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航海的?
谁都说不清楚, 往上溯源,也不知道具体溯源到什么时候。
就目前来说,能找到最早的, 可能有个明确历史记录的,有个箕子朝鲜。
说是商周大战,商朝输了,周朝赢了。
商朝有一个王子, 叫做箕子,是商纣王的叔父,不甘受周王朝统治,于是先是率残部一路逃到山东蓬莱,然后伐木造船,漂洋过海来到朝鲜半岛,统治了朝鲜半岛上的原住民,建国, 就是箕子朝鲜。
原本朝鲜半岛上的原住民, 也有不甘被箕子统治的,就乘舟, 一路漂洋过海去到日本岛讨生活,然后和日本岛当地土著融合,成为早期日本人人种之一。
这应该算是史前航海了,完成了文明和种族的交流。
再近一点的,有史料记载的,春秋战国时候, 秦朝统一六国, 越人、鲁国、燕国这些沿海国家, 为躲避战乱, 百姓漂洋过海去到朝鲜半岛和日本岛,比比皆是。还有说,现在日本人的语言,日语语法,就是从越人那里传下来的。
再往下,秦始皇命徐福乘舟去海外求取仙丹,有说是去日本的,有说是去台湾的,不管是去到哪里,人家乘坐大船出海这一点是没错的。
汉朝没听说有谁出海的,但到了唐朝,大家就都知道了,日本遣唐使,一波一波的大唐人、日本人来往于大海两岸之间,海上航行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到了宋朝,更不用说了,中国的航海技术已经趋近成熟。商人们在山东密州(青岛)、浙江泉州、福建福州等这些地方建设海港,和东南亚地区小国、岛国等做生意。
中国的先进农耕技术、丝绸、瓷器在东南亚供不应求,东南亚的香料、木材、珍珠、珊瑚、犀牛角等海珍也在宋朝贵族之间千金难求。
宋朝皇帝,大家都知道,是个爱雅致享受的,在此不多说。宋朝朝廷为了获得东南亚等海外海珍,在广州、泉州、明州(宁波)、密州(青岛)等地设立市舶司,专门管理海上港口贸易,征收关税,最后,直接催生出来一条海上丝绸之路出来。
大概,中国的海上贸易,就是从宋朝开始繁荣起来的吧,因为有国家参与和扶持了。
元朝统治的对象是顶层的汉人官员和大地主大贵族,对底层的百姓采取漠视的态度。
也就是说,在元朝,真正统治底层汉人群众的,仍旧是汉人官员和贵族,只是汉人官员和贵族上头的皇帝不是汉人了,换成黄金家族了而已。
所以,在元朝,民间海贸仍旧兴盛,以至于到了明永乐朝,不管是大船还是航海技术,都达到了当世鼎盛,促成了郑和七次下西洋的壮举。
郑和之后,明朝施行禁海政策,但已经发展起来的海上跨国贸易,不是一条禁海令就能禁止的了。
至明嘉靖年间,欧洲大航海已经发育了一百多年了,先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后是葡萄牙探索非洲海岸线,花费了近百年时间,打通了西欧-印度-马六甲-东南亚-日本-中国的贸易通道。
葡萄牙人来到中国,想和明朝通商,明朝拒绝了,想要用大炮强制打开贸易关卡,被明朝给打跑了。
葡萄牙人不死心,占据马六甲海峡和东南亚一些势弱岛屿,和中国人、日本人开展海上贸易活动。
注意,此处的中国人,并不是指明朝陆地上的正统百姓,而是被迫下海走私被明政府打上海盗、倭寇标签的中国沿海居民。
而这里的海盗,和倭寇,身份上是可以随时相互置换的,只要不是明朝认证的百姓,通通都是海盗,通通都是倭寇。
管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非我族“类”,皆是盗匪。
就算是中国人,说着一口正宗的中国话,你下海了,你走私了,你就是不听教化的倭寇。
中国的海盗头子和葡萄牙人合伙,在浙江舟山群岛的双屿岛建立了一个贸易窝点,双屿港。
据说,这个双屿港,是中国人、日本人、葡萄牙人的贸易集散地,是当时亚洲海上最繁华的港口,没有之一。
数不尽的中国丝绸、瓷器、日本白银、美洲白银、葡萄牙的火器通过日本长崎-中国双屿港-东南亚群岛这条三角贸易线流通。
葡萄牙的火器直接改变了日本的政局,日本和美洲的白银间接动荡了明朝财政,加速了明朝的灭亡。
双屿岛整日船来船往的,离浙江大陆又不远,很快引起了明朝政府的注意,然后,就是大规模的剿匪,灭倭寇。
明政府用木石填塞了双屿港,双屿港从此消失。
双屿港没了,中国的海盗散了,但海盗头子汪直去到了日本平户岛,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小国,国号“宋”,自称徽王。
因为他老家安徽的,徽州人,自己称王之后,就自称徽王,带着老家的传统,不忘本。
汪直是有自己的道义的。
他是海盗,是明朝政府将他定义成为了海盗,但其实,他是一个有勇有谋的海上英雄。
汪直多次协调日本政府和葡萄牙人,解救被日本和葡萄牙人掳掠的中国百姓;说服日本山口、丰后两岛日本当局,向明朝政府进贡;带领手下水手,帮助明朝官兵,打跑了侵占澳门的葡萄牙人。
但很可惜,他最后被正直又迂腐的明朝官员诱捕在浙江,斩首示众。
在斩首之前,他向明朝嘉靖帝献解除倭寇祸乱计策,请求嘉靖帝开放海禁,他愿意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为朝廷守海疆。
汪直的献策和忠心有没有被嘉靖帝知道不得而知,但他忠肝义胆的作为,是被中国海盗奉为英雄效仿的。
明朝在衰弱,在□□沿海的海盗却一直在活跃。
没有了汪直,有李旦,没有了李旦,有郑芝龙。
郑芝龙扶植了南明小朝廷,后又投靠了清政府,但他的儿子郑成功始终反清,带领着水师曾一度打到了南京城,兵败后退守福建厦门,最后赶走了□□岛的荷兰人,饮恨台湾岛。
接着就是施琅。
施琅曾经是郑芝龙的部下,他的底子也是海盗,后来追随郑成功,两人有了仇恨,施琅投靠了清廷,郑成功死后,他任水师提督,一举□□至大清治下。
台湾收复后,台湾南部平原田耕之地乃至于澎湖列岛都成为了施家的私产,施家人在岛上横征暴敛,禁止福建、广东等官员、百姓入台湾岛,这个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郑成功死后,似乎东南沿海的海盗就成为一盘散沙了?
怎么会,这不又出来一个郑尽心嘛,德亨相信,郑尽心,绝对只是东南沿海“海盗”势力的冰山一角。
所以,德亨一开口就问他是怎么被捕的,是被同行出卖的?还是被自己人出卖的?
德亨可不相信,大清的官员有那个能耐,能入海去捕捉郑尽心。
他是不是动了哪个海盗的利益?这个海盗是谁?海上还有几个有势力的海盗头子啊等等,都是德亨想知道的。
可惜,郑尽心闭口不言。
但似乎无意间,德亨让这位看着很有骨气的海盗头子破防了。
作为海盗头子一员,谁不想成为汪直、李旦、郑芝龙、郑成功这样的人呢?
上能安邦利民,下能带领诸英雄驰骋海上,做海上说一不二的王者。
男儿立世,无外如是。
汪直至死都在祈求明王朝开海,李旦盗亦有道,是东南沿海民间势力的盟主,郑芝龙至死都在向往国家正统,施琅踩着郑成功的尸骨,一跃成为靖海侯。
你当海盗愿意做海盗吗?
海盗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海盗,他们曾经也是良民,是贫苦出身,不贫不苦,谁会冒着葬身鱼腹的危险下海跑船,养家糊口呢?
他们也向往光明正大的生活和阳光下让人艳羡的荣誉,他们也是中国人,他们也想为中国的朝廷效力,为什么中国的朝廷就是不让他们上岸呢?
中国的朝廷,连能让他们停船的港湾都不给一寸。
岸上那片广阔的陆地多么美好啊,那里有山,有田,有他们热爱的父老乡亲,有他们向往的安定生活,有中国人落叶归根的情怀,唯独没有让他们上岸的通道。
因为中国的朝廷禁海!
因为他们禁止海盗上岸。
因为大清的关口不是开给他们这些“海盗”的。
而现在,德亨跟郑尽心说,大清正在商讨开海运的事情,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被捕了!
你让郑尽心怎么接受他在光明前夕被捕的事实?
朝廷开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百姓下海不再被归为海盗,意味着朝廷会建设自己的海军,保护海商的贸易安全,意味着所有所海上生意的商贾不用走私了可以光明正大的从陆地拿货,意味着像郑尽心这样有能力、有头脑、有人手的海盗头子有了一条光明的晋身之阶。
郑尽心完全可以带着自己的手下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的正规海军。他就是那个现成的海军首领。
汪直死都没等到的机会他郑尽心等到了,郑芝龙想为朝廷效力的愿望他郑尽心有望实现了,施琅那个树起来的榜样也不再遥远,似乎伸手就能够到了?
可是
他被捕了。
他郑尽心,就在这个关头,被当做臭名昭著的海盗头子,被捕入狱了。
郑尽心承受不住的压抑着哀嚎了一声,他想呼噜一把脑袋,但他的手腕被锁链锁着,他的脖颈上还带着枷锁,他举起一半的手只能徒劳放下,又是一声哀嚎极度压抑的从喉咙里挤压出来。
这一声比一声渗人如野兽威吓般的哀嚎声吓了德亨一大跳,看着郑尽心在牢房里如困兽一般转圈圈,以为他犯什么病了,就大声问道:“郑尽心,你还好吗?”
郑尽心还好吗?
郑尽心一点都不好!
郑尽心猛的蹿到牢门前,吓的德亨反射性后退,撞在后面的桌子上,阿尔松阿忙扶住他,惊问道:“你没事吧?这人怎么回事,疯了吗?”
郑尽心摇晃着坚固的牢门栏杆,凄厉问道:“是不是真的!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朝廷真的要开海了?是不是真的!你是谁,你是谁,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找死啊你,滚回去!”一个狱吏握着铁棍上前,抡起来就要朝郑尽心捣去。
挨这么一下可不得了,好在德亨及时拉住了他,这一棍子没有捣下去。
德亨命令道:“你们都出去,这里不需要你们。”
“可是,这人瞧着似是犯了疯病,保不齐会伤着您的。”狱吏不赞同道。
德亨叹气,解释道:“他只是,受刺激太大了,你们放心,他出不来的。”
从德亨带人来到牢房,直到刚才,郑尽心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
他是在听了德亨说“开海运”后才这样的,他不住的问德亨“是不是真的”,那情绪,似是在懊悔。
德亨判断,郑尽心不是发疯了,他是被懊悔给逼的一时难以接受才变成这样的。
“或者说,咱们就算现在将他放出来,他也不会走的。”德亨再次叹道。
德亨不知道汪直、李旦、郑芝龙这样的海盗,但他知道,中国人,从来都是聪明、勇敢、有思想的,他们在这片大陆和海域上已经称霸几千年了
唉,想多了都是泪。
狱吏对德亨话不明所以,但他只是一个小卒,他连入流小官都算不上,只能听命行事,一步三回头的带人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一些说明:
这一章似乎没写什么内容,但我写的心情挺复杂的,算是年假这几天我看《大航海时代》一些浅显的收获吧。中国的海盗是不配入中国正史的,野史上不知道有没有,如果有,会被记载成什么样,我不知道,因为没没看到过,有知道的小伙伴可以分享在评论区。《大航海时代》作者李不白的史料来自日本,中国的“海盗”给日本的历史带去了太大的影响,汪直甚至在日本岛建立了一个汉人政权,所以,文中出现的双屿港和汪直、李旦、郑芝龙三人的名字和事迹,都是出自这本书,在此说明。
第 232 章
经过一通乒里乓啷的骚乱后, 郑尽心也发泄完了,情绪也平静下来了,他从牢房中央, 改席地而坐在牢房门口,从明亮里坐在了黑暗里,再透过牢房栏杆看外头火光里的人,就清晰多了。
那个阻止狱吏给他施酷刑, 也是一直在跟他说话的那个稚嫩的声音,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年。
德亨目送狱吏离开,回头见郑尽心已经平静下来了,打量他的眼神也很清明,就重新坐下,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郑尽心迟疑了一下,戴着锁链的手伸出牢房, 接住了这杯茶。
“多谢。”郑尽心别别扭扭的道了一声谢。
毕竟, 眼前的人姓爱新觉罗,是地地道道的清/狗。
上好的汝窑青花瓷, 一只就能从洋人手中换一两白银,但白银对他们没什么用处,他们更想换南洋米和棉花,可以糊口养家。如果是连杯带壶一整套,能换的更多
呷一口杯中茶,正宗的武夷山岩茶乌龙, 最好的上贡给朝廷, 剩下的, 他们可以卖给洋人, 和瓷器一样值钱。
郑尽心将杯子握在手里,垂眸看着里面清亮的茶汤,不知道在想什么。
德亨也呷了一口茶,给自己压惊,毕竟,刚才郑尽心的模样真的有些吓人了。
压了压惊,德亨开口,语气里略带些好奇,问郑尽心道:“你刚才怎么了?”
郑尽心可比刚才平静多了,平静中带着丧气,也健谈多了,道:“不是你说的,我受刺激了?”
德亨“嘿嘿”笑了两声,道:“我那是瞎说的,给你找借口呢。哦,我说一句‘开海运’,你就受刺激了?”
郑尽心看着德亨,道:“您对我很客气,用您这里的话说,您很抬举我,为什么?”
德亨咳声道:“这不是好奇嘛,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海盗,不对,是第一个盗匪。不管是陆上跑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盗匪,还是盗匪头子,你是第一个,我就跟我家大人请命,来见识一下。”
想到之前德亨说的“老子”论,郑尽心心下无限感慨,该说不说,他郑尽心是有运道在身的。
郑尽心正色问德亨:“朝廷真的要开海运了吗?”
德亨没有打包票,他道:“正在议呢。不过,以朝廷诸公的治国经验,每次遇到海关、海运这些问题,都是一个论调,就是关停海关,迁民远海,这样,像你这样的海盗就可以禁绝了。”
郑尽心冷笑一声,显然对朝臣这个论调说法嗤之以鼻。
以及,面色有些失望。
德亨觑着他的面色,继续道:“不过,皇上很心动啊,现在就看皇上能不能乾纲独断了。以及,不管朝臣诸公怎么反对,这海运,我是开定了。”
“你?”郑尽心狐疑的看着德亨,明显不相信他个毛头小子能起什么作用。
德亨没有证明自己,而是道:“不知道你对我大清朝局有没有了解过,但凡朝廷上解决不了的,都可以通过皇上的独裁部门内务府解决。比如当年的承德织造局,比如当年的内务府京属织染局,比如”
“粤海关。”郑尽心的眸子重新燃烧起来,灼灼的看着德亨,接口道。
德亨一锤掌心,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走不了朝廷,那就走内务府,走宗室,走皇子,走民间商贾总之,我想干,我就会想各种法子将事情做成。”
郑尽心:“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意思是你有那么大牌位?咱没听过您的名号。
德亨脱口道:“我也没听过你这号人。你们海盗团伙是不是很多?南洋海岛多的很,你有没有占据一个做老巢?”
越说越兴致勃勃了,德亨想要套话的野心昭然若揭。
郑尽心冷声道:“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不足为道。”
德亨:“可是,身陷牢狱的好像是你吧?”
郑尽心:
未免将人说的恼羞成怒,德亨摆手道:“不说这个了。我问你,现在粤海港最繁华的港口是哪个?”
郑尽心想了想,道:“以前,最繁华的无外乎广州港、澳门港、厦门港这些,这两年,外洋人,尤其是葡萄牙人更青睐雷州港,不知道这些洋人使了多少黄金白银贿赂的雷州总兵,这够贪官竟然让葡萄牙人的船竟然能在雷州港任意停靠,俨然是另一个澳门。哼,朝廷真是瞎了眼,任命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总兵镇守雷州。”
话语里多有不忿,德亨将之理解为嫉妒。
“咳哼哼哼”阿尔松阿掩唇忍笑。
德亨瞪了他一眼,让他消停些,没好气的对郑尽心道:“雷州总兵啊,那是我大舅,怎么,你有意见?”
郑尽心眼睛倏地一下瞪圆,又缓缓还原,嘴巴张张合合,最后道:“难怪,我派人带着足足十箱的金银珠宝去拜见,结果连人都没见到,金银珠宝更是原样奉还,原来是殿下的亲眷,失敬,失敬。”
郑尽心拱了拱手,行了个江湖礼表示恭敬,只是,配合他说出口的话,滑稽的很,不像是恭敬,倒像是嘲讽。
倒是德亨,大为惊讶:“原来那个土财主是你啊!”
