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过后没几天, 北京城淅淅沥沥下了第一场雨夹雪,先是雨,后是雪, 加上慢悠悠刮着的西北风,又湿又冷。
康熙帝站在檐下看着,眯着眼睛,神情舒缓, 自语道:“下的好啊。”
头年冬节令正常,该刮风刮风,该下雪下雪,来年就能风调雨顺,农时照常,可以缓口气了。
比节令如常更让康熙帝高兴的,是西北准噶尔大捷。
策妄阿拉布坦和大策零多尔济伏诛,精锐部队全部歼灭, 台吉及其以上王公、官员尽诛, 只余无主的牧民、零星小部落等待天可汗裁决。
准噶尔汗国,灭了。
灭在弘晖手中。
八月, 郭少仪和柳家耀奉命,各自带领一千全副武装火枪兵和一千五百后勤兵,来到西北甘州,胤禵麾下听用。
一下得了五千精锐,胤禵大喜过望,自是要降服了, 收用于自己手下。
但是, 并不简单, 更不顺利。
因为郭少仪和柳家耀更听弘晖的, 或者说,他两个就是奔着弘晖来的,只要弘晖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冲入准噶尔,平乱、消患,马革裹尸。
胤禵自然是不高兴,具体来说,是大怒。
这个时候,就需要弘晖顶上去,去面对胤禵的怒火。
弘晖既被奉为主公,自要有主公的担当,他开始分胤禵的军权。
弘晖是有优势的,首先,郭少仪、柳家耀两个和弘晖是老相识,他们曾在恰克图并肩作战,签订了中鄂边境《恰克图条约》,此次前来,可名正言顺归入旧主麾下。弘晖和德亨好似亲兄弟,自然是旧主。
其次,西北大军粮草供应者,月兰和年羹尧,都更青睐于弘晖。月兰不用说,她光明正大的支持弘晖,她就站队弘晖,这是她庄敏郡主的政治倾向和选择。年羹尧嘛,哈,胤禛已经白纸黑字的给年羹尧下了命令,少主在西北,你听他的就行了。两人派遣押运粮草的粮草押运官,一来大营,先去拜见弘晖,胤禵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三,山西、陕西大旱,粮草虽然有供应,但供应上捉襟见肘,存在后方不稳的隐患,这是胤禵的看法。弘晖却有不同的看法,在他看来,西北遍地都是粮草,就看你怎么获取。
在这件事上,弘晖手腕之多变灵活,让人刮目相看。
他和弘昇结成联盟,将两人从京中带来的八旗膏粱子弟归拢了一下,组成了一个寻访小组,鲜衣怒马,游走去喀尔喀蒙古、阿拉善蒙古、宁夏等各方势力大户,去谈判。
他以德亨的信誉做担保,以火枪兵精良的火枪做抵押,以南、北、西北三座织造局雄厚的财力做倚靠,跟这些大户开具借条,“买”粮草。粮草包括且不限于牛羊马匹、麦秆稗草、五谷盐卤
只要可以供应大军的,都可以运来西北。
如果稍懂后金变满清历史过程的,就会知道,弘晖此举,非常有先祖皇太极的雄风。当年,窝在辽东一穷二白的皇太极,就是靠着他开给晋商的“龙票”,空手套白狼,套来如今的千功伟业。
所谓的“龙票”,就是一张白条,我取得了天下,你晋商跟着飞黄腾达,有从龙之功,是为“龙票”。
要是输了呢?
这不笑话吗,输了,命都没了,这所谓的“龙票”,自然就不作数了。
弘晖的借条,和皇太极的“龙票”,有异曲同工之妙。
胤禵
胤禵要是熟悉老祖宗的这段历史,以他灵活的头脑,应该能想的到这个方法,也能凭借他强硬的手段将之实施。
但怎么说呢,康熙帝在教儿子的时候,只教了祖宗的“美好品德”和“望风来降”的顺应天命,一些老赖的手段可能也教了,但都是经过美化之后教的。
能不能领悟到这里面的奥妙,全靠自己的悟性。
胤禛和胤禵学的一样,他教给弘晖的更少。
但弘晖有个从小头脑、手段就不走寻常路的鬼才兄弟,他看德亨经营织造局从小看到大,一些匪夷所思的商业操作让人拍案叫绝,在这种夺权的紧要关头,他将自己积累了二十多年的才学全部调动,给他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他敢想,就敢做。
他压上他们兄弟所有,一定要平了准噶尔,作为他上桌的筹码。
皇太极要是地下有感,一定会感慨,这真是他亲后孙。
也不得不说,天命有归,并不是玄之又玄的一句虚话。
弘晖能从貔貅似的大户当中抠出粮草来,自然是他的本事,就连胤禵都不能说什么。
在牛马粮草还没出仓之时,弘晖就开始筹备进攻准噶尔了。
大军多停留一天,就多消耗一天的粮草,只有速战速决,才能及时止损。
这个时候,德亨被圈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他耳中,他提出出战,胤禵自然不允。
弘晖一边备战,一边说服胤禵,金秋十月,即将入冬,是出战最好时机。可以且战且从准噶尔获取的战利品养军。
胤禩给胤禵的信件和德亨被圈禁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到达胤禵和弘晖手里。
弘晖当即不再犹豫,不管胤禵同不同意,出兵准噶尔,他势在必行。
且即刻出发。
他需要这份军功。
胤禵心里很不舒服,胤禩让他“照顾”弘晖,哈,是觉着他会害了弘晖吗?
既然弘晖自己去找死,他何必从中做这个恶人。
你既再三请战,那就去吧。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出兵作战,需君王特令。
当初康熙帝封胤禵为大将军王,“如朕亲临”,同时赋予了全部的军权。
弘晖请战,只要胤禵同意了,不需要再向北京请命,就可出兵准噶尔。
郭少仪和柳家耀的五千兵马,是弘晖的亲军,并不是全部,他还有额驸策凌的北方军,有延信和傅尔丹的中军,月兰也亲去西藏,请调藏军从南出兵,一切调度都井然有序。
胤禵竟然只要坐镇大后方即可了。
此时胤禵再收手已经晚了,大军不可轻动。
胤禵是真的没有想到,弘晖居然能调动的了策凌和延信,这两个稳如老狗的中流砥柱,居然也都听弘晖这个毛头小子的。一点磕巴都不打的,弘晖说出兵,他们就带着兵马走了。
也是此时,胤禵这个十四叔,才用看竞争者的眼光去看弘晖。
这是一头已经长满锋利爪牙的猛虎,而不是跟在父亲身后捡骨头吃的幼狼。
准噶尔,也就是新疆,土地何其广阔,环境何其恶劣,一不小心,就误入大漠戈壁,迷失方向。
好在,月兰在此经营多年,弘晖等将领手中自有一份详细的地图,他们按图索骥去追击准噶尔残兵,将之歼灭,彻底覆灭准噶尔政权。
不然,精锐跑了躲起来,等清军走了,他们缓过来一口气,准噶尔就还在。
说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还是粮草问题,借来的粮草每天都在消耗,准噶尔也不是傻的,他们宁愿将自己守不住的粮草都烧了,也不会留给清军。
弘晖等能获得的,只有抢夺的牛羊等牲畜。
此时,从海上运来的稻米已经入了西北了,但是,胤禵有意拖着,游兵在外的弘晖等还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从缅甸入藏的周达龙到达的很及时。
月兰极力说服藏地新□□和王公、驻藏官员出兵准噶尔,但藏地掌兵的王公们一直摇摆不定,他们想要以此为筹码,重立新的藏王,只要立了藏王,新藏王自然要酬以兵马,与清军共平准噶尔。
这不是月兰能决定的,月兰早知道德亨的意思,藏地不需要有藏王,只需要□□做吉祥物,派驻官员管理就行了。
就在月兰考虑要不要先离开时,周达龙带着一队兵马和数量很不少的缅甸稻米出现在藏南,并很快由藏南的贵族、大户们拥护着去了拉萨。
月兰大喜过望,周达龙承诺和藏南贵族分享入缅线路,藏南贵族要以人和武力支持他在藏地的一切行动。
以周达龙为首的藏地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准噶尔,阻断了策妄阿拉布坦的退路,与弘晖合围,击杀准噶尔主力军,斩汗王策妄阿拉布坦头颅。
准噶尔大捷!
捷报一封一封的投入北京城,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就连在朝堂内外叫嚣不已的山东、江南士绅官员们都哑了火,静待观望。
直到弘晖请旨:回京献捷。
康熙帝大笔一挥,准了,并做了具体的战后安排。
快要过年了,他想儿子孙子了。
准噶尔终于灭了,在他登基六十年整的前夕。
今年真是个好年景啊!
小年前一天,北京城官员几乎全部出动,去德胜门外,迎接大将军王抚远大将军胤禵和平西将军弘晖。
嘿,平西将军这个名号还是弘晖自己给自己取的呢。
胤禵故意落他脸面,不给他名分,那他就自己定、自己给好了。
还能定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号呢。
康熙帝自己没去,他让老三、老四、老五、老七四个亲王带领内外藩王公们亲去迎接凯旋,他自己,在午门受捷。
康熙帝第一次将德亨从东屋带了出来,就带在自己身边。
他就看这些朝臣们,谁第一个站出来请旨,请他放了德亨。
德亨在西北大捷中出的力毋庸置疑,精锐兵是他的,粮草是他的,藏地奇兵和粮也是他的。
西北大捷,德亨有功。
让他这个皇帝处置这样的人物,谁有这个大脸再说这样的话。
他定要让说话的人好看!
第 302 章
午门受捷, 国朝内,只要能爬的起来、能到场的,都来了。
礼部、宗人府、内务府三部联手, 将这场大捷仪式办的隆重庄严,其目的,不仅向朝臣、百姓彰显国家的强盛,还要向参典的各番邦凸显大国武功。
威仪, 且震慑。
胤禵带着弘晖,叔侄两个三跪九叩,行至康熙帝阶下。
康熙帝搭着德亨的手,下了台阶,双手托着胤禵的手肘,将他托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连道三个“好”, 激动的胤禵脸堂都红了。
赞完胤禵, 康熙帝又亲手将弘晖扶起来,握着他的手肘, 左看右看,又看又爱,再看再爱,转头问道:“雍亲王呢?”
胤禛忙出列,躬身道:“皇上,儿臣在此。”
康熙帝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摇头, 又点头, 说他:“你很好, 给朕生了个好孙子啊。”
胤禛:
“这都是托了皇上的福祉。”
康熙帝只点点头,不再理他,只一手握住弘晖的手,另一手握住德亨的手,两手交叠,将之盖在一起,高兴呼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金玉合璧,快哉!美哉!哈哈哈哈哈”
众王公大臣们皆跪地唱道:“金玉合璧,大清永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是真心高兴欢呼,为国家的强大;有的人心猿意马,想要做些什么;有的人,则是强忍不甘,暂且咽下胸中这股不忿之气。
受捷大典之前,不可造次。
唱完捷报,接着就是封赏。
胤禵凭借军功册封郡王,封号靖。
弘晖已经是亲王世子,兼封郡王,加美号瑞,同时,将昔日睿亲王多尔衮正白旗之旧部、佐领归于瑞世子名下。
昔日多尔衮为人如何,往事随烟散,不做评价,但多尔衮之战功赫赫,任是谁都否认不了的。
礼部原拟的是“睿”这个字,康熙帝觉着该忌讳些,就将之改为了“瑞”,瑞气千条,祥瑞纳福,好寓意。
瑞世子,瑞郡王,叫起来都好听。
此次随军出征的弘皙、弘昇、弘曙等,皆有封赏。
弘皙、弘昇封多罗贝勒,弘曙等封为贝子。
另有功将士也有相应封赐。
战功封赏唱完,马奇出列,请示康熙帝:“辅国公德亨有何封赏?”
康熙帝不悦道:“辅国公德亨乃圈禁之人,何故封赏?”
众王公大臣唇角齐齐一抽,您都将人带出来了,还什么金啊玉啊合璧的,您现在又问,“何故”封赏?
您老真会玩儿,玩儿咱们呢!
马奇开始列数德亨之战绩:“辅国公德亨,文武兼修,文武”
列数完,康熙帝仍旧是摇头,道:“其性难训,无礼士族,不可。”
翰林院士张廷玉出列,道:“原是不法狂徒悖逆肆虐在先”
又是一通名为礼赞实为正名的官话输出。
康熙帝又是摇头,道:“有名士参他不敬不孝,孝惠章皇后仙逝,有念与他,无在灵前侍奉,大不孝。不可。”
十二阿哥胤祹出列,道:“太后老祖母仙逝之时,德亨远任在外,搬运南洋海米,救济受灾百姓,活人无数,乃是为太后老祖母积善行德之大事,非大不敬、大不孝,望皇上明察。”
三请三辞,三辞三请,康熙帝方才满意。
问诸臣:“尔等何言?”
众人:“辅国公德亨与国有大功,与家有大孝,理应奖功赏明,请皇上明察。”
行了吧行了吧,咱们顺着您说话总行了吧。
德亨在旁听着,脸臊的通红,还不能低头,只能梗着脖子硬听。
低头,好像他有愧一样,他才不低头。
最后,应众人所请,康熙帝册封德亨为多罗贝勒,封号,端平。
有封号的贝勒,自然要比没有封号的贝勒再高上半级。
好了好了,诸情已了,万事大吉,云消雾散,大宴升平!
午门大宴,至晚方歇,康熙帝难得兴致高昂,一直坚持到宴席尾声,才在礼部再三请求下,回了乾清宫歇息。
康熙帝今天是真的高兴,所有的难题,通过一次大捷,全都迎刃而解。
也是真的累,毕竟岁月不饶人,他老了。
但还有事情亟需解决,不能拖。
久别六年后,德亨和弘晖两个正式见面,刚才在午门前的不算。
在永和宫,德妃给兄弟两个让出偏殿,让他们叙旧。
两兄弟相互拥抱,然后就是把着对方的手臂傻笑,笑着笑着哭,哭着哭着就笑,跟发了病的狍子似的,看的人好笑又心酸。
良久,德亨说弘晖:“你怎么瘦这么多,又黑又瘦,这回你真是我哥了,看着比我大好多岁。”
弘晖说德亨:“我听说你在海上晒的跟昆仑奴似的,身上一捏全是硬邦邦的骨头,找不到半点软肉。现在你怎么看着又白又胖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说你不及弱冠都有人信。”
德亨就笑:“皇上不让我出屋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也晒不着,还每天鱼肉蔬果点心的好生养着,可不就又白又胖了吗?”
说着说着,兄弟两个又哈哈傻笑起来。
正傻笑着呢,罗布藏衮布来传旨:“皇上请瑞世子、端平贝勒去乾清宫东暖阁议事。”
德亨就笑道:“罗布藏衮布,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话了吧?”
