐,厨下熬煮了好浓好香的野鸡子汤,晌午捉的鲜鱼也清水里养了一下午,去完土腥子气了。您看,您要怎么个吃法?”
德亨立即道:“吃锅子。”说完,又去看胤禛:“阿玛想怎么吃?”
胤禛就吩咐道:“就吃鸡汤锅子吧,爷吃清汤的。”
德亨立即跟上:“我吃红油的,片好的羊肉上两盘子,鲜鱼片成鱼片,上两盘子,豆皮,鸽子蛋,丸子,菜蔬这些配菜,你们看着上吧,越多越好。”
又问胤禛:“阿玛要饮两杯吗?”
胤禛笑道:“上一壶素酒。”毕竟才从盛京祭祀回来,还是要注意一些。
德亨:“给我上一壶奶茶,要冰过的。”
胤禛皱眉:“大晚上的你喝冰饮?肚子不要了?”
德亨:“吃热辣锅子,喝冰饮子才过瘾。苏谙达,您尽管上,我火力壮,没事儿的。”
苏培盛看了眼胤禛,没答应要不要给他上,快速掌好灯,下去安排去了。
胤禛给他斟了一杯茶,推给他,用下巴示意一下,让他快喝,喝完继续说。
刚才不觉着,这说了一下午话,动了一下午脑子,这会子,德亨只觉又饿又累,脑子要罢工了,就哼哼唧唧道:“我喝了一下午茶,想去茅房,您去不去?”
胤禛原本不想去的,经他一问,就想去了,只好拿手指头点一点他,与他一同去茅房如厕。
爷儿两个上完茅房,见外头星斗如云,蔚为壮观,便站在廊下,一齐仰望星空。
今儿是上弦月,弯弯一朵月牙悬挂在星辰之间,真正的众星拱月。
德亨畅想道:“不知道大海上的星空是什么样儿的?”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李太白已经告诉你了,古今月亮一同,海上的月亮也应无甚不同。”胤禛回他。
德亨笑道:“我觉着会不一样。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阿玛,我想去看看。”
好嘛,在这里等着他呢。
胤禛考虑一下都没有,直接拒绝道:“不行。”
德亨:“为什么。天下之大,我想出去看看。”
胤禛看着天边那一轮弯月,道:“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德亨质问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孩子话。”胤禛平淡回他。
德亨哀叹,打小儿就这样,他出个京,不仅要经过长辈允许,还必须要一堆的人围着护着。
除了康熙四十七年的两次春蒐和北巡,还有送月兰出古北口那次,德亨就再没出过京郊畅春园和圆明园范围之内了。
四十八年、四九年的北巡康熙帝没带他,加之他手上有橡胶实验要做,也没多想要出京,不去也没觉着有什么。
现在,手上实验告一段落,下一个他想做的,不管是搞海运,还是橡胶种植,都离不开南海。
他不亲眼去广东沿海、海南、琼州等地看一看,怎么知道那里具体什么样子?
他只稍微提一句,胤禛都不放,更别提叶勤和纳喇氏了,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康熙帝那里。但是,他也没把握去说服康熙帝。
德亨唉声蹲下,垂头丧气的。
胤禛皱眉:“怎么了?”
德亨:“饿的,饿的头昏眼花,站不住了。”
胤禛无语,让在廊下侍立的小太监去催一催苏培盛,可别真将人给饿晕了。
苏培盛脚踩风火轮,差点连灶台给德亨搬膳厅里去。
先上了汤底和炭火,然后就是已经杀好最容易出盘的羊肉和鱼肉,其他的山珍还好说,干蘑菇、木耳、裙带、海带等泡发了就行,诸如豆皮、鸽子蛋、冻豆腐也好办,从库里取出来,现炮制就得了。
难办的是德亨要的新鲜蔬菜,还好好长在暖房里呢,得现去摘。
好家伙,这里可是圆明园,为了省脚力,苏培盛特地拨了一艘船出来,让小太监们合力划船渡湖去对面暖房里摘新鲜蔬菜去,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总之,锅子汤底、肉上了,调油碟的零碎上了,干货上的三三两两的,其他也是有什么上什么,切好的莲藕上了,绿叶蔬菜那是一个没有。
胤禛看着零零碎碎空了一大半的餐桌,面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德亨那是一点都不介意的。
先给胤禛斟了一杯暖好的素酒,然后在清汤锅子里烫好藕片和冻豆腐、木耳、鸽子蛋,给自己的红油锅子倒上羊肉,然后调油碟。
胤禛不食五荤,所以,给他的油碟就只有豆瓣酱、醋、一滴香油、一勺花生碎,齐活。
德亨看着就难吃,但没法子,去掉不能吃的,剩下能吃的就这么几样了。
德亨的可就丰富多了,韭菜花、蒜末、葱花、芝麻酱、辣椒油、酱油、醋、香油都来一些,还遗憾道:“要是有生蚝油就好了。”
正大气不敢喘的苏培盛闻言,立即道:“隔壁九爷园子里定有生耗油,奴才这就派人给您求些回来。”
德亨忙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就一说,你们不用当真。”
炭火很旺,汤锅很快烧开,德亨用漏勺舀了开锅就熟的木耳和鸽子蛋给胤禛,给自己舀了一大勺子羊肉,看了一圈,问道:“我的奶茶饮子呢?”
苏培盛一拍脑袋,德亨忙道:“不急,我先喝茶就行了。”
苏培盛一连声的去催。
德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将酒杯塞胤禛手里,碰了一下,笑道:“阿玛,儿子敬您?”
胤禛瞪了腰都快弯到地上去的苏培盛,仰头饮尽。
德亨喝了一口茶,欢呼一声,道:“阿玛,您吃啊,不用管我”说着,就大快朵颐起来。
他是真的饿了,这个年纪的少年,那是一点都不经饿的,直吃光两盘羊肉,德亨才觉着肚子有些底儿了。
放眼一看,胤禛就只吃了之前给他舀的那个鸽子蛋,自己锅子里汤底都下去一大半了,胤禛的还原封不动呢。
他就捏着酒杯,看德亨吃。
德亨放下筷子,问胤禛道:“是不合胃口吗?您想吃什么,让厨房给您现做去。”
胤禛光看他吃觉着自己就饱了,微笑道:“等会子,烫点菜蔬吃就行了。”
德亨探头瞧了一眼他面前的锅子,笑嘻嘻道:“那您锅子里的,我就吃了?再煮就要烂了。”
胤禛失笑,拿了漏勺亲手捞了,放他碗里,道:“快吃吧,爷寻思着,往日里也没饿着你?”
德亨随口为自己陈情:“一顿饭只管半天的饱,没见谁一下子吃饱十年饭的?”
这话有点儿意思。胤禛品味一番,颔首道:“不错,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饭要一顿一顿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
德亨捞着锅底其他七零八碎的吃,听闻这话,透过腾腾热气看了他模糊的眉眼一眼,以为这是在教他,就道:“您放心吧,我不会急功近利的,会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的稳当的。”
胤禛愣了一下,继而一笑,道:“不错,要稳当。”
菜蔬终于上来了,德亨要的冰块奶茶也上来了,可惜,才刚入手,就被胤禛夺了过去,勒令他不准喝。好在,苏培盛还特地要求备下了温热的,德亨只好喝这个,也凑合吧。
一直等德亨吃饱,菜色都还没上齐,在胤禛开口前,德亨先道:“今儿准备的挺丰盛,厨下都辛苦了,苏谙达,您看着赏吧。”
看胤禛这样子,能不罚就不错了,哪里还会赏?
德亨凑过去对胤禛道:“本是我要的急了,您别生气了,不至于。”
胤禛不悦道:“你是主子,伺候不好主子,要这些奴才何用。”
满屋子奴才包括苏培盛都跪下了。
德亨挠头,胤禛训奴才话的时候,德亨是不能插嘴的。
最后,今日园子里每一个人都罚了半月月银,让他们长记性,主子虽然不在,园子里该备的,也都要备齐了,再有下次,像这回一样,毛手毛脚的,要什么没什么,就不只是罚半个月月银这么简单了。
苏培盛罚了两个月的。
都是他这个内领大太监做的不称职,才让主子回园子,冷锅冷灶的,倒让府上小爷为他说话,替他开脱,成何体统!
苏培盛领罚,半点怨言都没有,德亨一直在替他说话,并没有让胤禛真的生起气来,他已经很感激了。
胤禛训完话,德亨伺候胤禛回了书房,爷儿两个继续秉烛夜谈。
【作者有话说】
这是存稿哦
李白 《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第 223 章
清朝设置海关, 允许岸上百姓和外洋贸易的目的是收取重额关税,充补国家京师财政,起到京师不受外省财政掣肘的作用。
外省自有其山川出产, 有财政来源,你京师有什么?
有皇帝,有八旗兵勇,有琳琅满目的皇家园林, 有
全部都是吃钱的玩意儿。
钱从哪里来?
要是全靠各省上交赋税,那这赋税是有变化的,若是少了,京师如何维持。
所以,京师有自己的财政来源,江、闽、浙、粤四海关收取的关税,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而其中,以粤海关占比最重, 船多的时候, 几乎能占到其他三个海关加起来的一半还要多。
所以,一年一换, 每年,皇帝会从内务府中特简一郎中,派去粤海关收税,收完,带着银子,回京, 第二年, 再派另一个人去。
收来的海关税, 一开始是补足内务府开销, 后来是补足军备开销,现在,已经开始补户部官员俸禄、民生等开销了。
可见清朝的海关税,收取的有多重。
就算收的重,洋船仍旧络绎不绝,中国物产的丰富和运送这些物产所得暴利,从这里,也可见一斑。
而现在,德亨提出减税、甚至是免税,反其道而行,岂不是让海关失去了敛财这一层作用?
德亨解释道:“现如今,我们没有自己的海船,就算有了海船,海军、可靠的水手也没有,没有船、没有人,我们只能站在海岸上望洋兴叹。
但我们可以通过减税或者免税的方式,让有海船的人,将南洋的米给运送到宁波、福州、泉州、松江等这些海关处,然后向内陆输送,平抑米价。
白银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可以下令,凡是外洋来船,以白银采购者,减税几何,若是直接载着白银、黄金、铜锭等稀有矿藏来交易的,可以免税几条船”
胤禛听的连连点头,道:“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借鸡生蛋,以利引诱外洋来船主动运来我们需要的米和银。”
德亨点头,但,他着重强调道:“此法虽可解燃眉之急,但不能以此为基,否则,岂不是将自己的米、银相关的国家、民生命运交付到外洋人手中。所以,最关键且重要的,还是要建我们自己的船厂,培养自己的海军。”
“有了自己的海船和海军,我们就可以占据东洋、南洋众多岛屿,多开几个海关,这海关税,不就源源不断的来了?”
德亨再道:“占据那些海岛之后,细心经营岛上物产,不管是运送至内陆,还是出口至荷兰、英国、法国等欧洲,又是一项不菲的收入。”
“另外,大舅告诉我,就目前来说,橡胶树苗只能在多雨、炎热、肥沃的土地上栽植,就跟干旱的山西黄土高地种不出水稻一样,而南洋诸岛,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土地,若是我们想培育橡胶树苗,获得更多的橡胶,这些海岛,就不能舍弃。”
胤禛摇头叹道:“你说的轻巧,南洋到底什么样子,海岛又分布在哪里,咱们从何得知。”
德亨立即道:“所以说,要有一个能做事、知道要做什么事的人去亲眼看一看啊,你看这个人,不是非我莫属吗?”