郑尽心:
德亨多解释两句,道:“就去年七月份吧,我大舅跟我来信说,说是一个大商贾,穿戴的人模狗样的,带着整整十箱子珍珠珊瑚玛瑙真气香料的去给他行贿,然后他一分都没收给退了,人都没见。说这个土财主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还看不起他,他可是清官,不收贿赂哈哈哈哈哈哈”
牢房里回荡着德亨“哈哈哈”的回音,只是除了他,没人能笑出来罢了。
阿尔松阿是震惊:海盗这么有钱的吗?一次送礼,就十箱十箱珍宝的送。
陶牛牛是觉着自家主子和这个郑尽心海盗头子,未免太不见外了,头一次见,还是在大牢里,还是海盗头子,就这么大喇喇的谈论舅老爷,好吗?
郑尽心是无语加震惊,同时感叹命运弄人。
去年,他去找福顺行贿,就是想跟葡萄牙人一样,想在雷州占据一方土地,能够以此为据点经商,结果,当时不成,大半年过去,兜兜转转的,竟然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地方重提当时之事。
郑尽心道:“是你授意雷州总兵让葡萄牙人停靠雷州港?为什么?”
德亨笑问道:“何以见得是我授意的?”
郑尽心:“你现在能在这里审问我,还信誓旦旦说朝廷开海运的事,当然是你。为什么?”
郑尽心再次问道。
德亨:“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就没打听过?”
郑尽心:“打听了。葡萄牙人将这当成他们的商业机密,清人哼,一问三不知,净说些瞎话糊弄我们。”
德亨笑了,道:“看来,我大舅将雷州经营的很不错,虽不是密不透风,也算是外松内紧,可圈可点了。”
郑尽心:
德亨道:“至于你的疑问,这个不能告诉你。”
郑尽心道:“若论合作,相比于葡萄牙人,我觉着,我更可信。葡萄牙人能做的,我郑尽心带着手底下兄弟,同样能为您做到,您何不考虑一下郑某?”
德亨笑吟吟道:“可是,你已经在大牢里了,你手底下的兄弟,一百多号人,很快也会被抓了。”
郑尽心: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被抓的?”德亨重提第一个问题。
这回,郑尽心可就配合多了。
他道:“我是被余国梁出卖的。”
德亨:“余国梁是?”
郑尽心:“他是我手下参谋,也是军师之一,熟悉我的落脚、行程和手底下弟兄,他投靠了清人,在浙江设套儿,将我捉了。”
德亨挠挠下巴,道:“你这经过,我在两江总督噶礼的折子上看过了,你说些我不知道的。”
郑尽心:“我一早就被清人给盯上了,清人不能下海,就四处通线打听我身边的人,最后成功将余国梁收买了。”
德亨没那么好糊弄:“被官府盯上的?你是因为什么被盯上的?你做了什么,竟然引起官府的注意?甚至要费劲儿设套诱捕你?”
郑尽心:
德亨见郑尽心闭口,就道:“你可想好了,你是因为什么被官府盯上的,这一点我调一调档案就知道了,连功夫都不用费,我一句话下去,有的是人替我去查。”
郑尽心憋气道:“我带人去攻/□□淡水港,让台湾府施家和福建水师损失惨重,清人官府才盯上了我。至于我为什么去攻打淡水港,是因为雷州总兵拒绝了我,而我想上岸,想经营一个自己的地盘,给弟兄们一个家。就这么简单,你满意了吗?”
这回,沉默的变成德亨了。
好一出心酸的末路故事。
德亨:“福建水师可不弱,还有施家的私军,你就百来人,竟然能将他们给重创?”
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郑尽心不吝嘲讽道:“就那百来条二十多年都没换过的破船?没漏水都亏国姓爷留下的好船用料实在。海上风云变幻,不管是火炮还是船舰都在日新月异,洋人的船早就不知道更新换代多少次了,我们为了不在洋人手上吃亏,自是要赶超的。”
“不怕告诉你,那天我只派出了五条炮船三十个水手去试深浅,结果,淡水港不堪一击,要不是去的人少,淡水港已经被我攻陷了。后来,我派了二十条炮船,带了一百人亲自去攻,福建水师派了一百条船和两千人去围剿,最后你猜怎么着,被我轻松逃脱了哈哈啊哈哈”
“我就吃亏在人少上,我才一百人,他们出动了两千人,都没逮住我一个弟兄,呵呵。”
最后那个“呵呵”就很灵性。
德亨扶额,道:“你放心,等我建了海军,你们这些海盗,一个都跑不了。”
郑尽心:“大话谁不会说。你还没开始做事吧?我告诉你,老话说的好,说着容易做着难,你当跑海是什么?跟骑着马在地上跑一样简单吗?”
“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被捕了?”陶牛牛很看不惯郑尽心这幅嚣张样子,出口讽刺道。
郑尽心瞥了陶牛牛一眼,并不跟他一般见识,只看着德亨道:“话已至此,你欲如何处置我。”
德亨:“先别说处置的事儿,我再问你,你在海上行船,应该不是形单影只的吧?你有没有同伙儿?”
郑尽心:“没有,我们做海盗的,都孤僻的很,算是竞争关系,能不碰上,尽量不碰上,更别提同伙儿了。”
骗鬼呢这是。
中国人在海上不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怎么对抗日本人和洋人啊?
既然郑尽心不愿意回答,那德亨就问另一个问题:“你手上的船和炮、你们也有火枪吧?这些火器都是从哪里来的?”
郑尽心这回回答很干脆:“买的。”
德亨:“从哪国人手里买的?”
郑尽心:“英国。”
德亨惊讶:“不是从葡萄牙人手上买的?”
郑尽心:“我听说,葡萄牙国被西班牙国灭了。这些年,葡萄牙人在南洋丢了好几座岛屿,货船也少了很多,正因如此,他们乍一得雷州港那是西班牙国、荷兰国、英吉利国、法兰西国无法染指的地方才那样宝贝。”
说到这里,还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德亨。
雷州港与他,真是孽缘。
葡萄牙灭国了?
不,应该是被西班牙吞并了。
葡萄牙被吞并,意味着第一代“日不落帝国”的落幕,然后,新一代“日不落帝国”英国,很快就要崛起了。
德亨狐疑问道:“你们能从英国人那里买到船?他们会卖给你?”
郑尽心也狐疑的看着德亨,德亨对海上、对洋人的了解,比他想象的还要多,每次问话,都能问到点子上。
船的事情,其实郑尽心是想隐瞒的,但是,他现在有些摸不到德亨的路数,而且,德亨这个人、他说的话,对郑尽心来说,都太诱人了。
郑尽心唯恐错失良机,就斟酌道:“洋人不做船的买卖,他们对船看的很紧,就算坏了,也会一把火烧了,不会留给别人。我手上的船,是前些年从英国人那里花了大代价抢来的,死了不少弟兄然后再让手底下的船工仿制出来,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德亨眼睛一亮:“你有造船的船工!”
郑尽心:
德亨坐不住了,他在地上背手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念了一会,又对郑尽心道:“有余国梁在,你手底下的弟兄们很快就会落网,唉,他们就是一些普通的海盗,可没你这海盗头子的待遇,唉,说不好能不能留下命来,唉,可惜了了。”
郑尽心握着空茶杯的手猛的一颤,一手握住栏杆,急切道:“你说什么?他们会没命?”
德亨奇怪的看着他,道:“多新鲜呢,那可是海盗,盗贼,盗匪,既然拿到了,当然格杀勿论。”
“你!”郑尽心目眦欲裂。
德亨不管他,继续问道:“你既然在海上驰骋,还颇有势力,应当知道,似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吉利、法兰西这等洋人,都盘踞在哪些岛屿上吧?说来听听。”
郑尽心眼睛通红的瞪着德亨,拒绝回话。
德亨等了一会,见郑尽心视他如仇寇,就问阿尔松阿道:“我们来了有多长世间了?”
德亨是用汉话问的,阿尔松阿就用汉话回答:“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
德亨点头,道:“今日问的差不多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收摊儿吧。”
阿尔松阿:“行,都听你的。”说着就放下毛笔,合上簿子,开始收摊儿。
郑尽心的眼睛随着德亨的动作移动,见德亨居然真的就这么带着人要走,虽然知道这是激将,这是让他服软的手段,但是,郑尽心不得不从。
没有了兵的将帅,算什么将帅,没有了手底下的弟兄们,他郑尽心,就是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郑尽心由坐改跪。
他双膝跪地,跪在牢房里,房门之后,大声吼道:“德公爷,我郑尽心率领手下一百三十二人,愿投效于您麾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请您救他们一命。”
德亨站住脚,转身,看着郑尽心道:“郑尽心,你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你是怎么被捕的,我可以用同样的手法,捕获其他海盗,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
郑尽心将洋人的事情说的很多,事无巨细,但却回避了同伙的问题,这正说明他是个有情有义讲江湖道义的海盗。
郑尽心知道,德亨是想从他这里获得其他海盗的底细。
但是,郑尽心可以自己冒险投效,甚至可以替自己的手下做主,但他不能替其他人做主。
仅仅一面,仅仅几句话,谁知道德亨说的是真是假?
也许,这一切都是清/贼的阴谋呢?
他已经身陷牢狱,他可以赌,赌输了,无非就是身首两处,难道清贼会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吗?
他的下场,不会比身首两处好多少。
但是,他不能拉着其他江湖兄弟们赌。
郑尽心闭上眼睛,颓丧道:“郑某,预祝德公爷凯旋。”
说罢,起身,拖着四肢头项的锁链哗啦啦哗啦啦回到牢房里,重新坐到了天窗射下的天光里,不再说话。
他拒绝了。
郑尽心的回应和态度,让德亨意外同时,又钦佩不已。
郑尽心已经很配合了,也说出了效忠的话,但是,他拒绝出卖同道。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第 233 章
德亨嘱咐刑部堂官, 看好郑尽心,不要苛待了他,更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等皇上巡视京畿回来,可能会召见他。
一听说皇上有可能会召见郑尽心,堂官心下一凛,正色答应下来, 一定看好了郑尽心。
天色还早,德亨出了刑部,直接带人回了畅春园。
在内阁大门口,德亨和阿尔松阿告辞。
阿尔松阿将簿册交给德亨,邀请道:“过几日,我们家要为二妹妹办及笄礼,也是庆贺二妹妹指婚十七阿哥,那天你也去喝杯水酒吧。”
阿灵阿次女, 指婚十七阿哥胤礼。
只是, 相比于大孙女儿喜庆洋洋,这位次女, 就有些沉寂。
不过,毕竟是皇子嫡福晋,该有的礼仪排场还是要有的。
德亨道:“我恐无闲暇,到时,厚礼奉上,在此先向你们家道喜了。”
阿尔松阿笑笑, 道:“也罢, 反正纳喇夫人是一定会到的。”
德亨:“也不一定, 我三弟要种痘, 我额娘需得避讳,免的冲撞了。”
阿尔松阿一时有些结舌。
德亨见他这样,就笑道:“你放心,等十七阿哥大婚,我是一定会去吃酒的。天也不早了,你我就此别过吧。”
目送德亨背影离开,一直跟着阿尔松阿的小厮不由道:“主子,这位德公爷也太难处了些,您都这样低声下气了,您也是咱们府上说一不二的主子,何必呢?”
阿尔松阿板着脸定定看着这小厮。
小厮见状,立即跪下,不敢说话了。
阿尔松阿道:“你跟我多久了?”
小厮:“少说五六年了。”
阿尔松阿点头,道:“五六年了啊,年头也不短了,没少从我父我母那里拿赏银吧?”
小厮闻言,涕泗恒流磕头不止:“主子冤枉奴才了,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阿尔松阿不耐烦听这些,只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你无需做此形状,让人见了笑话,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替我跟阿玛带句话:我能留你在身边,是因为我不怕你跟他传信儿,只是,好歹送个有眼色的来我身边伺候,若是惹恼了我,我也是有少爷脾气的。行了,滚吧。”
说罢,不再管这小厮,自顾自的入外班侍卫处找人喝酒去了。
小厮见主子如此无情,将他说弃就弃了,心下又是惧怕又是悲愤,在原地站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法子出来,只能回钮祜禄氏在京郊的园子,禀报家主阿灵阿去了。
德亨可不知他走了阿尔松阿这边发生的事情,他去畅春园大门堆拨房查看了出入记录,见胤禛已经回圆明园去了,他也不再入畅春园,转而去了圆明园。
圆明园这里,除了胤禛、四福晋、弘晖这一大家子,叶勤和纳喇氏也在呢。
德亨团团给长辈们请安,然后坐在了纳喇氏身边,笑问道:“今儿怎么这么全乎?您和阿玛没回小园吗?”
今日端静公主府设宴,德亨临时走开,叶勤和纳喇氏一直坚持到最后散席。
纳喇氏笑道:“我是知道,你必在这里的,这不,接上你一起回。”
不待德亨回答,四福晋就道:“那小园里冷锅冷灶的,就一座屋子,哪里够住,不如今晚就在圆明园歇息了。”
四福晋一看胤禛的脸色,就知道这爷俩儿晚上肯定有话要说,她作为贤内助,当然要将德亨给留下了,不能让他跟纳喇氏走了。
德亨纠正道:“四额娘,那是一栋三层高的大楼,不是一座屋子,里面房间多的很,三层都能住人的。”
住惯了深宅大院的人,可能不习惯住楼房,但德亨得为他的小城堡正名。
他的小园,正经不小的。
弘晖却是笑道:“天老爷,睡个觉找本书还得爬楼梯,爬上爬下的,你也不嫌麻烦?每次去你那里,我都觉着是住在城墙头上,难得你是怎么住的习惯的。”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被带来圆明园和弘时作伴,此时被萨日格和依尔哈小姐姐们带着的小三儿听到大人的笑声,也跟着“咯咯咯”拍手大笑起来。
他是听不懂,但笑就对了,重在参与,要的就是这份欢乐的气氛。
他一笑,屋子里笑声更是此起彼伏。
弘晖刚才的话说的诙谐。
虽是玩笑之语,但不得不说,弘晖真相了。
这城堡,可不就是带堡垒的城头吗?
弘晖对纳喇氏道:“左右弟弟妹妹们都在身边,夫人不如今儿晚上就住在园子里,要是府上没事,干脆就在园子里多住些时日,也看看这园子里的景致,松散松散筋骨。”
纳喇氏忙道:“那怎么行,别的不说,我家三儿要种痘了,这个可不能假手的。”
在别人家园子里种痘算什么?自然是要回京城自家才便宜。
一听到种痘,四福晋就和纳喇氏聊了起来,德亨也兴致勃勃的在旁插话,胤禛一连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结果,他愣是没瞧见。
胤禛脸不由黑了。
他就不明白了,德亨怎么就跟群娘们儿这么有话说的!
简直奇也怪哉。
这是个小子,不是个姑娘吧?
弘晖见了,心下暗笑同时,又不得不提醒德亨,快别说了,有正经事儿找你呢。
叶勤也挺无奈的,他今晚还想跟儿子促膝长谈呢,结果,今晚跟儿子促膝长谈的,很可能不是他。
胤禛和叶勤先离场,德亨被弘晖给叫出来,还问他道:“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神神秘秘的?”
弘晖叹气道:“就种个痘儿,你跟额娘和夫人有什么好说的?怎么就说个没完了?”
德亨:“现在种痘虽然没有那么多讲究也没那么多危险了,但要种痘的可是我亲弟弟,我就问问,怎么了?”
弘晖扶额,不跟他掰扯这些,直接道:“阿玛在书房等你呢,咱们快去吧。”
德亨:
德亨挠挠头,道:“都在跟前了,早说晚说还不是一样,唉,真是个急性子。”
弘晖:“你这话,最好去阿玛跟前说去。”
德亨立即道:“那我可不敢,快走吧,别让人等急了。”
弘晖住脚,故意道:“哎哟,我突然想起来,后头小湖里的荷花要开了”
德亨拉住他往前疾走,道:“看什么荷花啊,赶明儿我陪你一起看,现在快去堂前尽孝吧。”
他怕去晚了,胤禛再找由头训他一顿。
德亨着实想多了,有叶勤这个正经父亲在,胤禛是做不出训“别家”儿子的事情的。
德亨见完礼,开始汇报今日他去刑部见郑尽心的始末。
叶勤见是谈论公事,便主动避嫌,结果,胤禛让他留下来一起听听。
其实叶勤也很好奇,儿子做什么去了,就留下来听一听。
听德亨说完,胤禛眉头紧皱,叶勤却是若有所思。
弘晖虽然觉着这个郑尽心太过不识好歹,一个海盗也不值得德亨亲自去见,但这是胤禛让去的,他就故作深沉的坐在那里,一脸严肃的思考,看起来还挺唬人的。
然后,胤禛当真了。
他见大儿子表情如此凝重,就问道:“弘晖,你怎么看?”