罗布藏衮布御前行走,又是个严肃的性子,每次见到他,德亨总忍不住的引诱他说话,当然,是避着康熙帝。
罗布藏衮布笑的见牙不见眼,道:“你当皇上眼皮子底下是好玩儿的呢,皇上下令谁都不能‘见’你,我只能当你看不见啦。”
弘晖瞪德亨一眼,对罗布藏衮布道:“我都能想到,他一定闹你们了。你们一定很辛苦吧。”
三人去跟德妃告别,德妃笑眯眯让他们请便,今日她实在风光。
出了永和宫大门,罗布藏衮布才道:“别提了,这几个月,凡是值班侍卫都被他霍霍了一遍,每天跟看猴戏似的,都争着抢着去看他。”
弘晖忙道:“你们没拿出去说稀罕吧?”
罗布藏衮布挑眉:“哪儿能呢,嘴不严嘴碎的是进不了澹宁居的,放心。”
弘晖:“这就好,御前秘事,不可轻忽。”要是传出去德亨是这种幽禁法,坊间物议恐不会好。
说说笑笑,一时到了乾清门广场,三人才肃容住嘴,板正矜持的朝乾清宫走去。
进了乾清门,遇到了胤禛和胤禵兄弟两个。
弘晖先给两人见礼,然后温声笑道:“玛嬷还盼着阿玛和十四叔去看她呢,她备了阿玛和十四叔喜欢的点心茶水。”
胤禛在听到“玛嬷”二字,就恭顺的束手低头听着,听完,然后道:“等皇上这里议完事,我就去看望她老人家。”
相比于胤禛的恭顺,胤禵可就飞扬肆意多了,挑着眉吊着眼道:“额娘那里我早去过了,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就这么挂念着,算了,等从皇上那里听用完,我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吧。”
这话说的,倒显的胤禛这个儿子客气过头,跟后养的似的。
德亨暗地捅捅罗布藏衮布,罗布藏衮布笑道:“四位,皇上恐等着了,请移步乾清宫东暖阁。”
胤禵哼笑一声,当先抬脚,走在前面,朝乾清宫走去。
若是以往,胤禛心中定气闷,然后记下此次,但现在嘛,哈,你横,任你横,清风拂山岗,哼!
康熙帝东暖阁这里,地龙烧的暖暖的,香炉里焚着暖香,混杂着一丝药香,不难闻,相反,很有清静凝神的功效。
东暖阁里,坐了好几位蒙古王公,和理藩院尚书阿灵阿,议政大臣马奇、张廷玉等。
康熙帝叫胤禛、胤禵、弘晖和德亨四个来,是商议准噶尔和西藏、青海事宜。
胤禵和弘晖是当事者,两人有话语权,德亨,这事儿吧,谁都知道脱不了他,胤禛则是康熙帝钦点的议政王。
胤禵先说,对西藏,他主张设驻藏官署,协理西藏事务,这也是康熙帝的主张,对准噶尔,也是同理。
康熙帝点头,然后看向弘晖,问道:“弘晖,你怎么看。”
这是弘晖第一次参与御前议事,而且是和胤禛、胤禵两个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这感觉很新奇,同时,又有一种豪情油然而生,这让他感觉,他终于是个大人了。
他长大了,可以独飞了。
弘晖回答谨慎,也冷酷独绝,道:“迁蒙古、中原百姓去准噶尔故地游牧、开垦田地,驻军、设省、设镇,按关内之法管理。若为省制,需定省之名号,还需皇上圣裁定夺。”
众臣面面相觑,这是
这是要彻底撅了准噶尔的根啊!
弘晖这是要将“准噶尔”这个名字掩埋在历史中,让准噶尔的人忘掉自己的祖先和部落名号,彻底成为大清人。
康熙帝抚掌笑道:“这个提议好,你和礼部、理藩院合计合计,拟几个名号出来,朕来挑一个。”
这是采用弘晖的提议,在准噶尔设省治理了。
不是像西藏一样协理,而是彻底将准噶尔纳于大清治下。
弘晖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初战小胜,这让他信心倍增。
看到弘晖的主意被采纳,德亨心中为弘晖高兴不已,万事开头难,弘晖这个头就开的非常好。
说完对西藏和准噶尔的大体方向,康熙帝又开始点兵派将,定下去两地的官员和驻军将军。
等一切说完,就跟才想起来一样,康熙帝问德亨:“你那个缅甸怎么回事?”
德亨挠挠头皮,有些不确定道:“臣没跟您说吗?臣之前派了一队水师去缅甸,试探着打通水路,看能不能由南向北通去藏地,这是今年六七月份时候的事儿了,臣南海大捷,重创洋人,还送了捷报给皇上呢。”
康熙帝:“许是你在捷报中提了一嘴,朕忘了。”
德亨又对胤禵道:“若不是将人派了出去,许能调用更多的兵力给靖郡王呢,呵呵。”
胤禵:“好说。”
说的你那些兵好似到了我手中一般。
康熙帝问德亨:“你对缅甸有什么安排。”
德亨很自然道:“若是能设缅甸省,我大清,将又多一粮仓矣。”
康熙帝:“好,这件事,你你和弘晖商量着办,年后,给朕拟一个章程出来。”
德亨和弘晖对视一眼,俱领命道:“是,臣等定不负皇恩使命。”
从乾清宫出来,已经是入夜一更天了,后宫已经落锁,胤禛和胤禵是不能再去永和宫请安了,胤禛便带着两个儿子出宫,回王府,等第二日再拜帖请见。
在东华门大门口,胤禵跟四哥告别:“四哥,弟弟有没有跟你说过,弟弟真的很羡慕你。”
胤禛:“你没跟我说过。”
胤禵就笑道:“只要能生个好儿子,再养一个好儿子,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擎等着躺功劳簿,就什么都有了,你说,弟弟该不该羡慕你?”
这是明晃晃离间胤禛和弘晖、德亨的父子关系,直说胤禛不劳而获呢。
胤禛:“齐家、治国、平天下,哥哥至少做到了第一点。难道十四弟以为,齐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答的好!
德亨在心中暗暗为胤禛喝彩。
胤禵落下脸色,继而又道:“四哥好雄心壮志,竟是以平天下为己任的,弟弟自是不如。”
胤禛:“十四弟今日大喜,恐是酒喝多了,人也醉了,天色已晚,十四弟还是尽快回府歇息去吧。来人,送靖郡王回府。”
胤禵伸了伸懒腰,转身,跟胤禛背后摆手,道:“四哥,咱们兄弟来日方长。”
胤禛:
第 303 章
腊月二十三, 小年到,祭灶神。
昨晚虽然不确定德亨会不会回府,但国公府上却是早早备下迎接的准备了。
若是府门关闭, 德亨会跟着胤禛和弘晖回雍王府过一夜,但父母妻儿妹弟都在等他回家,德亨就在安定门大街和胤禛、弘晖分别,回了自己家。
回家与父母亲人团聚之后, 就拉着妻子回房大战三百回合,以解相思之苦,虽然闹的挺晚,但他多年生物钟,早上五点钟是必醒的,正要磨着爱妻再战一场,结果差点被踹下炕去,失去一世英名。
锦绣嫁入国公府已经六年了, 成婚不满一月就随着夫君上任, 满算起来,这是和公舅婆姑过的第一个年。
自然要勤谨、恭顺、孝达, 做好孝媳、贤嫂本分,给小姑小叔子留下好印象。
德亨尽阻碍她发挥了,竟要她做懒婆娘,还缠着她胡闹,让人发现端倪可怎么是好,羞也羞死了。
该打!
却是她想多了。
昨晚迎接德亨回府闹到挺晚, 纳喇氏早就提前吩咐仆妇奴才等点卯上工推迟一个时辰, 谁都不许去打扰小夫妻两个, 也是照顾锦绣的面子。
所以, 锦绣出了房门一看,到处都静悄悄的。
还是她的乳母陈嬷嬷年纪大了,觉少,一早起来捅开炉眼儿,点茶熬粥,熏衣埋香,候着夫人小少爷起床能用上一口热乎的。
锦绣奇怪:“妈妈,浣茶那几个丫头呢?人都哪儿去了?”丫头不在,她怎么梳头?
陈嬷嬷先给自家奶大的姐儿请了一个俏皮的早安:“给贝勒福晋请安,贝勒福晋吉祥如意,太平喜乐。”
锦绣哈哈大笑,又捂住嘴,让自己笑的尽量矜持些,笑道:“妈妈尽会逗我。”
陈嬷嬷将锦绣扶到软榻上坐下,给她塞一个紫貂皮暖手炉子,笑道:“如何是逗趣儿?姑爷富贵齐天,夫荣妻贵,打今儿起,您就是贝勒福晋了,等开了院子,必是人人都要给贝勒福晋请安问好儿说吉祥话儿的,改口钱妈妈已经给您备好了,您记得打赏。”
锦绣歪在软枕上,笑应道:“好,您还没说浣茶那几个哪儿去了呢?”
陈嬷嬷笑道:“是国公夫人,昨儿安置前给阖府上下都说了,今儿要晚起一个时辰。您和姑爷回房早,是以不知道。”
锦绣脸蛋儿爆红。
“呵呵,贝勒福晋,还不快回屋儿再睡个回笼觉?为夫可是孤枕难眠啊。”卧房内,德亨幽幽哀怨声音传了出来。
锦绣:
陈嬷嬷将她扶起来往卧房里送,催促道:“外头有妈妈呢,分开大半年,你不想啊?别伤了姑爷的心。”
德亨在内嘤嘤哭泣:“还是妈妈疼我,呜呜我妻好生薄情寡恩半刻清欢都不与我”
锦绣脚下加快速度,她再不回去,还不知道听到什么话儿呢。
陈嬷嬷掩唇笑的不行,普天之下男子,再没有她家姑爷这样忠贞温柔的人儿了,性子也是顽皮可乐儿。
小别胜新婚,小夫妻两个浅尝辄止,宝儿睡醒了,要找阿玛找额娘,听到院子外头熙攘热闹起来,让德亨带儿子,锦绣打扮齐整了,带着大丫鬟去主院给公婆请安。
纳喇氏早起来了,今儿祭灶王爷,她有的要忙呢,只是发话要人都静悄悄的,不要“吵”了人而已。
见到锦绣过来,纳喇氏嗔道:“怎么不多睡会子,天儿还没亮呢,我儿醒了?宝儿醒了?快随我进屋暖和暖和。”
冬日天亮的晚,这会子才晨光初露呢。
锦绣倒是不冷,一路跨府走来,皮毛大氅之下手上、脚上、身上都热乎着,一面挽着纳喇氏手臂进屋,一面笑道:“父子两个在炕上翻跟头呢,不肯起,媳妇儿就没管他们,先来给母亲请安,看可有媳妇儿要帮忙的。”
纳喇氏仔细听着这话,想象儿子带着孙子在宽大的炕上翻跟头的样子,笑的不行,道:“德亨打小儿就会玩儿,且让他们父子先亲香亲香。今儿祭灶神,阖府大祭,且有的忙,你是主母,今年我带你走一遭儿,明年我就享福了,都交给你操劳,可不许嫌苦嫌累。”
锦绣笑道:“不敢”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萨日格和德三姐弟两个过来给母亲请安,见到锦绣,也都客气见礼。
客气的是德三。
萨日格上前挽住锦绣胳膊,笑嘻嘻道:“嫂子,这么早啊,让我哥独守空房,你也舍得?”
德三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在姐姐和锦绣身上转来转去。他是听说两人打小儿就认识的,只是,这么亲密的吗?
居然能开这样的玩笑。
纳喇氏扶额扭头不忍直视女儿,说道:“你这是什么话,看不让你嫂子笑话。”
萨日格噘嘴:“嫂子才不会笑话我呢,额娘见面就挑我理儿,越发不待见我了。”
纳喇氏咬牙:“你哥回家了,让他管教你,你看我还再多说一句话不?”
“略略略,我哥才舍不得管教我呢”
母女两个跟天桥底下说相声似的斗嘴,锦绣坐在两人中间,噙着微笑听着,不插一嘴。
一个婆婆,一个小姑子,帮嘴谁都不合适。
一时间有仆妇来报,说是管事和管事娘子们都集齐了,请夫人和二格格去理事。
萨日格眼睛一眯,就要发作,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吗?是故意的还是无知蠢笨?眼里还有没有锦绣这座府内真正女主人!
纳喇氏横她一眼,伸出手,锦绣忙起身上前送上手腕,纳喇氏握住她,拍拍她的手背,对萨日格道:“走吧。”
新年新气象,趁着祭灶神的大日子,该让奴才们认认新主子了。
德隆带着圣旨去福山和锦绣做交接,事务庞大繁琐,并不是一时半刻几天旬月就能交接完的,直到腊月初,她才带着宝儿回京。
因为德亨处境特殊,她带着儿子回京之后,只去永和宫和雍王府请过一回安,娘家都没回,就带着儿子窝在国公府德亨的小院内闭门不出,更是让小福和赵香艾等心腹回自己家,静待后续。
纳喇氏不理解这些,她想将府中掌家权交给儿媳妇,让内外所有人都不敢小瞧她,也是全德亨的脸面。
但锦绣拒绝了,是做给康熙帝看,也是做给所有人看。
夫荣妻贵是不假,夫祸妻辱更是伦常,德亨圈了,她就得压着,不能露头。
若是德亨真有罪,需要她这个妻子去救,自然另说,但现在不是康熙帝要保他吗,她这个做妻子的,自然要配合。
现在德亨解禁了,还跳过镇国公、固山贝子两大爵位等级,功封多罗端平贝勒,锦绣自然也不需要再避让,从今天开始,就要参与府中事务,更是要出门交际了。
陈嬷嬷就是知道如此,所以跟锦绣说,她早就备下赏钱,供锦绣打赏用了。
打赏,即为宣示权威,今日是锦绣的重头戏。
德三看着府上三个女人说走就走了,都没人理他一下,好生没趣,就对小幺儿陶顺儿嘟囔道:“我这个三爷当的真没意思,都没人正眼看我一下。”
陶顺儿笑嘻嘻道:“阖府都拿您当眼珠子捧着,您还不满意呢?”
德三:“我不是说这个,唉呀说了你也不懂,白瞎。”
“切,我之前是不懂,昨儿我问过我姐了,她一说,我就懂了。”陶顺儿煞有介事道。
陶顺儿的姐姐,就是鸣晓,这些年一直跟在锦绣身边帮手,自也是跟着她回京,见到陶顺儿这个好几年不见的亲弟弟,自是有无限疼爱,陶顺儿有不明白的,她都耐心讲给他听。
说到鸣晓,德三神情软了三分,更是抱怨道:“再见,姐姐也不如以前疼我了。”
鸣晓和陶顺儿的母亲刘佳氏,也就是陶牛牛的二婶,是德三的乳母,陶顺儿是德三的奶兄弟,在德三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德三和陶顺儿两个,都是鸣晓带着的。
德三自是不只陶二婶一个乳母,也不只陶顺儿一个奶兄弟,但他就是喜欢陶顺儿,更喜欢鸣晓。
德三不止一次的撒泼打滚要鸣晓跟他,但鸣晓死活不肯,每次他问为什么,鸣晓就说,她是大爷的奴婢。
每次都气的德三捶着胸口哑口无言,鸣晓跟着德亨和锦绣走的时候,德三在自己院子里一连哭了好几天呢。
德三闷声闷气问道:“姐姐说我什么了?”