这回胤禛没有立即拒绝,而是思考了一回,仍旧摇头道:“你人小,不知道,台湾府、琼州府这些地方,曾经是南明的盘据地,就算是现在,那里的百姓仍旧沿用前明衣冠,而不是皈依正统”
德亨真的有很一本正经的在听,也有很认真的和胤禛商讨他去南洋的可能性,但当胤禛说到“皈依正统”这四个字的时候,他还是不受控制的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这得是多大的脸,才能说出满清是“正统”这样的话啊。
好在,胤禛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垂眸看手里的茶盏,没在他的脸上,所以,德亨这不受控制出现的异样,被他很快掩盖过去了。
胤禛还在道:“你去了,若是被个海匪拉下了海,有死无生。”
行了,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康熙帝南巡,最远,只到钱塘江,再往南,就没有了。
是因为没有运河了吗?
不会是不敢吧。
德亨是不愿意这样恶意揣度康熙帝的,但有胤禛这句“正统”在前,也让他忍不住的这样想了。
德亨道:“在琼州府我们是有八旗驻军的,我从京中,多带人过去,安全是能保无虞。而且,我是宗室子弟,是奉皇命去的,那里的人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胤禛还是摇头道:“狂悖水匪可不管你是谁,下了水,找个海岛一躲,你死了,可真就是白死了。”
德亨:你吓唬我呢?
不过,胤禛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
德亨故作发愁道:“那,这借鸡生蛋的事儿,要派谁去做呢?”
胤禛:
胤禛似笑非笑的看着德亨,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张口就要派人去,谁允许了?”
德亨:
看他吃瘪,胤禛心中愉悦不少。一整天了,从他入畅春园开始,就明里暗里的受这小子“摆布”,现在总算掰回一局,滋味儿不是一般的好。
最后,胤禛道:“这事儿得先看皇上的意思”见德亨开始打哈欠了,就道,“今日就说到这里,我归拢一下,看如何应对皇上的提问。你先去安置吧。”
德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虽然身体困了,但脑子还清醒的很。不过,他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就道:“儿子先下去了,阿玛您也早些安歇。”
胤禛:“嗯。苏培盛,好生送你小爷回房。”
苏培盛:“嗻。”
走在银辉满地的小路上,德亨长长叹了口气。
提着灯笼给他照明的苏培盛听见,不由问道:“小爷儿,您怎么了这是?”
德亨:“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太白真会写诗。”
苏培盛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小爷诗兴大发了呵呵呵。”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小太监也赔笑起来,直笑的德亨身体发僵。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小太监尖细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着实渗人的很,就算德亨胆子大,也不由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德亨加快了脚步,道:“快些走吧,我可是要困死了。”
德亨不知道的是,他走之后,胤禛熬了个通宵,将今日和德亨所论之事全都梳理了一遍,又添补了一些他临时想到的漏洞和引出来的新问题,点上红点,以做疑问标记。
晨曦初露,德亨生物钟自动醒来,他照常起身洗漱练武点菜做功课,等六点了,德亨去给胤禛请安,结果,看到了一个挂着俩黑眼圈眼睛通红精神萎靡的四大爷。
德亨大惊,要不是知道胤禛为人,德亨还以为他一夜七次郎去了呢。
德亨问同样熬的跟块风干的腊肉似的苏培盛,道:“你们主仆,不会是一宿没睡吧?”
看着精神奕奕的德亨,苏培盛努力打起精神来,颤颤道:“奴才陪了主子爷一个通宵。”
德亨:“这样怎么行,您怎么不多劝着些?”
苏培盛欲哭无泪:“主子爷岂是听劝的?”
德亨沉默,这话,着实是苏培盛经验之谈了,听着就心酸的很。
“你们在外头嘀咕什么呢?”屋内,胤禛有气无力的问道。
德亨忙掀帘子进去,给盘腿坐在炕上的胤禛行了一个请安礼:“给王爷请安。”
胤禛:“哼。”
德亨立即改口:“给阿玛请安,阿玛吉祥如意。”
胤禛:“嗯”
德亨起身,用力抽了抽鼻子,心下暗笑:“阿玛在喝什么呢?”
胤禛睁开养神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德亨立即板正道:“这咖啡煮着不好喝,太清淡了,不如磨的浓香,儿子这就让造办处造一台新的咖啡机,就放您这屋子里,专供您磨咖啡用,如何?”
胤禛重新闭上眼睛,舒气道:“这还差不多。”
德亨见他这样子,都快要笑破肚皮了,劝道:“阿玛啊,您这样不行,不如您先睡会去?”
胤禛:“养会子神就行了,今日还要去畅春园听候。”
德亨忙道:“那您早上想吃些什么?您先养着,等做好了儿子教您。”
胤禛还真想了想,道:“就昨天的汤面吧。”
德亨:“好嘞,儿子这就去给您做。”
胤禛挥挥手,让他快走,嘴上还嘱咐道:“不用你亲手做,养那么多奴才是做什么的”
说着说着就消音儿了,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德亨出了屋子,见玻璃窗子没拉窗帘,日光透过玻璃窗将屋子里照的亮堂,就吩咐一个小太监道:“找块厚绒青布来,将这窗子挡严实了,屋子里黑了,王爷睡觉会扎实些。”
小太监磕了一个头,没吱声,撒腿找青布干活去了。
德亨溜溜达达去了厨房,厨房内整三个大厨见德亨过来了,忙打千儿礼请安:“小爷,您怎么亲个儿过来了?您有啥想吃的想喝的,您说出来,奴才们孝敬您。”
德亨卷袖子,道:“是王爷,他想吃汤面,我给他擀,你们看着,怎么熬一碗鲜汤出来。”
一听说是给胤禛的,三大厨腿肚子直打哆嗦,昨儿不停歇的忙了一个下午,最后换来一顿呵斥加罚银,他们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德亨将他们这样,就笑道:“王爷很好伺候的,这样,你们照我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德亨这碗面条儿,一直做到日上三竿才做好,不是这碗面条多么难做,是德亨故意将时间往后拖了。
德亨算是御前老人了,知道胤禛所说的去康熙帝那里听候,其实就是坐在偏殿听康熙帝召唤。
若是皇帝没什么事儿召唤,也不想见儿子,就会让他们这些御前侍卫出来通知:今儿皇上乏了,诸位阿哥跪安吧。
俗称,坐冷板凳。
何必呢,讲孝顺,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大好时光,就耗费在那座小小偏殿里了,有这功夫,做点让皇帝高兴地事情不好吗?
看看日头,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时辰,就是康熙帝用点心的时候了,德亨去喊胤禛起床。
不知道胤禛是对咖啡有天然的抗性,还是他其实并没有喝多少,这一觉睡的非常沉。
虽然只是补了一个来时辰的觉,胤禛却觉着比睡一晚都舒坦。
看着挡窗户的帘子和座钟上的时辰,胤禛就知道是德亨搞的鬼,奴才们不敢做他的主。
胤禛拿手指头点点德亨,倒是没说什么。
德亨殷勤的跑前跑后的伺候他洗漱,然后先让他在院子里溜溜达达通通筋骨,然后吩咐厨房赶快下面。
面条不能放,放久了发坨,得现下才行。
吃着比昨天滋味儿更足的汤面,胤禛很满意,教德亨道:“调/教奴才需得恩威并施”
德亨“嗯嗯嗯”的点头,表示受教了,嗦面嗦的头都抬不起来,“阿玛,这酸豆角很够味儿,您还吃不?”
早上,高无庸带着好几辆车马从京中赶来。
昨儿胤禛已经送信回京,他到圆明园了。
四福晋收到信后,先是朝圆明园这边派了一拨人过来伺候。临时拨派来的这些人,都是应对大面儿上的排场的。
高无庸带来的这些,才是四福晋精心准备的,今儿凌晨宵禁一结束,高无庸就带着主子福晋连夜备下的吃喝用度来圆明园伺候了。
这酸豆角,就是四福晋特地备下,送来给爷儿两个下饭的。
胤禛:
胤禛拿起盛酸豆角的碟子,往自己碗里拨拉一大半下去,放回原处。
德亨:
行吧,好歹还给他留了一小半呢,挺好的了。
吃饱喝足,爷儿两个拿上奏疏,骑上大马,踢踢踏踏的朝畅春园而去。
【作者有话说】
这是存稿君哦
一口香在此祝小伙伴们除夕快乐,新年大吉大利!!
第 224 章
德亨和胤禛到畅春园的时候, 康熙帝正在和王公、大学士们饮茶吃点心,这也是做皇帝的老节目了,和大臣们拉近距离, 尤其是八旗王公和汉大臣。
前者代表皇权稳定,后者,代表民心稳定。
都很重要,哪一个都不能忽视。
胤禛带着德亨请见, 敏珠尔喇布坦出来,让两人进去。
德亨进到暖阁里,放眼一看,嚯,都在呢。
皇子这边,以胤祉为首的八、九、十、十二、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几个都在呢;铁帽子王这边,以显亲王衍潢为首;大学士这边,揆叙、温达、陈廷敬、张玉书、李光地、萧永藻几个集齐了, 尤其是陈廷敬, 一看就是被康熙帝返聘回来做顾问的;此外,还有一些翰林学士等。
胤禛带着德亨向康熙帝请安。
康熙帝看着两人, 问道:“早上怎么没见你来?”
语气很平平,不像是问罪的,但问的话,带着骨子阴阳怪气的味道。
胤禟先道:“许是昨日四哥累了,今儿就晚起了。昨儿在园子门口我遇见着他,一身风尘仆仆、神疲力倦的模样儿, 今儿早上躲个懒儿, 多睡会子也是有的。”
胤祉等皇阿哥们都笑了起来。
德亨心下叹息, 有这样的兄弟真是糟心。
胤禛眉毛动都没动一下, 语音更是如常,回道:“回皇上,儿臣昨晚确实一夜未睡,还是今早小憩一个时辰,用过餐膳后,才携子来给皇上请安。请皇上明知。”
胤禛说他一个晚上没睡觉,康熙帝心下想的是老四果然是个较真的性子,朕将他召回来,让德亨跟他讲海运的事情,他就不弄明白不罢休,居然熬了一个通宵,嗯,有朕不得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儿。
听到胤禟这些皇子耳中,能猜测的可就多了。
胤祉好奇问道:“四弟一晚上都没睡,是去做什么去了?”
胤禩沉吟道:“许是皇上给了差事,四哥觉着难办,所以彻夜不眠想法子?”胤禛被召回的事情,胤禩是知道的,只能是皇上给他派了什么新差事。
因为其他人都不知道,算是秘密差事,所以,他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带着骨子酸味儿。
胤禟就笑道:“什么样的差事非得要晚上不睡觉去做的?弟弟倒是觉着,四嫂不在园子里,四哥无人管束,半夜打猎,疏散筋骨去了。”
胤禵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和胤禟默契的笑了起来。
胤禟本身的意思是开个玩笑,兄弟们,活跃一下气氛。
只是,场合不对,这么多王公、部院大臣都在呢,虽然是在开茶话会,联络感情,但也是个半正式半消遣的小朝会,你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开这样不雅的玩笑,就出格了。
叫德亨来说,就是一点政治情商都没有。
还有胤禵,这可是你亲哥,你听了这种“黄料”,不说替你亲哥开脱,反倒跟着笑,你啥意思啊?
巴不得亲哥倒霉是不是?
要不是康熙帝猜到胤禛彻夜是做什么去了,听到这样的玩笑话,说不得先入为主一下,认为胤禛是个耽于情色的人了。
胤禑和胤禄两个看看胤禛,看看德亨,又看看皇父,俱都低头喝茶吃点心,没说什么。
胤祄已经长成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了,开始知事了,他听出来这番玩笑话里的隐晦意思,上前将德亨拉到他和胤礼那里,小声问他:“九哥说的是真的吗?”
康熙帝:
扫了眼不省心的儿子们,又扫了眼眼观鼻鼻观心做佛爷的其他王公不远大臣们,见胤禛并没有因胤禟这玩笑话就恼了,稍稍满意了几分,问胤禟道:“九阿哥,你书读的怎么样了?”