根本没什么看法的弘晖:
心下先是慌了一瞬,然后迅速定下心来,寻着德亨欲“招降”郑尽心的思路向下说:“阿玛不是愁开海运没有海船吗,正好剿了这个郑尽心的船,拿来自己用。郑尽心桀骜不驯,不甘教化,难道他手下都是如此冥顽不灵之人?不如招降了这些人,正好开船的水手也有了。”
德亨对郑尽心这么感兴趣,还亲自去见他,不就是想“招降”吗,他是不了解郑尽心,也不了解海运,但他了解德亨啊。
顺着德亨的思路往下想,再结合胤禛最近在忙的事情,答案就出来了。
胤禛先是微笑点头,算是对儿子的回答表示满意,然后又正色道:“你想的太简单了,就那几条船,能做什么的。而且,招降来的人,随时都能反水,毫无忠心可言,更不能托付要事。”
弘晖起身,束手低头受教。
叶勤看看“受教”的弘晖,再看看坐在一旁吃吃喝喝的儿子,心下再次叹息,想着,回头要好好教教儿子,看人家弘晖是怎么做儿子的,再看看他,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啊。
松散,太松散了。
跟弘晖比起来,自家儿子德亨简直没个正行。
教完儿子,胤禛又问德亨:“对这个郑尽心,你有什么打算?就这么关着他?”
德亨咽下嘴里的点心,捧茶沉吟道:“我同意弘晖说的,招降郑尽心手底下的人。尤其是那些会造船的船工,这些都是人才,许以重利,让他们为咱们所用。至于忠心问题,这些海盗既然讲江湖义气,我建议朝廷赦免郑尽心,不是为了郑尽心本人,而是为了收服那些船工。”
胤禛摇头道:“朝廷恐不会赦免郑尽心的,这是□□越的政绩,赦免了郑尽心,这四省的总督巡抚们不会答应的。”
德亨:“总不会处死吧?”
胤禛:“如果刑部拟议斩立决,皇上会从轻发落,或许会是流放。”
康熙帝自认是个仁心仁性的皇帝,因为经他手处死的人很少。
这也是做皇帝的秘诀之一,为表仁慈宽和,他总是在刑部的拟议上面轻一等。
你看,大臣们要杀你,朕是个好皇帝,朕不杀你。
朕留你性命,你流放去吧。
流放宁古塔那个风窝子雪窝子怎么样?
胤禛一说,德亨就想到了,笑道:“如果郑尽心被流放宁古塔,那正好,让他去船厂,带着他手底下的船工们去造船?哈哈。”
想到这里,德亨不由哈哈笑了两声。
胤禛一个眼风扫过来,德亨顿时不笑了,捧着茶碗呷了口茶。
叶勤看看胤禛,再看看德亨,也低头呷了口茶。
他该为儿子自豪吗?
跟四王爷说的有来有往的,还不挨训,真
不容易啊!
胤禛道:“照你所说,东南海上还有很多类似郑尽心这样的海盗,像郑尽心手底下这样会造船会开炮的海盗肯定也不会少。”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捧哏的出来道:以抓捕郑尽心的手段去抓捕其他海盗,不就能得到很多会造船会开炮的海盗了?
然后胤禛是同意还是否决,继续往下说就行了。
可惜,这里没有幕僚,也没有师爷,这里有的是一个尊父的儿子弘晖,一个万事不知不问的纨绔叶勤,还有一个、嗯,不那么听话的德亨。
就见德亨皱眉道:“有了郑尽心这一出,东南海上海盗恐怕会消停一阵子,等他们再出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这时候,叶勤就说了:“没有海盗不好吗?”
德亨看了一眼话中有话意中有意的胤禛,笑对叶勤道:“阿玛,咱们要抓鱼呢,鱼都躲起来了,还怎么抓鱼呢。”
叶勤呵呵笑了两声,道:“是这样啊。”
闭嘴了。
屋子里顿时落针可闻。
弘晖看看胤禛,再看看德亨,轻咳一声,打破沉默,试探着问道:“如果海盗都躲了,想要抓捕他们,可不容易了。”
德亨笑道:“其实,也是有法子的。”
弘晖立即问道:“什么法子?”
德亨:“派一个能做事,会做事的人去,了解情况,因时而动,因地制宜,就能抓到。”
弘晖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你有人选了吗?”
不等德亨说话,就听胤禛道:“你想都别想。”
弘晖还在疑惑呢,就见叶勤倏地起身,指着儿子德亨道:“你想去海上?你想都别想!”
德亨:
第 234 章
晚上, 德亨没有和胤禛促膝长谈,他被叶勤给提溜走了。
看叶勤跟牵头不听话的驴子似的将德亨给拽走,弘晖不免有些为小伙伴担心, 道:“德亨不会挨板子吧?看叶将军很生气的样子。”
胤禛老神在在捧书喝茶,闻言施施然道:“叶勤奈何不了他。”
弘晖非常想问一句:叶勤可是德亨亲父,他奈何不了德亨,谁能奈何的了德亨?
您吗?
这话, 弘晖是打死都不敢问的。
叶勤将儿子提溜走去教子,胤禛这里也没闲着:“弘晖,你近日跟着你额娘进宫、赴宴,可有耽误功课”
叶勤将德亨给拽到纳喇氏跟前。
就像弘晖说的,儿子女儿都在跟前,就算在圆明园住上两天也是能行的,所以,今晚国公府一家子就在圆明园歇下了。
萨日格去和依尔哈作伴去了, 鸣晓在德亨院子里等他, 因为两人都大了,四福晋又给弘晖安排了通房, 两人早就分开,住单独的院子了。
四福晋给叶勤和纳喇氏安排的独院,就在德亨小院隔壁,一家子住的很近。
纳喇氏带着幼子三儿住,叶勤拽着德亨回来的时候,纳喇氏正在洗漱卸妆, 小三儿由侍女陪着在炕上玩儿。
见到丈夫气势汹汹的拽着大儿子回来, 纳喇氏吓了一跳, 忙起身问道:“怎么了这是?”
将儿子从丈夫手底下扒拉出来, 藏在自己身后。
这也是做母亲的本能了。
还不知原委,心就先偏到儿子这边了。
叶勤见这样,气的手指头都抖了,指着德亨怒道:“你问问他,他想做什么去?看四王爷那一口拒绝的样儿,这小子肯定提了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是一直瞒着咱们呢。要不是我舔着脸听四王爷议事,到现在咱们还被他蒙在彀里,还不知道他有这样野的心思呢!”
许是少见父亲如此狰狞模样,在内屋伺候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一直在炕上玩儿的小三儿也被吓住了,咧嘴大哭起来。
德亨忙上前将弟弟抱起来哄他,纳喇氏被这一左一右的爷儿仨给弄懵了,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先去劝谁。
到底是个泼辣的,她一摔帕子,叉腰对丈夫喝道:“你吼什么,吼什么!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急赤白眼的,看把孩子吓的。”
叶勤没头苍蝇似的在地上转圈圈,跟纳喇氏吵架,他从来没有赢过,他不去自取其辱。这还是在别人家园子里,也不能吵狠了,让人瞧着不像话。
嘴上只喋喋道:“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惯的,你去问问他,他要去做什么去,偌大个京城装不下他了,还想去海上,你去问问他”
“你说什么!”纳喇氏听到“海上”两个字炸了。
四王爷这些日子在朝上主张的什么事儿,别家夫人可能不知道,纳喇氏是知道的。
儿子不避讳萨日格朝堂上的事情,萨日格知道了,纳喇氏就知道了。
私心里,因为怕儿子将女儿给带成卓克陀达和月兰那样的,纳喇氏就对女儿看管的很“严”。她的严,就是随时知道女儿在做什么。
她认为,只要知道女儿在做什么就成了,女儿比她有见识,她虽然听不懂也看不懂,但也知道女儿没有不学好,就行了。
她不仅知道四王爷主张开海运她还不知道这个海运就是她的好大儿开的头她还知道近日朝廷抓捕了一个海盗头子,天老爷,她儿子要去海上做什么去?
想想就可怕!
纳喇氏喷火的眼睛从丈夫对准了儿子们。
“呜,额娘,你好可怕呜呜”刚被哥哥哄好的小三儿又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纳喇氏一把将小儿子从大儿子怀里抢过来扔丈夫怀里,一上手就搢住了大儿子的小嫩耳朵,咬牙威胁道:“你阿玛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所以说,一物降一物。
叶勤是奈何不了德亨,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将儿子送德亨老娘自己老妻这里来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德亨哀哀求饶道:“娘,额娘,额娘,快松手,疼,疼啊”
纳喇氏松了丝力道,骂道:“你还知道疼啊。你跟老娘老实交代,你阿玛说的是不是真的!”
德亨只得歪着半边身子解释道:“额娘,阿玛诓您呢,您也不想想,那海上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吗?四王爷不答应,皇上不答应,我连这京城都出不去,还去海上,我倒是想去呢,我去的了吗?”
纳喇氏眨了眨眼,问道:“你真没去?”
德亨简直冤枉死了:“额娘,您刚才是不是听漏了?阿玛说我是‘想去’,不是要去,也不是现在就去了,根本没有的事儿,哎哟我的耳朵,真是受老大冤枉罪了哎哟哎哟”
在德亨的“哎哟”声中,纳喇氏问叶勤:“你刚才说的是‘想去’,不是“要去了”哈?”手还捏德亨耳朵上呢,随时准备用力。
叶勤都要仰天翻白眼了,没好气道:“你儿子什么样你不知道啊?但凡他想做的事情,有哪一件是做不成的?他想去,和他要去了,有什么不同?”
纳喇氏眼神一厉,手上又开始用劲儿了。
德亨只得连连保证道:“额娘,额娘,我不想去,我真不想去,真的,真的。”
纳喇氏犹自不信:“你说真的?”
德亨:“真真儿的。”
纳喇氏想说“你发个誓言出来”,又怕这誓言应验了,伤着儿子,又见儿子耳朵连着半边脸半个脖颈子都红了,可见是真疼了,就松开手,只得作罢。
德亨耳朵一解脱出来,立即躺炕上打着滚儿“呜呜呜”的哭起来,双手还捂在被搢过的耳朵上。
纳喇氏:
叶勤嗤笑一声,这小子会哭?
打小儿,这小子哭过几回他这个做老子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纳喇氏也没觉着大儿子会哭,只是不知道他又要闹哪一出。
叶勤怀里的小三儿见大哥居然学他哭了起来,自己停下已经近尾声的哭声,挂着两串泪珠儿,睁着圆圆大大的眼睛,迷茫的看着在炕上捂着耳朵直打滚儿的大哥。
“啊啊啊”小三儿一着急,话都不会说了。
他张开双臂,小身子朝炕的方向一蛄蛹一蛄蛹的用力倾斜。
叶勤抱不住他,就将他放在了炕上。
小三儿一落炕上,四肢齐齐用力,快速爬到大哥身上,一连声叫到:“大哥,大哥,大哥,呼呼,呼呼不疼了,呼呼”
德亨止住了打滚,怕将小人儿给撞到了,开始蹬腿大喊道:“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呜哇哇哇哇啊”小三儿活了这么三四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的张嘴嚎哭起来。
德亨:
德亨顾不得蹬腿了,一翻身半坐起来,半搂着他一边哄一边忍不住笑起来:“不哭了呵哈哈哈哈,大哥不疼了哦哈哈哈哈”
小三儿伸手摸着他犹自发红的耳朵,结结巴巴哭道:“疼疼”
德亨笑的停不下来,他说一声“疼”自己就应一声“不疼”,这么来回几下就将人哄的不大哭了,只是还在一抽一抽的掉泪珠儿。
德亨去挠他的痒痒肉,他就“咯咯哈哈哈”笑的满炕打滚儿,完全忘了哭那一回事儿了。
纳喇氏见哥儿两个玩闹起来,摇摇头入了内间,继续梳头去了。
叶勤跟着妻子进入内间,又从屏风边上探头向外看,看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地哥儿两个,从炕这头滚到炕那头,几近无语凝噎,收回头,对重新坐在梳妆台前的纳喇氏道:“咱们怎么就生了这么两个儿子,一个聪明的跟孙猴子似的,屁股上拔一根毛儿都能成精。一个就没心没肺净傻乐呵。”
这又是哭又是笑的,完全被玩弄于大儿子股掌之上,叶勤现在就开始操心小儿子以后了。
这莫不是,生了个傻儿子吧?
纳喇氏不依道:“我儿子怎么了,我瞧着,哪个都比你强。”
叶勤半倚靠在塌上,甩着扇子斜眼道:“没有老子,能有他们?你也不看看他们都是谁的种儿。”
纳喇氏嗤笑一声,道:“是是是,你叶大爷有能耐,你叶大爷英雄,叶大爷万福,叶大爷吉祥,咱儿子长大了,心也大了,您倒是想法子煞煞他这不安分的性子呢?”
叶勤:
叶勤又瞥了外间一眼,凑到纳喇氏身边,小声问道:“你也觉着儿子管不住了吗?”
纳喇氏沉默良久,幽幽道:“不是你说的,但凡他想做的事情,有哪一件是做不成的?他要是打消了主意还好,他要是还存了念头,不管是谁,嗯估计连皇上都阻不了他,他总要想法子做成了的。”
叶勤就不明白了:“你说他去哪里不好,他就是去蒙古,去盛京,去黑龙江,去准噶尔,去些咱们家的老地儿,去哪里不行,他怎么就盯上南粤那疙瘩地了呢?”
“那里是什么地方,是汉人云集之地!我听说,那里的人都不剃头的,你说他去了,还能有个好儿?”
纳喇氏沉吟道:“从我大哥来信上看,那里也没那么可怕?”
叶勤咳声道:“你大哥会给你写哪里又械斗了?哪里又杀人了?哪里又有海盗上岸掳掠了?报平安知不知道?他只会给你写好的,让你放心呢。”
纳喇氏斜眼他:“你又知道了?”
叶勤嘿声道:“我跟你说,我偷偷看过福顺给德亨写的几封信,那叫一个龙争虎斗,群雄割据,精彩纷呈,比《三国演义》还好看呢。”
纳喇氏不信道:“真的?我从来没听儿子说起过。”
叶勤嗤笑道:“儿子跟萨日格说,都不会跟你说的。”
纳喇氏:
纳喇氏一摔梳子,狠声道:“我去问问他去。”
叶勤忙拉住她:“哎哎哎,你出卖我是不是?”
纳喇氏:“我怎么就出卖你了?”
“你这一去,他不就知道我偷看他信了?不许去。”好不容易搞来的空隙,他以后还想再偷看几封呢。
纳喇氏:“就这么算了?”
叶勤:“那你想怎么着?哦,你这里一打儿子,雷州那里就太平盛世了?胡闹嘛这不是。”
纳喇氏一屁股坐在绣凳上,心里有气,“啪啪啪”拍了好几下梳妆台,拍的手都红了。
“额娘,怎么了?”外间的德亨听到了,高声问道。
“没什么,打蚊子呢。”纳喇氏反射性掩饰。
德亨奇怪道:“这个季节就有蚊子了?会不会是住在园子里的原因?”
纳喇氏:
叶勤闷笑两声,又倚回塌上哼曲儿去了,眼睛瞧着纳喇氏不住的笑:你个怂样儿。
纳喇氏给他一个白眼儿,仔细搽面脂同时,心里打算着明天找个机会问问萨日格,东南那边形势到底如何。
但心下,纳喇氏也清楚,对德亨,她这个做额娘的,是没有半点办法的。
这孩子太聪明了,你没长他那个脑子,你根本闹不清他在做什么,要怎么管呢?
用自己母亲的身份去威胁去恫吓吗?
纳喇氏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那也太掉份儿了,他儿子又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不至于。
纳喇氏不明白,儿子现在这样不好吗,有爵有位有权有财,富贵一生,让人何等艳羡。
为什么还要折腾一些有的没的呢?
【作者有话说】
营养液+12万加更,还有一章哦
第 235 章
纳喇氏想找萨日格打听东南形势, 那是肯定打听不出来了,萨日格怎么会知道东南形势,这不玩笑呢吗, 她一个几岁小女孩要是知道了,那满朝文武都是什么?
废物吗?
原本胤禛也以为,东南就是片海,岸上渔民捕鱼吃饭, 再多的,就是洋船洋人,和一些大小商贾做生意,然后就没了。
但通过德亨的引导,了解越多之后,东南那片尚算清明的地方,就变的云遮雾绕起来。
你想知道的,只是底下人想让你知道的。
就连被派去为官的那些底下人, 估计也都看不到当地深浅。
要想知道东南那块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像德亨说的,必须派能臣干吏去亲眼看一看, 但是,谁到底才能符合这个“能臣干吏”评价呢?
先不说此人是愚是贤,就说差事本身,他能理解你让他去干什么的吗?
若是不解其背后目的,这个人去了,也是白去。干活干不到点子上, 白瞎。
否了德亨之后, 胤禛开始翻自己手上能用的人, 看能不能寻出这么个符合自己心意和要求的人来。
翻了这么几天, 觉着总差那么点意思。
后来胤禛就想明白差在哪里了,你要是是个人都跟德亨比的话,当然会差。
他们差的,就是关于海运的那份系统认知。
这年头,大家都讲漕运,不讲海运。
海运是什么?