陶顺儿“咳”了一声,绘声绘色道:“我姐说:三爷就是小孩子脾气,跟大爷撒娇呢,他既想和大爷亲近,心里又有怨,想记恨,又不敢,更不愿,只得这样别别扭扭的说些别苗头的话,引人注意罢了。”
德三:!!!
德三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般瞬间炸毛,紫涨了脸蛋儿吼道:“谁撒娇呢,谁撒娇呢!!我想跟他亲近?他一走这么多年不回家,额娘每每想他想的哭,都是我在跟前孝敬,我跟他亲近的着吗我咳咳咳咳!”
那啥,十四岁的少年,刚进入变声期,嗓子经不起这样费力使用,说急了就口水呛着自己了。
本还有几分气势的,一咳全没了。
“怎么了这是?刚才我在院门外听到谁吵架了?”德亨抱着儿子进来,看到两人,就好奇问道。
院子里仆妇丫鬟们跪了一地:“请贝勒爷安,贝勒爷吉祥,请小阿哥安,小阿哥吉祥。”
德三和陶顺儿都吓了一跳,德三讷讷,不知道刚才那话德亨有没有听到,陶顺儿则是大方好奇的打量德亨,小时候,德亨还抱过他呢,他有印象。
德亨握着宝儿的小手,道:“来,跟小叔打招呼,小叔早哇”
带着虎头帽玉雪可爱的小宝儿虽然才一岁半,话已经说的很流利了,操着小奶音笑哈哈打招呼:“肖虚草哇!!”
牙没长齐,咬字还有些含糊,但不妨碍听的人明白意思。
德三脸蛋儿红红,手急急忙忙在身上找东西,嘴上道:“小宝儿,你也早,这是,这是”
陶顺儿从他腰后的折扇上拽下一个羊脂白玉弯钩吊坠儿,塞他手里。
德三松了口气,将吊坠儿塞进小宝儿乍着的小手里,道:“这是小叔今天给你的见面礼。”
德亨笑的不行,道:“我听说,你见宝儿一次,就给他一次见面礼?你有多少东西够这样送的?”
德三眼神躲闪,哼哼唧唧道:“都是从库里拿的,反正都是你的,我拿来送你儿子,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德亨笑道:“那你什么时候送他一个你自己的礼物?”
德三疑惑不解的看向德亨,一时没听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德亨一手搭上弟弟肩头,问道:“三儿啊,今年几岁了?”
德三怒气喷涌,斜眼望天:“大概七老八十了吧!”臭大哥,他几岁了都不知道!
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德亨笑道:“我这是问句,不是不知道你几岁了,你是康熙四十七年六月二十八的生日,我可是年年亲自给你准备生辰礼的,也没听你说喜欢不喜欢?”
德三努力压住唇角,一脚点啊点的,抱臂装无所谓道:“也就那样吧。”
陶顺儿在旁撇嘴,他家三爷真是口是心非,哪次大爷的生辰礼不是先巴巴的盼上一两个月,收到后,再好好存起来,时不时的就要拿出来把玩,爱着呢。
德亨:“你十四了吧?”
陶顺儿:“嗯呐。”
德亨摇头:“老大不小了,该当差了。”
德三先是一愣,后是跟德亨一模一样的眼睛迸发出夺目的光彩,激动道:“你说什么?要我当差?”
德亨老神在在慢悠悠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嗯?”
德三立即站直了身体,恭敬弯腰行礼:“哥,大哥,亲哥,亲亲好哥哥”
“哥,哥,好哥哥”宝儿正是学舌的年纪,听到德三一个接一个的哥,就跟着学了起来。
德亨一手儿子,一手弟弟,牵着人往堂屋里带,笑道:“你先与我说说,你想当什么差事?”
“士农工商,文武百业,我觉着我都能行,我不挑的。”德三大言不惭。
听的跟着的陶顺儿直翻白眼儿。
德亨惊叹道:“这么厉害,看来我有一个天才弟弟,嗯,我想想这样吧,你先跟我身边做个小厮吧。”
德三顿时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到不会说话了:“啊哈?!”
德亨挑眉:“你以为做我的小厮很简单吗?跟进随出,眉高眼低你要是连一个小厮都做不好,还谈什么文武百业,不过是大话罢了。”
德三顿时踌躇满志:“你放心吧,我一定能做好的!”
他才不是说大话。
他有这样一个哥,又有那样一个姐,没道理他就是废物吧?
少年德三此时此刻,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今天没有了。德亨的封号是我想差了,我忘了讷尔苏的封号就是平郡王了。我选用“平”这个封号没做太多考虑,因为这是一个过渡封号,胤禛登基后,他会跳过郡王,封德亨亲王,到时候会另选封号,这个才是他的永久封号,会跟随他一辈子,就跟名字一样。我选的是“定”这个字,定亲王,定乾坤,定天下。如果有比定更好的,也请小伙伴们在评论区提出来,我会考虑采用,现在,将德亨的贝勒封号改为“端平”二字,谢谢支持。
第 304 章
祭灶时间在晚上戌时, 今天又是“交年”第一天,也就是大小衙门封印的第一天,上衙的、值班的、听命的大老爷小衙役们都放了假, 要准备年货过年了。
是以,四九城城门内各种菩萨天王庙前都开了庙会,这些庙会会一直持续到元宵节,这个年, 才算是结束了。
因为今年年景好,虽然有灾,但人没饿着,还打了大胜仗,普天之下,安乐宁和,这北京城的年味儿,就更足了。
安定门内有孔庙、柏林寺、报恩寺、财神庙、关帝庙这几个庙宇, 尤其是孔庙和柏林寺这两个香火比之其他庙宇更加鼎盛几分的, 自打更末开城门起,这香火啊, 就没停过。
雍王府右手孔庙,左手柏林寺,被这两家香火夹在中间,真真乃是仙宇飞檐隐约现,九重宫阙开天门。
啧啧啧,要不说潜龙在渊呢。
陶牛牛和芳冰自也是放出来了, 德亨给两人放了假, 让他们回自己家过小年, 好好休息几天, 张大奎还是做萨日格的护卫,陪着她北京城内外各大铺子巡视,另有心腹小福等也都各自成家,都在自家忙活着过年,德亨身边,放眼一看,除了一个鸣晓,竟是没人了。
鸣晓也不能跟他出门,她得在府上给锦绣做帮手,还得照看宝儿。
今儿叶勤也有的忙,他得忙着给亲朋好友写信,还得去老公府请安,老公府的老国公夫人似是不大好了,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这个年,务尔登还在任上,他得多照应一二,必要时候,他得去做安排。
更是没得空闲。
老公府那边德亨会去,但不是今日,今日首要的一个,是去雍王府磕头请安。
好在,他今日新收了一个小厮,暂可使唤一二。
小厮就要有小厮的样儿,德亨让德三换上陶顺儿的衣裳,跟他一起去雍王府。
走在熙攘拥挤的街道上,德亨笑道:“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了。”
德三好奇:“听说福山是一等一的富庶港口,人不多吗?”
德亨:“不一样,福山港都是来去匆匆的客商,过年这几天,就会尤其清静,不像是北京城,这里家家户户,都是长住久居之主,就算一年到头在外奔走的,过年,也会回来与家人团聚。”
德三长长“哦”了一声,眼尾扫着德亨,似是再说:寻常百姓都明白的到底,偏你这个聪明绝顶的不明白,真是有够笨的!
德亨拿扇子敲他狐皮暖帽一记:“腹诽我什么呢?”
德三委委屈屈:“没呢,我哪敢啊。”
德亨道:“我不回家,自有不回家的道理。以后啊,你就要在我手下讨生活了,就不是阿玛额娘手心里的乖宝宝了,你且珍惜这年前年后这几天安逸日子吧。”
德三只听懂了一句话:“哥,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走了?”
德亨笑问:“你很想我在家啊?”
德三梗着脖子:“也没那么想啦,主要是额娘想。”
“哟,德三儿,今儿这一身真不一样呐,跟顺儿做亲兄弟了?你自甘下贱,你哥知道不?”
走在街道上,就容易遇到熟人。
德亨循声望去,见是一群面生的小少年,看着都是和德三差不多年纪的样子。
德亨笑问道:“你朋友?”
德三撇嘴道:“屁的朋友,见一次打一次。”
哦,冤家。
德三掏了掏耳朵,问来人道:“你今儿出门是不是吃屎了,怎么大老远的一开口,就臭不可闻?我跟你说,今儿是小年儿,你要是没饭吃,三爷倒是能赏你些个。就你这开口就喷粪的嘴巴,最好闭紧了,就别来大街上丢人现眼了哈。”
“你个连个正经名字都没的添头子”
德三顿时更来劲儿了,叉着腰昂着头跟斗鸡似的吆喝道:“我就是我哥的添头儿!你倒是想做谁的添头儿呢,可惜丧家的狗没人收,谁家都看不上你!我雍王府的那个哥哥也回京了,现在就要去见他,如何,要不要我帮你扣门儿?”
“你要是现在给你你三爷磕三个响头,恭恭敬敬说一声:三爷,小子知错了。我保证你能见上他,如何?”
路上人实在多,这一看就是哪家府里的小阿哥小少爷们不对付,路上掐架呢,就都驻足围观起来。
这京里住着的都是八旗子弟,一板砖下来祖上全都是阔过的,很有些人对着德三和那个挑衅的少年指指点点的嬉笑怒骂,压根不怕什么。
人越多,德三越嘚瑟,他就喜欢被人围观,做人群中的中心。
对面少年脸上青红交错,眼看就要爆炸,德亨已经抬起来脚,怕自家弟弟吃亏,要上前护着,结果,对面先他一步出来一个看着二十来岁、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轻人,抬手压住了那个挑衅少年的肩膀,让他不能擅动。
德亨就将脚收了回去。
青年眼睛在德三背后的德亨面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打叠着笑脸对德三道:“小三爷,隆德就这脾气,他说话有不对的地方,我代他向你赔不是了。”
说着,拱手弯腰做了一个揖,姿态倒也潇洒。
德三半点不领情,歪着头抱着臂说他:“色布耄啊,你倒是好心,跟人后头擦屁股,可人家也未必领情啊。”
“德三,你够了啊,有本事别拿你两个哥哥说事儿,咱们真刀真枪干一场,看谁输谁赢。”另有一个小少年很不屑道。
“查郎阿,快闭嘴!”色布耄小声喝道。
“你管我,我就说!”叫查郎阿的小少年明显不服色布耄的管教。
“喂,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要不要脸啊,明明是他一开始上来就拿我哥说事儿的,你们不去给他一个大嘴巴子,反而来说我,我说你们脑袋是出门被门框夹了,还是被驴蹄子踢了?”德三半点不饶人。
“噗哈哈哈哈哈”周围看客们毫不客气哄笑起来,对着那个一开始挑衅的小少年和查郎阿指指点点。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呜呜呜”叫隆德的小少年受不了围观人的嘲笑讥讽,跟头红了眼的小牛犊一般,就要冲德三冲过去,被色布耄捂住了嘴巴,按的死死的。
色布耄朝奴才们喝道:“还不快将你们小爷拖走,等他闯下大祸你们才甘心吗!”
“不过就是和德三别两句嘴,能闯什么大祸啊。”查郎阿随口嘟囔道。
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就喊了:“德公爷,您家小三爷被人当街欺负了,您怎么不说句话呐?”
查郎阿顿时瞪大了眼睛,他听到了什么?
被色布耄捂住嘴巴,还在不住挣扎的隆德都不挣扎了,一双狼崽子似的眼睛咕噜噜的在人群中逡巡,似是要找出谁来一般。
色布耄的眼睛却是定在了德三身后一直跟个围观乐子人似的德亨身上,心下哀嚎:果然是他!
在北京城,德公爷是绝对的风云人物,虽然以前人家不爱出门,一出门就行踪成谜,这几年更是销声匿迹,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但关于他的传说传闻特别多。
你早上洗脸刷牙用的这一套,白天吃喝玩乐这一行,晚上手里捧的油印话本这一说,你媳妇儿脸上的花红,情儿身上的膏脂,老娘珍藏着不让人见的棉宝儿,老爹嘴里吧嗒的旱烟
处处都有德公爷的痕迹。
简直三天三夜都说不尽。
谁不知道,北京城有个活财神,就是这位德公爷。
一听到德公爷就在他们当中,人群立即交头接耳起来,还顺着那个人的视线去找,呵,这不就在小三爷身后找着了?
他们早该想到的,这样显眼的人物儿,还站小三爷身后,他们怎么就没朝那块儿想呢?
“哟,德公爷,您吉祥。”很有几个老少爷们儿,对着德亨行千儿礼。
德三顿时得意起来,好像这礼是跟他行的一样。
德亨对着行礼的人拱拱手,笑道:“小孩儿口角,让诸位见笑了。”
“您客气,您客气。”汉子们都客气回礼。
又有那机灵的笑问道:“您昨儿被皇上加封为端平贝勒,咱们以后,是不是就要叫您贝勒爷了?”
又有人道:“咱北京城可不少贝勒爷,这样一改,倒不显了。”
“那又能怎么办,再叫德公爷,给叫低了”
色布耄拘谨上前,见礼道:“宗室子色布耄见过端平贝勒。”
查郎阿和隆德也老老实实上前,行礼,道:“宗室子查郎阿/隆德给端平贝勒请安,端平贝勒吉祥。”
德亨问他们道:“你们是哪个府上的?”
色布耄道:“我跟查郎阿是贝勒多尔博之后,隆德是已革武英亲王阿济格之后。”
爱新觉罗宗室人实在是太多了,光贝勒、国公就不知道有多少,你说是辅国公府的、我说是东单大街二条胡同贝勒府的,谁知道你说的是谁啊,东单大街二条胡同好几个贝勒府呢,辅国公府更是数不胜数。
你要说祖宗名号就不一样了,你说谁谁之后,说最有名的那个,大家就都知道你是哪家的了。
只是,对色布耄和隆德来说,他们的祖宗,就跟去不掉的标签、洗不掉的符号一般,说出来,就生生矮了一截。
因为,他们是罪人之后。
贝勒多尔博,多铎第五子,多尔衮之嗣子。
武英亲王阿济格,削爵、幽禁、最后更是被赐死。
多尔博归宗后,背靠信郡王府,好歹还有个贝勒撑着门面,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隆德这一支可就惨了,祖宗不省事,子孙也不肖,一直就这么泯灭于宗室之间,拿一份宗人府的例银,守着关内外的祖产过活。
你要说阿济格之后没有雄心壮志是假的,从德三刚才寥寥两语之中就可得知,隆德的父亲应是四处走动谋前程,而隆德这个儿子看在眼中,可能也跟着吃了很多闭门羹,遭受了很多白眼,就十分的记恨生来就拥有他可望不可及大靠山的德三。
德三自己也知道,动辄就拿这件事去攻击他。
但你要说德三对自己被隆德说自己的名字像个“添头儿”一点都不介意,那也不可能,看他在家里一对上有关德亨的事情就炸毛就可知道,他可在意死了。
只是在外头,他可是响当当的小三爷,自然不能落了面子,不管对面怎么攻击,场子一定要撑足了,哎,我不气,对面可就要气死了哈哈哈哈哈!
