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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陪着你

    ——修了一点点,不影响阅读。

    初四清晨。

    沈玉姝收拾了东西后辞别雪青,独往止马碑走去。

    她惯性地绕了一圈,寻着先前自己来不言寺时的那驾马车,却临了撞上一个弹射飞来的小影子。

    沈玉姝下意识地弯下腰略护了小腹,将人接住:“以云,你怎么来啦?”她温声稳着。

    以云梳着一对稚气的羊角辫,睁着一双圆溜的眼睛,从沈玉姝怀里仰起脸:“父皇让我来找娘子,娘子和我坐一驾马车。”

    闻言,沈玉姝下意识的就想拒绝,让她在还未完全做好心理建设的当下,和以云独处那么许久,她肯定是不自然的。

    但她的拒绝还没说出口,就听前方传来一道微不可查的轻沉脚步声。

    尚珏在两人前方一尺远的距离站定。

    他伸手拎起以云的后脖,提起拎到一边,神色淡淡:“别往沈娘子身上扑,她不舒服。”

    以云不知道沈玉姝身子有疑的事,登时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沈玉姝安慰说。

    尚珏松开桎着以云的手,直起适才桎梏以云而弯下的腰,鹤身立着视线落在沈玉姝身上,声音清淡,瞳孔黑沉:“你不愿意就不去,孤给你安排马车。”

    嗯……?

    沈玉姝听着他的话,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以云那句“父皇让娘子和我坐一驾马车”。

    “算了。”沈玉姝摇摇头,“回京之后就要给以云上课,提前熟悉一下也好。”

    她都这么说了,尚珏便没有再劝,一行人往止马碑走去,他落后了一臂长的距离,看着沈玉姝拉着以云的手走在前面。

    尚珏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他空了许久的那股情绪忽然落满。

    止马碑。

    公主的轿辇排在前头,几人很轻易地就找到了。

    沈玉姝先送了以云上马车,自己拎着裙摆踩着马凳往上走。

    但公主的轿辇,比起她熟悉的高低有差异,脚上一绊,险些摔到,她下意识伸手往旁的一扶,抓到一个温热的物体时才勉强稳住身。

    沈玉姝被这一下弄得心跳漏一拍,立了身后就要去道谢。

    她只当是哪个下人,却没料转眼对上尚珏含着一点极轻笑意的眼。

    “当心。”尚珏说着,看着她站稳后便收了手,极有分寸地退后一步。

    沈玉姝抿了一下唇,稍点了下头,弯身进了轿辇。

    她安抚着狂跳的心脏,屈膝在软垫上坐下。

    她很难形容她现在的情绪,像即将到临界的薄膜,涨极大,外面还晃着刮风落雨。

    沈玉姝移开注意,平复呼吸:“以云,不要岔开腿坐。”

    /

    回京后,沈玉姝先在沈府住了三五日。

    平德帝安排的教习时间是从二月十一开始,沈玉姝便先和沈策安排好了时间,再收拾了东西,才在那天清晨起床准备入宫。

    沈玉姝从未教过别人什么东西,自己有时候都学不明白,但好在她做学生经验足,多多少少学到了点教习的方式,也让她稍安心了些,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去给教公主。

    沈玉姝是辰末出的门。

    她忖度着时间,不想第一天就给以云太大的压力,担心她生了逆反心。

    她走出大门,环绕一圈,没见到沈府马车的影,只见到一驾熟悉的马车,前檐坠着一块“珏”字令牌。

    陈肆显然也看到了她,他走上前来抱拳:“小姐,殿下来接您入宫。”

    闻言,沈玉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支摘窗,琉璃窗花上隐约透出一个人影。

    她只隐约猜到尚珏会派人来接她,没猜到尚珏会下了朝后亲自来接。

    沈玉姝抿了一下唇:“……好。”

    她走上车。

    原本横在内外室的平推门已经被撤掉了,沈玉姝一眼就将里面的摆件,和端坐在桌边的人看了清楚,没了那平推门,这车厢里竟显得有些空。

    尚珏也听见她上来的动静,他放下手中的折子抬起眼,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坐。”

    沈玉姝没什么扭捏的走到他身边坐下。

    一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相处模式,她轻而易举能闻到尚珏身上那股沉淡的香味。

    她坐在软垫上,目不转睛地理了理衣角,好像想借此多寻些事情做。

    尚珏视线所及处,全是沈玉姝。

    她鲜少穿这种比较重的颜色,显得人比实际年纪大上两岁。

    尚珏看着新鲜,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好一会才不紧不慢地跟她说:“以云寅时就起了。”