胤禟傻眼:“哈?”
不是说老四呢吗,突然问我读书的事儿做什么?
康熙帝面上看不出喜怒,平平道:“朕问你:先之,劳之。何解。”
胤禟:
静,不大的暖阁里,挤挤挨挨坐满了人,胤禟却连别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好像全体都在闭气一般。
这样就显的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特别大。
胤禟终于后知后觉,他似乎,被皇父问责了。
脸一下子褪去血色,变的煞白,立即起身束手低头,请罪道:“儿子不知何解,请汗阿玛恕儿子罪。”
其他皇子,面上嬉笑之色也都褪去,端坐正色起来。
康熙帝点了胤禛:“四阿哥,你来解。”
胤禛道:“是。”
先说出处:“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再解这话话中“先之,劳之”的意思:“儿子解:要为他人之表率。”
康熙帝:“再解。”
胤禛:“为君者,需三思而后行,所言所行,皆为臣子之表率,切勿轻忽。”
康熙帝勾了勾唇角:“再解。”
胤禛状似“无奈”的看了端坐上方宝座的康熙帝一眼,只好说的更加直白一些:“儿臣斗胆,汗阿玛的意思是要告诫儿子们,兄长要为下面的弟弟们做表率,一言一行不得轻浮无知,带坏了弟弟们。”
康熙帝这才满意了,指着胤禟的鼻子骂道:“你若不会说话,就多读书,明理、明德你都做不到,出来走动,岂不是丢人现眼!你若无事,就回府读书吧,朕这里没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胤禟“噗通”一声跪下,喊道:“汗阿玛”
胤禩也是面色大变,立即起身求情道:“汗阿玛,老九只是平时和四哥玩笑惯了,说话失了场合分寸,并没有轻浮之意。”又转向胤禛寻求佐证,真诚道:“四哥?是不是?”
胤禛看他一眼,并不做回答,而是道:“汗阿玛,九阿哥轻浮无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早就知道,并不以为忤。请汗阿玛以圣躬为要,莫要与他计较。”
其他皇阿哥也都起身,高低不一的附和道:“请汗阿玛保重龙体,不要与九阿哥计较。”
康熙帝冷声道:“既然四阿哥替你求情,你就归座吧。”对胤禩的求情没有做回应。
胤禟松了口气,叩首道:“儿子谢汗阿玛。”
然后归座,暗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彻底消停了。
这回,众人再看还在空地上站着的胤禛,眼神意味可就不一样了。
这位四王爷,要受皇上重用了?
他昨儿晚上一宿没睡,是干什么去了?
康熙帝对胤禛道:“你也落座吧。看茶。”
胤禛:“是,汗阿玛。”
然后站到了胤祉的下一位,胤禩起身给他让座,道:“四哥,您坐。”
胤禛面色平静无波:“嗯。”
胤禩下移,胤禟起身,胤礻我起身
所有的皇子都起身下移一个座位坐下,胤祄在后排,早就带着德亨移到下一个位子去了,无声舒了一口长气,对跟他坐一起眨眼睛,意思是吓死个人了。
德亨也无声叹气,要说这些皇子们,也就康熙帝这个做老父亲的能治的住他们了,唉。
人已经落座了忽视了德亨坐在了胤祄身侧康熙帝继续刚才的话题,对陈廷敬道:“《永乐大典》乃前明之典,如何适用于我朝。”
在德亨和胤禛来之前,康熙帝正在和这些王公、部院大臣们在喝茶吃点心闲话是否要重印《永乐大典》之事。
作为汉臣,陈廷敬当然愿意《永乐大典》问世,但作为康熙朝的臣子,他又不能以死明鉴前朝之典,所以,刚才,康熙帝问的时候,就只是提了一下,需重印,以彰显国朝文治。
康熙帝能有此说,也在他意料之内,所以,他回道:“皇上功高至伟,堪比汉武唐宗,如今国朝富庶,百姓归心,何不在大典之上,再添新章,以表我皇承上启下,继往开来之伟志。”
“说得好!”德亨大声赞扬,大力鼓掌起来,惹的所有人都去看他。
德亨起身,对康熙帝激动又不失恭敬道:“皇上,这才是老成之言。既有我新朝开阔无边的宏大气势,更有皇上厚德载物之宽广胸怀”
“咳哼。”前面的胤禛掩唇轻咳。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你连老九都比不上了。
德亨顿时歇了吹嘘的意思,挠挠后脑勺,道:“总之,臣附议。”
康熙帝拿手指头点点他,恨铁不成钢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坐下。”
德亨:“是,皇上。”乖乖坐下。
胤祄拉拉他袖子,掩唇在他耳边道:“你刚才声音太大了。”都震到他耳朵了。
德亨跟他咬耳朵:“对不起。”
“咳咳。”坐两人前面的胤祹轻咳一声,提醒两人声音太大了。毕竟地方小,一丁点声音都显的很大。
康熙帝问其他人:“你们怎么看?”
众人只相互对视,并无开口之意。
康熙帝笑道:“只是闲话而已,何不畅所欲言?李光地,你先说。”
李光地先起身拱了拱手,以做臣礼,康熙帝压压手,让他坐下说,李光地坐下,才道:“皇上,臣附议德国公方才之语”见德亨在对面,从胤祹和胤礻我脑袋间隙里跟他作揖,就赶忙回了一个揖,继续道:“陈公所言,实乃谋心保皇之良策,只是,臣另有一言,可做补充。”
康熙帝感兴趣道:“快快说来。”
李光地:“刊印名目不能再叫《永乐大典》,需改换我朝名目才可,届时,还要请皇上赐名。”
康熙帝抚掌笑道:“此亦为老成之言矣。”
李光地起身再躬腰一礼,谢皇上夸奖。
坐下时,状似无意的和坐他上首的陈廷敬对视一眼,又自然的转开眼睛。
不管以何名目,所有的退让,都是让这部尘封的大典成功问世,不仅要问世,还要郑重其事、轰轰烈烈的问世。
为此,他不介意为新朝书褒赞之语、拍马屁之言,将当朝皇帝拍舒服喽。
康熙帝再问道:“其他人呢?”
揆叙道:“皇上,臣有不同看法。”
康熙帝道:“快说。”
揆叙道:“《永乐大典》成书于永乐朝,里面不乏赞扬前明之言辞,至我朝,如何能原封不动的直接刊印。臣建议,组织翰林院学官,重新编纂新典,此大典,方可为我皇所用。”
康熙帝眼睛大亮,笑道:“爱卿此言,甚好,甚妙”
德亨心下一沉,看着揆叙的目光都快凝化成刀子了。
揆叙后背一凉,奇怪四望,并未觉有意,便不在意了。
接下来,康熙帝又问了几个老臣的意见,除了揆叙,其他都是泛泛附议之言,算是给《永乐大典》的问世铺垫了一个基调。
可以刊印,但必须符合康熙朝的意识形态才行。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新年快乐哦这个不是存稿君嘻嘻
本来今天要早更的,但是呢,我在读李不白所著透过地理看历史系列之《大航海时代》,太有意思了,看的我根本停不下来,所以,更新晚了真心建议感兴趣的同学去读一读这本书,真的很涨知识哦
《论语》子路篇第十三: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子路问怎样治理政事。孔子说:“自己率先去做并且不辞劳苦。”子路请求孔子多讲一点。孔子说:“不要倦怠。”
第 225 章
既然已经确定重新编纂大典的基调了, 那么,谁做修纂总裁呢?
不是正在茶话会吗,气氛一时非常融洽康熙帝以为的康熙帝决定民主一回, 让大家推荐一位总裁出来。
推荐谁都行,票多者得。
没错,大家人手一张小纸条,施行记名投票。
就跟康熙四十七年那次立新皇太子一样, 当时德亨故意拖延着在塞外不愿意回来,没有赶上当时盛况,现在,倒是让他赶上一回。
德亨第一个想些的人就是陈廷敬,但是,看一眼对面一脸病气的陈廷敬,又将首要人选给按了下去。
若是陈廷敬晚生十年,或者身子骨再强健一些, 德亨一定会想法子促成他为新大典总裁之事。
但修纂新大典, 不仅需要深厚的学识,更需要强健的体魄和旺盛的精力。
修纂大典目的是弘扬, 不是要人命的。
除了陈廷敬,还能有谁呢?
李光地?温达?还是
看着对面一堆的老头子,德亨将目光移开,落在了正当壮年的徐元正身上。
徐元正,康熙二十四年进士,当时他二十出头, 绝对的青年才俊。
跟所有汉家学子一样, 徐元正考中进士后, 先入翰林院做了三年编修, 然后靠着文采和学识,成为康熙帝的翰林侍读、翰林侍讲、起居注官,接受皇帝的近距离考察。
若是皇帝觉着你还行,一般先从礼部学官、省科考考官、学政等一路做起,然后升至礼部侍郎,再以礼部侍郎为跳板,去六部三司任职。
此时轮任六部三司的话,起步就是侍郎,若是去御史台,就是副都御使,最后就是尚书。
期间,皇帝若是喜欢你,或者你做出了成绩,会给你加学士头衔,最后是大学士。
汉家学子,在清朝为官,最高的目标,就是大学士了。
德亨从六岁第一次在畅春园面见康熙帝开始,就与徐元正相识。那个时候,徐元正正是康熙帝的翰林侍讲,兼任起居注官。
据后来他跟德亨调侃时所说,德亨第一次面圣,所行所言,皆被他记载在起居注册上,德亨受封辅国公时,册文也是他操刀亲笔书写的,为此,他还在自己的诗集上赋诗一首,褒奖德亨人物钟灵毓秀,神童当世,他还将这诗拿给德亨去品评,问他写的怎么样。
德亨当时是茫然不知其所云的,认真读了诗,然后问他:“你这诗里写的是我吗?我怎么觉着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小妖怪?”
被徐元正抱着肚子笑了好久。
八年时光,倏忽而过,就在去年十一月,徐元正已经是工部尚书了。
年五十一。
徐元正履历光鲜又顺风顺水,本人也十分的有文采,工诗文,现在已经著有《清啸楼草》一卷,《鸾坡存草》一卷,自己出钱油印了,免费散播给京中学子们,反响也很不错。
现在,徐元正唯一遗憾的,就是还没有加上学士头衔,但看他每天怡然自乐的样子,似乎也没有很在意。
德亨不止一次的调侃他:你不去皇上面前拍马,皇上怎么知道你的好呢?又怎么会对你另眼相待呢?