隆德对上德三,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就是不改初心,慢慢的,谁都知道俩人是死对头了。
知道了这三人的来历,德亨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只点头,道:“你们且自便。三儿,走了。”
德三对三人重重一“哼”,然后趾高气昂的跟着德亨走了。
色布耄瞪了两个跟鹌鹑似的查郎阿和隆德,跟随在后,他们跟德亨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前面,德亨问德三:“他们平时,都是这么说你的?”
“什么?”买了一个糖葫芦吃的欢的德三一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陶顺儿也拿着一根糖葫芦啃,德亨问的什么意思,他听明白了,就道:“咱们三爷命好,可不就招小人妒忌,那起子人没什么好埋汰三爷的,就拿他的名字说事儿,呸,他们是没给祖宗烧高香,得了红眼病,怪得了谁呢?”
德亨沉默两息,解释道:“当年,你这名字我也是不同意的”
德三受不了怪叫道:“我知道!你给我取了一百个名字,个个好听,是额娘没看上,最后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要怪就去怪额娘,怪不到你身上,额娘都给我说了一百遍了,不用你再说一遍!给你的糖葫芦,我不吃了!!”
说着,将德亨给他买的糖葫芦摔德亨身上,自己朝前跑去。
陶顺儿一看,立即跟上,还不忘跟德亨道:“三爷一定去雍王府了,我去追他去。”
德亨:
德亨捏起粘在自己氅衣上的糖葫芦,叹口气。
回头看一眼身后,招招手。
一直跟着的色布耄看到立即上前:“贝勒爷?”
德亨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色布耄:“咱们这是要去雍王府拜见瑞世子。”
德亨倒是能理解,昨天,康熙帝明确说了,将已经充公的多尔衮旧部和佐领归入弘晖名下,今天正白旗佐领肯定要去拜见新旗主,只是,这都要日上三竿了,是不是晚了点儿?
故奇怪问道:“你们这个时候去?”
色布耄解释道:“我父和信郡王已经先一步去雍王府拜见新主了,今日有庙会,弟弟们顽皮,我带他们出来逛会子庙会。”
查郎阿低头踢脚用鞋底子磨地皮,嘟囔道:“说得好听,雍王府根本没我们的地儿,可不就出来了吗。”
色布耄面上尴尬不已,道:“舍弟口无遮拦,您别怪意。”说着赔了一个礼。
德亨笑道:“无妨,小孩子嘛,总是好一阵歹一阵的。既然都是去雍王府,那就一起走吧。”
色布耄大喜:“是,都听您的。”
跟着这位主儿去雍王府,还怕跟之前一样,没他们的板凳坐?
路上,德亨详细问了现在正白旗的状况,感觉没说了一会,就到了雍王府。
今日,雍王府大门前车马罗列,已经排出一里地去了,王府长史、外管事等忙的脚不沾地,迎来送往各方贵客。
德亨只在拐角一露头,就立即住了脚,退回去,对色布耄道:“我带你们走小门,千万别让那些人看到了。”
色布耄不解:“为何?”
德亨:“让他们看到了,我就走不了了。”
色布耄顿时哑然,心里五味陈杂,像他们这些人,唯恐不够显赫,被人看低了,到了德亨这里,是唯恐被人看见,被人恭维,扰了他的清静。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一更
第 305 章
夫唱妇随, 今日来雍王府道贺请安的,可不止当家做主的老爷们,还有诰命在身的夫人们。
德亨带着三人从花园小角门入府, 就和三人分开,三人被仆从引去西路的雍王府正殿,和来贺的男人们会和,德亨则是被引去后殿女眷所在, 去拜见四福晋。
雍亲王府仿照紫禁城而建,中轴线上,大门、仪门、银安殿、后殿皆中门大开,前面仪门、银安殿是招待男宾之所,一门之隔的后殿,则是招待女眷之所。
六年过去,德亨长大了,这府里的老人也换了一批, 从东路花园一路走来, 有过来磕头请安的熟脸儿,也有带着好奇打量的生面孔, 这雍王府,如今更熟悉的面孔是德三,已经不是德亨了。
德三躲在入东路大殿处月亮门内一个小亭子里,被一众内院十来岁的小小子们围着嬉笑说话。
远远看到德亨一个人光秃秃的过来了,只身前一个引路的老奴,身后全无跟随, 想起今日的差事, 德三心下不好意思, 跟赶苍蝇似的挥手将一众小幺儿驱赶走, 自己则是一步三摇晃的出了小亭子。
还不等他搜肠刮肚的说些什么话,就听德亨笑问道:“怎么在这四处漏风的亭子里玩儿,没去额娘那里讨茶喝?”
听到德亨这样自然的管四福晋叫额娘,德三头不由又低了几分,支支吾吾道:“这里凉快儿,我就爱待这儿。”说完就想拍自己一嘴巴子。
陶顺儿在旁插嘴道:“是三爷怕王妃问起来,他不好答话儿,在这里等大爷呢。”
“要你多嘴!”德三恼羞成怒,拿手臂去箍陶顺儿的脖子,陶顺儿任由他箍,嘿嘿笑道,“三爷,您自己不爱说,还不许我说,您到底要哪样儿呢?我不说,大爷也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要你管要你管要你管”德三更是气急败坏,箍着他的脖子跳脚不已。
德亨心下暗笑,这个弟弟原是青春期叛逆了,不仅说话不好好说,还非要跟大人对着干,这个时候,就得顺着他,给足他存在感,才能让他心气儿顺了。
面上便摆出犹豫不定忐忑不安的神色,从大氅衣下拿出一串用糖纸包着的糖葫芦,道:“我新买了一串糖葫芦,本是打算拿来给弟弟赔礼道歉的,刚看到弟弟在等我,原本很高兴的,现在知道弟弟只是混玩儿,并不是在等我,想来也不稀罕这糖葫芦,算了,我还是给别人吧,那个站石头旁的”
话还未说完,手里的糖葫芦已经被德三一手抢下,双目溜圆瞪着他不忿道:“既是给我的,就算我不要,你就是扔了,也不该给旁人!”
德亨忙作揖讨好笑道:“是,是,小三爷,小的记下了,以后就算是给小三爷的一根草,小三爷不要,也不该给旁人。小三爷气儿可消了?”
德三原本还想再矜持一下的,但他着实不争气,德亨冲他一服软,他就像得了莫大的好处,心里的喜意和得意劲儿就跟那茶炉子上烧沸的水一样咕嘟咕嘟的冒泡,止都止不住。
脸上就咧出大大的笑容来,三两步蹿到德亨身边,把着他的大手,连声道:“不气了不气了,走走走,我带你去见王妃,王妃总念叨你呢。”
陶顺儿就在身后嘻嘻笑道:“三爷,糖葫芦儿我帮你拿着吧。”
“可别了吧,你再给我吃喽”德三嚷嚷道,话音里透着浓浓的喜庆劲儿,跟今日王府氛围倒是相得益彰。
德亨心下咂舌,这个弟弟真好哄,一串儿糖葫芦就哄的他高兴的找不到北了。
打从德亨一进门,就有人报到四福晋这里,说德亨来了。
四福晋惊喜不已,对众位诰命夫人们笑道:“我儿今儿来拜我,我可不能陪你们了。”
众位夫人们都起身,客气福礼,表示了解。
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道儿一道儿声音接连报进来:
“贝勒爷出东院儿花园月亮门了。”
“贝勒爷过穿廊了。”
“贝勒爷进隆福门了。”
“来了来了,福晋,贝勒爷来了”
年轻媳妇子们忙在世子夫人钮祜禄氏的带领下避让,上了年纪的福晋夫人们则是簇拥着四福晋来到殿外迎接这位新晋贝勒爷,她们心下好奇,不想避让,想要看一看真人儿。
德亨一路走到后殿院,心里还想着四福晋恐脱不开身见他,那他就在院子里磕个头,再去东花园弘晖书房里去消磨时间,哪知道,等他到了,就见一个比昔年更见雍容华贵的夫人被簇拥着下了台阶,急急朝他走来。
“德亨我儿”
听见四福晋带着惊喜的哭腔,德亨鼻腔亦是一酸,抢前两步,跪下,叩头,激动道:“额娘,儿子回来了。”
四福晋一把抱着他,搂在怀里,又笑又哭,又拍又抚,道:“你个有着没落的臭小子,还知道回家,想煞为娘矣!!”
德亨环住四福晋的腰,像小时候一样蹭了蹭,愧疚道:“儿子不孝,让额娘担心了。”
四福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快起来,地上凉。”
将人拉起来,抬头看着比记忆中高了大半个头的养子,抚着他的脸庞,心疼道:“高了,瘦了,在外头吃苦了吧?”
德亨笑道:“苦的时候,想一想额娘,就不苦了。”
四福晋又是流泪一回,直拍着他的手臂,嗔怒道:“打小儿就让人操心,知道外头苦还不快回家!”
德亨赔笑道:“是,儿子知错了。”
“知错了就好”
牵着他的手入了大殿,有仆妇送上蒲褥,德亨跪在上面,三跪三叩头,正式行礼问安。
等磕完,四福晋情绪已经收敛,喜的将人叫到自己身边坐下,对并未离去的老福晋诰命夫人们献宝笑道:“你们恐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儿,如今大了,应是头一次见,这就是我另一个儿子了,叫德亨的。”
显王府李老王妃先笑道:“可不是,犹记得他六七岁大的时候,依偎在我怀里要糖吃,如今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都长这么大了。”
显王妃娜依嘎没有避出去,她此时就挨着婆母坐,也跟众人笑道:“可不是,可不是,犹记得当年太和殿中,皇上给先太后祝寿,他作为祝寿童子,为逗先太后开心,在大殿上拍着小鼓跳蒙古舞,一晃得有小二十年了吧?”
李老王妃点头:“是有了。”
德亨忙起身,来到两人面前作揖见礼:“老王妃高寿,您一向可好啊?姐姐原谅则个,就别打趣我了。”
李老王妃亲手将他托起来,笑的脸上褶子更加慈祥几分,拍着他的手连声道:“好,好,”又对四福晋道:“赶明儿他去我们王府玩儿,我定要留他的,你可不许派人去催。”
四福晋笑的不行,道:“你尽管留他”
众夫人都跟着笑起来,很有几位老亲王、郡王福晋都见过德亨小时候,此时也都有话要说。
大殿里欢声笑语,弘历、弘昼、永华、永璋这四个,年纪差不多,最大不超过十岁,就躲在大殿廊柱之后,拉着德三一声接一声问道:
“这就是你哥?”
“他小时候真依偎在显老王妃怀里要糖吃?”
“他叫显王妃姐姐,他们很熟吗?”
“你哥真俊呐。”
“还很高,我还没见过比他更高的人啦。”
“他脑后辫子呢?我怎么没看到?”
“呀,他看过来了,他笑起来真好看”
德三就点着脚昂着头得意洋洋一一回道:
“啊呢,这就是我哥,亲哥!”
“我们牛角湾老府和显王府是邻居,小时候见过吧。”
“我也不知道熟不熟,叫姐姐,应该是很熟的。”
“可不是,三爷我就长的俊,我哥自然也长的不赖。”
“我以后会长的比他还高啦!”
“辫子啊,在红绳里辫着呢,你没看到啊?”
“可不是好看,三爷我笑起来比他还好看!”
弘历受不了他,就没好气道:“说你哥就说你哥,你能不能说一句话就带上你自己。”
德三斜眼他:“好像他不是你哥似的?”
弘历:!!!
像是永华和永璋这两个年纪小点的,还有弘昼这个脑子不记事的,都已经对德亨没印象了。
但弘历人生的聪慧,记事早,可是还记得以前德亨在雍王府是什么待遇的。
可以说,那个时候,在阿玛嫡额娘眼中,府上只有三个小主子,一个是远嫁的大姐,一个是嫡长大阿哥弘晖,最后一个,就是德亨。
就连嫡次女依尔哈,都在他的身影下,都不见天日,无人问津。
那个时候,他们这些庶出小可怜,就只能呆在自家生母小院里巴巴观望,等什么时候,阿玛来了,能在这个一家之主面前显露一二。
不是说胤禛不疼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庶出子,也不是想不起他们,更没有亏待他们,而是,一视同仁的,忽略他们。
直到现在,外面还在说,雍王府有三子
好嘛,现在回京了,回到王府,如入无人之境,就连外男止步的后院他都来去自如,毫无忌讳。
就连大哥弘晖都要避着些,他倒好,坐在一群妇女堆里一点都不局促的。
真是邪门儿!
一个小丫鬟来到他们跟前,也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偏殿方向,几人看去,是弘晖福晋世子夫人钮祜禄采采在跟他们招手。
几个小子就一窝蜂的朝偏殿跑,进了偏殿,永璋先问道:“额娘,您叫我们做什么?”
采采摸了摸儿子小脸儿,见是热的,心下放心几分,笑道:“你们年纪虽小,也该去前殿长些见识,窝在这后殿做什么?”
今日府上大事,她是庆贺主要目标之一,但并不能如四福晋一般高坐宝座,听众人夸赞,也不能如侧福晋栋鄂氏一般,跟在四福晋身边伺候,顺便接受恭维羡慕,她是王府主母,要前后操持,不能错了一分半点儿。
她既请了缨,就会做到十全十美。
只是,还是会担心儿子,今日是世子大事,怎能没有儿子跟在身侧呢?
永璋道:“我和大哥在前头露了脸了,阿玛说人多杂乱,怕冲撞了我和大哥,就让回来了。”
永华朝身后退了退,并不做声,见到嫡母看过来,就也点了下头,应和永璋说的话。
采采:“原来如此,今日各家府邸也来了许多小阿哥小少爷,你可有去接待他们?”
今日是奴才上门拜见旗主,其中,很有些府邸上带着和永璋年岁差不多的孩童上门,说不得永璋和永华的哈哈珠子就从这些人里面出了,采采自是要为儿子考虑,选哈哈珠子,头一条,要对儿子的脾气,能处的好
永璋瘪了瘪嘴,低下头,不说话了。
德三就为永璋说话道:“小孩儿们自也有人去接待,永璋还小呢,和我们在一起玩笑多好,嫂嫂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永璋的。”说着,还握了握永璋的小手,跟他笑。
永璋受到了安慰,也笑了起来,对采采道:“额娘放心吧,我和哥哥会跟紧叔叔们,不会让阿玛额娘担心的。”
采采面上些许僵硬,弘历心下嗤笑不已,德三这个傻子,还以为自己多受待见呢?