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海盗。
胤禛还知道有个英国东印度公司呢,可以和他们做生意,这些人,连“英国东印度公司”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认知上不够,当差就当不到点子上。
难办。
康熙帝正在北巡,畅春园这边没德亨什么事儿,加之纳喇氏心中对儿子起了疑,就找了个借口,将儿子带在身边,一起回了京。
纳喇氏的心思是将儿子带在身边看着,殊不知,这正和德亨的心意。
德亨在胤禛身边,如果德亨要回京的话,他去跟胤禛说一声,胤禛自然会放他,只是,难免要多问上一句:你回京干什么去?
若非特殊情况,德亨不会糊弄胤禛,更不会骗他,难免要说实话:我回京调派些人手,去东南沿海看看具体情况。
这个实话也不是不能说。
只是吧,在非必要情况下,任谁,都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底牌摊平了给另一个人看。
不管这个人有多么亲近。
人都是要有私密空间的,边界感懂不懂?
可惜,在父权社会,什么边界感啊,老子就是你的边界,你人都是老子的,你还跟老子谈私密,能不死你。
大概就是这样吧。
儿女是父亲的私产,这不仅仅是在普通家庭,就是在王公家庭,也是一样的。
这一点,叶勤就做的很好,或者说,这是德亨从小和父亲叶勤养成的默契。
这可能从他很小的年纪就能当家做主有关。
叶勤为这个家挣不来的,德亨挣来了,可以说,从根子上,叶勤在德亨面前,不大有做父亲的底气。
这才让德亨有了自己的自由空间。
叶勤从来不轻易涉足德亨的地盘,就算是好奇,他也是偷偷的,满足一下心中好奇就完了。
这个“偷偷”的,以为德亨不知道吗?
当然不可能,国公府是德亨的家,他要是连自己的家都掌控不了,他夜里都睡不着觉。
国公府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德亨都知道。
叶勤看到的,自然是德亨想让他看到的。
这样松弛有度,有尊严有自由的父子关系,就是德亨喜欢最惬意的。
但在胤禛那里就不一样了,德亨时常感觉到束缚和压迫。
德亨有一种感觉,胤禛天然的认为,德亨的,就是胤禛自己的。
他想问,就问,他不想问,就不问。
他可以放任你,但你不能欺瞒他。
这是不敬尊上。
就这么简单。
不只是胤禛,在康熙帝那里,德亨有时候也有这么一种错觉,他是康熙帝的私产,康熙帝放纵他,宠爱他,不允许别人伤害他,不是在维护德亨这人,而是在维护他自己的帝王权威。
德亨不清楚是不是只有自己太敏感了,是因为觉着这样是不对的,才会这样敏感。而像弘晖、德隆甚至是衍潢这样土生土长的人,就将之当做理所当然,并没有流露出半点不忿或者屈辱的意思。
但不管怎么说,德亨不喜欢这样。
在涉及自己私人领地时候,他就会下意识的避免“冲突”。
德亨知道胤禛一定会将他带在身边,好及时的交换、研讨关于海运和东南沿海的事情,但他还是趁机乖乖的跟纳喇氏回京了。
是母亲非要带我回家的哦,不是我想回去的哦。
回到京城国公府后,纳喇氏开始张罗着给小三儿种痘,同时看着德亨,不让他乱跑。
德亨也没有乱走,就老实的在家待着。
小三儿到现在还没有个正经名字,他连个小名儿都没有,家里人就按排行叫他三儿,下人就叫一声三爷。
报到宗人府那边,宗人丞按照德亨的取名,暂且给他记了一个德三的名字,说好了,等上玉牒之前,一定要将名字给起好了。
其实德亨早就给弟弟取好名字了,只是,不管是纳喇氏还是四福晋,都坚持在种痘之前还是不要起名儿的好,说什么男孩子难养活,不取名儿,小鬼就找不到他。
这实际上是纳喇氏生下的第五个男孩儿,目前只站住了德亨一个,眼下这一个,纳喇氏那是想了一百个法子养活他,包括不给他取名儿,任由下人胡乱三爷三阿哥小阿哥的混叫。
母亲坚持,德亨也无法,就这么浑着了。
纳喇氏见儿子乖乖听话,自觉她这个做额娘的,还是有些威信的,就专心给小儿子种痘了。
乖乖大儿德亨的确是老实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过,可不是老实待着就真老实了。
德亨在带着他手底下的人排布宁古塔、朝鲜、盛京、直隶天津、渤海、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台湾、琉球、广东、海南岛、越南乃至最远的马六甲海峡的中国海岸线势力图。
德亨亲手描绘的地图,是脑子里记忆的卫星地图,其精确经纬度没有,但沿海地形地貌和大致轮廓,是现在带经纬度的手绘地图所不能比拟的。
不管是陶牛牛和芳冰,以及他们以下的所有人,对此都没有质疑。
他们的主子可是混皇帝御书房的,这些自然都是国家机密,他们因为跟了主子,又被委以重任,才能有幸看到,又怎么可能去怀疑这地图的来历和真伪。
这就是德亨不想让胤禛以及和他同阶级的人知道的“秘密”,德亨愿意让手底下人知道,是因为这些人算是他的下属,不会怀疑他。
要是让胤禛看到了这张地图,那可就有乐子瞧了。
德亨画出大致的海岸线,标出沿海重要城市,尤其是□□越地区,秘密麻麻的,标出了江苏的松江府江海关、浙江宁波府这海关、福建泉州府闽海关、以及广东广州府粤海关。
其中,粤海关八个总口,七十五个子口,也都尽可能详尽的标注出来。
不过,德亨也说明了,粤海关的总口尚可确定位置,子口地方,因为资料不足,大多只是道听途说,具体的,还需要再行校正和添补。
下属们顿时一凛,以为这就是他/她们的差事了。
德亨给他们讲这些,可不是要他们去定位粤海关贸易子口的,那样可就太大材小用了。
德亨:“薛奎,吴申,你们两个即刻启程去江宁找曹寅,这是我之前跟他谈好的丝绸进货单,你们拿着这进货单,去找他提货。”
薛奎接过贸易单看了一遍,然后交给吴申,由吴申保管。
德亨对两人道:“你们提取了丝货之后,中途改道去宁波,以这批丝货为饵,替我打听郑尽心在江湖中地位,他平时和哪家商贾走的近,和哪一个官员交好,以及宁波府做海贸的人家有哪些,做船的好手有哪些记住,我要有理有据实实在在的消息,不要子虚乌有打听来的空话。”
两人都记下。
德亨再吩咐道:“阿狼、三十八、巴图、那布图,你们四个带上二十人,去雷州找宋之问会和,他为明,你们为暗,共同打探途径海南岛各洋船样式、大小、火炮装备等,我听说英国有一种军舰,专门用来海上作战的,若是能获得船图最好。”
阿狼、三十八、巴图、那布图四人领命。
德亨再道:“芳菲、孙冲、赵建国、于亭运,你们四个,带上人手和财货去澳门,专和洋人交往”
德亨一一给人分派任务,讲解清楚任务的重点和目的,也认真听取他们对任务的理解,满足他们的需求。
这就是德亨和胤禛所不同的地方。
胤禛是绝对不会和奴才们围坐在一起说话,还仔细听他们的想法和意见,修正自己的计划,承认自己的不足的。
胤禛觉着自己手底下能用的人太少了,没一个是和他心意的。
而德亨,他觉着手底下没和自己心意的人手时,会主动去寻找,去教导,去培养。
等用的时候,就可以和他同拍节思考问题,同步调做事,如臂指使。
这些人都是德亨从自己佐领内选拔出来的人才,和他一起学习,一起成长,已经有好几年了。
他们或许四书五经不甚通,但能写会算,至少精通一门外语,尤其是芳菲,凡是小福能学的,她都学过,小福学不会的,她也都能学的很好,作为德亨的侍女,困守内宅,实在屈才。现在,就是她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这些人,平时只来往于自己所属佐领和国公府之间,并不为外人所知,德亨也尽量不让他们显露于人前,原本,德亨还想再养几年的,他觉着他们要学的还有很多,如今也是不得不启用了。
如果可以,他想亲自带他们去做,但看几位长辈的反应,他自己还不知道要困守京城到什么时候呢,但事情不能因为他出不了京就不做了。
总要开始的。
他现在有人有钱,随时都可以开始。
虽然给人安排了差事,但也不是说走就走的,德亨身边乍一下子走这么多人,是会让人起疑的,而且,德亨手里的,不管是图纸还是资料档案,只能记在脑子里,不能带出国公府一张纸。
所以,纳喇氏只以为儿子是在自己院子里和手底下的奴才们读书,殊不知,国朝列车行驶的轨迹和速度,就在这方小院里,就在她儿子股掌之间,开始变动了。
三儿出痘很顺利,相比于人痘,牛痘病毒弱,在孩童身上起的反应也小,小孩子身体更容易接受。
随着小孩儿种痘成功,康熙帝终于巡视完京畿,回京了。
康熙帝没有回畅春园,而是回了紫禁城,所以,留守畅春园的一众王公、大臣们,都从郊外回到了这四四方方的内城之内。
之前德亨审问郑尽心的折子和审问记录都送去给康熙帝阅览了,所以,一回来,康熙帝就同时召见了胤禛和德亨。
胤禛和德亨在乾清门倒座房内等候,同坐等候的,还有胤禩和胤祹等皇子、王公、大臣们。
虽然等着召见的人挺多,但是分圈子的,比如,皇子阿哥们就都坐在一起,宗室王公们坐在一起,其他臣子们,也都分坐在自己圈层里等候。
德亨不想和皇子阿哥们坐在一起,因为太修罗了,他小心肝承受不住,他想去和宗室王公们坐在了一起,胤禛怎么可能放他走,指了指自己身后,让他站他身后等。
胤禩笑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受召见呢,四哥也太严苛了,若是皇上一上午都不召见他,你就让他站一上午不成?”
看吧,看吧,唇枪舌剑又开始了。
德亨老实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就当自己耳朵聋了,没听到这话。
所以也就没甚反应。
胤禛认真品茶,就当自己嘴忙着,没功夫回话。
所以,给了十四阿哥胤禵说话的机会。
胤禵道:“四哥,您谱儿越来越大了,怎么,咱们兄弟说句话,都不值得四哥回上一回了吗?”
胤禟笑嘻嘻道:“老十四,四哥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瞎说。”
胤禵呲了呲牙:“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啊?”
胤礻我直愣愣的说了句公道话:“四哥应是想回的,结果你一句,他一句的,没给四哥说话的机会。”
胤禟十二分的无语:“老十,你站哪边的?”
“啊?”胤礻我有些没摸着头脑,他就说了一句公道话,怎么就得罪胤禟了?
胤祹没管这些哥哥弟弟们,他问德亨道:“听说德三种完痘了?想好起什么大名了吗?”
德亨回道:“回十二阿哥,我额娘还没挑好呢,等挑好了,就着家下人立即报宗人府,有劳十二阿哥垂问。”
胤祹摆摆手,道:“我也就白问一句,你们能想着就行了。”
胤禵听到了两人谈话,就道:“怎么你们府上是女人当家吗?叶勤做什么的,给儿子起名字还要劳动夫人?”
德亨本不想理他的,但是,胤禵这话过了。
他家怎么样,跟胤禵有一分钱的关系吗?
不过,没等德亨开口,就听终于喝完茶的胤禛道:“老十四,别人家里的闲事儿你都管,你很闲吗?”
胤禵张嘴要说话,就听胤禛继续道:“如果你很闲,四哥可以去皇上跟前给你求一个差事,如何?”
德亨闭嘴了。
该说不说,四大爷嘴一张,就知道有没有。
打蛇打七寸。
亲哥都是亲王了,而且深受皇父看重,已经开始搅弄朝堂风云了,而他这个弟弟呢,自认不比亲哥差,却只是一个贝子,还没有一个正经差事,只能跟在哥哥们屁股后头跑。
他倒是想跟在亲哥屁股后头跑呢,但你听听这话,这是亲哥说出来的话吗?
你老四要是真有心给弟弟求差事,就该默默出手,不留功与名,用得着当着兄弟们的面说出来吗?
就算胤禵心里真的想让胤禛给他去皇上那里求个差事,此时也绝对不能答应了。
他的骄傲,不允许!
胤禵脸色刷的一下就铁青了。
胤禩心下暗叹,老十四也太沉不住气了。
胤禩没有去安慰胤禵,他清楚胤禵的脾气,这就不是个能安慰的,越安慰越别扭,你别理他,一会子他自己就好了,只是,亲兄弟两个,怕是要更疏远几分了。
胤禩对胤禛道:“四哥,听说你让德亨去审讯郑尽心了,还嘱咐牢头善待郑尽心,四哥是有招安的意思吗?”
胤禛垂眸道:“八弟人随扈圣驾,对京里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果然好本事,愚兄不及远矣。”
胤禟道:“四哥,八哥问你话,你说就是了,做什么东拉西扯的。”
“九弟,皇上让你在家读书,你读了几本了?”胤禛问道。
好么,又一个狙击成功了。
上次胤禟因为什么被康熙帝当着众多皇子和阁老重臣的面训斥,不就是因为他不敬兄长,现在听听说他的什么话,胤禩是做弟弟的,反而要胤禛这个做哥哥去回他的话,什么意思?
长兄如父,胤禟你就是这样对待父亲的吗?
三句话怼了三个兄弟,胤禛这是一句废话都不说啊。
一时间,倒座小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倒是让德亨轻松不少。
这就对了吗,既然没什么话好说,那就不说好了,做什么非要说些什么,为难别人,为难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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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6 章
敏珠尔喇布坦出来叫胤禛和德亨觐见, 德亨迫不及待的跟着胤禛的脚步去了乾清门,远离了这静的跟真空带似的小房间。
在门口,德亨遇到了徐元正, 双方见礼,并未说话,错肩而过。
德亨便猜,徐元正刚才, 应该是在跟康熙帝汇报修书进度。
跟在胤禛身后入内,请安见礼,康熙帝让两人起身,欲说话,先轻咳了两声。
魏珠忙去拍他背,递上手帕,转身欲去拿茶盏,发现茶盏在康熙帝另一侧。
尚未动脚, 就见德亨快速来到康熙帝另一侧, 捧起茶盏,轻声道:“皇上, 用些清茶压一压吧。”
康熙帝咳顺了气,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放下,闭眼轻喘。
德亨将茶盏放回,又站回原位。
自始至终, 胤禛一动不动的看德亨施为, 看完之后, 心下微思。
皇上, 比他想象中,更宠信德亨。
德亨在皇上面前,也超越了一般君臣界限。
不知是好事,还是隐祸。
康熙帝气息平稳,挥挥手,让魏珠退下,问道:“你们对郑尽心此人,怎么看。”
胤禛先道:“郑尽心是开启东、南海上的一把钥匙。”
德亨讶异,没想到,胤禛对郑尽心的价值评估这么高。
“你呢?”见德亨没说话,康熙帝开口问道。
德亨道:“皇上,臣附议雍亲王所言,不过,郑尽心此人,桀骜不驯太过,固然是一把好刀,但若是这刀不听话,就算不得宝刀。”
康熙帝:“之前你对他那样上心,还想招安他,朕还以为你很看好他。”
德亨道:“臣是很看重郑尽心本事,但能为我所用之人的本事,才算是本事,若是不能,那就是祸端。”
康熙帝短促的笑了一下,德亨对郑尽心的看法,让他想到了郑成功。
当年,朝廷拿捏着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和妻儿兄弟,仍旧没能让投降,没得办法,朝廷只好杀了郑芝龙和其妻儿兄弟。一直到郑成功死了,台湾岛上群龙无首,又使计分化,这才让施琅带水师一举攻破,将台湾岛收回。
郑成功有大本事,可惜,他不愿意归顺清廷,偌大的本事不能为顺治帝所用,那就是祸端了。
郑尽心跟郑成功有没有关系这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海盗,与郑成功一脉相乘,精神不断,义气为先,个人生死在后。
客观上来讲,康熙帝是欣赏这样的汉子的。
不过,与郑成功不同的是,郑尽心愿意归附,只是不愿意出卖同道而已,这也让康熙帝心下欣慰不已。
反清复明的余孽,看来,肃清的差不多了。
康熙帝道:“郑尽心执拗的不过是江湖义气小道,于朝廷大局上,他愿意归顺,就算他看的清明,算不得祸端。”
德亨着实没想到,康熙帝竟然是这样和煦的态度,好似郑尽心不是海盗头子,只是一个走了错路现在已经悔改的寻常犯人一般。
德亨的确不打算将郑尽心收到麾下。
郑尽心这样的人,个人英雄主义太重了,以他现在做事风格来看,他更适合做典型,做招牌,最好是挂在旗子上的那种。要是真将他收做手下做事,你就跟他后面擦屁股去吧。
德亨要的是听话做事讲规矩讲制度的手下,不是为了某种道义不顾大局的江湖草莽英雄。
招安,是德亨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态度,表明郑尽心是有价值的。
否则,他怕郑尽心难逃一死。
德亨不想有郑尽心这样的手下,并不代表,他不希望江湖上有郑尽心这样的英雄。
庙堂有庙堂的行事做派,江湖,也需要多一些郑尽心这样讲道义的英雄。
并不相冲。
不过,现在看来,德亨似乎想多了,康熙帝并没有要杀郑尽心的意思。
德亨故意道:“皇上的意思是,郑尽心可不杀?”