徐元正就哈哈大笑,说一些他志不在此的话来搪塞德亨。
但德亨心里知道,他这是文人风骨作祟,做不了阿谀奉承说违心话的事情,就跟那个被康熙帝提拔至一等侍卫就遗忘在脑后的鄂尔泰一样。
要德亨说,鄂尔泰才是真正的文人风骨,就算吃糠咽菜,也不去阿谀奉承走官,徐元正嘛,就是官途太顺风顺水了,没吃过什么苦,才能毫无保留的说他“志不在此”。
但不管怎么说,徐元正是个比较纯粹的文人,德亨愿意和他交好,他的私人生活上,也无可指摘之处。
而且,真正让德亨高看他一眼的是,他虽然娶了一个小脚夫人,但并不强制自己的女儿裹脚,挑儿媳妇时,也不以脚大小为标准。
他还曾经写文章批判汉家女人裹脚这种社会风气实在要不得,可惜,招致来其他文人的嘲笑,气得他回家一连作诗三首泄愤。
也是通过这样一件事,才让德亨觉着他可爱可敬起来。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德亨才真正和他走的近了。
朝中如徐元正这样的官员不少不考虑私人生活方面但德亨决定就选他了。
最大的原因就是,徐元正和他是好朋友啊,徐元正做总裁官,他说的上话。
为了给徐元正拉票,德亨偷摸着将自己的小纸条给胤祄看了,胤祄又招呼胤礼和两个亲哥一起投徐元正。
可惜是在康熙帝的眼皮子底下现投,没有搞小动作串联的机会,要不然,德亨一定去多串联几个。算算,在座的,他至少能串联三分之一呢,且不是如衍潢这样位高权重的八旗王公,就是如陈廷敬这样的大儒。
真是可惜了。
小纸条很快收上去,并且很快算出来计票来。很简单,因为这间屋子里拢共坐着的,加上康熙帝,也就二十多个人。
票数很平均:
揆叙6票
陈廷敬5票
徐元正5票
李光地4票
另外还有几个人得了1票的,可做忽略。
康熙帝一看到票数,基本就能判断出这些票数的来历。
揆叙不用说,都是胤禩他们一伙人投的,话说,居然只有6票,看来,在座的朝廷栋梁们,八爷党并不多嘛。
这让康熙帝心情更舒畅了些。
陈廷敬5票,李光地4票,两人的票数都很正常。
两人本就不分伯仲。陈廷敬多出1票来,也很好理解,毕竟已经乞骸骨的人了,硬是被皇帝返聘了来,你不投他,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让康熙帝十分不理解的是徐元正,在座的,萧永藻还是大学士呢,不是应该选他吗?
徐元正是怎么冒出来的?
等看到投票的实名之后,康熙帝就哭笑不得了。
一看就知道十五到十八这四个皇阿哥,都是被德亨串联的,他们几个就坐一排呢。
康熙帝将陈廷敬和李光地放到一旁,他和德亨考虑的一样,这两人老了,他们可以作为顾问参与修纂大典,但做总裁官,恐是有心无力了。
剩下的,就是揆叙和徐元正。
康熙帝让魏珠将四人的票数公布于众,然后单独挑出揆叙和徐元正两个来,笑对在座众臣道:“朕嘱意这两人,但总裁官只能有一个,你们议一下,选谁合适?”
徐元正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候,着实愣了一下,周围的人都跟他道喜,他虽从容应对,但眼神仍旧是飘忽的,不敢相信他居然成了大典总裁的候选人之一。
而且是二选一。
当他看到德亨对他笑着比手势的时候,立即恍然自己的得票是从哪里来的,随即,就是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以及,稳稳的心安。
他不是孤军奋战,更不是无缘无故被顶上去的,他是有人支持的。
修纂大典,乃是天下文人梦寐以求的大事,馅饼既然已经落到他头顶半空了,他就不能让人半路截胡。
听到康熙帝让众人议人选时,徐元正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大声道:“皇上,微臣,毛遂自荐,请任大典总裁官,请皇上成全。”
好!
德亨激动的一拳捶在手心上,不愧是他选的人。
就是给他长面儿!
揆叙原本智珠在握坐在座位上,因为他的票数最多,皇帝不直接选他,可就有些偏心了。
心下正嘀咕呢,看到徐元正如此行事,顿时面容一沉,也起身铿锵道:“皇上,奴才愿领大典总裁官一职。”又对徐元正不屑道:“徐尚书,你逾矩了。”
徐元正会怵他?
文人劲儿一上来,他不辩个输赢出来,他就不是翰林官儿。
“纳兰学士啊不,您已经不是学士了,你我同朝为官,同为皇上看好的新的大典总裁官,请问,下官哪里逾矩了?”
揆叙冷声道:“皇上是让在座的众位臣工同僚们选,你急着毛遂自荐,是怕众同僚选我,不选你吗?”
徐元正冷笑一声,反驳道:“你有自信,又为何拾我牙慧,向皇上自荐呢?”
窸窸窣窣的抽气声和忍笑声响起,文人骂人,那是一点脏字都不带啊。
揆叙怒道:“你”
“好了。朕让别人选,你们就等着别人选就行了,子贞也是一时文人意气而已,恺功你就莫要同他置气了。”康熙帝笑呵呵做和事佬道。
在遇到非触及他底线和逆鳞的事情上,康熙帝是很乐意做臣子们的和事佬的,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康熙帝让两人坐下,示意其他人畅所欲言,快点将总裁官给选出来。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了,按说已经到了康熙帝午休时间了,但老头儿现在正兴头上呢,魏珠看着给康熙重新上了点心和羹汤,康熙帝吃着这桃胶莲子羹很不错,就示意给所有人都上一份。
润肺,消火气。
很适合眼下这些大臣们,哈哈。
这回,以温达为先,开始说起自己欲选之人,以及为什么选他。
温达选的是揆叙,原因很简单,修纂大典,乃是定国朝根本之大计,自然要选一位满人。揆叙又不是拿不出手,为什么不选他。
然后,就是以陈廷敬为首的汉家臣子们,选徐元正。原因也很简单,论学富五车,自然是他们这些汉人。
这一点,命中了选揆叙人的要害。
揆叙和徐元正年龄上不相上下,都是壮年,但论学识嘛,众人不由自主的就向徐元正倾斜。
就算满人入关一甲子了,揆叙作为纳兰明珠的儿子,从生下来,肯定接受的也是最好的教育,但是,在文人学识之上,大家还都是有志一同的认为,汉人更占优势。
而且,人徐元正也不是没有出身啊,人家祖父往上是前明进士,父亲是顺治朝进士,他自己是康熙朝进士,儿子是康熙朝举人
人家妥妥的文人世家啊,人家祖上做进士的时候,纳兰家还带着部落人在深山老林里打野猪呢。
能比吗?
毫无悬念的,是徐元正胜出了。
因为在座的有一小半是汉臣,以及读汉家典籍的汉军旗官员,他们更愿意选徐元正,然后就是跟风德亨的一小部分人。
这些人加起来,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了选揆叙的人。
最后,新大典的总裁官人选
徐元正。
已经下晌了,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康熙帝就让众人都退下,他要休息去了。
众人鱼贯而出澹宁居,徐元正向揆叙道谢,换来揆叙一个冷哼,然后甩袖离开。
徐元正心情畅快的和陈廷敬等人一起回内阁,他们会在内阁等德亨去找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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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6 章
德亨本来的目标是造船、南下、海运这些, 并不是修书,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行动,却是正好相反。
德亨整日混迹康熙帝特地在畅春园为徐元正带领翰林学官修书开辟出来的宫苑内, 围着新大典忙活,海运之事,反而变成以胤禛为主,向康熙帝和八旗王公、朝廷众臣们阐述、表明和主张了。
德亨这个首倡者, 似乎被隔离在外了。
这并不是错觉,德亨确实被隔离在外了,有了胤禛之后,但凡海运之事,康熙帝就没再想起过德亨,胤禛也很少来找他问询,每次德亨主动去给他请安的时候,也是问一些最近吃穿奴才伺候的怎么样, 修大典的翰林学官找的怎么样了, 有没有暗地里受欺负等等。
很少提海运的事情。当然,胤禛不提是因为目前事情都在他解决的范围之内, 若是有疑惑或者不能解决之处,集思广益,胤禛会去找德亨来帮忙出主意的。
毕竟,德亨向来是新点子最多,似乎任何事情在他这里,都能找到解决的方案。
这是被卸磨杀驴了吗?
并不是。
这是满人行事的规矩。
满人行事的规矩就是, 倚赖长者。
一是因为嘴上无毛, 办事不牢。别人见你一个十来岁二十来岁小年轻出来做事, 会轻视你, 然后欺负你,这就损失了作为首领的威信。若是出来一个三四十甚至五六十的做领头,那别人见了,会先敬重你三分,接下来事儿,就好办了。
二是这是时代规律。在没有网络和系统教育的年代,年长者,确实比年少者更有见识,更有智慧,简而言之就是,人家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别人不听有阅历的,难道听你个东西南北都不会找的毛头小子的?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不只是书本上的一句文字,而是老祖宗几千年来总结下来的箴言,你直接拿来用就行了。
所以,放眼全朝,但凡担任要职、掌握实权的臣子,个个都超过三十岁,二十岁以下的,都在翰林院修书,间或受皇帝召见,接受一下皇帝的考核。
有例外吗?
有啊,衍潢就是一个。
但像衍潢这样少年继承亲王爵位还能在康熙帝面前混出头的就是例外。
话说回来,整个满清,从入关到现在,也就拢共出了衍潢这么一个少年真正掌权不做傀儡的铁帽子王。但衍潢能有今日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在织造局建设之初,他的角色更多的是作为掣肘简亲王雅尔江阿的存在,真正主事的,还是雅尔江阿这个年长者。
后来他能迅速站在了和雅尔江阿同等的地位,一个是因为雅尔江阿本人性情中的老好人问题,需要一个强硬的黑脸和他打配合;第二个就是雅尔江阿需要盟友,而不是一个受他摆布的傀儡,所以,他愿意扶植衍潢。
衍潢这才有机会从他手里站起来。
再说德亨。
德亨五岁上弄出来个风扇,结果,这台风扇只在他家里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被叶勤拿走,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风扇的面儿,风扇的后续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被康熙帝委任风扇督造的人是叶勤,赏赐也是叶勤的,跟德亨这个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六岁上他弄出个洗羊毛出来,后来还弄出个羊毛织造、羊毛脂系列洗化、养护链条产业,表面上也是跟他本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如果不是德亨自己一开始就选了衍潢这个少年铁帽子王为他做“代言”,就连暗地里的插手规划、分红等,更是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最好的结果是交给叶勤,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被以皇帝为首的宗室给霸占了。
后来德亨又入了胤禛府上读书,虽然是阴差阳错的,但按说,有这层关系在,应该没人占他的东西了吧?
并不是。
他后来不是又弄出个油印吗,结果,这油印最后不仅没能落到他手里,就连胤禛都没能握住。因为那个时候,胤禛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还在府上读书呢,老子康熙帝动不动的就考核他学问,他自己也是处于弱势的那个。
这油印,最后是落在了当时已经为康熙帝办差的胤祉手上去了,就现在,胤祉还牢牢握着朝廷官方油印作坊呢,仍旧是跟德亨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后来德亨终于“禁闭”结束,可以出府了,自由了吗?
仍旧没有。
他跟随康熙帝春蒐,有傅尔丹、延信、隆科多等一众年富力强又经验老到的都统、副都统、銮仪卫使们保驾护航。到了北巡,更是严密,康熙帝亲自带他,还让一众翰林老头儿们给他讲书,那是一刻都没有脱离大人视线。
就算这两年他窝在小园内搞橡胶实验,那是因为小园位置本身离畅春园和圆明园不远,离衍潢的八旗护军范围更近,康熙帝巡视京畿从他门前走,胤禛来回京城、随驾、办差也从他门前走,京中有交情的老人们更是时不时的派人来看望。
另外,小园里的护卫也分好几拨人,有康熙帝的,有胤禛的,有四福晋的,有叶勤的,有衍潢的,甚至胤祥还将自己手下的包衣送给了德亨,让他随便使用。
这些人换班的时候,是需要先去自家主子跟前报备的,大家都好奇德亨窝在小园里在搞什么,虽然侍卫们看不懂,也说不清楚,但只是听个乐子是可以的。
好不容易将橡胶轮胎弄出来了,但康熙帝将制造橡胶轮胎的事情交给了造办处,寻找橡胶的工作交给了两广总督,种植橡胶的差事交给了福顺。
德亨前几天还在内阁“偶然”看到了一封诏书,康熙帝给两广总督下旨,让他们寻找葡萄牙商船,让他们告知葡萄牙人,转告葡萄牙国王,可以派使节北上面见皇帝。
按说有了三年前俄罗斯使团之事,联系葡萄牙国王这件事,德亨有权知道吧?