永璋也是个傻的,他额娘这是让他出去见人呢,大好的露脸机会,自己反倒躲起来了。
永华就是个聪明的,知道住嘴,不说话,才不会讨人嫌。
有嬷嬷来传话,笑眯眯道:“小阿哥们,王妃传你们去见一见贝勒爷呢。”
德三立即兴头起来,催促道:“快快,我带你们去见我哥去。”
拉上一个,另外几个连忙跟上,几个小的就又一窝蜂的跑了。
采采:
鼻烟壶呢,她需要顺顺气。
嬷嬷对采采柔声道:“世子夫人,王妃说世子夫人辛苦了,歇一歇,府上乱不了的。”
采采忙恭敬回道:“是,媳妇儿听命。”刚才气了一下,她是需要歇一歇了。
嬷嬷就上前,伸出手腕,托起她带着精美宝甲的手,将她往偏厅宝座上带,笑道:“今儿世子一定高兴,说不得要吃上两杯暖酒,晚上定是疲乏的,夫人可想好怎么伺候了?”
采采顿时脸蛋儿红晕起来,讷讷不能言,只得道:“还请嬷嬷赐教。”
嬷嬷拍拍她的手,安抚笑道:“世子啊,打小儿就是个温和宽厚有礼的脾气,最爱人待他赤诚”
第 306 章
弘晖找来的时候, 德亨正带着几个小的在小练武场练武,通俗来讲,是逗孩子。
只见德三、弘历、弘昼、永华、永璋五个将德亨围在中间, 你一招黑虎掏心,我一腿鸳鸯连环踢,他一个凌空飞度
德亨就跟猫逗老鼠似的弹一个脑瓜崩,踹一个屁股蹲, 将这群孩子当陀螺耍的团团转。
弘晖背手摇头笑道:“跟一群孩子打架,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大哥。”
“阿玛。”
几个孩子都住手,来到弘晖面前见礼。
德亨叉腰哼哼笑道:“咱们可是好久没比过了,练练?”
“练练就练练,跟你说,我这些年可没懈怠了,尤其是在军中这两年, 身手长进不少, 你可别大意了。”弘晖解下大氅,松了下腰带, 开始和德亨比划。
德三几个都紧张又兴奋的站到一旁,看两人比划,结果,大失所望。
根本没有什么高手过招,就见两人跟两头公牛似的,你把着我的臂膀, 我把着你的臂膀, 头对头的, 角力。
看两人脚下沙子堆叠程度, 两人可真没给自己省力气。
德三嘟囔:“什么嘛,就这么个比试法啊,比谁的力气大?掰手腕不好吗?”
苏小柳抱着弘晖的大氅,在旁笑道:“这是两个主子打小儿玩到大的游戏,玩不腻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倒地的,倒地也没完,两人就谁也不让谁的在地上滚,一会你压我上头,一会我压你上头,谁都不服谁,还是采采带人找过来,不忍直视,两人才罢手。
弘晖气喘嘘嘘,还说:“今儿没分出胜负,你且等着。”
德亨也不服气,道:“等着就等着,我定能赢你的。”
弘晖:“你这话说早了啊”
采采对两人孩子气的口角十分无语,吩咐下人道:“快去世子院里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等会还要宴客呢。”又说弘晖:“世子爷兴致好,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也不怕人笑话。”
弘晖:“我在自家府里,谁敢笑话我。你去忙吧,我带孩子们去梳洗。”
采采忙问道:“有一些无品级无官职的散客,将他们安排在殿外吃冷席,这大冷天的,未免太不尊重了,我来请示爷,是否要将人安排在客院吃席?”
弘晖:“你去问额娘就是了,让她安排。”
采采叹气:“额娘说让我自己看着办,我不好去请示王爷,只好来问你了。”
弘晖道:“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采采笑道:“那好,”又叮嘱苏小柳一句,“要紧记得时辰,莫要让世子误了开席吉时。”
苏小柳都恭敬应下。
采采对弘晖行礼,再对德亨侧身行礼,德亨忙还礼,才带人浩浩荡荡走了。
等看不到人影了,德亨才在弘晖耳边玩笑道:“贤内助啊,好生厉害。”
弘晖挑眉,转眸捂嘴还道:“比不得弟妹,我听说,你在外海跑,她在福山里外一手抓,不得了啊,巾帼不让须眉。”
德亨得意:“那是。”
德三凑过来左看右看:“你们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弘晖一手将他揽过来,夹在臂弯里,问他:“亲哥回家了,有没有觉着哪里不同啊?你没衣裳穿了,怎么穿这一身?”
德三顺手揽住他的腰,嘻嘻笑道:“跟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我今儿可是我哥的小厮,对了,大哥,我当差了。”
弘晖带着弟弟儿子朝自己前院走,一边走一边好奇问他:“你才多大,能当什么差?”
德三:“就是给我哥当小厮啊,我哥说,小厮都当不好,还能做什么”
前头弘晖带着德三哥俩好的走,后头,德亨就带着弘历四个走,德亨问永华:“我刚才看你手腕使不上力,是受伤了吗?”
永华摇头,永璋替他答道:“我哥喜欢作画,手腕总悬着,容易累,是不,哥?”
永华笑道:“是,我上午才做了话,手腕累了,比试的时候就少用了力。”
德亨惊讶:“这么用功,上午还在用功?”
永华:“是啊,我娘说,业精于勤,荒于嬉,教我读书学习一天都不可懈怠。”
弘历就感慨道:“小嫂真是一位贤母。”
德亨:
见德亨看过来,弘历就对德亨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
德亨:
要不说三岁看老呢,这心眼子,真不是盖的!
德亨对永华道:“你这个年纪,正是习武的最好时候,那什么读书作画的什么时候用功都行,只有练武,错失了好时候,那就错失了一辈子,岂不可惜?每天多加一个时辰的武课,比什么都强。”
永华笑弯了眼睛,应道:“是。”却是忍不住的去看前头走着的弘晖,希望他能听的到。
德亨心下叹气,才十来岁的小孩子,就这么懂事了,他十来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哦,正在斗废太子呢,那没事了。
在前院换好干净衣裳,打发孩子们去玩耍,德亨和弘晖两个在书房说话。
弘晖半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德亨卧在另一侧,忍不住将手指搭在他手腕上。
弘晖有气无力虚虚道:“什么时候学了做大夫了?”
德亨:“跟赵香艾学了两招,在外头应急用,你”
德亨不好形容探到的脉,时沉时缓,时虚时浮的,总之跟正常人不一样。
德亨眉头皱起,问道:“谁给你用过药?”
弘晖没有隐瞒,直接道:“活佛。”
“喀尔喀活佛?”
弘晖:“不是他,还能是谁。”
德亨收回手指,不说话。
弘晖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德亨没好气说他:“别笑了,难看死了。”
弘晖就不笑了,只一口气似的道:“真想就这么睡过去,不要再醒了。”
德亨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不高兴道:“说什么胡话呢!你舍得吗?”
弘晖虚虚半掀着眼帘,道:“我的确不舍得。还是你懂我。”
他这幅样子,不敢显露给任何人看,只有德亨,他可以在他面前显露任何不堪的样子。
德亨紧了紧他的手腕,恨声道:“王爷为什么要同意让你上战场,你根本没有必要去。”
弘晖:“你这就是迁怒了,是我自己要去的,阿玛也不知道我身体真正状况。你不也猜到了,才让活佛从恰克图赶往青海,去给我用药,调理身体。”
“我庆幸我坚持去了,要不然,你怎么办。”
你被圈禁,皇上被逼迫着左摇右摆,没有这份军功,你要怎么办?
德亨就是猜到了这是弘晖自己的决定固然是胤禵的提议不得不去,但弘晖也是顺势而为,弘晖想要去战场历练知道劝不住他,只能请人为他调理身体,保驾护航。
在准噶尔,最大的敌人不是准噶尔铁骑,也不是胤禵,而是弘晖自己。
他的身体,能撑住在冬季风雪中长途奔袭吗?
相比于根正苗红的赵香艾,无疑,神秘莫测的活佛,更能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事到如今,德亨只担心一件事:“活佛有没有说,你身体什么时候能痊愈?”
弘晖:“德亨,你真贪心,我现在就是痊愈的。”
德亨面色难看:“你看着一点都不好。”
弘晖:“好好修养就行了,以后,恐也用不到我再上战场了,此后就是坦途。弟弟,你该为哥哥高兴,就别皱巴脸了,都不俊了。”
德亨心道,明年活佛一定会来京的,到时候我再问他好了,就道:“你欠了一屁股债,不定哪天债主就上门了,还要我为你高兴呢。”
弘晖难受的“呻/吟”一声,道:“好弟弟,你知道我的,我弄不了这个。”
德亨朝天哈哈两声,幸灾乐祸道:“谁让你画的大饼比天还大,我看啊,就是把雍王府赔出去,也赔不完吧。”
弘晖:“我可是拿你的信誉做担保的,他们要真找来,我就让他们都去找你。”
看到德亨跟吃了苍蝇似的表情,顿时幸灾乐祸的变成了弘晖。
两兄弟相互伤害完,德亨又说起永华:“我看着,永华比小时候文静许多。”
弘晖没多想,只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他喜欢读书作画,性子自然就文静。”
德亨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弘晖,你还记得咱们像他这么大年纪时候是怎么过的?”
弘晖想也不想道:“调皮捣蛋,上房揭瓦,唯恐不能将天捅破,哦,是我看你一次次的去捅天,好悬没捅破。”
德亨不理他这调侃,纠正道:“所以说,永华这么文静,根本不是他的本性,你做阿玛的,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弘晖长长叹道:“德亨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日操心媳妇孩子吃什么、玩什么、学什么啊,你只有一个媳妇儿,一个孩子,我呢,一正一副,外加十多个侍妾,孩子除了稍大的永华和永璋,还有四个儿子永璧、永璐、永琥、永琦,五个女儿”
“要是都跟你一样,我什么都不用做,在家当奶妈子得了。”
德亨:
良久,德亨惊叹道:“你行啊,这老牛当的,耕地还挺勤快,出产也很不错。”
奋力评价:“遥遥领先,佼佼者!”
对这话,弘晖无力吐槽,道:“你要是纳上十个八个的,不比我还多?就你怪癖多。”
德亨:“我这叫忠贞专一,就跟我家雪女一样,我属鸟的,你不会懂的。”
弘晖不屑道:“我看你是属和尚的,比活佛还清心寡欲。”
德亨更加不屑:“切,活佛能跟我比?”
弘晖突然道:“德亨,我有个预感,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德亨大惊:“你说什么瞎话呢,有这么诅咒自己的?”
弘晖自己倒是无所谓,道:“万事都有代价,没得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什么都想要,下场就是什么都要不了,这还是你教我的。”
德亨:“我可没说”
弘晖:“我自己身体我自己知道。德亨,我谁都没敢说,有一次,我受伤了,活佛给我施针做法,有那么一刻,我觉着我已经死了”
德亨大骇,猛地抓住他的手,弘晖睁开眼睛,看着他,安抚道:“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吗我是说,那种感觉,非常奇妙,我明明活着,却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你别说了。”德亨颤声请求道。
弘晖还在继续,道:“我醒过来,问活佛,这是怎么回事,活佛说,人有前世今生,因缘际会,今生可续前世之缘,或许我就是得了这种奇遇吧。活佛给我箴言,劝我戒嗔戒怒戒色,可修自在大法,我准备听他的,以后啊,就修身养性了,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我这几个孩子,四个小的还看不出什么来,永华和永璋已经能看出些来了,永璋”
“永华和永璋都是好孩子,你既回来了,就帮我多带带吧,我希望他们就跟我们一样,能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好,我都答应你。”德亨看着弘晖,眼巴巴道。
弘晖失笑:“我怎么感觉,不管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答应的样子?”
德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弘晖:“没了,就这些。”
德亨:“你别多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弘晖:“我知道,多想的是你。对了,你给宝儿起名字了吗?”
德亨:“起了,起了一个琢字,通拙,希望他以后长大了,能既古且拙,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无病无灾富贵一生就行了。”
弘晖喃喃:“琢,是个好字。”
德亨:“我还想让你给起一个呢。”
弘晖就笑了,道:“我早想好了,给他取一个琏字,永琏,好听吧?不如这样,咱们一起拿去给阿玛挑,别说是谁起的,看他能挑中哪一个?”
德亨:“这主意好,不过,我猜他一定能猜的到咱们的把戏,说不定他哪个也不挑,重新给取一个呢。”
弘晖:“阿玛学问高,他起的定也差不了,总之,不管是挑还是取,都要加紧了,上玉牒是大事”
正说着,苏小柳来催:“主子,再有两刻钟就开宴了。”
德亨去看弘晖,只见弘晖就跟吸饱了精气的老妖怪一般,瞬间从枯藤老树变下山猛虎,满血复活。
搞得德亨都不会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要是没精神,就就去宴会上,露个面就回来、吧。”
弘晖咬牙,伸了伸懒腰,道:“那可不行,今天是我的大日子,能不能收服正白旗,就看今天了,你和我一起去,给我壮声势。”
正白旗是上三旗之一,可不是那么好收服的。
德亨今日来,本打算请完安就走的,现在却是不去也不行了,他实在是不放心弘晖,别的不说,帮忙挡酒他还是能可以的。
第 307 章
年前几日, 京中有名有姓人家,尽去雍王府和胤禵的郡王府参宴去了。
胤祺、胤祐两座同样宴客的府邸不说门可罗雀吧,也算寡淡无味了。
雍王府还好说, 本身就是一座亲王府,规制齐全,宴客那是有标有准,加之佐领门人都来帮忙, 来再多的客也装的下,宴的下,绝对不会出现抬高踩低的情况,来者都是客,都有一份待遇,十分的体面。
胤禵的郡王府就差些意思,虽然封王,但还是一座贝子府。
门人佐领也不多, 财务上, 也跟不上,整体上, 未免逼仄了些。
但好在底子在,这是一座皇子府,当年分府,划地盘建规制都是按照亲王去的,所以,中轴线上的大殿也是有里有面儿。
地方上是狭小了, 那也没问题, 让周围民居搬了就行了, 反正, 早晚要搬的。
此举,惹的旗人子弟怨声载道,就不足为外人道了,难道你还能拿到靖郡王耳朵边说去不成?