德亨这样“做作”,惹的胤禛看了他一眼。
康熙帝教导德亨道:“这人啊,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做事呢,也不是非曲即直的,杀固然可以达到震慑的目的,宽恕,才是实施教化的利器。有时候,宽恕可比杀有用多了。”
德亨立即道:“臣受教。臣总听人吹嘘说皇上是当世仁君,直到此刻,臣才算真的心悦诚服了。”
好嘛,还拍了一记马屁,让胤禛起鸡皮疙瘩同时,也不免莞尔。
康熙帝明显很受用,笑呵呵的,不忘问胤禛道:“雍亲王,你以为郑尽心该如何处置?”
胤禛道:“既然郑尽心有心归顺,不如在福建水师中给他安排个武职,将他和他手下的人收编为八旗水师,也算人尽其才了。”
康熙帝想了想,道:“不可,就算招安郑尽心,给他安排职位,也不能放在福建。”
胤禛不明白,疑惑问道:“为何?”
康熙帝道:“他被捕因由是攻□□淡水,也曾和福建水师交过手,让福建水师损失惨重,最后是江浙官兵一起使诈设伏,才将他抓获。若是将他放去福建,两相有仇,恐会生乱。”
郑尽心很可能会性命不保,这就失去招安的意义了。
康熙帝未说出口的话,胤禛意会到了,道:“皇上所滤周全,我等不及。”
康熙帝颔首,道:“既然福建去不得,就让他带着手下去盖州吧。”
德亨心道,这也算是人尽其用了吧。
之前兵部曾给康熙帝上折子,说盖州临海,现有驻军官兵不足以守卫盖州,想要迁移东京辽阳官兵去驻军盖州,被康熙帝以“驻军官兵在本地居住年岁久远,已经各立产业,若冒然迁移盖住,官兵恐会受累”给否决了。
现在好了,郑尽心这一批人,若是归顺了,就是现成的盖州驻军人选。
盖州在辽东湾东岸,辽东湾属内海,正好在此训练水师。
德亨希望郑尽心识趣一些,莫要再横生波折才好。
康熙帝召见胤禛和德亨两人,主要就是议处置郑尽心的事情,既然已经说完了,康熙帝就让两人退下了。
他刚回京,忙的很,还要召见其他大臣。
胤禛去永和宫请安,德亨要带人去刑部给郑尽心宣旨。
两人在乾清门广场分开。
德亨在乾清门内阁值房等了一会,拿到了内阁中书拟的赦免郑尽心、并委任他为盖州把总的圣旨,然后带去礼部和刑部,出示圣旨,礼部、刑部各出一位堂官做见证,这才去到刑部大牢,给郑尽心宣旨。
因为之前德亨嘱咐过,不可苛待了郑尽心,刑部主管刑狱的堂官有了顾忌,将郑尽心当做寻常犯人对待,没有优待,也没有故意使坏苛待他。
幸好如此。
这才几天,皇上赦免的圣旨就下了,这个刑部堂官庆幸不已,幸好他听话了。
“郑尽心,好久不见。”德亨笑呵呵打招呼道。
郑尽心比之前消瘦许多,但说话仍旧有力气,语气平平道:“也才十来天,不久。”
德亨笑道:“你日子倒是记得清楚。”
郑尽心:“牢里清闲,闲来无事,只好数着日子过了。”
德亨点头,道:“郑尽心,接旨吧。”
郑尽心睁开了眼睛。
狱吏打开了牢房,没有皮鞭,没有刀戟,狱吏声音也不铿锵,道:“郑尽心,出来吧。”
郑尽心愣了一下,看这阵仗,不像是斩首的样子?
纵使心下狐疑,郑尽心也没问一句,而是托着满身的锁链缓缓起身,踱步出了牢房。
牢房与牢房中间的过道上,并没有在牢房中看到的那样昏暗,过道上点燃着火把,将通道照的光亮。
郑尽心也清晰的看清楚了德亨的脸,比他上次模糊见到的,看上去还要年轻、不,是幼小。
郑尽心多看了德亨几眼,德亨举了举手里的圣旨,笑道:“郑尽心,接旨吧。”
郑尽心一瞥间看到德亨身后尽是穿戴整齐的官员,胸前各种补子的都有,不敢造次,跪下接旨。
德亨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广东海盗郑尽心兹,简为盛京盖州把总,其原属下仍为其属钦此。”
把总,亦称百总,治下百人,正七品,算是清朝绿营当中基层军官。
郑尽心手下正好一百多人,这是,全部赦免了?
郑尽心犹自不相信,抬头颤抖着嘴唇看着德亨,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德亨弯腰,将圣旨送到他眼前,笑道:“还不接旨?”
郑尽心手忙脚乱的接过圣旨,看清楚用满汉两种文字书写的圣旨上,写着清清楚楚的两个汉字:赦免。
郑尽心呜咽一声,伏地叩首,铿锵有力喊道:“臣,郑尽心,蒙得皇上恩赦,感激涕零,唯以微末之身效死,以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德亨对郑尽心的识趣很满意,一只手将他托起,道:“你的忠心,皇上定能看的到的,您说是吗?礼部堂主事。”
礼部堂主事忙恭敬回道:“自然,宣旨之后,我等还要去给皇上复命,定会将郑百总洗心革面,归顺我大清之赤诚之心,如实禀告给皇上知道。”
德亨笑道:“如此,最好。事儿已经办完了,你们先去复命吧,我与郑百总算是有一面的交情,留下来送送他。”
礼部和刑部的堂官先是恭喜了郑尽心,然后带着手下离开了。
德亨对周围看呆了的狱吏道:“怎么还愣着,还不快给郑百总解锁链?”
原本阶下囚,一朝成为朝廷百总,这反转,简直比看话本子还要精彩,这些狱吏之前慑于朝廷官员在场,不敢造次,现在听了德亨的话,立即蜂拥上前,一面说着恭喜的客气话,一面将郑尽心的枷锁和锁链给解了。
郑尽心心里感受比他们还要复杂,上一刻还对他呼来喝去的狱吏们,现在改换了巴结讨好的笑脸,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世事无常。
郑尽心是被当做囚犯押解入京的,自然没有什么行礼,他一身脏污囚服跟在德亨身后出了刑部大牢,站在大牢台阶下,沐浴在阳光里,盖着眼睛看远处明亮的天光。
这大概是刑徒出狱统一的标准动作了。
德亨任由他醒神片刻,闲话问道:“盖州,你知道什么地方吧?”
郑尽心笑了一下,如实道:“知道。我曾带领属下去过。”
德亨:“哦?”
郑尽心解释道:“是去收取资货,正常做买卖,悄悄儿的,收了就走,既没有掠掳百姓,也没有骚扰官兵。”
“盖州是个好地方。”郑尽心又喃喃加了一句。
他现下还犹自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不仅无罪释放了,他手下的海盗们,还成了他的属下。
他们真的上岸了?
可手里的圣旨不是假的,阳光也不是假的。
那这一切,就都是真的了。
德亨笑道:“我知道,要不然,兵部就不是题奏增加盖州驻军,而是请旨剿匪了。”
郑尽心哑然。
片刻之后,道:“微臣我属下,不知该如何报德公爷大恩。”
德亨笑道:“却是免了,这不是我的主意,赦免你,是皇上的意思。”
郑尽心急忙表态:“若不是您的斡旋”
德亨笑容更灿烂了些,道:“非也,我的主张是,你桀骜不驯,就算有本事在身,也无法为我等所用,既然不能掌握,那就留不得。杀也可,流也可,我都无所谓。”
郑尽心面容僵住:
德亨看他这样,哈哈笑了两声,将郑尽心笑的黝黑的面色一阵变换一阵,若是他皮子白些,恐怕都能调一个五彩缤纷的调色盘了。
德亨笑完之后,继续道:“皇上说:郑尽心此人,执拗的不过是江湖义气小道,于朝廷大局上,他愿意归顺,就算他看的清明,算不得祸端。”
郑尽心长长舒了一口气,让德亨又笑了一回。
郑尽心真诚道:“德公爷何必开此玩笑,这样故意吓唬我。若不是您来审问属下,皇上又如何得知我有归顺之心,您若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只消跟皇上说一句,我郑尽心‘冥顽不灵,实为祸端’即可,更没有什么‘可用’‘不可用’的说辞了。您是贵主儿,皇上只有信您的,又岂会知道我是谁?”
德亨奇异的看着郑尽心,讶异道:“你心思挺灵的嘛,这都能想的清楚?”
郑尽心嘿嘿的笑:“都说无奸不商,属下要是个直性子,买卖也做不长久的。”
德亨笑道:“这倒也是,是我将你想岔了,之前见你那样坚守道义,便以为你是个宁折不弯的。”
郑尽心心下缀缀,讷讷道:“之前”
德亨摆手道:“你有你的坚守,这是好事儿,你我立场不同而已,无需在意。”
郑尽心眼睛发亮,赞叹道:“德公爷,您心胸如此宽厚,真乃当世英雄豪杰。”
德亨忙道:“我可省了吧,我好好一个当朝皇室贵胄,谁跟你英雄豪杰啊。”
郑尽心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德亨,越发觉着可敬可爱了。
笑过一回,德亨继续跟郑尽心说他是如何被安排到盖州去的:
“既然不杀你,皇上就问雍亲王该如何处置你哦,雍亲王是我的养父,皇上巡视京畿期间,就是他坐镇内阁,我去审讯你,也是奉了他的命令,”先是解释了一番胤禛的身份,继续道,“他很看好你,说你是解开东、南海上的一把钥匙,主张赦免你,让你去福建水师当差。最差也是一个百总吧。”
郑尽心头一次接触当朝最顶级权贵,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认真听着。
德亨继续道:“你之前不是挫了福建水师的锐气吗,皇上怕将你安排在福建水师,再生乱子,正好盖州缺少驻军,你又通水性,又会带领手下,就给了你一个把总职缺,让你带着你的手下去盖州上任。”
这就是郑尽心被释放的始末了。
郑尽心听完,先是再三感激雍亲王的青眼做给德亨看的,然后试探着询问道:“不知主上对属下有何吩咐?”
德亨对他的称呼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失笑道:“你不必如此,你从此就是朝廷官员了,我不结党的。说到结党,我有一句话要嘱咐你。”
郑尽心忙道:“您请说。”
德亨正色道:“朝廷水深似海,诸多纷扰能要人性命,你好不容易脱身,莫要再做了谁手里的刀,尤其是在这京里,花花世界最是迷人眼,你也不要一个不小心,踩了谁设的套儿。”
郑尽心咽了口唾沫,紧张道:“属下谨遵教诲。”
德亨:“都说了,你是朝廷命官,要自称臣,或者是我。”
之前那声‘属下’德亨没在意,没想到郑尽心的“属下”,是将自己当做他的属下了。
郑尽心忙改口:“是,我都听您的。”
德亨见他这样子,似是赖上自己了,想着等他自由了,不这么疑神疑鬼了,就不会想着他了,也就不再管他。
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里等你的手下?等圣旨送去闽/粤,再将人带来京都,恐要一段时间,还有,你把总的任命文书和印信,也需要时间制作。”
郑尽心茫然道:“我在京无亲无靠,也是头一次来京,并无安身之所。”
德亨想了想,道:“既如此,你就去京城驿站落脚吧。那里本是官员入京续职暂停之所,如今你也是朝廷命官了,拿着圣旨去,说明即可。这是银子,算是我借给你的,以后发了俸禄,是要还的。”
郑尽心握住冰凉凉的银子,心里热乎乎的,大声道:“您放心,我郑尽心,一定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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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7 章
在京城此起彼伏吹吹打打嫁娶乐声中, 一年一次的北巡开始了。
德亨被点随驾。
今年与往年不同之处,就是,今年北巡, 康熙帝不止是带上诸位皇子们,还带上了皇太后。
皇太后这样的年纪了,此生,恐是最后一次去草原了, 是以,康熙帝点的随驾皇子、以及其嫡福晋、子女们尤其的多,除留胤禛、胤祺、胤祐和胤裪在京镇守和被圈禁的胤禔、胤礽之外,其余皇子,皆随驾。
康熙帝给的旨意是,嫡福晋随皇太后移驾热河避暑,但各家有各家事,能跟随去的嫡福晋, 并不多, 其子女们,就更少了。
不过, 皇太后对此并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自己养大的胤祺和其长女大格格。
大格格到了年纪了,改指婚了。
这并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但皇太后很高兴,兴致勃勃的给大格格准备行囊,要亲自在科尔沁部给大格格找一个巴图鲁夫婿。
康熙帝已经给她许诺了, 大格格会嫁到科尔沁去。
可是, 科尔沁有身份、有继承爵位资质的青年基本上都指完了, 剩下的就是一些平庸的小台吉, 配大格格可惜了。
但皇太后想不到这些,她想的是科尔沁是她的娘家,一心想让曾孙女嫁回娘家,亲上加亲。
只要太后高兴,康熙帝并不吝向科尔沁部嫁孙女儿。
这些都是德亨私下里听纳喇氏说的。
这次,叶勤和纳喇氏带上依尔哈、萨日格、德三,阖家一起去承德,亲戚等交好的人家,家中有红喜事儿的,都一一备下礼物,到时候让管家去送就行了。
德亨是随驾,他们是去投奔卓克陀达去,纳喇氏十分想去承德看看,以前是走不开,现在儿子已经种完痘了,可以远行了,就想出去看看了。
纳喇氏想去,德亨就跟康熙帝请旨,带着父母妹弟一起北巡,康熙帝一句话,阖家就都收拾行囊热热闹闹的上路了。
德三就是德亨的弟弟小三儿的大名,德亨和叶勤起了好多个吉祥如意的名字拿去给纳喇氏挑选,结果,挑了好几天,纳喇氏都没挑出个中意的,最后还是宗人府派人上门去催,纳喇氏问之前宗人府是怎么记录的,这人回道:
“因府上未给德三爷起大名,为了好上簿册,十二爷(胤裪)就让临时记了一个‘德三’的名儿,表示此子乃是德公爷的三弟,不与其他宗室子混淆。”
纳喇氏一拍掌,笑了,道:“那父子两个,给这小子起了不下百个名儿,我都觉着不好,还想着是不是撞克了什么,总让我挑不出一个合心意的名儿,谁能想到,好名儿竟是早就已经有了呢?既占了位子,我自然就挑不出来了。”
这人疑问:“夫人的意思是?”
纳喇氏拍案:“德三这个名儿就是大吉大利的好名儿,你们也无需再改了,就这个名儿上玉谍吧。”
闹闹哄哄这么些天,最后竟然定了这么个名儿,让德亨十分的失落。
总觉着自己白忙活了。
纳喇氏很称心如意,对德亨道:“你之后的,不管是萨日格还是三儿,都是承的你这个大哥的运,就让他跟着你的名儿叫,也好镇着他的命格儿,不让小鬼近身。”
玄玄乎乎的,德亨不信这个,只是觉着这名字太过草率了,想要另起一个。但家下人都觉着好,就连叶勤和二叔务尔登都认了这个名字。
德亨无法,只能跟别人介绍说,他还有个三弟,叫德三。
以前,德亨、弘晖、德隆三兄弟都是一起行动的,随着年龄增长,每人各有发展,再整日连体婴似的在一起,就不可能了。
这次,弘晖被胤禛留下,他要手把手的教儿子当差做事,以及,非常非常让德亨震惊的,栋鄂氏有孕了。
弘晖和栋鄂氏摆酒那天,德亨还去喝喜酒去了,算算日子,应该就是洞房当天怀上的。
府上一个钮祜禄氏,现在又添了一个栋鄂氏,有这么两个孕妇立着,彰显着府里子嗣兴隆,四福晋是怎么都不能离府的。
只得向皇上告假,留在京中。
虽然自己和福晋、嫡长子都留在京中了,失去了在皇太后膝下尽孝的机会,但胤禛并未对此忧虑,因为,在热河,外有德亨,内有卓克陀达,雍亲王府,怎么都不会落于下风的。
这就够了。
依尔哈听说萨日格要去承德,她要央求着要去,四福晋就将女儿拜托给纳喇氏,带去给卓克陀达,等纳喇氏她们回京的时候,再给带回来。
因此,此次,是德亨和德隆一起。
不过,到底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德隆随身带着他的小格格,去承德拜见雅尔江阿和瓜尔佳氏。德亨再也不能随意去德隆那里闲逛了。
得避讳。
德亨难得感到一些失落,路上下榻之时,只得去衍潢那里找找存在感。
小狸儿还小,衍潢和娜依嘎是不可能带着他去承德的,衍潢又不是耽于女色的,随扈随从当中,都是男人,所以,衍潢帐篷这里,德亨可以随意进出。
德亨来的时候,衍潢正在看信,德亨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矮脚靠椅上为了行军打包方便,衍潢这里的椅子是那种坐板和靠背分开的圈椅,等用的时候,将靠背插在坐板上,就能组成一个矮脚圈椅了。
方便的很。
德亨没甚姿态的腿脚随意伸着,背倚在靠背上浑身没骨头似的捡起一个果子啃,没话找话问道:“谁的信?”