并没有。
康熙帝压根就没想着让德亨知道,不是康熙帝对德亨有意见,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德亨并不负责橡胶事务,凡是有关橡胶之事,都不需要他知道。
你看,到最后,橡胶这件事情可以说跟德亨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德亨真正负责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组建并维系俄罗斯学馆,他是馆长。
在康熙帝眼中,德亨只是个名誉馆长,真正做事的,是他派去的官员。好在,这个官员,其实是德亨自己挑选的,算是听德亨的指令做事,德亨这个馆长才能做到名副其实。
这也跟康熙帝从本质上就不在意这个学馆有关,要是这个学馆跟国子监一样,你看德亨能不能做到一言堂。
在康熙帝眼中,德亨还是个孩子,还需要他保护、需要他教育的小孩子,这也是德亨偶然在他面前说一些出格的话,做一些出格的事,能不获罪的根本原因。
他是皇帝,还是长辈,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呀,小孩子不学好,都是老四没教好。
他要是生气,去罚胤禛就行了,他是不会罚德亨的。
这也是胤禛从盛京急速赶回来,一听到“德亨”二字就犯紧张的最大原因。
家里小子闯祸了,他这个做阿玛的,得负主责、甚至是全责啊,他能不紧张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海运这件事,德亨是始作俑者,是首倡者,但到最后,很可能跟之前一样,会有人去做,但主事人,不会是他。
他今年也只有十四岁,能做什么啊。
你不是爱掺和修书的事儿吗,去兴庆苑和那群老头儿们修书去吧,看那群老头儿怎么“之乎者也”的教你做人。
兴庆苑就是康熙帝特地划出来,给徐元正他们修大典用的。《永乐大典》就摆在兴庆苑正殿,供人翻阅、借鉴。
但对德亨来说,眼前修大典才是最重要的,那什么海运,康熙帝坚持拿到朝堂上去议,那就议吧,看你一年半载的能议出个什么来。
所以,在胤禛和王公们、朝臣们辩论的嘴皮子都磨薄了一层时候,德亨正在和陈廷敬商议怎么给新大典编目录。
《永乐大典》的目录,德亨不做评价,中国的典籍编纂自有其独到之处,但能不能更精进一些、更简单一些、更便于查阅寻找呢?
康熙帝找陈廷敬问过一次对海运的看法,陈廷敬没表达任何说法。他跟康熙帝请求,他自觉没几年好活了,他想将最后的时间和精力,都留给这部新大典。还请皇上成全。
康熙帝无法,只好成全了他。
德亨请旨,专门在兴庆苑内留出一个房间来,布置成陈廷敬的起居房,又让御医定时来给他看诊,陈廷敬就这么住在了兴庆苑内。
如果不是徐潮回乡了,德亨一定会将徐潮给拉进来一起修大典。
说到编目录,又想起文华殿内那好几书架的废纸一样的杂书,德亨便顺嘴说了修建国家图书馆的提议。
德亨只是顺嘴一提,陈廷敬却是沉默畅想良久,最后才深深叹息,捶着自己的胸口遗憾万分道:“恨不能多活十年啊!”
德亨给他吓了一跳,忙给他拍背顺气道:“您别激动嘛,您才七十多,好好养着,活到八十多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陈廷敬摇头,无奈道:“老夫身子骨儿什么样,老夫自己心里知道,难,难啊。”
德亨挠挠头皮,看了眼正殿方向,问他:“那您舍得那一屋子的书?里面还有好多孤本您都没看过吧?”
德亨这样一说,陈廷敬顿时就忘了“风烛残年”的事情了,忙道:“还有十多本听都没听说过的呢,被李光地那老家伙先借走了,哎哟那老家伙,不会是想手抄一本,才借了这么久都没还回来吧?不行,我得去问问他去。”
德亨真对这些爱书如命的大儒们没法子,只得派个人去替他问问李光地,借的书什么时候还回来,陈廷敬不能走,新目录他们还没商议出个结果出来呢。
徐元正那边更忙,他得根据德亨提出来的要求,筛选参与编书的人手,筹备修书班子:不爱惜书本的不能要,咋咋呼呼不讲卫生的不能要,不服从管教的不能要
类似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多着呢。
德亨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完全将大选的事情抛之脑后。
等大选都结束了,他才知道,各家格格花落谁家。
没有意外的,德亨亲近的人当中,胤禛得了一个格格,弘晖得了一个格格,德隆得了一个福晋和一个格格,衍潢得了一个格格,阿尔松阿得了一个觉罗格格做嫡福晋
胤禛的这位格格,就是年羹尧的妹妹,年氏。
当然,其他皇阿哥也被康熙帝指了一个或者两个格格入府,包括被圈禁的胤禔和被废太子位现在的光头二阿哥胤礽。
康熙帝给儿子们指格格的目的很简单,一是为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二是分化、拉拢八旗势力。
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满洲、汉军世家,他们家中的女儿,不是入了康熙帝的后宫,就是入了诸皇阿哥的府邸。
年氏是镶白旗汉军,在康熙四十八年晋封诸王时,康熙帝趁机就对八旗再做调动和划分,将年氏所在佐领,分到了胤禛府下。
理所当然的,为了帮助儿子进一步掌控这些旗下势力,康熙帝将年氏指给胤禛做格格。
与年氏一样遭遇的女孩儿还有好几个,都入了胤祉等皇阿哥府上,在此不做细说。
只说让德亨意外的。
让德亨意外的是,弘晖和德隆一样,不仅得了一个格格,康熙帝还给他指了嫡福晋。
德隆康熙三十三年生人,今年已经十八岁,到了娶妻的年纪了,此次大选,一定会有一个是他的嫡福晋,这是大家的共识。
康熙帝又给他指了一个格格,是因为大婚礼仪繁琐,就算流程走的再快,一两年内,德隆都不一定能娶上媳妇。
所以,康熙帝贴心的又给他指一个格格,不用大婚,直接抬进府里,可以立即洞房。若是想操办的话,也可,人指给你就是你的了,都随你意。
但弘晖不需要啊。
虽然准嫡福晋年纪比他小一岁,但弘晖也才十五岁,他完全可以等着和准福晋大婚,不需要格格。
但康熙帝就是指了,只能说,康熙帝特别喜欢这个皇孙,不愿意让这个孙儿受委屈吧。
另一个让德亨意外的是,弘晖的嫡福晋,就是阿尔松阿跟德亨说的侄女儿,阿灵阿的嫡长孙女。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哟
第 227 章
阿尔松阿的侄女儿, 暂且先以钮祜禄大小姐做称呼。
虽然钮祜禄大小姐的生父阿尔本阿是庶出子,但他是阿灵阿的长子,占了一个“长”字。
她的生母瓜尔佳氏, 是鳌拜这一支之后,和简王妃瓜尔佳氏是族亲。鳌拜是被康熙帝圈禁死的,但鳌拜的儿子被康熙帝放了,还委任了朝职, 不存在政治问题,瓜尔佳氏出身上无碍。
她自己出身更好,在长房这边,既占嫡,又占长,在阿灵阿这里,这是家中第一个嫡长孙女,下面各房所出, 皆是她的弟弟妹妹。
按之前阿尔松阿跟德亨说的, 他的这个侄女儿,就是皇孙也配得。
和胤禛府上的钮祜禄格格根本不能做论比。
现在, 这位钮祜禄家的大小姐,果然配了一位皇孙,就是弘晖。
最妙的是,弘晖和这位钮祜禄大小姐,不存在血缘关系,却存在祖辈上的亲戚关系, 德妃乌雅氏和阿灵阿的嫡福晋乌雅氏是亲姊妹。
按照老话说, 这叫亲上加亲。
四福晋对这位儿媳妇很满意。出身上满意, 品貌上满意, 也在德妃那里见过,浅浅相处过,温柔小意,性情上也很满意。
德妃也很满意,乌雅氏是包衣,因为她封妃才被抬旗,钮祜禄可不是。这是满洲著姓,出了多少位高权重的人物啊,算是满清老牌世家了。
德妃自己的出身不能选择,但皇帝给她指了一位著姓孙媳妇,这让她的心重重放在了肚子里,同时,面儿上倍觉有光。
果然,皇上对她的恩宠,面老色衰而不变。
阿灵阿福晋乌雅氏携儿媳、大孙女入宫谢恩这一日,德妃广邀四宫,请贵妃、惠妃、荣妃、宜妃来与她一起招待孙媳妇儿,美其名曰“大家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德亨实在好奇这位钮祜禄大小姐什么样子,就硬是跟着四福晋一起进宫,弄的一起进宫的弘晖都不好意思了。
所有人,都忘了,弘晖还被指了一位小格格呢。
再说这位小格格,栋鄂氏,就以栋鄂格格称呼。
这位栋鄂格格,是胤祉嫡福晋娘家侄女儿。
说栋鄂氏大家可能有些不明所以,但,栋鄂氏,在当朝文书当中,也写做董鄂氏。
说起董鄂氏,你第一个想起的是谁?
没错,就是那位将顺治爷迷的七荤八素的董鄂皇贵妃、追封孝献皇后的董鄂氏。
这位栋鄂格格,就是这位孝献皇后娘家后辈。
只是因为是庶出,所以,被指做皇孙格格,而不是嫡福晋。
按照礼仪,被指皇孙嫡福晋的,大选完之后,要出宫回娘家,等待钦天监算出大婚日期,然后三婚六聘的缓缓走流程,按照正妻的礼仪从正门嫁入雍亲王府。
但被指做格格的,都不用回娘家,直接从待选宫里抬入雍亲王府,然后选个日子洞房就行了。
操不操持礼仪,全看弘晖重不重视。
因为栋鄂氏毕竟不是一般小门小户的,所以,内务府喜嬷嬷,来德妃这里回话,问德妃要不要给这位格格训话。
今日是见正经孙媳妇的好日子,德妃当然不见。
但是吧,你当贵妃、惠妃、荣妃、宜妃她们是你手里的泥巴,听你的话任你玩弄呢?
惠妃这个已经闭宫好几年的都被你三顾茅庐的请出来了,现在,你说不见就不见?
呵,大家伙儿,热闹热闹嘛。
于是,四福晋带着弘晖、德亨、依尔哈、萨日格、鸣晓进宫去永和宫见亲家太太和准儿媳这日,和这位栋鄂格格走了个对面。
栋鄂格格,从年纪上,比弘晖大了一岁,康熙三十五年生人,今年十六岁,真正花朵般的年纪。
那小脸儿,不施粉黛,白里透红,在春日阳光照耀下,自己就会发光,比那春日刚盛开的牡丹花儿还要招人。
只一眼,就将弘晖给看呆了。
当然,德亨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一说一,这位栋鄂格格,真的是德亨曾经见过的所有男孩女孩中,容貌最出彩的一位了。
依尔哈、萨日格、鸣晓三个,更是看的张大了嘴巴,巴着四福晋的衣袍偷看她,那小表情儿,蠢毕了。
德亨见到她们这样,忙收拾自己的表情,一副也不过如此的样子,镇定的不得了。
带栋鄂格格来拜见德妃的喜嬷嬷见到四福晋一行还挺高兴,以为是难得的缘分。
喜嬷嬷跟四福晋介绍,这位栋鄂格格,就是被指婚府上的格格,然后让栋鄂格格给主子婆婆和未来主子、主子小叔、主子小姑们行礼。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栋鄂格格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小手紧紧的攥着手帕,在喜嬷嬷的指使下,让行礼行礼,让磕头磕头,跟个提线木偶似的。
德亨心下不忍起来。
今日他们进宫是来做什么的?