德亨晋升贝勒,按说也是要宴客的,他同样是一座国公府,为了体面,他也可以向胤禵学习,但没有。
大过年的,他不会如此造孽。
他以老公府太夫人已是弥留为借口,只宴请亲朋一日,在国公府正堂摆上几桌,夫妻同坐,不做拘束,吃喝赏乐一番,也就罢了。
国公府需改贝勒制,要等年后再定时间破土,德亨趁胤禛给宝儿取名字时候提了一嘴,胤禛很满意德亨事事找他拿主意的做派,跟他道,年后改建制先紧着胤禵那边,他这边,不急。
德亨也的确是不急,就应了。
宝儿最后取名一个“琏”字,永琏。
弘晖取的,胤禛定的。
宝儿终于有名字,但德亨还是宝儿宝儿的叫,上下就都跟着叫了。
年前各种大祭,祭天地,祭祖宗,天坛、地坛、太庙,都需要皇帝亲临祭祀。
实际上,康熙帝已经很多年没有亲祭了,都是点臣子去,今年也是一样,他点了胤禛代行天地祖宗大祭。
此圣命一出,整个京城小小沸腾了一下。
他们都以为,会是风头正盛的胤禵。
毕竟,今年大事,乃是西北平叛,准噶尔覆灭,胤禵是大将军王,他是代天子亲征,是大军之总裁,不管下头人立了多少、多大的军功,也全部都是他的。
若是代行天地大祭的话,也该是胤禵去,至少今年该是他去。
康熙帝也并未忘了他,带着众皇子皇孙去奉先殿祭祀时,让他走在最前面,“皇长子”胤祉都要靠后了。
今年大小祭祀以及元旦大典德亨都没有参加。
老公府的太夫人仙逝,他带着父母妻儿全家去老公府服丧,也向朝廷报了丁忧,康熙帝也批下来了。
倒是避开了这一场“热闹”。
对此,务尔登很是愧疚难安。
叶勤替他请旨回京尽孝,他收到京中圣旨后,立即回京,紧赶慢赶的赶到了,见了老母最后一面,送走了老人。
但对如今的德亨来说,这是一个压制,正该他风光无限之时,因为一场丧事,喜气顿失。
德亨本人还要守孝一年。
不仅是德亨的损失,更是他们这一支整一族的损失。
唉,那又如何呢,只能说,太不凑巧了。
德亨倒是觉着时机正好,族中青壮更新迭代,一些人退下了,一些人起来了,起来的这些人,跟谁交往,站的是谁的立场,都能在这场丧事中显露出来。
总不能,跟着享了他的荣光,做些吃里扒外的事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族一家,皆有分说,这次就可以趁机好好分说分说。
朝廷之上,开年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康熙帝登基六十年大典,以及庆贺康熙帝七十大寿,千叟宴。
两者合二为一,时间定在正月上旬,分两个批次。
第一批次,以八旗满洲、蒙古、汉军文武大臣官员,及致仕退斥人员,年六十五以上者六百八十人,宴于乾清宫前。
第二批次,以汉文武大臣官员及致仕退斥人员,年六十五以上者三百四十人,宴于乾清宫前。
皆命诸王、贝勒、贝子、公、及闲散宗室等授爵劝饮,分颁食品,所不同者,宴请汉人时,礼御制七言律诗一首,命与宴满汉大臣官员各作诗,纪其盛名,曰千叟宴诗。
要德亨说,这个千叟宴办早了,因为,元宵节前后,两广总督杨琳加急奏报,安南国、暹罗国、琉球国、缅甸国、吕宋国、爪哇国、马六甲国等南洋藩属,另有葡萄牙、西班牙、英吉利、法兰西、丹麦、瑞典等外洋之国,纷纷遣使来请,欲北上贺皇上万岁无疆。
若只是一两个小国等来贺也就罢了,可数一数,竟不下二十之数,且多有未曾听闻之国,皆来朝贡,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这也是杨琳的想头,这等万邦来朝的场面,他报上去,岂不龙颜大悦?
等杨琳奏报送至康熙帝案头,康熙帝果然龙颜大悦,立即招来现任步军统领兼任理藩院尚书隆科多,要他筹备万邦来朝贺事宜。
事情虽然交给了隆科多去办,但康熙帝还召了养病在家的阿灵阿来问计。
前些年阿灵阿病了一场,眼看药石无效,从虾夷岛赶回来的阿尔松阿带来了日本国和朝鲜国的名医,也不知道是哪一条对了症,反正阿灵阿的命是抢回来了,只是整日里还是病恹恹的,不是一步三喘,就是时不时咯一口血,看着让人揪心的很。
无法,康熙帝只得留着他议政大臣的虚衔,理藩院尚书职位另让人坐。
在康熙帝看来,隆科多做步军统领做的甚和朕心,做理藩院尚书,差些火候,所以,他召来阿灵阿问计,如何将这万国来朝国宴办的有声色。
阿灵阿不愧是老理藩院尚书了,他提出了第一点,万国来朝,语言沟通这一块要如何处理。
语言沟通是大事,当年,为了能更好的处理中鄂问题,康熙帝还特地下旨,让马奇筹办鄂罗斯学馆,学习鄂罗斯语言,以期能将鄂罗斯文翻译成清文,然后书面函复对方,以达到准确沟通的目的。
如今中鄂已经建交多年,鄂罗斯人甚至还在朝阳门内建了一座东正教堂,专门处理中鄂事务,其中好处,康熙帝已经尝过了。
如今,又有他国来朝拜,语言方面,的确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这也很好处理,康熙帝道:“德亨不是在京吗,和外邦沟通,交给他就罢了。”
阿灵阿摇头,道:“恕老臣直言,如今京中多变,雍王府风头过甚,非长久之兆,为平衡计,端平贝勒,还是安心守孝为上。”
康熙帝不语。
这是不高兴了。
阿灵阿心突突的,但他坚持。
出头的椽子先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儿子已经绑在德亨这条大船上下不来了,为了儿子,也是为了钮祜禄一族,趁着康熙帝还看重他,阿灵阿必须将德亨这把火给烧稳了。
雍亲王和靖郡王已经暗中斗起来了,为了不让雍王府过于一边倒,压的靖郡王府狗急跳墙,阿灵阿都打算找德亨说道说道了,可巧,老公府的太夫人没了,可不是老天爷都在帮忙?
那位太夫人真是知道疼儿孙的,没的太是时候了,端平贝勒哎,您就安生在家守孝吧。
避避风头。
良久,康熙帝问道:“你既有此虑,可有解决办法?”
阿灵阿心下先松了一分,提议道:“端平贝勒之女弟,从小跟在其兄身侧学习洋文,其兄不在京之时,俄罗斯学馆也多仰仗她经营打理,昔年臣等有洋文之上的难处,也多赖她帮忙文译。皇上可召她前来,考校一二,若果真得用,可特简征用之。”
一个无爵无位的宗室女子,她出来帮忙培训几个洋文弟子,再接待一下外国使臣,不碍大局,无涉立场,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康熙帝也明白了阿灵阿的意图,沉吟问道:“德亨的胞妹,可是叫”
阿灵阿忙提醒道:“萨日格,那位二格格名唤萨日格。”
“对,朕依稀记得,就是叫萨日格的,前些年,老四家的常带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康熙帝也想起来了。
“你既如此推崇她,朕就传她来考校考校。”
老公府的丧事刚办妥当呢,整个国公府都静悄悄的在家守孝歇息,突然就有乾清宫的太监在四福晋带领下上门亲传旨,都赶快开中门摆香案接旨同时,心里犯嘀咕:他们家大爷这几日都老实在府上,也没干什么呀,怎么就突然来圣旨了?
结果,天使一开口,圣旨是给萨日格的。
众人更加疑惑了。
等宣旨完毕,众人那就更是疑惑加迷茫了。
理藩院顾问,这是个啥差事?
萨日格双手捧着圣旨,也是蒙圈的,眼睛一个劲儿看德亨,让他给她个解答。
德亨向她摊手,这真不关他的事儿,他也是才知道的。
纳喇氏走到四福晋身侧,眼巴巴看着她。
四福晋唇角挂着庄重有礼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然后对萨日格道:“好孩子,快去将圣旨奉给祖宗,然后随我进宫,去给皇上谢恩。”说着,给同来的依尔哈使了个眼色。
依尔哈忙去拉着萨日格朝宗祠方向去。
四福晋和纳喇氏招待天使,等萨日格换了一身新衣出来,她就带着她,随天使进宫,去拜见康熙帝,谢恩。
等人一走,纳喇氏就问德亨:“到底怎么回事。”
德亨:“依尔哈说的,说阿灵阿推荐萨日格做理藩院顾问,代领理藩院,迎接万国来使。”
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没有了
第 308 章
德亨人在家守孝, 却也并不清闲。
萨日格得了理藩院的差事,每日都诚惶诚恐,唯恐哪里有做的不对之处, 让人看了笑话。
尤其是胤禟被康熙帝任命为总理外邦朝贺事务总理大臣,他还因为有一个葡萄牙传教士穆景远做老师,不管是语言还是处理洋人事务上都有便利,两人便在对接待洋人的某些仪程上有些不合, 萨日格作为小辈,也是作为年弱女子,某些时候,不免有些气弱,争不过胤禟。
她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家就找哥哥哭,哭完,还要请教哥哥, 这个要怎么做, 那个要怎么做,对外洋人什么态度, 对东洋人什么态度,对海番岛国是什么态度都要德亨给她解惑。
还有理藩院往常都是怎么对内外藩属的,有何规程,有何礼数,德亨也不能尽答,就得需要她去钮祜禄府问阿灵阿。
第一次上门拜访, 是弘晖亲自领路, 就跟带自家孩子去先生家拜师似的, 搞的还挺隆重。
胤禟固然是总理大臣, 但她还是皇上特地简拔的顾问呢,胤禟有优势,她的优势更大,她也有传教士好朋友,没道理事事都要听他的。
萨日格天生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加上有哥哥做助力,她打算撇开胤禟,拿出她自己的奏本来,到时候拿到皇上面前,让皇上选哪个更合适好了。
姐姐有了“正经”差事,羡慕的德三不要不要的,天一亮就去哥哥院里尽职尽责的当“小厮”,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哥哥,他也想要个跟姐姐差不多的差事。
德亨就以考察他适合做什么为名将他带在身边,见属下、见管事、见同僚,让他试着做记录、起草文书、整理档案、写请柬,最不济,打个算盘、跑个腿儿传话总行吧?
结果,除了端茶送水迎来送往的礼仪,他什么都不会做。
这下,德亨知道这个弟弟适合做什么了,他就适合坐在那里听人奉承,和人说笑开心就行了。
就跟当年的叶勤一个样儿,除了从小耳濡目染练出来的礼数讲究,什么都不会。
这其实也是一项本领,弟弟既然有此天赋,他就叫了裁缝来,给他一连做了十几身衣裳,每次见客都不重样的穿,也不做小厮了,就坐他身边,给他当三爷。
德亨有不好见、不和推辞的客,就让他去。
趁着守孝时间先在府上练一练,等出孝期后,就可替他独当一面了。就算有怠慢之处也无妨,人家年纪小嘛,您多担待嘿。
完美!
德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新差事了,每次都打起精神来帮着哥哥见客,兢兢业业的磨练自己,以期许自己也能再府上收到皇上点他当差的圣旨,然后亲自捧去祠堂,奉给祖宗,还可以不受守孝礼法限制,夺情办差,想想就很让人激动。
但德三也只能想一想了,因为,他跟德亨一样,在守孝百日之前,是不能轻易出府走动的。
接待外邦只是理藩院众多差事中的一个,不止理藩院,朝廷每天都有比这还重要的事情发生。
比如,准噶尔打下来了,也确定好了新名字,新疆,意为“故土新归”。
名字和省份都确定好了,接下来要如何治理,是个崭新的问题。
还在西北的庄敏郡主、额驸策棱、额驸阿宝、平郡王讷尔苏、公傅尔丹、将军延信、将军富宁安以及周边陕、甘、川总督等,都有关于治理巴尔喀什湖、伊犁河谷、阿尔泰山、吐鲁番、藏南、云贵等地的题奏,其中有志一同的提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开垦土地,屯兵屯田,以守边关。
屯兵屯田,需要人口,且是大量的人口。
向土尔扈特迁徙汉人也就罢了,向西北迁徙汉人,康熙帝是不敢的。
恰好,户部再次题奏,在京八旗兵丁蕃庶,住房不敷,粮米饷银等越发繁冗无度,康熙帝就有了迁徙在京汉八旗去西北驻防的心思,允带妻儿,免除了换防如拔根的忧虑。
此政令一出,康熙帝都已经做好了汉八旗反对的心理准备,但让他意外的是,响应者云集,且大兴县、顺义县、良乡县、房山县等附近县镇的满、蒙八旗旗人,也请命去西北驻防屯田。
但他们有一个条件,就是希望端平贝勒能教他们在西北安身立命之术。
他们都认为,既然安平贝勒能带人将西伯利亚那片苦寒之地经营的富贵逼人,那区区一个新疆,应该不在话下。
像是这样的请愿自是要有一个领头人代为上书,在上书之前,被察觉苗头不对的隆科多给按了下来。
隆科多如今是步兵统领,为康熙帝监察各大王府和百官动态,自从出了托合齐一案之后,又加了一条监察京中集会,所以,这帮人一聚合,就被报去了隆科多处。
别看隆科多这个人大咧蛮横,他在当差上,是有自己的勤谨之处的,别管是涉及多大的爵位,多小的职位,只要是报到他这里来的信报,他都仔细查问,然后做区分辨别,酌情报与康熙帝。
所以,关于讨要“端平贝勒在苦寒之地安身立命之术”这个集会一出现,就被隆科多发现了不对劲之处,经过一番查访,他没有去报与康熙帝,而是去找了德亨。
上门的理由很简单啊,隆科多还是理藩院尚书呢,虽然现在理藩院有了胤禟这个总理,又有了萨日格这个顾问,还有一个猫在钮祜禄府不出来的阿灵阿这个话头子,但尚书还是他,他要过问洋人的事情,去找德亨问一问,不是很正常?
一见面,隆科多就咳声叹个不停:“你啊你,你可真沉的住气啊,你知道二格格在理藩院过的什么日子吗?我告诉你:水深火热!
一帮子大老爷们,动辄为难个小姑娘,啊呸!看得我都咽不下这口气,狠狠削了他们一顿,好好为二格格出了回头。”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法,我管的了初一,管不了十五。源头那位有意挑刺儿,下头奴才就跟那蚂蟥一样,灭是灭不干净的。你这个做哥哥的倒好,躲在府里,吭都不吭一声,那帮子小人可不就更起劲儿了”
隆科多说,德亨就这么听着,听他说完,喝茶润喉的空档,德亨问他:“你今日来到底是要说什么的?”
隆科多好悬一口茶没喷出来:“我说的还不够明白?”
德亨:“你说什么了?要只是萨日格的话,没事儿,玉不琢,不成器,她且有的历练呢,她也不是孤军奋战,我信她,能做出气象来。”
隆科多无语,看德亨半晌,道:“行,是我白操心了,妹子你不上心,这件事,你总上心吧?”说着,视线看向了一同陪客的德三。
能让隆科多隐秘而语的,应是大事,德亨对德三道:“你去外头守门,我跟统领大人说话。”
德三很识趣的去门前台阶上守门去了。
屋内只剩下两人,隆科多不再卖关子,笑道:“这位”他比了一个三的手势,道,“在暗中造势,搞你呢。”
将联名上书的事情一说,德亨面色不由沉重下来。
隆科多嘿嘿一笑,他就看德亨怎么谢他。
做皇帝的,对臣子,最忌讳什么?
功高震主。
这八旗,是我这个皇帝的,还是你端平贝勒的?
怎么感觉,现在的八旗,朕说话还不如你个贝勒说话好使呢?
胤祉此举,就是要营造这样一个氛围。
在胤禛和胤禵明里暗里别苗头的时候,你们也不要忘了,谁才是现在的皇长子!