衍潢面上喜色一闪而逝,回道:“家书。王氏,有孕了。”
衍潢可就规矩多了,腿盘坐着,脊背挺的笔直,巍巍大将风范。
王氏,是今年大选,康熙帝赐给衍潢的小格格,是个汉军旗的汉女。
满蒙八旗当中,选秀选的是家世和父兄官职爵位,汉八旗当中,选秀选的就是秀女姿容了。
王氏的父亲只是一个郎官,她被指给铁帽子亲王为格格,就是因为美貌。
德亨看衍潢喜悦的颜色,第一个想到的是娜依嘎,就问道:“是王妃写的家书吗?”
衍潢笑道:“不是,是母妃写来的。”
德亨:“哦。”
衍潢看他一眼,笑问道:“怎么了?兴致不高的样子?”
德亨哀叹道:“不知不觉,我都要做叔叔了啊。”
衍潢笑了起来,打趣道:“我倒是想做大伯,可给你个格格你都不要,你让我这大伯去哪里做去。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德亨捂脸呻/吟一声,道:“我总觉着我还小呢,结果,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娶妻纳妾,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好像只有我没有长大一般。”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说你没长大这话,可不要对外说,让人听了还以为你在自负炫耀呢。”衍潢哈哈笑道。
德亨果子吃着也不甜了,只觉自己冤枉的很。
这能比吗?
德亨没好气道:“我跟你说啊,你最好速速写封信回去给王妃,省的她心里不自在,再跟你置气。”
衍潢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
德亨:“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衍潢轻咳一声,止住了笑,也放松了身体,脑袋一歪,凑到小伙伴耳边,压着声音问道:“你道是,王氏因何有孕的?”
嘿,德亨这是在为娜依嘎打抱不平呢。
德亨瞧着他举止神秘又暧昧,直觉即将有让他惊讶的话出现,但他血脉里的八卦因子作祟,忍不住亦压低了声音问道:“因何?不是你们那啥那啥,她才有孕的?”
这是合法的小妾,那啥那啥不就怀孕了?
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波折不成?
衍潢舒展了四肢,跟德亨一样,没了骨头一般,大半个身子都摊靠在椅背上,伸出去的一只手臂无处安放,就搭在了德亨的肩膀上。
衍潢嘿嘿笑道:“自从少年放诞,差点误了终身,我就立誓,此生,除了福晋,再不沾二色。”
德亨连连点头,衍潢这话说的不虚,这些年,王氏算是出现在他身边唯二的女人了。似乎在西藏还有一个?
德亨也不知道那个露水姻缘算不算了。
衍潢苦恼道:“但是,娜依嘎受不了我那又总是嫌我索求无度,原本要给我配个通房的,我没要,这不来了个王氏,我又不能抗旨,晾着她在王府上守活寡,娜依嘎也一再劝说,没法子,就受用了。”
衍潢在德亨耳边嘀嘀咕咕说他房帷中事,惊的德亨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对衍潢这等八旗子弟的放/荡和底线再度刷新认知,同时,眼神不受控制的一再的往衍潢腰下扫。
嘴上不信道:“你莫不是在自吹自擂吧。”
男人嘛,总是对那档子事儿看的天大的在意,好似短了那啥自己就不算个男人了一般。
衍潢见小伙伴起疑,立即道:“不信?我给你看看。”说着就要宽衣解带。
把个德亨吓得忙按住他的另一只手,拒绝道:“你别介,我怕长针眼子!”
衍潢见他抗拒不似作假,就哈哈大笑起来,用揽着他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看把你吓的,我就开个玩笑。”
心里开始叫苦连天起来。
完了,小伙伴都这个年纪了,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他到底好个什么色?
德亨身边的女侍衍潢都见过,色艺双绝的有,小家碧玉的有,飒爽明媚的也有,结果呢,凡是入他内宅房院的,全都被他调/教的能文能武,比个男人还能干。
衍潢自认也是英俊大好男儿一个,在“英雄队”里是很受欢迎的,结果呢,他们现在这姿势够暧昧了吧,都已经将他半抱入怀了,不管是言语还是气氛都“勾引”的很明显了吧,但德亨对此半点没有警觉不说,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话,以及,对他那东西表现的厌恶的很,显是对男色也不感兴趣的。
小伙伴这是要怎么的?
难不成真要出家做和尚去?
这做和尚的,也都是荤素不忌的野和尚居多,真正的得道大师少见。
真是天下难有小伙伴这般洁身自好的。
衍潢简直要啧啧称奇了。
以及,他可是要愁死了,这不是得了什么病了吧?叶勤和纳喇夫人都不知道着急的吗?
突然,他对德亨神秘道:“你等下,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德亨还不知道他被小伙伴试探了,还以为他得了奇怪的毛病了,他见衍潢好似想到了什么宝贝一般要拿给他看,就也期待起来,能让衍潢看上的宝贝,一定不一般。
结果,衍潢从自己贴身行礼中翻出来一本书拿给他。
德亨接过书来,念着书皮上的字:“《姑妄言》,这名字有趣儿,是写什么的?”
衍潢笑道:“小说。”
德亨翻开一页,道:“一听名字我就知道是小说,里面写什么的?”
衍潢自己吃果子,笑道:“你自己看嘛。”
德亨已经看起来了,一开始还挺正经的,开头说的是南京城的风物,语言尚算简洁优美,有诗有词有曲有典故,然后故事徐徐展开,说一个道士游历到南京城,去一古刹借宿,然后
和古刹里的一个又黑又丑的姑子搞起来了。
感情这是一本当世小黄书!
德亨大体翻了翻这不算薄的小册子,足有五个章回,章章都是写那事儿的,不是半开门的私/娼/门子接客的,就是野和尚偷内宅夫人的,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德亨问道:“这是世面上时兴的?”
衍潢奇怪了:“你看了,就没什么感觉?”
德亨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评价,道:“什么感觉?粗鄙的很,伤风败俗。”
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太直接了,直接的让人腻味,后世细致大餐吃多了,这些在他眼中露骨的只剩文字本身了,一点都引不起半点欲念。
不过,这里面的风土人情描写倒也有可取之处,只是,太少了,寥寥几语,他还不如去看游记去呢。
衍潢拿过这本小黄书,自己翻了几页,见没拿错,确实是他看的入迷的一本小说,那问题就不出在书上,而是出在小伙伴身上了。
衍潢正色道:“德亨,你有问题。”
德亨被他这样子逗乐了,忍笑问道:“我有什么问题?”
衍潢:“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有问题,不行,改日我得带你去唐老那里看看,他老人家见多识广,一定能知道你出什么问题了。”
德亨没好气翻白眼:“你才有病呢,小爷好的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章轻松的。《姑妄言》这本书,写成于雍正八年,因为涉黄谤政,没有刊印,只在小范围内传抄,也就是说,这是本雍正朝的禁书。后来俄罗斯人出使北京,购买了全本带回俄国,寄存在圣彼得堡皇家图书馆。再后来战乱,国内的抄本都遗失了,现在国内刊印的,是俄藏全本经过校订补充过的,在香港有出版,大陆可能没有?据说大陆的是删减版的,我手上的这本是全本,香江出版社出版的。有人说它堪比《金瓶梅》,是不是堪比《金瓶梅》我不知道,但里面描写比金瓶梅更黄更露骨是真的,说实话,看多了晋江、海棠的耽美、言情小说,再看这本《姑妄言》,那啥描写挺乏善可陈的,但是,里面的风土描写、以及小人物的言谈、举止、生活、阶级、价值观等描写,就很有意思了,我是奔着窥视三百多年前市井人物风俗面貌去的,算是值得一看吧。
第 238 章
德亨就自己是否有病的问题和衍潢探讨了不下一个时辰, 最后,被康熙帝派人来叫走告终。
德亨对此仍旧十分的不忿,怎么的, 洁身自好就是有问题了?
明明有问题的是他们好吧。
到了康熙帝行宫下塌处,诸位外藩蒙古王公以及公主派遣来的使者鱼贯而出,大多都是德亨认识的,不免站住, 说了一会话,才去觐见。
外间茶盏杯碟桌椅凌乱,显然刚才,就在这里,康熙帝召见的这些蒙古外藩王公们。德亨在李玉的引导下入了东阁,康熙帝在这里暂歇。
见到德亨进来,康熙帝笑问道:“听到你跟他们说话了,你们处的挺好?”
德亨先规矩行礼, 让起, 起身,才笑道:“是他们羊毛买卖做的好, 才给我几分薄面。”
要说草原羊毛买卖做的好,康熙帝那是有真切感受的,每年他北巡,基本上都走这条路。一年一年的,道路两侧店家、骡马商队一年见到的比一年多,人的精气神儿看着也不一样。
他治下百姓、城镇如此繁荣, 康熙帝看了, 心下那是无比的满足。
这都是他这个皇帝当的好, 得天庇佑啊。
爷儿两个才说了两句话, 就听李玉进来报:“皇上,十八阿哥来给您请安了。”
康熙问道:“就他一个?”
李玉回:“是,就十八阿哥一个。”
康熙帝对德亨道:“估计是看到你来了,他来朕这里找人了。”
德亨惊讶:“怎么会,十八阿哥在哪里找不到臣,定是来给皇上请安的。”
康熙帝拿手指头点点他,对李玉道:“让他进来。”
胤祄进来先请安,然后对德亨笑道:“我就说看到你来汗阿玛这里了,果然在这儿。”
德亨直想扶额,面上只能呵呵呵的笑。
康熙帝笑问道:“原来不是给朕请安来的。”
胤祄不知前事,忙道:“自是来给汗阿玛请安的,儿臣的海东青孵化了,特地拿来给汗阿玛瞧瞧,走到大楼门的时候,看到了德亨的背影,只是他走的快,我走的慢,我在后头喊了他两声,他没听见,走到拐角处,没影儿了,我就猜应是来汗阿玛这里了,我也不追了,就慢慢过来了。”
德亨先道:“十八阿哥恕罪,臣是真没听到身后有人喊。”
胤祄:“我也没喊多大声,刚喊了一声你就拐弯了,听不到也是正常。”
康熙帝问道:“你的海东青呢?”
胤祄忙提过一个小草篮子过来,篮子上头盖着一条青花布,掀开盖布一角,露出里面两只光秃秃颤巍巍的小家伙出来。
就算是名品海东青,刚出壳时候模样,并不比刚出壳的小鸡崽子好看多少,甚至丑的一批。
康熙帝看过,点评道:“看着还挺壮实,你好好养,养好了朕有赏。”
胤祄笑道:“是,儿臣遵命。”
康熙帝看完了,胤祄就自来熟的提着小篮子来到德亨的上座,坐下,将小篮子放两人之间的小茶几上,招呼德亨一起看他的小雏鸟。
德亨看着小小雏鸟,小声问道:“你怎么养它?”
胤祄:“就放我车里,有专门养它们的哈哈珠子。要是雪女生的蛋就好了,一定能孵化出和雪女一样神俊的白鹰来。”
雪女是只雄鸟,羽毛浑身雪白,被德亨养的溜光水滑,在阳光下都会反射光芒。
在人类眼中,雪女非常漂亮,但在雌鸟,尤其是天空霸主海东青眼中看来,雪女丑的不行,它作为一只雄鸟,太弱了。
所以,雪女找媳妇挺难的,反正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唉。
德亨说了雪女的现状,胤祄道:“没关系,我去鹰房给它寻摸一个,保证它喜欢。我才从鹰房过来,里面添了不少新训好的鹰隼,一会咱们放鹰去吧?”
见两人头对头的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还约着去放鹰去了,康熙帝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他这个皇帝还在这里呢。
胤祄听到咳声,忙站起身,问道:“汗阿玛,您嗓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杯枇杷膏沁的茶?”
密贵人王氏,擅治枇杷膏,车架越往北走越干燥,胤祄每天都要喝上一碗母妃亲手治的枇杷膏,感觉喝着还挺管用的。
儿子有的,康熙帝这里自然有,只是,他不是嗓子不舒服,他是眼睛不舒服了。
两个小子,来他这里闲玩了?
康熙帝道:“朕不渴,不想喝茶。”
胤祄眨巴眨巴眼睛,坐下了,脸上清澈的愚蠢。
德亨起身,低头道:“皇上,不知道皇上召臣来,是有何差事要交代?”
胤祄一拍脑门,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忘了,今天德亨不当差。
德亨不当差的时候被叫到御前,肯定是皇上有事情要吩咐的,他们前后脚到的,估计皇上还没开始进入正题呢。
胤祄再次起身,告辞,道:“汗阿玛,儿子不打搅汗阿玛处理政务,儿子这就告退了。”
康熙帝:“嗯。”
胤祄跪安,捧着自己的小篮子快步走了。
康熙帝抽出一张折子来,李玉拿去给德亨,康熙帝道:“你看看这个。”
德亨接过折子,打开一看,是户部侍郎塔进泰题奏折,再看日期,四月初七写的折子,四月十二听政议过,当日发回,四月十六再题,当日再发回。
现在隔了小半个月了,这张京师-淮安跑了两个来回的折子,又到了康熙帝的手中,这是要跑第三回了。
塔进泰的题奏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就是截漕粮至漳州、泉州二府的运粮战船不够,米多船少。
这里要说一下此折子内容所题的背景。
前些年,江南遭灾,导致当年粮食欠收,朝廷不仅没有从江南征收来粮食,还要从湖广截漕粮入江南赈灾,将那一年缓过去。
第二年江南受灾区域丰收,但就此留下了一个后遗症,就是米价腾贵,贵到要拿到朝廷上议的地步。
这两年,康熙帝一直在想法子平抑米价,每当拿到朝廷上议,朝臣们都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让康熙帝大为恼火,甚至说出“现在没有官员干实事,文人只知道读书清谈,一遇到大事就无用”的话来。
海运的事情已经议了两三个月了,按说,议到现在朝臣们都不松口,也就没有议下去的必要了,最后结果跟以前一样,都是不了了之的下场。
但这一次,康熙帝就是不松口,议不出来,就继续议,两个月议不出来,那就继续议,朕就看你们能碌碌素餐到什么时候。
朝廷议归议,国家运转是不能停歇一日的。
因福建漳州、泉州一带连年欠收,百姓饥寒交迫,与官兵起了多次冲突,闹到御前,康熙帝就下旨截运漕粮到这两地,一为当地官兵资粮,二为赈济当地饥寒百姓。
漕运属户部管辖,负责转运漕粮至福建的官员就是以户部侍郎塔进泰为首的一众官员。
淮安是漕运总督衙门所在地,塔进泰到了淮安之后,就开始调度米粮,装船,从海上运去福建。
因为运河只到杭州就不再南下,所以,截运漕粮的运输路线是从淮安启程,行运河至杭州,从钱塘江入海,沿海岸线南下,直至福建泉州港。
这米是运去福建的,福建也没干等着,福建巡抚就派了战船,北上去运米。
也就是四月上旬的事情,这个时候,塔进泰就给康熙帝上了一道折子,说:福建派遣战船来载米。
这没头没尾的,康熙帝看了都发懵,将折子发回,让塔进泰“具奏”,具体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塔进泰说了:米多船少,故奏给皇上知道。
这些个臣子啊,你就是来朕跟前找存在感的是不?
康熙帝批了一个:知道了。
然后发还了。
按说到此该结束了吧?
没有,现在,塔进泰又奏来了第三道折子:
福建战船少,只得分多次南北往来运粮,迅速便捷,海运实有其可取之处。臣奏请皇上,督造海船,购南洋之米北运,以解国内粮价腾贵之患。
这本奏折,若是在年初时候奏上,德亨还以为这个塔进泰是开时代先河的眼光长远者,但现在海运以及海运的好处都在朝上吆喝了两三个月了,哦,你现在上再这么一封折子,颇有拾人牙慧之嫌。
德亨没明白康熙帝给他看塔进泰奏折的意思。
德亨不懂就问道:“皇上,这本奏折是有什么问题吗?”
康熙帝捧茶笑道:“你没看出来?”
德亨疑惑:“什么?”
康熙帝:“内阁要松口了。”
德亨:“咬的可够久的,终于要松口了?”