是来见弘晖的未来嫡福晋的,这位栋鄂格格这个时候出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德亨在弘晖耳边耳语几句,弘晖点头,问喜嬷嬷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喜嬷嬷笑吟吟道:“永和宫贵主儿要见一见栋鄂格格,奴才正要带她去呢。”
这一听就不是德妃的意思,若是真要见,也该错开来,不会选今天。
所以,弘晖对四福晋道:“额娘,您看,日头不早了,祖母未必还有功夫儿见她,不如就打发了吧。”
四福晋是知道今日德妃宫里什么情况的,就颔首,对喜嬷嬷道:“今儿额娘忙碌的很,没空儿见人,就让栋鄂氏在这里朝永和宫方向叩头,然后着人抬雍亲王府里去吧。”
喜嬷嬷一时犹豫不已,却见栋鄂格格立即跪地福礼,道:“奴才遵命。”
德亨明显感觉到她松了口气的样子,证据就是她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喜嬷嬷无法,只好给她指了永和宫的方向,在四福晋、弘晖和德亨的见证下,栋鄂格格朝着永和宫的方向三跪三叩行了大礼,然后又跟四福晋磕了一个头,然后对弘晖行了蹲福礼,然后对德亨和依尔哈她们行了屈膝福礼,然后等着喜嬷嬷给她引路。
她现在就可以出宫、坐轿、去雍亲王府了。
想也知道,雍亲王府的正经主子不是在畅春园,就是在宫里,她一个刚被指婚的格格在主人不在的时候被抬进府,会是一种怎样的羞辱。
四福晋是正室,又是在看准了准儿媳的情况下,天然的对栋鄂格格这样美丽到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女孩儿不喜欢。
她没给栋鄂格格第二眼,抬脚就带着儿女们朝永和宫走去。
德亨给弘晖悄悄使眼色,弘晖不明所以。
德亨无奈叹气,将他拉离了队伍,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弘晖没动,反倒狐疑的看着德亨。
德亨奇怪:“怎么了?快去啊,再耽搁人就走没了。”
弘晖:“趁她还没入府,你要是喜欢,我去跟汗玛法说,让他将人指给你如何?”
德亨大惊失色,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仔细分辨他面上神色,居然是认真的,德亨更加惊恐了。
以及,一些心理不适。
一个好好的女孩儿,被人推来让去的,只是因为有一副好容貌
弘晖见他如此,就语重心长道:“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你对哪个女孩儿多看一眼过,这位栋鄂格格真乃绝色,你若是喜欢她”
“我一点都不喜欢她,真的,弘晖,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你信我!”德亨都要哭了,连忙抢白道。
这是什么事儿啊!他就是发一回好心而已。
栋鄂格格不该是这样的待遇,她今日这样进府,她以后在雍亲王府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这位栋鄂格格一定是被人坑了。
弘晖想不到的,德亨替他周全一下,居然让弘晖误会了。
栋鄂格格是很漂亮,但他此举,真的无关她漂亮与否。
弘晖狐疑:“真的?咱们是兄弟,你可别跟我客气。”
德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真的,真的,真真儿的,比真金还真!!”
弘晖见他不是勉强的样子,就叹气道:“那好吧,我去关照一下。”
都说了这会子话了,人早就走了,德亨拉住他,叹气道:“算了,这会子你追上去,再回来,娘娘那边该问了。咱们快去永和宫吧。”
弘晖觑着他的面色,道:“那栋鄂格格那边”
德亨拉着他快步走,道:“随她吧。”
德亨已经反应过来了,在这个时代,他作为外男,对兄弟家的小格格过于关注,已经出格了。
他自己不会如何,恐怕会对那位栋鄂格格不好,若是让弘晖心里起了疙瘩,那才是害了她。
现在,若真为栋鄂格格好,德亨的最好做法就是对她不闻不问,不在意,不留神。
但是,弘晖心里终究在意起来。
不过不是因为对兄弟有的没的,而是对栋鄂格格些许的愧疚。
如果德亨不说,弘晖没觉着有什么,现在德亨说了,他就觉出味儿不对来了。
府上都没个正经主子
但时机已经过了,只能作罢,想着等回府以后再弥补她好了。
永和宫这边,钮祜禄家的两位夫人,带着钮祜禄大小姐早就到了,见到四福晋,纷纷起身请安。
四福晋笑吟吟上前,握住钮祜禄大小姐的手,柔声道:“快起来吧。”
把个德妃、惠妃她们看的笑的前仰后合,这个说“可是看上了”,那个说“果然婆媳一家亲”,还有说“这哪里是儿子娶媳妇儿,是婆婆娶媳妇儿呢”
整个宫中,顿时欢声笑语一片。
弘晖和德亨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作者有话说】
没有啦
第 228 章
钮祜禄大小姐是个标准的淑女, 与其夸她长相漂亮,不如说她品味高级。
浓淡相宜的妆容和未婚女子标准的齐刘海发型,将她的面部添补的恰到好处。
发间有珍宝珠翠, 佐以淡雅秀美的绒花,富贵又雅致。
传统直筒旗袍并不出彩,但她在脖颈、门襟、手腕上分别装点小饰品,让衣裳显的活泼而不累赘。
相比于栋鄂格格美貌上的冲击力, 钮祜禄大小姐的美就含蓄幽远许多。
难怪四福晋会这样喜欢她,她符合这时代不管是男女还是满汉所有人的审美。
像是一个精心雕琢包装完美的艺术品一般,一朝展现在人前,惊艳看到她的所有人。
但,这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木偶娃娃,钮祜禄大小姐有自己鲜活的一面。
比如,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 她对自己未来的夫婿弘晖很好奇。
她很想看一看弘晖, 但她从没有一次是直接看弘晖的,都是半侧着脸, 用眼角去瞄他。
她很想和弘晖说一说话,但一次关于弘晖的话题都没回应过,只是在旁低头羞涩的听大人们说。
对大人们她是温顺矜持服从的,但对未来小姑子们,她就又展现出大姐姐包容爱护和健谈的一面。
维持和谐不让冷场是所有贵女必修一课。
“玲珑妹妹说话儿声音真好听,像是泉水击石一般悦耳。”
“萨萨妹妹眼睛真好看, 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玲珑妹妹正在学琴吗?我看过一本琴谱”
“萨萨妹妹的荷包做的好生精美”
夸!
在这位钮祜禄大小姐眼中, 依尔哈和萨日格简直无处不好, 哪里都能被她挑出优点来, 大夸特夸,还夸的不重样儿。
直将依尔哈和萨日格两个夸的眉开眼笑的,虽然她们日常跟四福晋出去走动的时候也常被夸,但被未来亲嫂子这样夸,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贵妇夸人这项技能点,钮祜禄大小姐已经点满了。
大家聚在一起,点心是一定少不了的,但永和宫上的点心,应该说宫中所有点心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高糖。
依尔哈和萨日格、鸣晓也很喜欢甜食,但她们从小受德亨耳提面命影响,她们每日摄入糖分量是受控制的,比如宫中所制白糖糕,一人一天只能吃半块,通常情况下,依尔哈和萨日格都是和别人分着吃。
来永和宫次数多了,两位格格的小习惯就被宫中伺候的宫女们记住了,所以,在给两位格格上的所有点心当中,加了一把小银刀。
鸣晓将一方白糖糕上下左右各切一刀,将一块白糖糕分成了四小块,每一小块刚好是一口的量,依尔哈和萨日格用小叉子叉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慢慢品尝。
钮祜禄大小姐以团扇微遮唇,笑赞道:“妹妹们用点心也这样秀气。”
她也喜欢吃白糖糕。但这白糖糕上撒了一层糖粉,不管你是用手拿着吃,还是用叉子叉着吃,一口吃不完,咬下的那一刻,糖粉就簌簌的向下掉。
在自己房间里,她怎么吃都行,但在这宫里,对做客的人来说,这白糖糕就是摆着好看的,那是千万不能真吃的,容易失仪。
她能吃的,只有绿豆糕、红豆糕这种不容易掉渣又不容易粘牙齿的糕点。
依尔哈笑眯眯道:“采采姐姐有所不知,这都是小哥的规矩,非要我们一天只能吃半块糖糕,这哪里够吃呢?只得细细的分着吃了。”
钮祜禄大小姐闺名“采采”,取自《诗经.蒹葭》篇章中“蒹葭采采,白露未已”这一句。采采,意为众多稠密的样子。是一个寓意很好的名字。
就在刚才,三人已经互换了闺名。
采采听了依尔哈的话,不自知的眼睛亮了起来,面上却是迟疑问道:“您说的小哥”
弘晖不是府上大阿哥吗,依尔哈该称呼大哥才是,不会是小哥。
小哥一定另有其人。
依尔哈忙解释道:“小哥是说我德亨哥哥,我们府上还有一位二哥,叫弘昀,为做区分,我管我大哥叫大哥,管德亨哥哥就叫小哥。”
“他们两个好的就跟亲兄弟一样。”最后做补充。
看德亨能跟着四福晋进永和宫就知道,这位德公爷在雍亲王府,那不是一般的有排位。
采采对德亨并不感兴趣,只打算以后敬着一些就行了。
采采:“原来如此。你大咳,我也会做白糖糕,等回头,我做了给你们吃?只是,不知道我的手艺会不会合两位妹妹的口味?”
你喜欢吃白糖糕,你大哥弘晖也喜欢吃吗?他若是喜欢,会喜欢什么口味的?甜一点的?不甜一点的?糯粉多一点的还是藕粉多一点的
若是不喜欢,他喜欢什么样的糕点?
在这样的场合,淑女会将要说出口的话在舌尖打好几个转儿,三思之后,再语气平缓的说出口,力求不出错。
怎么会存在这么明显的口误?
刚才那一声口误之下的轻“咳”,就是一个话里有话的暗号,一般情况下,大家都能听得懂,接下来话的重点在口误的那个“他”字上。
但显然,依尔哈才六七岁的年纪,这种贵女间用暗号谈话的方式她还没开始修炼。
萨日格也没修炼,但萨日格聪明,她意会到了。
依尔哈刚想说“我不挑”,就被萨日格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顿时张开的嘴就又合上了。
萨日格努力笑的不要那么促狭,道:“弘晖哥哥不喜欢白糖糕,他口味清淡,嫌白糖糕太甜了。”
说完就又叉了一小块白糖糕送入口中,看着采采只笑不说了。
依尔哈眨眨眼睛,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
采采立即放下团扇,亲捧了茶给她,笑道:“好妹妹,快用些茶,压压点心,润润喉咙。”
快喝茶,喝完快点说。
萨日格见这位大小姐果然上道,接过茶,饮了一口,然后让采采凑过来一些,跟她小声道:“我跟你,弘晖哥哥喜欢不喜欢”
依尔哈也凑过去,时不时的补充一两句做注脚。
采采听她们两个说话,游鱼戏莲团扇下面的小脸表情丰富极了,一会眯了眼睛轻笑,一会睁圆惊讶,一会若有所思,一会频频点头
眼睛却是一次都没朝弘晖这边瞥一下的,端庄正经的不得了。
就坐对面的弘晖耳根子都红透了,双方就隔了中间一米多宽的过道,对面说什么话他听不到啊,就算你用团扇挡着,就算你们头对头的说“悄悄儿话”,他也能听的到。
未婚妻她、她
她怎么这么大胆!
一刻都不能等的,就在永和宫里,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跟他的妹妹们打听他喜欢吃什么样的糕点!
德亨见弘晖恨不能用脚趾头挖个洞钻进去的样儿,肚子都要笑破了,端着茶碗的手都在轻轻的颤抖,一口都喝不下。
他怕忍不住将喝进去的茶水给笑喷出来了。
这位未来大奶奶,性子也太可爱了些。
他可以百分百的肯定,她就是做给对面的弘晖看的:
虽然碍于礼教我不能跟你说话,都不能正眼看你一眼,但我的注意力可是一直在你身上呢。
本小姐对你有意思,你感觉到了吗?