胤祉是没有军权,但他在文人当中的地位,也不是胤禛、更不是胤禵所能比拟的,看吧,秀才一出招,就能阴损的让人寒毛直竖。
德亨问道:“那些人,你怎么处置的?”
隆科多:“抓大牢里关一天,找个名目审一审,再放出来,就老实了。”
德亨迟疑:“你”
隆科多识趣道:“你放心,只是几个醉酒后口出狂言的狂徒胡言乱语罢了,我不会报给皇上的。”
德亨看着隆科多,等他开价码。
佟大人是个爽快人,从来都是一口一个价码,只要你能出的起。
隆科多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我们家四儿,最喜热闹,听闻雍亲王妃要在圆明园办赏春花宴,可能请王妃给四儿下张帖子?”
德亨一惊,结巴着说了一句蠢话:“佟佟公府、没收到帖子吗?”
隆科多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德亨,德亨扶额,叹息道:“这事儿,我做不到。”
隆科多面色沉了沉,道:“你想好了再说。”
德亨叹息,道:“女眷的事情,我从来不插手,更何况是雍王妃。那是亲王妃,能接她的帖子的,都是什么身份的女眷,你比我清楚。我不敢逾矩,得罪满京城的贵妇。”
隆科多:“你知道厉害的,这件事若是我报与皇上处,你的处境就艰难了。”
德亨也道:“不瞒你说,就算你如实报上去,我不过是进一步被夺权而已,反正我也要在家守孝,其实与我本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动摇。”
隆科多:“那可是兵权和武器,你真的舍得?”
德亨挑眉笑道:“那你说,从我手里夺走了,最后又会给谁呢?现在,又有谁能握得住从我手里流出来的?”
弘晖?衍潢?讷尔苏?延信?富宁安?傅尔丹?
还是胤禵?
还是哪一个宗室、哪一个领侍卫内大臣?
隆科多哑然,突然发现,自己是在自取其辱了。
德亨愿意听他说这些,是在给他面子,但实际上,就算这事儿闹出来了,人家也压根不怕。
以不变应万变,万变不离德亨这个中心点。
他之所以避府不出,是因为任外面风云变幻,他都能稳坐钓鱼台。
隆科多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有些下不来台。
德亨像是没看到一样,呷了口茶,慢悠悠回忆往昔:“前儿个我与弘晖叙旧,说起小时候,他还跟我说,当年多亏了你宵禁纵马,相助与我,送得良药,及时救了他一命,要不然,哪里能有他现在呢?”
“还跟我说,佟大人奉命唯谨,刚正不阿,让他想亲近都不能,呵呵。”
隆科多面色逐渐缓和下来,没错,他跟这两个小辈,渊源就是从那一夜起的。
不由也感慨起来,道:“一眨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能独当一面做事了,你回头跟他说,有时间来找我喝酒,我必应承的。”
德亨笑道:“那我可真跟他说了?您可别到时候不认账,将他给赶出来了,他现在可是丢不起人了。”
隆科多哈哈大笑,道:“放心吧,我隆科多说话,必作数的。”
德亨要宴请隆科多,被隆科多拒绝了,人家家里正守孝呢,他留下来,也只能吃席素斋罢了,没意思。
这件事情,隆科多到底没有报去康熙帝那里,人情,自是由弘晖给德亨担下了。
但这件事并没有完。
自从去年开始,朝廷有报,说山东、江浙私盐泛滥,康熙帝也下旨严查,这不,因为年前那起子灾粮贪墨案,康熙帝派出了大量户部、督察院官员南下查案,私盐案也有了眉目了。
有盐贩供称,前海运总督德亨允了小民商贾,可不经盐引,围盐田,晒取海盐,获卖与海运总督衙门,或小额出售给庶民。
海运总督衙门到底收到了多少海盐他们不得而知,但此举,让山东、江浙私盐泛滥却是真的,如今罪魁祸首已经找到,请皇上裁决。
康熙帝没有裁决,他让德亨在家写辩折。
事情还没有完。
去年十月份,台湾先是有朱一贵谋反,后又有台风过境,官兵商民,损伤无数,当时康熙帝就将这顶帽子扣在了当地地方官的头上:
前朱一贵等谋反,大兵进剿,杀戮颇多。今又遭此风灾总因台湾地方官,平日但知肥己,刻剥小民,激变人心,聚众叛逆上干天和,台飓陡发,倒塌房屋,淹没船只,伤损人民,此皆不肖有司贪残所致也!
现在,朱一贵等反贼捉住了,朱一贵乃称,他乃海运总督招安部下,非是反贼。
朝廷抓错人了。
德亨招安海匪这是有前科的,先是郑尽心,后支持郑尽心搞了一个什么海盟会,尽收汪洋大盗于麾下听用。
好了,端平贝勒,您出来说一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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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9 章
人在家中坐, 祸从四面八方来。
督察院一封接一封奏章上奏,沸沸扬扬全都是数落德亨不是的,康熙帝并未等闲视之, 也等不了德亨的自辩折子了,他派了衍潢和弘晖两个,来代他亲自问一问德亨到底是怎么回事。
派亲近人来询问,而不是派陌生官员来审问, 这是康熙帝对德亨的宽容,与之对应的,德亨需要回之以坦诚。
帝王的信任建立千难万难,是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的,而破坏掉,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所以,德亨选择坦诚。
若是之前,德亨猛然受到这样一通关于私盐和谋反案的参奏, 他可能第一时间往李煦身上想, 然后顺着往胤禩或者胤禵身上靠,但有了隆科多拜访之后, 德亨猛然发现,胤祉的嫌疑更大。
盐商有了财之后会追求什么?
他们会资助文人,建造雅致的园林,享受“文人雅士”的追捧,或者自己做那个文人雅士。
而朝廷上的文人代表是谁?
除了胤祉,不做他想
弘晖和衍潢翻阅着手里的薄薄册子, 问道:“这是什么?”
德亨:“这是施家有关于盐、粮、丝等一月的生意账簿。”
衍潢挑眉:“看这账簿上的记录, 施家这生意铺的挺大。你们看, 光盐这一项, 一月贩卖产量,都快赶上淮北所有盐场一月产量加起来一半了,施家哪来这么多盐?”
德亨笑道:“你们莫不以为,只有两淮可晒盐煎盐吧?”
弘晖眉头一跳:“你是说,台湾岛上也能制盐?而施家,就靠着这些盐场卖私盐?”
衍潢看了德亨一眼,提醒弘晖道:“私盐者,在台湾为官,非台湾为私,官与私,本就是模糊不定的。”
众所周知,盐商卖盐,是需要先去官府领盐引的。
盐引分两个部分,两个部分文字内容差不多一样,中间盖盐司的大红章,然后从盖章处撕开,一分为二,一张引根,官府存档,一个引纸,盐商拿着去支盐卖盐。
盐商领到的这个引纸,上面会提到两个地名,一个是从哪个盐场里支盐,一个是将盐卖到哪里去。
比如,盐商手里的这一张引纸,盖着扬州总盐司和通州分司的红章,盐商就必须去通州司下的盐场里去支取盐引上对应额度的盐,而不是去淮安分司,或者去泰州分司。去了也提不到盐。
另一个就是类似于池州府、安庆府等这样的地名,意思是,用这张引纸支取的盐,只能在池州府和安庆府这两个地方卖,不能运到其他地方卖。
运到其他地方卖,或者拿着没有标注这两个地名的引纸来这两个地方卖盐,都称为私盐。
所以,所谓的私盐,并不只是指小民偷偷摸摸的晒了盐偷偷的卖,抢了官盐的市场,被叫做私盐。盐商之间搞价格竞争、抢占市场的行为,也被打入私盐行列。
以上两者都不成气候,真正让朝廷忧虑的,一个是某一个大盐场,不需要盐引,走私下渠道,将官盐偷偷零售出去,价格低,没有中间商(官员和盐商盘剥)赚差价,盐场主人虽然将盐卖的极低,但仍旧赚的盆满钵满。一个走量,一个就是盘剥少了。
盐场出产的官盐少了,盐商拿着盐引提不到盐,就交不了盐税,相当于国家收到的盐税就少了。
第二个,就是有大量的外来盐冲击市场,老百姓不吃官盐了,官盐卖不出去,盐商没赚到银子,就没银子交盐税,官府收到的盐税就少了。
所以,皇帝要查私盐,而且是要重查、严查,因为这是从皇帝口袋里掏银子。
看施家这个账簿上所记载的冰山一角,可以想象到,台湾的盐场会有多大,而这样大的盐场却不受朝廷掌控,属于完完全全的私盐场。
这些私盐若是运往内陆售卖,那对两淮盐课,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也就难怪两淮盐商,会联手上禀督察院,状告德亨了。
衍潢说“私盐者,在台湾为官,非台湾为私”,就是在说,台湾岛制盐,至少是在海运总督衙门备案,取得了许可的,算是官。
但户部却并没有台湾盐场的备案。
算是私。
台湾盐场只有德亨这个海运总督的许可,却没有朝廷的许可,督察院参德亨这一本,真不冤。
对此,德亨也有话说:“当初,营建海运衙门时候,皇上就说,一切由我自裁。为营建这个衙门,我百般酬资,户部只拨银一万两,一万两能做什么?皇上说,不足之处,可以西伯利亚省和海运赋税补足,允我截留自用。
你们听着这句话是不是很简单?但这两处的赋税从哪里来?还不是我得自己想办法去赚”
此时,弘晖就无限感慨的叹息道:“又是无中生有,皇上这么笃定你能凭空造出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来呢。”
衍潢摇头,道:“这其中难处,恐怕不少。”
德亨扯了扯嘴角,道:“也不妨跟你们说实话,我是没觉着难的,我有很多生财的法子,当时列了几个可行之法,聚拢成一个奏章,递给皇上。
海运衙门需靠海吃海,海民制造、贩卖海货,我可收税,作为建衙之资。这个海货品类,我列了一个具体的名目,其中,就有海盐。
皇上同意了,给我的奏章回复中,加盖了玉玺大印,内阁应该有存档。”
“所以,台湾盐场乃是官盐场,只是纳课(交税)之主不是户部,而是海运总督衙门而已。”
弘晖一言难尽:“所以,台湾盐场,实际是你的私盐场?”
德亨再次强调:“非也。台湾的盐场,还是施家的私盐场,一切都由施家自行经营,我只是将之纳入海运总督衙门监管之内,就跟朝廷户部一样,跟他们收盐税。”
弘晖摇头,道:“我查阅过户部盐课账册,里面从无有关台湾盐场的记载,若是施家经营着这样大的盐场”说到这里,恍然大悟,“是你将台湾的盐场扩大了,所以才有了如今这等规模!”
衍潢笑了,心道你才发现啊。他在德亨给他看账簿的时候就想到了。德亨出手,什么时候小气吧啦过?
呵,冲击的两淮盐商联手对付,可真有他的。
让衍潢不理解的是:“你给我们看这账簿是什么意思?这账簿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若只是一些数字说明台湾盐场有多大,直接上数据就行了,不管德亨说多大,他和弘晖都信的。
不需要这样一本无头无尾的账簿。
德亨从头说起,道:“我是去年七月末乘船北上,路过澎湖厅时,‘偶然’收到这本账簿的”
他将这账簿的来历说了一遍,继续道:“其实那本加密账簿的翻译本,也就是你们现在手里看到的这一本,在我入京之前我就收到了。但我仔细看过之后,里面的记账,全都在我的监管范围之内,并无逾越之处,我就暂且放下,没再追究。”
弘晖和衍潢不成想这本账簿竟然还有这样传奇的来历,弘晖沉吟道:“如此说来,送你账簿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有所打算,只是你没理会,不上他们的套,他们也就拿你无可奈何了?”
德亨道:“结合青龙帮帮主吴琼的言辞,我推测,背后之人是想借我之手,端了施家,但施家到底碍了他们什么事儿,当时我不得而知。”
衍潢道:“现在,两淮盐商联手状告你,矛头直指台湾盐场,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
弘晖稍作解释:“他们看上了台湾大盐场,想要分一杯羹。”
弘晖继续疑惑道:“若是想要瓜分台湾大盐场,像现在这样,状告你就行了,之前的账簿又算什么?岂不是画蛇添足?送账簿,倒像是示好一般。”
德亨:“我猜,去年时候,他们并不知道施家其实暗中投靠了我”
弘晖:“等等,暗中投靠?之前施家站的是谁?”
德亨:“是诚亲王。施家想弃武从文,施琅的后人,长子过继,如今在礼部做郎中,次子现任江宁县令,三子现在的靖海侯乃是幼子,虽然没有官职,但也好读书。对汉臣来说,非科举取仕者,为文官并不容易,诚亲王素有好读书的名头,投靠他的汉人读书郎有很多,施家只是其中之一。”
弘晖:“那为什么又转投与你了?”
德亨:“因为诚亲王只取不予,施家族人也是要吃饭的,光靠台湾岛种地,能出产多少,而且,做海运官,施家更占优势。”
衍潢笑道:“先前我还疑惑,日本、琉球、爪哇都被你搅的不得安宁,为什么唯独放过了台湾岛,原来是早就暗度陈仓了。”
德亨白眼他:“我说了,我只是收税而已。只要施家老实给我交税,其他的我都无意干涉。就算取仕,施家子也是要经过层层选拔,考试过关了我才录用的,否则,谁说话都不好使。”
弘晖做梳理:“去年七月份时候,两淮盐商们还不知道你和施家的关系,他们只是知道了台湾岛有一个大盐场,而这个大盐场,是施家的私产,他们想瓜分这个大盐场,于是就授意青龙帮盗取了施家的账簿,想让你发现施家的这个大盐场。
以你的脾气,你发发现施家居然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中饱私囊,一定会站出来主持正义,将这个大盐场收归国有,然后,他们就可以向朝廷申请盐引,变相的,台湾大盐场就是他们的了。”
德亨点头,当初吴琼说什么他们世世代代吃澎湖的水,是这片海域的海民,他们的根在福建,台湾也是福建的一个府,其他府甚至江浙他们都去得,台湾岛他们为什么去不得。
施家为什么不让他们上岛
看似字字句句泣血锥心,其实说白了,吴琼就是想上台湾岛贩盐,施家不理他,他就甘为走狗,受京中“神秘人”的驱使,从中掺和一把,盗取了施家账簿送入德亨手中。
经德亨的手将施家搞掉了,台湾岛就开放了,他们这样的人,自然就可以随意上岛经商做买卖了。
以当时的眼光看,这件事疑窦层叠,德亨等人都不明所以。
一个是施家那本加密账簿实在有趣儿,德亨以为施家是防他的,当时他是真的怀疑上施家了,所以让陈氏帮忙翻译,而不是拿去问施家。现在看来,施家明明防的是胤祉。
二来,青龙帮搞的那阵仗云遮雾绕的,着实将德亨给唬住了,当时德亨就怀疑是京中某个人在搞鬼,结果,还真是,具体是谁,现在回头再看,脉络就清晰简单了。
衍潢:“那么,问题来了,两淮盐商,是怎么发现你和台湾大盐场有关的?”
三人异口同声道:“朱一贵谋反!”