康熙帝拿手指头点点他,倒也没说他放肆,只道:“只是,现造海船,远水解不了近渴,米价不能再贵下去了。”
德亨:“雍亲王所题,以免减关税之法,着东南海船运南洋之米北上之法,可解燃眉之急。”
康熙帝看了他一眼,道:“这种无中生有的法子,朕眼熟的很,不似是雍亲王所能想出来的。”
德亨笑笑,默认了。
“过来,坐。”康熙帝指了指自己的对面炕塌,让德亨坐下说。
德亨依言过去坐下,李玉忙给德亨上了杯贡茶,静立在一旁,细心伺候。
一直在角落里的起居注官好奇的看了德亨好几眼,将这一幕记下来。
康熙帝沉吟半晌,道:“商贾自古以来就是贱业,以朝廷之尊,去操持商贾贱业,与洋人交易,太失体统了。”
这一点,德亨想到了,此时就道:“皇上可听说过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东印度公司?”
康熙帝点头:“听说过。”
德亨说的再详细一些,道:“荷兰此国,国土未必有我福建一省面积大,土地也不丰饶,他们就是依靠海运商贸来维持国运”说到此处,康熙帝不赞同的摇头,道:“芥末小国,无以为继。”
德亨没接这话,继续道:“荷兰东印度公司,就相当于我朝之户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不经国王和议会,在外代表国家与另一个团体签订贸易订单。”
康熙帝再一次摇头,道:“太过张狂了。”
德亨继续道:“英国也是一样,英国东印度公司虽然没有荷兰东印度公司这样,但这个公司,有英国国王和女王的股份,英国议会中大员也不同程度的参与其中,在我看来,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某些时候,也是能代表国王和女王行使国家权利的。”
康熙帝:
德亨道:“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不必杀鸡用牛刀,以国之器亲自下场去赚钱,但若是扶植民间商贾,钱都被民间大商贾赚去了,朝廷无所得,岂不是亏了?”
康熙帝道:“亏不了。”
那是,您只要露出一个意思,这些大商贾不巴巴的给您送银子啊?
性质不一样。
以国家之民脂民膏赚来的银子,不过是从一个口袋进入到另一个口袋中,运用不到民生之上。
德亨要的是提升整个国民各方面水平,不是给皇帝养蠹虫的。
德亨道:“长颈细口酒,到底不如大肚宽口瓮装的多。”
康熙帝:“你的意思是?”
德亨道:“在户部设一司,专管对外贸易。”
康熙帝挑眉:“就这么简单?”
德亨笑道:“不只是设一司这么简单,我想要的这一司,堪比洋人的东印度公司,集发行股票融资、信用借贷、民币存储、汇票、保险等业务于一身,制定民与民、国与国、民与国之间的商贸规则,制定海权规则,凡到我中国海域买卖的车与船,不管是来自何方,到了我们的地盘,如何买卖,如何贸易,如何结款都需听我们的。”
康熙帝:
有听没有懂。
但没关系,他是皇帝,无需全部都懂,他只要掌握一点就行了。
“东南遥远,还是海上无尽之处,如果他们胡作非为,我们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德亨笑道:“这就又转回起始点了,造船。”
康熙帝:“你说的造船,不只是造几艘在海上通行的海船吧?”
德亨捏着茶杯,施施然道:“自然不是。我要造的,是载着大炮的坚船,是能载着手持火枪的水手纵横海域的大船。”
康熙帝扶额:“朕知道了,你想要重建水师。”
德亨:“不,我要新建海军。”
康熙帝:
康熙帝身子前倾,一双利眸,狠狠的盯着德亨。
德亨毫不畏惧,道:“不管是骑兵还是弓箭手还是火器营,这些都可归为陆军,在海上,当然要有海军。”
“我要将侵入我中国海域之内的洋人全部赶出去。”
德亨身体亦是前倾,与康熙帝四目对视,说出他的终极目的。
两人就这么角力似的对视了一会,康熙帝发现,德亨说的居然是真的。
不是在大话,更不是在开玩笑。
康熙帝撤回身子,张了张口,眼睛露出些许茫然,问道:“德亨,我朕不懂你。朕觉着你在说胡话,可是,你清明的眼睛,告诉朕你没有说胡话,你很清醒。”
德亨垂下眸子,没说话。
康熙帝见他这样,心下莫名一阵烦躁,道:“李玉,去给朕泡碗菊花茶来。”
李玉似惊觉,先是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不受控制的大声“喳”了一声,狗撵兔子似的跑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将康熙帝给吓了一跳,骂道:“狗奴才,茶房在东边。”
不用出去,东阁的东墙上开了一道小门,可以通东面的茶房,专供康熙帝用的,结果,李玉从东阁走到大堂再从大门走出去了,绕了个大弯儿。
李玉听到这一声喝骂,脚大打了个趔趄,跑的更快了。
刚才太可怕了,他在康熙帝身边伺候已久,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他很少没经历了,上次,他记得,还是皇上撤三藩、收台湾、亲征准噶尔时候。
那时候,他还是乾清宫伺候的一个小太监,现在,他都做到御前总管太监了,皇上也老了,该享清福了吧?
不,李玉直觉,这清福,恐怕享不了了。
东阁里,起居注官大气不敢喘一下,安静的只闻康熙帝缓而悠长的喘气声,德亨的气息也很微弱,只有心绪平静的人才能有这样从容不迫的气息。
康熙帝将德亨的话反复思量,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你说海域,海权,你知道中国的海域在哪里?”
德亨无语了一下,心道,您现在才反应过来啊,我以为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呢。
德亨理所当然道:“凡是我中国海船开到的地方,尽皆我中国海域。”
康熙帝被这个回答给震了一下。
要让青草覆盖的地方,都成为我的牧马之地。
这是成吉思汗的话。
现在,康熙帝又听到了类似的一句:凡是我中国海船开到的地方,尽皆我中国海域。
康熙帝对此无言以对。
又是一阵沉默,李玉终于端来了一碗菊花茶,康熙帝看着澄亮的茶汤,没有喝,而是道:“在户部开一司的题奏再议,眼下,先将南洋的米运来再说其他。”
就好像刚才的谈话不存在一般,康熙帝连一句评价的话都没有,直接将话题导回最初。
德亨在说出口同时,就知道自己只能打打嘴炮,虽然他说的是自己的志向,但谁管你呢,估计康熙帝以为他在白日做梦,说梦话,所以不屑于理他吧。
德亨道:“皇上可派内务府官员,携贡瓷、绸缎、茶叶去粤海关,同时给粤海关传旨,宣告南洋诸商贾,凡载粮来闽、越之船,可免、减关税,运到的米粮,就以贡瓷、绸缎、茶叶折价。行与不行,先试试再说。”
康熙帝心下松了口气,心道,这满朝文武,可算是有个人说一句能够落地实施的建议了。
康熙帝道:“如此,要派一位懂商贾事的过去才稳妥。”
德亨提议道:“最好身份上特殊些,能压得住两广总督、巡抚和闽、越等一众官员,不能和他们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同流合污。”
康熙帝看着德亨,德亨也眼含期待的看着康熙帝。
康熙帝笑了,他用手指头点了点德亨,问道:“你父叶勤,在家闲了有好几年了吧?”他自认已经领会了德亨的意思。
德亨好悬一口气没上来,尴尬笑道:“皇上,臣这么大一个人坐您面前呢,您就不能看看微臣?”
您到底是怎么从眼前的儿子想到背后的老子身上去的?
“嘿嘿嘿”
一老一小两双眼睛落在了嘿嘿偷笑的李玉身上。
李玉立即捂住了嘴,不发一声出来。
康熙帝对德亨道:“南边你去不了,让你父去就行了,朕另有差事给你。”
德亨兴趣不大,例行问道:“皇上有何差事要派给臣?”那小声音,有气无力的。
康熙帝淡淡道:“端阳将至,你去盛京,代朕给太后跪经,向祖宗祈福七日,顺便去船厂看看。”
德亨一下子呆愣住了,不敢相信问道:“让让我去?”
康熙帝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朝鲜人越界杀人案到现在都还没个定论,你去给朕查一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德亨心潮澎湃,简直要压抑不住巨大的惊喜了,他一个猛子从炕塌上跳跃下来,真心诚意的跪在康熙帝塌下,磕了一个头,仰着大大的笑脸高声道:“臣领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终于可以出京了!!
【作者有话说】
开启新地图喽
第 239 章
从康熙帝那里出来, 德亨高兴的都要一蹦三跳了,见到谁都乐呵呵的打招呼,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
“德亨, 德亨,这里。”
德亨听到声音,转头一瞧,是胤祄。
德亨来到胤祄身边, 问道:“十八阿哥,您怎么在这里?不是去放鹰去了?”
胤祄上下打量他,好奇问道:“你怎么这么高兴?汗阿玛赏你了?”
“哈哈哈哈哈”话未说,德亨先是一阵畅快大笑,笑的胤祄莫名其妙的。
笑过之后,德亨才矜持道:“皇上给我派差事了。”
胤祄:“什么差事,能把你乐成这个样子?”
“我也想知道,能听吗?”
德亨和胤祄转头, 是阿尔松阿。
德亨笑问道:“你来给皇上回事儿?皇上正休息呢, 现在不见人。”
阿尔松阿道:“我去内阁送折本,不是去找皇上的。”
德亨:“哦。”
阿尔松阿再次问道:“什么差事?不能说吗?”
德亨忍不住的嘴角上翘, 道:“能说,这不端阳要到了吗,皇上派我去盛京给皇太后跪经祈福。”
阿尔松阿/胤祄:“就这?”
德亨得意洋洋点头:“就这啊。”
胤祄狐疑问:“去盛京祈福,有这么高兴吗?”
德亨:“当然,这可是我第一份差事,自然高兴。”
阿尔松阿:“我怎么记得, 你第一份差事, 是御前侍卫来着?”
德亨摆手, 不以为然道:“皇上哄我玩儿呢, 你见我什么时候认真办过一件差事了?”
阿尔松阿想说,俄罗斯学馆,难道不是你的差事吗?但当着胤祄的面,阿尔松阿将此话咽下,问道:“你自己去?我可不信,皇上没有给你派属下吗?”
这个,德亨倒是实话实说,道:“因为是去盛京,也是瓜尔佳氏老家,皇上派了傅尔丹护卫,另外,德隆也一起去。”
阿尔松阿点头道:“傅尔丹是当代瓜尔佳氏族长,他去,可号令所有瓜尔佳氏族人,分量可不小。”
德亨笑点头:“是啊是啊,我要去我额娘那里了,两位,告辞啦。”
胤祄垮脸道:“我在这里等了你老半天,腿都站麻了,就等你一起放鹰去呢。”
德亨抱歉道:“我不知道啊,对不住,”又看了看天色,道:“这眼看就下晌了,放鹰也没什么意思了,等我回来吧?”
胤祄只好答应:“那好吧,说好了,你一回来,就来找我啊?”
德亨笑应道:“一定,一定,我们击掌为誓。”
和胤祄击掌为誓完,德亨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胤祄还在嘀咕:“真这么高兴啊?不会是打算偷跑出去玩儿,才这么高兴的吧?”
阿尔松阿听了,就道:“十八阿哥,德亨虽然爱玩一些,但不会偷跑的,而且,傅都统会看着他,不会让他乱来的。他可是去跪经,给皇太后祈福的,也由不得他乱来。”
胤祄不好意思道:“你说的是,是我想差了,唉,还想北巡这一路上有的玩了,谁知道,刚出关他就要当差去了”
唠唠叨叨的,胤祄带着人离开了。
阿尔松阿看着德亨远去的背影,勾唇一笑,只是跪经祈福吗,用得着瓜尔佳氏的族长护送?
而且,看德亨那忍不住高兴的样子,此行一定不简单。
阿尔松阿转身去了傅尔丹那里。
德亨来到纳喇氏这里,问道:“额娘,住的还好吗?您和三儿没事儿吧?妹妹们呢?可有什么缺的?”
纳喇氏笑道:“都好,这一路上走的慢,走走停停,没我想的艰苦,三儿也后蹦乱跳的,你的两个妹妹有我看着,并不缺什么。”
因为康熙帝自己身体原因,加之皇太后同行,随驾队伍中,也多有老臣,所以,相比于康熙四十七年那次紧锣密鼓的北巡,这一次,可就舒缓多了,纳喇氏又会骑马,并不是总坐车,所以,行路至此,她并未觉着劳累。
德亨笑道:“再有一天就能到承德了,到了承德,御驾去避暑山庄,您就可以跟着卓尔姐姐去住咱们在热河的庄园,不用继续北上了。”
“大哥,看你很高兴的样子?”萨日格和依尔哈一左一右的围着德亨转悠,小三儿就跟只小狗一样,在哥哥姐姐们衣摆见钻来钻去。
德亨努力不让自己笑的太明显,问道:“阿玛呢?又出去会友了?”
纳喇氏道:“是,不到天黑回不来的,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狐朋狗友可会的。”
德亨:“哦,出去了啊”
“你小子,可是有什么话说?”纳喇氏也狐疑了。
想着早晚要说,德亨就道:“我才从皇上那里出来,皇上给阿玛和我都派了差事。”
纳喇氏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先问道:“皇上给你派了什么差事?”
德亨:“皇上派我去盛京给皇太后祈福。”
一听是去盛京,不是去海上,纳喇氏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又疑惑:“皇上怎么会派你去盛京?”
德亨:“唉呀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玛。”
纳喇氏这才问道:“皇上给你阿玛派了什么差事?”
德亨小心翼翼看着纳喇氏神色,道:“皇上派阿玛去粤海关,督改关税。”
纳喇氏眨巴一下眼睛,什么督什么改什么关税的,她不明白,但有一点她听明白了:儿子想要的差事,被皇上派给老子了。
纳喇氏拍了拍儿子的手,安慰道:“儿啊,盛京挺好的,你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盛京吧?去看看也好。听说那里也有皇宫,不比紫禁城差,也很气派的,你去跪经,给皇太后祈福同时,也别忘了给自己念念经,除灾祸,消业障,求平安。”
德亨:
德亨深深叹气道:“那好吧。”还做作的抽泣两声,以表内心哀痛,被纳喇氏拍了一下,训道:“老大不小了,正经些。”
德亨嘟嘟囔囔:“我就算长大了,也是额娘的儿子,怎么就不正经了。”
被纳喇氏好一顿笑。
等叶勤回来的功夫,萨日格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启程?”
德亨:“明日。”
萨日格惊讶:“这么匆忙?”
德亨:“离端阳没两天了,我早一日启程,路上能跑慢些,少受些罪。”
纳喇氏一听儿子明天就走,连忙给儿子去收拾行囊去了。
萨日格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就抱臂盯着德亨一个劲儿的看。
德亨:“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萨日格歪着小脑袋,道:“你能骗的了额娘,可骗不了我,你真去盛京祈福的?”
德亨:“那当然是。这可是皇上亲派的,能有假?”
萨日格:“可我看你这模样儿,不像是去祈福的。”
德亨:“我什么样儿?我像去做什么的?”
萨日格:“像偷吃的猫儿,你一定是得偿所愿了。”又凑到德亨跟前,神秘问道:“是不是皇上给你派了秘密差事?正和你心意?”
德亨战术性后退,离这个妹妹远些,戒备道:“你、你可别乱说,犯忌讳的,知不知道?”
萨日格挑眉而笑,得意道:“被我猜中了!”
依尔哈听了半天,没听明白,此时就问道:“姐姐猜中什么了?德亨哥哥不去祈福,是去做什么去?”
萨日格一把揽住她的肩头,一脚掂着一手叉腰,跟个街头霸王似的哼哼道:“谁知道呢,可算是出京了,可以撒欢儿玩儿了,可不就喜形于色,藏都藏不住了吗?”
逗的半依偎在她怀里的依尔哈咯咯咯的笑。
这个妹妹,过于聪明了。
德亨连忙起身离开,道:“等阿玛回来,遣人去喊我。”再待下去,他怕今日裤衩什么颜色都被她给套了去。
到了晚些,不仅叶勤回来,衍潢也找了过来。
三人坐下,衍潢先道:“我听说皇上给你和叶将军派了差事。”
德亨点头,道:“是,皇上派我去盛京,派我阿玛去粤海关。”
衍潢直中要害:“跟海船和海运有关。”
德亨点头,道:“我去船厂,阿玛去粤海关贩卖南洋米,平抑陆上米价。”
叶勤皱眉道:“这个差事不好当。”
德亨道:“实际上,很难,您必须顶住各方压力,朝廷的、封疆大吏的、当地士绅的、衙门小吏的、商贾的打破粤海关现有局面,然后,重立规矩。”
叶勤倏地起身,扇子不住敲击着掌心,凝重道:“打破容易,重立,难,难,难!”