她就是这个意思。
今日的男女主角就是弘晖和采采,看似德妃她们都在说自己的话,但她们有一半的眼睛,都分在两人身上呢。
将两个小儿女如此,都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打起了眼神官司。
那是一句调侃的话都不能说出口的,怕两个孩子害羞之下,好事变坏事了。
德妃笑道:“弘晖,我院子太平缸里养的锦鲤有点不大精神,你去替我看看去。”
弘晖如蒙大赦,立即站起身来行礼:“是,娘娘。”
闻弦歌知雅意。就在刚才,钮祜禄夫人跟德妃说了,采采擅养鱼,而且,永和宫怎么会有“不大精神”的锦鲤,所以,这是一个借口。
钮祜禄夫人就说了:“禀娘娘,奴才孙女儿在养锦鲤上有些心得,不如让她去给娘娘看一看?”
德妃忙道:“再好不过了。采采?”
采采忙起身福礼:“娘娘。”
德妃笑道:“好孩子,你随弘晖去,帮我看看那锦鲤怎么了,可好?”
采采恭敬应道:“奴才谨遵娘娘懿旨。”
德妃笑眯眯:“弘晖,快带采采去吧。”
弘晖:
德亨目送弘晖同手同脚的带钮祜禄大小姐看那“不大精神”的锦鲤去了,等两人出了门,呲溜一下来到依尔哈和萨日格这里,八卦兮兮问两个妹妹:“你们觉着这位大嫂怎么样?”
依尔哈先小声道:“说话怪好听的。”
萨日格摇头晃脑:“是个有手段的。”
德亨忙小声道:“你该夸她为人和气圆融。”
萨日格受教小鸡啄米点头,又道:“果然是大家族教出来的,说话绕弯子,还怪好玩儿的。”
周围人都是德亨这样说话做事打直球的,不需要萨日格动脑筋就能明白什么意思,这一下子来了个爱绕弯儿的,跟猜谜语似的,萨日格就觉着很有趣儿。
依尔哈苦恼道:“她这样说话,我都听不懂,以后可怎么办?”
萨日格劝慰她:“多听几次就能听懂了,或者等她过门了,你跟她说,你听不懂弯话,让她说直话好了。”
依尔哈将信将疑:“这样可以吗?”
萨日格:“为什么不可以,你可是王府格格”
德亨:
知道了,经过初步相处,妹妹们也很喜欢这位钮祜禄家的大小姐。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今天财神有没有到我家我不知道,但大姨妈是准时到了,断断续续写了一天就写了这些。选秀的事情就这么多,明天开始进入航海正题了,就目前来说,小说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用的,尤其是占据篇幅写其来历和性格的,以后都会有用,大家不要觉着啰嗦和水,作者真的没有在水文哦
第 229 章
从永和宫回王府路上, 德亨时不时的就要看一眼弘晖,想看出他对这个媳妇儿什么看法,或者是否满意。
但很可惜, 弘晖似乎得了胤禛的衣钵,修炼了某种喜怒不形于色的神功,不管德亨怎么看,除了一张云淡风轻的脸, 什么都没看出来。
只有在进王府那一瞬间,他才从弘晖脸上看出一种“沉重”感,德亨顿时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刚进门的小格格等着他去宠幸呢。
德亨很不厚道的哈哈大笑起来,弘晖恼羞成怒瞪他一眼,恨恨道:“等你有这么一天,看我怎么笑话你。”
德亨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又调侃道:“哎哟, 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你今晚小登科, 什么时候请酒啊?”
走在前面的四福晋听到了,回头对弘晖道:“栋鄂氏不是小门小户的,不可轻忽了,她人虽然进府了,并不是说就是你的人了。等你阿玛回府了,我跟他请个吉利日子, 你们再圆房。”又说德亨:“你也老大不小了, 该懂些避讳了, 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让人听了不像样。”
两人乖乖低头应道:“是,额娘,儿子知道了。”
看着两个乖儿子,四福晋满意点头,吩咐道:“我这里不用你们了,你们回东院儿歇息去吧。赶明儿,你们还要随我去端静公主府贺喜呢。”
“是。”
两人一直等四福晋走的看不见背影了,德亨才小心跟弘晖道:“额娘似乎不喜欢栋鄂格格?”
四福晋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栋鄂格格虽然进府了,但你们别说洞房了,就连见面都不行。要等胤禛回府之后,算出个吉利日子来,办了酒,两人才能正式洞房,成为两口子。
看似是对栋鄂格格的重视,但这个吉利日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新娘都进府了,还不让新郎官见面,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隆重的样子吧?
弘晖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我现在才发现,后宅这些事儿太磨人了,还是都交给额娘管吧,我都听额娘的。”
德亨:
德亨悄咪咪问道:“你是不是被钮祜禄家的大小姐给吓到了?”
“怎么会!我会怕她?”弘晖矢口否认。
德亨:“弘晖,你太刻意了。你不用这么认真的,真的。”
弘晖恼羞成怒:“好啊你,你今天是不是就不让我痛快了?”说着就要去挠他痒痒肉,德亨边逃边躲,喊冤道:“我都是为了谁,我都是为了谁哎哟,明天还得去给乌苏苏贺喜呢,你下手轻点啊”
这次大选,几乎所有适龄皇孙和宗室子弟都被指婚了,比如废太子的长子弘皙,胤祉府上的弘晟,胤禛府上的弘晖,胤祺府上的弘昇
这次大选,也可以叫做皇孙媳妇大批发,凡是生于康熙三十七年之前的适龄皇孙都被指了嫡福晋。
到了四福晋现在的地位,能让她亲自去府上贺喜的少之又少,去端静公主上贺喜,除了贺端静公主嫁女之外,还要贺女儿嫁回了皇家。
乌苏苏被指给了弘皙做嫡福晋。
和弘晖一样,弘皙除了被指乌苏苏做嫡福晋之外,还另外指了一个汉军旗秀女做格格。
从这次给小辈指婚上,可以看出未来朝廷权利主体动向发展。
自从顺治朝开始,皇后就跟蒙古无缘了,到了康熙帝,一连死了好几任皇后,但没有一个是蒙古贵女,到了给儿子们指婚,除了十阿哥胤的原配嫡福晋来自草原,其余儿子,都是满洲著姓出身。
反倒是给铁帽子王们指婚,嫡福晋和侧福晋,大多是出自蒙古诸部。
反向来看,凡是被指婚蒙古贵女的,基本上与皇位无缘了。
所以,废太子废了,而且是废的彻底。废太子没有嫡子,他的长子弘皙被指婚蒙古贵女,和显亲王衍潢一样,都是公主之女,算是宗室王公的待遇了。
同时,康熙帝也给出了个信号,虽然二阿哥胤礽不是太子了,现在也还圈禁着,但他的儿子和其他皇孙一样,各种待遇上不会多,但也一分不会少。
只是,到底是不一样了。
乌苏苏虽然身份上是公主之女,但是养女,她的父亲被康熙帝圈禁了,她的长兄跟她不是一个生母,她的养母端静公主,本身也不如端敏、荣宪、恪靖这些公主受宠和受重视,虽然有个兄长敏珠尔喇布坦,但敏珠尔喇布坦并没有受袭郡王爵位,年纪也还小,当差有限,更别提功劳
所以,在家世实力上,乌苏苏比不上钮祜禄采采,这也是临指婚前,端静公主甚至要将乌苏苏给德亨做侧室的玩笑话都说的出来原因。
再说格格,弘皙的格格是个平平无奇的汉军旗秀女,这个不多做解释,弘晖的格格是胤祉的内侄女儿,栋鄂氏也是满洲大姓,能比吗?
弘晖这一正一副配置,直接甩胤禛当年大婚时候三条街去。
这也就难怪德妃会兴高采烈的将四宫都请到永和宫,一起接待钮祜禄采采了。
实在是,康熙帝太给永和宫面子了。
经此大选之后,京中势力发生了微妙的扭转,胤禩前所未有的感到了喘不过气来的压力,这就是后话了。
德亨对弘晖娶媳妇的事儿参与不多,事实上,各府摆酒庆贺的宴席他也几乎都没有参加,他刚到端静公主府没一会,就被胤禛给叫到了畅春园。
康熙帝让皇子们参赞政事,各有负责。
以前胤禛在工部给兄弟王公们盖房子娶媳妇,后来就负责修补城墙,再后来就是修补河道,这两年,随驾办差种类就多了,甚至包括了祭祀祖宗、天地等,前些日子,他又主张海运运粮运银,所以,现在内阁一有关于海盗、捕鱼等折子,就都先拿来给他看。
端静公主带着儿子女儿目前就住在畅春园里,所以,德亨到内阁到的很快。
内阁人不多,因为大多数人要么在兴庆苑修书,要么都跟着康熙帝巡视京畿去了。胤禛这次没去,他留下来看家。
胤禛拿了几个折子给德亨看。
有东京辽阳驻扎总兵上的折子、有山东登州驻扎将军上的折子、有浙闽总督范时崇上的折子、浙江巡抚黄秉中上的折子、福建将军祖良璧上的折子、还有兵部的题奏等,全部都是有关于海防海盗的。
德亨奇怪:“怎么一下子多出这么多海盗来?”
以前也不是没有关于海上剿匪的折子,但都很少,一年也就一件两件的小案子,涉事人员也就五六人,算什么“海盗”啊。
德亨严重怀疑,以前那些小打小闹都是凑数的,表明沿海地方官员不是尸位素餐,他们是有在管海防的,瞧,这些抓捕的海盗就是我们的政绩。
但这次不一样,只广东一处海盗案子就涉事百余人,全都是抓捕的正经海盗,不是沿海做点小生意的百姓。
另外还有山东登州官兵因为私放外洋海盗被议罪的;因为盛京盖州近海滨,少官兵驻守,屡屡遭海盗滋事,请求将驻扎在东京辽阳的官兵迁往盖州的;因福建一带民间商贸频繁,滋生海盗,要求将福建百姓内迁的;请求朝廷出兵剿灭浙江海岛之上海匪的
好似一夕之间,沿海良民全部变作海盗,上岸作乱来了,而大清的官员们,都是火眼金睛,一眼看过去,就能判断你是海盗还是良民一般。
德亨狐疑的看着胤禛,问道:“不会是朝上的那股势力,要整您,才弄了这些个海盗出来吧?”
胤禛冷笑一声,阴森道:“要是谁能有这么大本事,北到盛京,南到广东,沿海都被控制了,就不会猫着不露头了。”
有这么大的势力,能忍的住不在朝上搅风搅雨?
德亨纳闷:“那这些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
胤禛也是苦思冥想好几天,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巧合吧。”
德亨:“巧合?您居然相信这是巧合?”
胤禛不吝嘲讽道:“要不然呢?若是有谁反对我开海运,只会联络那帮子老臣靠嘴皮子在朝堂上造势,不会费时费力的去找海盗滋事。他们知道哪里有海盗吗?呵。”
有海盗皇上下旨剿匪就行了,相反,正因为有这些海盗,才要开海运建设海军呢,哪里有海盗,海军就开去哪里,比那什么禁海有用一百倍。顺治朝时候还迁海了呢,怎么样,海盗还不是没禁了。
朝上那帮子胡子花白脑子都迂腐了的老臣们,就知道拿祖宗说事,殊不知,时移世易,龙椅上的祖宗早就换人了。
既然胤禛说不是有人故意整他,那德亨就暂且相信,他重新查看这些折子,然后,从里面揪出来一个关键人物:郑尽心。
郑尽心就是那个涉事达百余海盗的海盗头子。
德亨道:“郑尽心此人是关键。骚扰盛京盖州、路过山东登州、在福建泉州、台湾一带和商贾做生意、被怀疑浙江沿海小岛上有老巢的,应该就是郑尽心带领的海盗团伙。这个郑尽心,跟郑成功有什么关系?”