德亨先道:“我从未听说过朱一贵这个人,如果台湾岛上真有朱一贵这个人,真有这样的势力,我不可能不知道。”
弘晖:“会不会是施家从中隐瞒?毕竟是施家的地盘,想要隐藏一个人和势力,并不难。”
衍潢先摇头,道:“朱一贵打的是前明势力谋反,施家不会犯这样的糊涂。”
德亨道:“这个朱一贵反的也太突然了。我虽然没上过台湾岛几次,但也听说,当地民众和施家是有龃龉的,或许,真像皇上说的,都是台湾本地官吏不修德政,平日刻薄小民太多,才会激变人心,聚众叛乱。”
德亨一直认为台湾岛是施家的私产,就是基于这样的原因。施家是台湾岛上最大的奴隶主,其他的小民,都是施家的奴隶。
德亨可以上岛去收税,但不能动施家,就像他不能动八旗一样。施家是汉投清的一个标志,是康熙帝亲自竖起来的一个榜样,除了皇帝,谁都不能动他们。
施家这样统治台湾岛,有叛乱简直太正常了,就像满清末期有太平天国运动一样。
衍潢分析道:“也有可能是受了蛊惑。有心人见你不上套,他们就上岛蛊惑人心,谁知,竟意外得知了你才是这台湾岛的主人,他们可不就变了策略,直接通过督察院光明正大的参奏你。”
弘晖点头:“这样一捋,就说的通了。”
德亨就奇怪了:“诚亲王怎么就捉着我不放了?之前隆科多捉的聚众饮会那些人你们听说了吗?也是有心人在背后出招,阴我呢。”
衍潢看了弘晖一眼,道:“有什么好不能理解的,那位主儿尚文,自来是喜欢为文人雅士出头的,你在山东和江南杀的那些人,说不得就都是他的狗腿子,往日里肯定也没少受他们的孝敬,如今那些狗腿子别说家业了,连命都没了,他自然也就看你不顺眼。
再者,搞掉你,就是断了雍王府一条臂膀,灾粮贪墨案你又留下了大把柄,搞你还不简单?
皇上不愿再追究灾粮案,他们就从其他方面入手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个一个轮下来,总有一个能套住你的。
嘿,他们若是能将雍王府一起拉下来,那可就赚大了。”
弘晖沉声道:“他们是在报复。”
德亨垂眸:“那又怎样。如果诚亲王真和他们夹缠不清,那不得不说,是在自取死路。”
堂堂皇子亲王,竟然被一群盐商做了枪使,要是让康熙帝知道,胤祉会有好脸子看才是奇怪。
对胤祉来说,他作为上位者,作为最高主子,正确的做法是做和事佬,来找他调解。
胤祉作为中间人说和,让德亨和两淮盐商化干戈为玉帛,他从中获得最大利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劳动京中文士和督察院的爪牙大张旗鼓的参奏德亨。
胤祉明知道康熙帝要保德亨,他还搞的京中群情激奋,这是让京中动荡不安;让文士参奏德亨,这是和康熙帝对着干;为一群蝗虫出头,而不是将蝗虫纳为自己盘中餐,这是没眼光、没能力、没魄力!
胤祉作为一个文人墨客还行,做上位者,或者做皇帝,简直糟糕透了。
他连胤禩都不如。
若两淮盐商搁胤禩手里,胤禩早朝德亨这里跑八百回了,他会压着盐商们听德亨的话,让德亨带着他们一起飞。
总之,这一波,就算最后德亨被治罪,就像他跟隆科多说的,顶多也就是继续丢失权利,待在府里不出。
但胤祉,失去的是在康熙帝那里的印象分。
若是立太子,说不得胤祉就要从康熙帝心中踢除掉了。
算不算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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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0 章
从德亨这里离开, 弘晖和衍潢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去了靖海侯府去拿靖海侯,一个去了刑部大牢审问朱一贵, 然后两人再在南苑会和。
如今新开春,康熙帝驻跸南海子。
弘晖如实复述了德亨的话,并将那本翻译之前和翻译之后的账簿,以及从靖海侯府查到的有关于台湾海盐的账簿送上, 加上靖海侯施世范,物证人证俱在,说明台湾盐政乃是施家代行,德亨只是按规定收取盐课而已。
有关海运总督衙门收取台湾盐课的奏折折本,弘晖也去内阁调取了来,作为佐证,证明德亨所行,皆在规矩之内, 非是私盐主谋。
至于督察院所审问的“海运总督衙门收取小民商贾私自晒取的海盐”问题, 乃是西伯利亚、黑龙江等苦寒之地不产盐,海运总督衙门便以毛皮、布帛、木材等向江苏大小盐场换取海盐。此举, 是和当年的盐院李煦谈妥的,有白纸黑字文书为证,海运总督衙门换购的,乃是官盐,非私盐。
康熙帝翻看着施家的盐场、盐运账簿,又问了靖海侯施世范每年盐课数目, 所销之处, 售盐价格等问题, 面色微沉, 并不做定论。
衍潢这边提审朱一贵就简单粗暴多了。
朱一贵不是供认自己是德亨手下招安的海盗吗,凡被招安海盗都会接受水师训练,一训、二训、三训都有对应的考试试卷,来,这是一训的试卷,最简单最基础的一套题目,你来做一做吧。
别说做题目了,朱一贵连试卷是怎么打开、哪个是第一道题都搞不清楚,他甚至都不知道德亨手下水师怎么入门的,何谈招安。
康熙帝看着手里一尺见方的试卷,将督察院左都御史叫来一通大骂,骂他们丢人现眼,愚蠢不堪,这样一试即知的法子并不难想,偏督察院拿到朝堂上大说特说,还将德亨往叛逆上面靠,其心可诛!
左都御史被骂个狗血喷头,也觉晦气,回头就将主查此案的副都御使参奏一本,找回脸面。
既然两淮盐商与朱一贵谋反案有关,那就将私盐案和谋反案两案并做一案,着令衍潢将在京的盐商立即锁拿,严加审问。
来京的盐商,不管是不是两淮的,全都被锁拿下狱,还有吴琼,康熙帝也派了京中八旗佐领带着人手去福州将之捉拿归案。
动静不可谓不大。
胤祉请求陛见,康熙帝不仅不见,还当众传出话来,让他回家读书,“修心养德”,莫要被小人连累皇阿哥的名声云云。
弄的胤祉好没颜面。
晾着三儿子,老爷子将四、五、七这三个儿子叫来,让他们研究一下施家的盐政经营方法,看能不能推广,改革两淮盐政。
两淮盐□□败谁都知道,康熙帝更是心知肚明,但他之前都没想过要动,是因为没有发现好的替代方法,现如今出现了一个既能降低盐价,又能收到更多课税的案例,自然就起了改革盐政的心思。
老爷子脑子里根本没想其他人,第一个想到且认为唯一能担此大任的人选就是板正铁面的老四,老五和老七这两个平时都看不到影儿的,也太过闲散了,拉出来溜溜,给老四壮壮声势吧。
仨兄弟又能怎么样呢,只能在户部单独开了一个值房,叫了主管盐政的户部官员,将施家台湾盐场的账簿和靖海侯施世范围坐一堆,开始梳理台湾盐政的经营独到和可取之处。
这可真是难为恒亲王和淳亲王两个了,恒亲王胤祺连汉话都听不太懂,你让他理盐政?还不如给他个痛快,他宁愿回自家府里圈着去。至于胤祐,让他理一理八旗旗务还成,让他看账簿,脑袋瓜子能看崩喽。
两兄弟有志一同,将年前才封贝勒贝子的儿子弘昇、弘晊和弘曙给拉出来,去给他们四伯做帮手去,至于两个老子,他们就坐值房里喝茶打围棋,算是点卯,也算是装点门面,不违皇命罢了。
弘昇也就罢了,他和弘晖坐到一堆,和弘晖带来的帮手色布耄一起老老实实的一起打算盘,弘晊和弘曙两个明显是一伙儿的,他们向胤禛请命,将弘皙叫了来,一起参与到筹画新盐政中。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胤禛的这个班子,更是草到不行。
弘晊、弘曙、弘皙几个,根本就不是来做事的,或者他们志不在此,他们专跟弘晖几个对着干。
只要是弘晖提出来的,他们必定要胡搅蛮缠插科打诨的将之否掉,至于否掉之后要怎么办,他们也压根就不在乎。
弘晖是个温和宽容的脾气,对此从不恼怒,只是照常提出自己的观点,胤禛对几个小辈的跳脱也不以为意,不管说什么,他都听着。
户部值房只是他们查阅历年盐政账簿和档案的地方,真正起草章程和定稿的地点,在雍亲王府。
或者说,胤禛在雍亲王府坐镇,弘晖、弘昇和色布耄几个去国公府和德亨商谈,最后归拢到一处,由胤禛亲自写了折本,奏去康熙帝那里。
道理很简单,施家的盐政本就是德亨弄出来的,你不去找他本人,翻什么账簿啊。真正做事的会去找事情关键点,然后直中要害。
你们在户部折腾有个鸟用。
所以,对弘皙他们,谁都没有在意。
只有胤祺头疼不已,他的两个儿子,弘昇是长子,弘晊是嫡子,兄弟两个居然没走到一起去,很有祸起萧墙的苗头。
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后,胤祺就找了个由头将弘晊带在身边,不让他出门了。
衍潢审理盐商却是不大顺利,盐商们有恃无恐,油泼不进,衍潢就从朱一贵入手,后吴琼也被锁拿来京城,从这两处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居然查到了诚亲王府长史身上。
衍潢不敢大意,报去康熙帝那里,康熙帝无法,只得将雅尔江阿从承德织造局召回,让他回宗人府,和胤祹一起审理胤祉的长史和门人。
至于胤祉本人,则是被康熙帝勒令避府不出,配合雅尔江阿和胤祹上门审问。
德隆从承德织造局去福山后,承德织造局总管的位置空缺,康熙帝就点了胤祄去接手。
雅尔江阿是老织造了,从月兰,到卓克陀达、敏珠尔喇布坦,再到德隆,他就跟一直都在、永远不倒的老师父一般,带出了一届又一届的织造总管。
春天正是草原上梳剪羊毛的季节,更是学习打理织造局的好时机,胤祄上任之后,雅尔江阿就手把手教他,务必一次就将人给调理出来,以后就是一个新的织造管理能手了。
康熙帝中途将人召回京,雅尔江阿不敢耽搁,留下信得过的管事给胤祄做帮手,他带着心腹回京。
他就知道回京没好事,京里的茶还没喝一口呢,就被胤祹约着一起去了诚亲王府,心里直叹也不知道这闹不明白的破事儿,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就在抄了一大批为富不仁为祸江南的盐商,新商贾纷纷竞标,瓜分盐场、争做新的大盐商时候,德亨百日孝满,可以出府走动了,只是,仍旧是丧身,去许多地方见许多人,都还需忌讳。
就算能出门了,德亨也是宁愿窝在家里教妹妹教弟弟教侄子养儿子,懒待出府的。
不过,阳春三月正是踏青好时候,他也并没有一直窝在北京城,他带着妻儿弟弟和侄子去了小园暂住。
除了回京时路过小园,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德亨头一次再踏足这里。
小园与刚建成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除了周围百姓房舍更密了,耕田更多了,集市更热闹了,小楼本身也由原本的三楼五厅,加盖了左右侧翼和后罩楼,变为一主楼两侧楼一后罩楼的环抱格局。
室内活动空间更大了,能住人的房间自然也是变多了。
小福和赵香艾先三天搬到入住,将小楼里外都打扫一遍,德亨和锦绣等人一到,就带着仆妇丫鬟们在石刻大门前迎接。
锦绣、小福等在福山、庙屯住惯了城堡楼房,对小园里的这座小楼只做寻常,头一次来的永华和永璋就感觉稀奇多了。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三层、五层高的楼宇,朝阳门内的俄罗斯教堂就是这种式样的石头盖成的高楼,京城寸土寸金,一些商家为了接待更多的客人,也是居奇,在原本的商铺上面加盖,将商铺越盖越高,另有佛寺塔庙等,更是有好几层。
但都只是做观赏用,真正当做家一样在里面生活,还是第一次。
锦绣将兄弟俩的卧房安排在主楼三楼东西两个房间,不大,带一个独立的干湿分离小卫生间,只做休息用,可以带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内侍值夜。
他们的书房和起居客厅都安排在东西侧楼,东为永华,西为永璋。侧楼空间更大,房间也更多,他们可以邀请相好的小伙伴来小楼做客。
主楼一楼书房和会客厅是德亨的。
两兄弟上课的教室就在德亨大书房旁边的小套间,原本是放一些书本纸墨等杂物,现在收拾出来,正好给两人上学读书用。
在德亨这里,兄弟两个都是一模一样的待遇,互不干扰。
德亨可以这么做,在他眼中,永华和永璋都是弘晖的儿子,都是他的侄子,他要做的是将一碗水端平,没有偏颇。
锦绣却不会。
永华已经居东了,她就将永璋的用度提高半分,突出他为嫡的尊贵之处,这样让不放心儿子,来小楼看望儿子的世子夫人颇为满意。
采采带了一个少年来,十二三岁的模样,叫安成,钮祜禄旁支。是她给儿子永璋选的哈哈珠子,儿子已经进学了,怎么能没有哈哈珠子伺候呢?
德亨的小学堂里,除了永华、永璋两个,还有德三、陶顺儿、小福和赵香艾的儿子赵知新、女儿赵知仪,现在再加一个安成,就是七个了。
弘晖如今在京户部当差,胤禛随康熙帝从南苑回了畅春园,德亨就让人去圆明园给胤禛传信,让再送一个来,凑成“八”一个双数,吉利。
于是,等采采走的时候,胤禛派了高无庸来,带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小子,叫纳布勒,赫舍里氏,给永华做哈哈珠子。
送走采采,锦绣对德亨感慨道:“你是没瞧见,世子夫人脸都白了,王爷这一巴掌打的也太狠了些。”
德亨哀叹道:“这事儿本就是她做的不对,两个儿子都在我这里,她就送一个哈哈珠子,连装都不装一下,也不知道是对弘晖有意见,还是对我有意见。”
锦绣将人给支开,悄悄对德亨道:“这位夫人心思拧巴了,也不知道是在跟谁别苗头,我看王府里所有人都让着她,她还不知足?早晚出乱子。我跟你说,今天这事儿你做的也有不对之处,倒像是专门给她难堪一样。以后你少跟她对着干,最好躲着她。”
德亨不乐意了:“我还不够躲着她?是她自己上赶着来找我麻烦。”
锦绣提醒道:“你跟世子是兄弟情深,架不住有人从中搅乱子,日积月累的,水滴也能石穿,你可别不当回事儿。”
德亨皱眉。
锦绣又道:“好在王爷是个心明眼亮的,有什么疙瘩,你就去找他给你做主,就像今天这样,准没错的。”
德亨:
我今天没想跟胤禛告状的,要是弘晖在,我一定会找弘晖解决。
算了,错有错着。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今天没有了会有加更补足之前欠下的,但不定时,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