德亨:“不破不立,再难也要去做。我在北面,会帮您的。”
叶勤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儿子这是,玩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啊,不仅仅是南洋,这是南北一起开动啊。
衍潢听父子两个说了半天,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德亨笑道:“自然,借你几个好手使使,要江湖浪客,脸生的,名声好的。”
衍潢也皱起了眉头,道:“江湖浪客我手底下很多,但忠心、可信、脸生的,不大好找,名声好的,更难找。”
德亨:“宁缺毋滥,若是真找不出来,那就算了。”
衍潢点头应下。
三人窝在帐篷里说了大半夜的话,最后,衍潢因为要巡视大营,不可有差池,先离开。
德亨衍潢走了,叶勤才道:“儿子,你跟阿玛透个底儿,你到底要做什么?”
德亨:“我也说不好,但阿玛,男儿立世,总要有所作为,时局在我,我想闯一闯。”
叶勤定定看着儿子,拍着他的肩膀,郑重道:“儿子,尽管去闯,阿玛永远站你身后。”
德亨感动不已,抱住他,激动道:“阿玛,谢谢你。”
叶勤拍了拍儿子的脊背,然后道:“你去跟你额娘说。”
德亨立即放开他,道:“别介,您去说去,我这就去休息了。”
叶勤急了,拉着他的手臂不放,道:“儿子啊,你不能这样啊,你明儿就走了,总得跟她道别吧?总要说的,你去说。”
德亨努力挣开他的手,赔笑道:“我跟她说皇上让我去盛京祈福,剩下的,你看着说吧,我走了啊,不送,不送,阿玛留步”
德亨一溜烟跑了,留下叶勤大骂儿子不讲义气,专坑老子。
又想着,祈福这个借口不错,可是,祈福顶多十来天就回来了,看儿子这样儿,别说十天了,两三个月能回来就算好的了,到时候,自己身在南洋,妻子这边可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德亨、叶勤和德隆、傅尔丹在御门前会和,去和康熙帝辞行。
康熙帝见了他们一面,做了嘱咐,留下叶勤有其他吩咐,就让退出了。
然后在随队人员中,德亨见到了阿尔松阿。
德亨奇怪:“阿尔松阿,你这是?”
阿尔松阿跟众人见礼,然后笑道:“皇上命诸位去查朝鲜人越界杀人案,怎么能少了会说朝鲜话的,我向傅都统请缨,皇上批了。”说着,就对傅尔丹行了一礼。
傅尔丹笑道:“毕竟是去和朝鲜人打交道,既然理藩院中有懂朝鲜话的,自然要带上,有备无患嘛。”
德亨更加奇怪了:“你会说朝鲜话?什么时候学的?”
阿尔松阿:“就咱们去皇史宬那回,回理藩院后,我就找了个朝鲜驻京使臣,跟他学了好些天呢。”
德亨张了张嘴,这一点,德亨是真不知道,惊讶道:“快三个月了,可是有不少日子了,你有心了。”
阿尔松阿谦虚笑笑,没说话。
在大营门口,有亲友送行。
德隆对纳喇氏道:“劳您,将仟仟带去我额娘那里。”仟仟就是德隆的小格格。
纳喇氏叹道:“放心吧,你们一起去,一路上相互照应,快些回来。”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还没出发呢,纳喇氏就先担忧上了。
德亨心下些许愧疚,抱了抱纳喇氏,道:“额娘,您保重,儿子会尽快回来的。”
纳喇氏还只当儿子去盛京祈福的,就笑道:“这么大了,还撒娇呢,这么舍不得额娘,就不要总想着往外跑了。”
德亨鼻子一酸,忙转开头,对萨日格道:“妹妹,额娘交给你照顾了。”
萨日格拍着胸脯,道:“大哥,家里都交给我吧。长写信。”说着,还对着德亨连眨眼睛,意思是,你懂得。
看着古灵精怪的妹妹,德亨暂且将心放在肚子里,翻身上马,对众人拱手告辞道:“诸君,珍重。”
从热河到盛京,一般情况下,是骑马沿着长城向东走山海关,然后出关,去盛京。
德亨定的路线,到山海关陆路这一截,没有变化,等到了山海关,他没有出关,而是南下去了秦皇岛,这里有个港口。
此行主帅是德亨,所有人都听他指挥,所以,他定的路线,大家都没有异议,就算有疑问的,也都不敢问,乖乖跟着走。
德亨带人,先是向东去到海边,然后沿着海岸线走,寻找港口,然后就见到了郑尽心。
一个多月前,郑尽心就等到了手底下的人,然后在天津口乘船,走海上去到盖州。
当然,这个船,是郑尽心自己的海盗船,人家是带着人和船一起归顺的。
郑尽心见到德亨,纳头就拜。
德亨忙下马扶起他,惊喜道:“怎么是你亲自来的?”
郑尽心笑道:“听说您要来,属下怎么敢怠慢,亲自带人来,犹自嫌不够恭敬呢。”
德亨哈哈大笑,道:“行啊,才一个来月,就学会打官腔了哈哈哈。”
郑尽心挠挠新剃的头皮,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以前他可是全发,没有剃头的,如今归顺了,自然要剃头,只是,不大习惯也是真的,总感觉头皮上在长头茬,痒痒的。
德亨看了一遍郑尽心手下,都是麻衣赤足,少有穿戴盔甲的,拍着他的肩膀,感慨道:“辛苦了,日子不好过吧。”
郑尽心咧着笑的嘴难看起来,又咧了咧,最后化为一个苦笑,抹了把脸,道:“好歹是有块落脚地了,以后会好的。”
他初来乍到,还是海盗从良,还是带着人带着船空降的,之前在福建、浙江收缴的财物,说是返还,其实返还回来的不剩多少了,他和他手下的人来到盖州,操着不同的口音,说着本地人听不懂的话,怎么可能会好过。
郑尽心只能担起老大的责任,迅速改换战略,和上级千总沟通,和平级把总同僚拉好关系,给自己的手下讨要军饷、军备、粮草,应对四面八方趁火打劫的人
一日都不得闲。
这也是为什么一见面,德亨就玩笑他会打官腔的原因。
都混官场了,不打官腔,你还想不想混了?
郑尽心原本给手下的消息是带着父母妻儿一起来,但等来的,只有汉子,没有一个人敢带着父母妻儿北上的。
郑尽心了解情况后,只庆幸手下有头脑灵活的,要不然,家小都带来了,他们可要怎么养活呢?
郑尽心的难处,德亨完全可以想象。
他拍着郑尽心的肩膀,给他打气,道:“你说的对,总会好的,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都统傅尔丹,这位是我的好兄弟,宗室德隆,这位是翻译阿尔松阿。”
又跟众人介绍郑尽心,道:“诸位,这位就是盖州把总郑尽心。”
众人都客气见礼。
郑尽心见傅尔丹他们都很克制,并没有对他露出鄙夷、轻视等眼神,该有的礼节也都有,心下对德亨在这些人当中的威望更加深了一层认识。
这些人,看的可不是他郑尽心,是因为德亨对他礼遇,所以他们才表现的克制。
相互介绍完,德亨兴致勃勃,对郑尽心道:“走,带我去看看你的船。”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没想到吧,这么快,郑尽心就又出现了
第 240 章
郑尽心的海盗船有五艘排水300吨以上的硬帆船, 属于中小型帆船,有三艘打过补丁排水500吨以上的中型软帆,其他就都是排水百吨以下的小船, 大约二三十艘,这些小船,一看就是打鱼的渔船。
德亨盯着那三艘体积最大的软帆船,问道:“那就是你从英国人手里抢来的?”
郑尽心眼睛一亮, 恭维道:“您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认出来了。”
德亨笑道:“一看样式就不同,好认。那侧面的孔洞,原本应该是装火炮的吧?”
郑尽心点头,道:“是,原本是有上下两层火炮的,可惜,我们自己很难配备火药, 原本装载的火炮, 就都卸了,改装货, 能多赚些银米,养家糊口。”
听着还挺励志的哈。
德亨摇头,不跟他纠结这些,道:“带我上去看看。”
郑尽心领路,道:“您这边请,这边港口甚是粗陋, 请您先上小船, 属下载您过去。”
德亨抬脚就跟他走, 被傅尔丹拉住, 对郑尽心道:“我需先派人上去护卫,请郑百户安排。”
因为郑尽心听不懂满语,所以,傅尔丹说的是汉语,他的话,被郑尽心带来的手下听到,面色齐齐一变。
这是怀疑他们呢。
所谓的先派人上去护卫,其实就是检查,看里面是不是有埋伏,检查食水是不是不干净,或者有毒,威胁到他们的生命。
德亨扫了郑尽心这边的人一眼,对傅尔丹笑道:“咱们这些人,都要乘船去辽河口,然后北上,不用分先后。”
如果人家真要害咱们,等全都上了船,一个都跑不了。
傅尔丹不赞同道:“皇上让我护卫你的安全,我需谨慎行事,不敢稍有差池。”
德亨:“我既是主帅,就都听我的。傅都统,我相信郑百户和这些水上汉子们的忠心,不会有事的。走吧,郑尽心。”
不能再说了,越说下去,势头越不好。
郑尽心在京里住了大半个月,权贵出行的阵仗也看过好几次,皇上居然派了一个都统来护卫德亨,可见德亨的身份,比他要想的还要贵重一层,他去的地方,需要侍卫提前清场护卫,才是正常。
像德亨现在这样,随意行动的,那叫“君子立于危墙之下”,是不合规矩的。
傅尔丹或许真的怀疑他,但他的行事是没错的。
是以,郑尽心道:“傅都统行事周全,是我鲁莽了,这就安排随行护卫上船”
“老大!”郑尽心几个手下脾气急的手下叫喊出声,看着德亨他们露出屈辱的神色。
江湖上的行事做派,有胆量,别叽叽歪歪的,直接上,没胆量,就不要上,谁也不会强迫你。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不信任又霸道的行事方式。
他们觉着,自从归顺清/狗之后,他们老大就变了,变的趋炎附势,卑躬屈膝起来,让他们很看不顺眼。
德亨心下叹息,双方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看出了德亨的为难,阿尔松阿上前,对德亨笑道:“我信你,我来打头阵,郑把总,我走德公爷前面,没问题吧?”
郑尽心失笑道:“自是没问题。”
德隆也上前道:“小爷也想先上那船上看看,上面到底有什么好处,让你整日心心念念的。舅舅,咱们既然出来了,就不要搞京里那套了,怪麻烦的。”
傅尔丹也看出了对立的苗头,有两个小年轻给台阶下,傅尔丹就顺势道:“你们初出茅庐,不知道轻重,罢了,你们既然坚持,我也不好扫你们的兴,我点两个好手,带他们打前锋,你们随后跟上。这样总行了吧?”
最后一句是对德亨说的。
傅尔丹已经让步了,德亨去看郑尽心,郑尽心跌足道:“嗐,这都是我的过错,我草莽出身,当差没经验,平生更没见过几个贵人,行事上就考虑不足,这才有了这翻波折,傅都统乃是一品武官,是我郑尽心的上司,我郑尽心及手底下百多十弟兄,都听您号令,护卫德公爷安全。”
说着,就躬身行了武将的礼,按说他应该跪下的,但是吧,就像是他自己说的,他草莽出身,本也不懂这些武将的礼仪。
傅尔丹看看郑尽心手下人,虽然面上仍旧不忿,但也都跟着躬身,能将手下收束的军纪严整,号令如一,倒是让傅尔丹对郑尽心这个把总高看一等。
傅尔丹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你并不是糊涂人。这就带路吧。”
郑尽心:“您这边请”
陶牛牛和芳冰是一定要紧跟德亨的,加上郑尽心和两个划船的水手,一艘小船上站满了十个人,已经足够拥挤了。
其他像是德隆、阿尔松阿的护卫们,只能上其他小船,紧跟德亨所乘的小船之后。
都是跟着康熙帝的御舟出巡过的,坐船,这些人并不陌生,只是,坐这种带着鱼腥味的打渔船,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
除了新奇,就是紧张。
好在,他们现在在的这一处秦皇岛沿海,是天然的深水区域,不冻不淤,那三艘英国船离岸并不远,只在海面上划了三五十米,就到了。
德亨他们登上的这艘英国船,虽然有明显修补过的痕迹,但看得出来,养护的很好,有三层甲板,第一层甲板,载货,行人,最宽敞,第二层和第三层甲板,船体一侧配备四门火炮,两层就是八门,船体另一侧做仓库和船员休息的小房间,防御和功能性做到了最大性价比。
这就是侧舷炮了。
与中国的传统海船相比,这艘英国船的优点在船帆上,梯形软帆,结合了三角帆和横帆的优点,在有风的时候,动力强劲,而且,即使是逆风,也能航行。英国人能将它开到东南亚,可见深海航行也很有优势。
中国海船的优点是,船体设有隔仓,就算一个舱进水了,只要其他舱完好,就能继续航行。另一个优点是硬帆,就是在风帆上嵌入横条,让操控风帆更加方便、省力。
缺点就是更适合在近海和内河航行,要是深海远行,就必须以船体体积和重量取胜,但在民间,像郑尽心这样的人,显然是没有这个能力建造大型船只的。
以及,民间造船图几乎绝迹,就算有人有那个财力也有那个胆子造,没有船图,没有巧匠,也造不出来了。
德亨回忆着自己记在脑子里的郑和那艘长达150米可载千人的大楼船,比对现有的船,寻找契合借鉴之处。
对这艘船,除了陈旧和异味,傅尔丹和德隆是看不出什么的,倒是阿尔松阿,这里敲敲,那里看看,时而皱眉,时而摇头的。
德隆来到他身边,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阿尔松阿指着二层甲板道:“这船造的也太粗糙了些。”
德隆:“哈?”
阿尔松阿道:“这里,这里,这里,可加断层,做隔舱这里,可造隔层,能保护瓷器这样娇贵的货物不受碰撞,这里”
德隆脸色从狐疑一下一下耷拉了下来,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语气里颇有质疑的味道。
阿尔松阿唇角勾了一下,又压平,寻常道:“郑和的海船图,是我和德亨一起翻找出来的,我看过。”
德隆不信:“你看一遍就记脑子里了?你当你是德亨,过目不忘呢?”
阿尔松阿语塞,只好道:“造船图临摹了一份,重新放回了皇史宬,我又回去,偷偷临摹了一份。”
德隆瞪眼:“好哇,你偷皇史宬的秘密文档呜呜呜!”
阿尔松阿忙捂住他的嘴,瞪了好几眼朝他们看过来的侍卫,忍着德隆的攻击,在德隆耳边道:“你别瞎说,我临摹是为了好记忆,你当皇史宬的官吏是眼瞎的还是吃干饭的,任由我往外偷东西?我出皇史宬的时候,可是一张纸都没带,造船图,都在我脑子里了。”
阿尔松阿不无得意道。
德隆停止对阿尔松阿的攻击,阿尔松阿松开捂德隆的嘴,德隆讽刺道:“怪不得巴巴的跟来,原来是早有准备。”
“我这叫未雨绸缪,凭本事从皇上那里得来的差事,随你怎么说。”阿尔松阿老神在在道。
学说朝鲜话也是阿尔松阿有目的学的,他不知道德亨要对朝鲜做什么,但先学下来总没错的,这不就用上了。
虽然他朝鲜话学的一般,但作为借口,十分的好用。
“哼!”就算如此,德隆仍旧对他不屑的很。
阿尔松阿不和他计较,掏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德隆忍不住问道:“你干什么呢?”
阿尔松阿道:“将看到的画下来,我有些想法,等会去和德亨说。”
德隆语气复杂,但也佩服他的好学和做事勤谨的态度,道:“你挺用功的。”
阿尔松阿叹气道:“聪明不足,再不用功,可就真没法看了。”
德隆听这话有异,想问问他怎么就“没法看”了,你要给谁看,见阿尔松阿认真写画的模样,也就不做打扰了。
看完船,众人在一层甲板会和,德亨和郑尽心谈的很投机,阿尔松阿很快加入进去,剩下的傅尔丹和德隆他们,就只能吹海风望蓝天了。
根本听不懂。
如今正是五月份,西南季风开始由南向北刮起来了,虽然航行在渤海之上,海风并不强劲,但有风帆的加持,船行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德亨他们登船的时候,已经是过午了,不过一个半时辰,就到了盖州海岸。
盖州没有港口,但郑尽心为了停船靠岸方便,带着兄弟们临时修了一个。
郑尽心安排众人下船,对德亨和傅尔丹解释道:“辽河口离这里已经不远了,但天色已晚,还请您今晚,在盖州大营下榻。”
德亨笑道:“客随主便,你来安排就好。”
虽然说是让郑尽心安排,但德亨刚上岸不久,盖州驻军总兵就带着手下千总、把总们来拜见,请德亨去盖州八旗大营下榻。
德亨笑道:“总兵客气了,不过,我已经跟郑把总说好了,今晚到他大营里下榻。”
总兵脱口道:“郑尽心那里算什么大营,连个不漏风的帐篷都没有,您金尊玉贵,如何下榻。”
德亨似笑非笑:“哦?”
总兵面上异色一闪而逝,德亨看着他道:“郑尽心可是皇上亲封的把总,我可不信他那里连个让我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郑尽心,你带路,我还真就要去你那里看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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