胤禛给了德亨一个赞赏的眼神,道:“我跟你想的一样,所以,在半个多月前,我提议皇上,将这个郑尽心带进京来审问。”
德亨噌的一下站起来,激动问道:“郑尽心快到京了?”
他在胤禛眼前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将胤禛吓的差点将手里的茶盏摔出去,不禁皱了下眉,训道:“消停些,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德亨忙道歉道:“我就是太兴奋了嘛,我还是头一次见海盗头子呢?姓郑?难道是国姓爷郑成功的后人?”
胤禛横了他一眼,道:“姓郑的多了,是个姓郑的就是郑成功的后人吗?”
德亨:“至少跟他有关,不是什么人都能打出‘郑’这个旗号在海上横行的。”
这一点,胤禛也想到了,只道:“他人已经被关押在刑部牢房了,是不是有关,着人去问一问他就知道了。”
德亨眼睛大亮,他以为人快到了,原来人已经到了,立即请缨道:“阿玛,让我去审他,好不好?”
胤禛勾了下唇,立即又压下去,板着脸道:“胡闹,刑部大牢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吗?”
德亨立即使出牛皮糖大法:“阿玛,好阿玛,就让我去吧”
第 230 章
德亨被迫答应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终于从胤禛那里拿到了刑部大牢的腰牌,得到了去牢里审讯海盗头子郑尽心的资格。
德隆和敏珠尔喇布坦他们都随扈巡视京畿去了,所以, 德亨一个人去。
在畅春园门口,德亨遇到了阿尔松阿。
德亨四处望了望,狐疑问道:“你这是,专门在这里等我呢?”
阿尔松阿点头, 道:“就等你呢。”
德亨奇怪:“等我做什么?”
你侄女儿现在可是弘晖的未婚妻了,你不去找他,找我做什么?
阿尔松阿就站德亨跟前,搓着手,看着他,不说话。
德亨还有事儿呢,道:“你不说我可走了啊,我有差事呢。”
阿尔松阿立即道:“我跟你一起去。”话完, 才问道:“什么差事, 要不要紧?”
德亨一边走一遍斜眼看他,道:“你还是先跟我说你什么事儿吧。”
眼看陶牛牛和芳冰牵着马过来了, 阿尔松阿终于张口:“那什么,听说,你表姐落选了?”
德亨立即警铃大响,给侄女儿提亲那事儿才过呢,怎么着,又盯上我表姐了?
德亨戒备的看着他, 道:“是啊, 我额娘正给她相看呢。”
“你看我怎么样。”
德亨掏了掏耳朵, 疑惑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这么近, 怎么可能没听清,阿尔松阿只看着德亨,没说话。
但他的眼神和表情告诉德亨,他刚才没有听错。
德亨那个气啊,拳头都抡起来了,就差最后捶阿尔松阿脸上了。
德亨深吸一口气,压抑怒火道:“我记得,皇上给你指婚觉罗格格做嫡福晋了。”
觉罗,虽然不是宗室黄带子,那也是红带子,跟努尔哈赤有亲缘关系的。
你已经有嫡福晋了,再问我表姐什么意思?
“我表姐只做正夫人,你要是有什么话,想好再说。”
阿尔松阿从来没见过德亨这样看敌人似的看着他,顿时哑口了。
沉默一瞬,他道:“是我想差了,抱歉。”
“哼!算你识趣。”德亨冷哼一声,不再管他,上马就走。
阿尔松阿叹口气,福顺只是一个边远地区的总兵,他的女儿,还不是嫡女,给他做侧室都是高攀了。他是嫡子,以后是要袭一等公爵的。
可惜,德亨看不上他。
那位叫哈宜呼的表姐,现在就住在国公府,婚事全由纳喇夫人做主,德亨要是不同意,纳喇夫人一定不会将哈宜呼嫁给他的。
阿尔松阿上马,追着德亨而去。
一路奔驰到京,德亨无奈了,问阿尔松阿道:“你不会去理藩院衙门吧?”
阿尔松阿:“嗯。”
德亨:“挺巧。”
阿尔松阿:
到了刑部门口,德亨下马,看着跟来的阿尔松阿,道:“理藩院在长安东大街那边。”
阿尔松阿亮了一下自己理藩院腰牌,道:“我来刑部调个蒙古杀人案案卷,你来刑部做什么?”
好嘛,反问回来了。
德亨白眼:“不告诉你。你忙你的去,千万别跟着我啊。”
阿尔送摸摸鼻子,跟了上去,道:“刑部我比你熟,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开口。”
德亨:“敬谢不敏。”
刑部坐堂堂官见到德亨和阿尔松阿两人进来,忙迎上来,先打千儿行礼:“给德亨爷请安,给”
起来了,疑惑的看着阿尔松阿,等着德亨给他介绍。那啥,阿尔松阿就是个理藩院小笔贴式,这位堂官不认识他。
德亨道:“这人跟我无关,你不用理他。”
阿尔松阿立即道:“我可是您的小幺儿,怎么能说无关呢?”
陶牛牛不干了:“您是小幺儿,我成什么了?”
阿尔松阿一揽陶牛牛肩膀,亲热道:“咱们是兄弟,都是小幺儿”
陶牛牛忙离他八丈远,道:“奴才不敢,您真折煞奴才了”
德亨不理两人,跟刑部堂官亮了腰牌,道:“我奉雍亲王之命,来提审郑尽心。”
堂官检查了腰牌和条子,见都没问题,就亲自带德亨去牢房,还道:“牢房里腌臜的很,您看,要不要将人提到上面来审?”
德亨:“不用,就在牢房里问就行了。”
堂官松了口气,这可是手下有百多号人的海盗头子,将人提到外头来审,保不齐会有风险,能在大牢里审就保险多了,层层关卡下来,跑出第一道卡,还有第二道卡等着呢。
下到大牢,德亨四望间,看到阿尔松阿,问道:“你怎么跟来的?”
阿尔松阿一手簿册一手毛笔砚台,道:“我是笔贴式啊,你问,我给你记录。”
他确实有笔贴式腰牌,只不过他没给人看正面,正面是理藩院,背面才是官职和名字。
德亨:
“行了行了,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怎么着,跟我绝交?”阿尔松阿没事儿人似的道。
德亨无法,只好算了。
但凡大牢,都是阴森恐怖的,刑部大牢更甚,满清十大酷刑倒也没有,只是铁钩子碳炉子老虎凳这些应有尽有。
见德亨围着一张长凳子看来看去,堂官介绍道:“这是牢吏值夜坐的。”
哦,这不是老虎凳,就是普通人坐的凳子啊,长见识了。
外头已经二月末了,德亨已经换上单衣了,牢房里面又冷又湿,不比寒冬腊月暖和多少,也正因为冷,所以,没有太浓烈的怪味儿。
郑尽心被锁在牢房最里面,看守的最严实。
牢房顶部一方小小半尺天窗,勉强在地上投下一束光影,郑尽心手脚带锁链,脖颈带枷锁,就大喇喇坐在光影里,倒也有几分悍匪气势。
从黑暗里看光影处,看的清楚明白,从光影里看黑暗处,就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过,听动静,也知道有人来了。
郑尽心睁开了眼睛,精光乍现。
好一双眸子!
德亨现在心里赞了一声,开口问道:“你就是郑尽心?”
他打量郑尽心,从外表看,胡子拉碴的,判断不出年龄来,但从他眸光来看,此人一定正当壮年。
郑尽心听声辨位,又品了一下这声音,语带笑意道:“这大清是没人了,竟派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审老子。”
“胡沁什么!再胡说八道撕烂你的嘴!”堂官喝道。
德亨:“哎,别这样,咱们的海盗头子可不是吓大的,人家不吃吓唬这一套。”
郑尽心:“哼,你这仔仔还算懂事。”
“仔仔”是福建那一带,对小孩子的普称,跟北方这边“小子”“丫头”是一样的,并不带恶意。
但在北京人听来,“崽”这个词儿,可就带着辱骂意味了,比如“小兔崽子”。
堂官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所以,他听到郑尽心管德亨叫“仔仔”,以为是在骂人。
当即拎着棍子一脸煞气上前就要教训人。
德亨止住堂官,问他:“你是怎么被抓的?”
郑尽心合上眼睛,不说话了。
堂官喝道:“郑尽心,德公爷问你话呢,你最好老实些,快些如实招来,否则,刑部大牢的酷刑不是你能受的了的。”
德亨转头对堂官客气道:“您还有事儿要忙吧?”
堂官忙恭敬道:“伺候好您就是奴才最大的事儿”
德亨:
“是,奴才还有公务要忙,无暇伺候您,您请恕罪。”
德亨笑道:“快去忙吧,这里留下个狱吏打火把看门儿就行了。”
堂官:“是,您有什么吩咐,吆喝一声,奴才就在外候着。”
堂官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门前给牢头使个眼色,让他仔细看着、听着,德亨都问了些什么。
德亨和陶牛牛合力将桌子凳子拉到郑尽心牢房前,让阿尔松阿坐下做笔录,他自己也坐下,陶牛牛和芳冰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持刀护卫。
德亨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些遗憾,应该带包瓜子进来的。
呷口茶,哟,这刑部牢房茶壶茶碗看着不怎么样,茶叶上待遇都赶上内阁了,上品武夷岩茶,喝着正经不错。
外头动静,郑尽心都听着呢。
听着是德亨支开了人,还搬来了桌子椅子,倒水,喝茶
郑尽心睁开了眼睛,虽然仍旧看不清,但门口人好整以暇的态度,他是感受到了。
个细路仔,有恃无恐,哼。
等德亨喝了会子茶,还没想好接下来从何问起呢,就听郑尽心开口道:“给老子也喝口。”
声音干涩中带着渴望。
这茶香,是福建特有的贡茶乌龙茶,自从被捕,他就再没喝到过了,怪想的。
德亨:“既有所求,是不是说话客气些?我老子一个正乘着龙舟带着王公大臣们巡视京畿,一个在畅春园坐镇百官,一个在国公府斗蛐蛐儿,你是我哪个老子?”
这话说的,惹的阿尔松阿都忍不住看了德亨好几眼。
郑尽心也无语了一瞬,问道:“你是谁?那个清□□你叫德公爷,你有爵位?还至少是个国公?”
德亨:“本公爱新觉罗姓,具体是谁,等你出来就知道了。”
郑尽心:“我还能出去?”
德亨:“我问你,你有没有屠杀无辜百姓。”
郑尽心:“老子”
德亨:“嗯?”
郑尽心:“我郑大王刀下无冤鬼。”
德亨:“暂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是怎么被抓到的?听说你手下有一百多号人呢,还在海上,我朝无海军,不能出外海,你是怎么落网的?”
郑尽心:“你既是官府,难道不知道我是怎么被抓的?”
德亨:“我没看那些花里胡哨的折子,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我想亲耳听你说一说。呶,这是茶,咱们边喝边说。”
德亨连手带茶杯伸进了牢房内。
“主子,我来吧。”陶牛牛上前不放心道。
德亨:“不用。怎么,不敢接?”
郑尽心看着那只在黑暗中白皙柔嫩到放光的手,良久,没动一下。
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手。
牢门对面的,不会是个女人吧?
见他不接,德亨“啧”了一声,将茶杯收回,失望道:“你不会是害怕了?我可没下毒。”
郑尽心:
“你来找我,到底有何目的,何不直接言明。”
爱新觉罗是大清国姓,眼前人听声音、看手都嫩的出奇,不像是朝廷能派出来的官员,这背后到底有何阴谋?
德亨随口道:“朝廷在议开海运之事,我来问问你”
“你说什么?!”郑尽心嚯的一下起身,带动的身上锁链哗啦啦的响动,惊的其他看守狱吏们都拔刀出鞘,戒备的看着起身的郑尽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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