    “嗯?”沈玉姝抬眼。

    “她很期待今天的课业。”尚珏弯了一下眼,此时的马车已经咕噜噜动起来,“所以你不用担心给她压力,她的确喜欢你,不是我哄骗她。”

    尚珏说这话的时候,上半身极放松地向后靠在,手肘轻轻搭在椅背沿上。

    “我看你现在才出来。”尚珏轻笑了声,“如果我会错你的意思了,那我道歉。”

    沈玉姝唔了声,含糊说:“没有。”然后又说,“我知道了。”

    她应完后,两人就没再多说了,马车一

    路驶进宫里,停在止马碑旁。

    沈玉姝自然搭着尚珏伸过来的手臂走下车。

    东宫和以云在的极华殿是两个方向,沈玉姝便顺势回了眼道:“今日有劳殿下了,我就先去……”

    “我也去。”尚珏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字,打断她的话。

    啊……?

    沈玉姝神色愣愣,微张着唇,唇色滟潋。

    有些呆。

    尚珏看了分明。

    半垂着眼,视线凝在她露出的一小截舌尖上,旋即收回视线,从胸腔冒出一段短促的笑:“不行吗?孤陪妹妹上课,不伤往俗吧。”

    第62章 第62章“在这等孤”

    十一的天已经稍稍有些回暖了,沈玉姝换掉了厚重的大氅,穿了件轻便的披风,随风一卷,轻而易举扫到尚珏的小腿上。

    隔着长靴,好似挠痒。

    尚珏微垂着眼,靠近了几步。

    但这点不明显的接触,像是被发现了一样。

    沈玉姝敛眼拽住不听话的衣摆,往前扯了扯,那点晃荡的尾巴就乖顺不动了。

    尚珏眉头微挑,没多说。

    极华殿外,旧候的以云远远看见来的人影时,便提着裙子吧嗒吧嗒跑过去,正要一把抱住沈玉姝,就看见后方环胸似笑非笑的尚珏。

    伸出去的手一抖,悄咪咪收回来了。

    以云瘪着嘴:“沈娘子。”

    沈玉姝头也不回道:“你别吓她。”

    然后蹲下身抱了抱以云:“我听太子殿下说了,以云今天起得很早?”

    以云偏眼偷看了下一脸意外无奈的尚珏,然后点头装乖:“很早喔。”

    沈玉姝弯起一双鹿眼笑了笑,露出一颗有些稚气的虎牙。

    这一笑,倒显得一身特地选的重色有些不合时宜了,但她人生的好看,怎样也撑得起来。

    她站起身,看向一旁的宫女。

    宫女轻轻屈膝问安后道:“都准备好了,奴婢带娘子进去。”

    “等等。”尚珏忽然出声,几人都抬眼看向他。

    尚珏抬手撕开黏在沈玉姝腿边的以云,然后说:“你带三公主进去,先温书,孤带沈娘子去住处。”

    他这安排,宫女显然愣了一下。

    毕竟她从未见过太子和哪个女子关系过密,遑论带着去住处这种事。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低眉顺眼地应下,然后拉着明显不满的以云进了殿。

    沈玉姝在旁站着,待人走后,她眉头才轻轻拧起:“我这是第一天给以云上课。”

    她一张细腻清纯的脸微微皱起,显然是不满。

    尚珏看着好笑:“再上课,住处不能不去吧。”

    他伸手,拇指食指捏着揉了一下沈玉姝的耳垂,被遮在后面的拇指指节隐秘地摁了一下那颗红痣。

    尚珏声音有些哑,“孤等会回东宫,宫女难免疏漏,先带你去一趟。”

    沈玉姝被他捏得耳热,竟一时愣着忘了避开。

    直到他话音落下,沈玉姝才意识到耳垂的热度还在,她愣了下,偏脸避开了尚珏的手。

    “……知道了。”沈玉姝说。

    她说完,才惊觉这是在宫里,忙的视线一转,唯恐适才被人看见了。

    尚珏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闷笑几声,“陈肆清人了,走吧,夫人。”

    听他的话,沈玉姝捏着衣摆的手攥的更紧了几分,她嘴唇翁动,“你别在宫里乱喊。”

    闻言,尚珏一边眉头高高挑起。

    意外的,他没多言,极好说话地嗯了声,“好啊。”

    沈玉姝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想,走快几步跟上尚珏的步子。

    尚珏人生的高,迈着步一步顶沈玉姝两步,半条路沈玉姝都得小跑着跟上。

    她最近莫名累的快,这么几步已经开始上喘,不得不开口,“你走慢点呀。”

    尚珏唇角微挑,缓了点步子。

    沈玉姝总算能缓缓气,又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到偏殿。

    芳菲殿。

    外面都是普通的装潢,与普通大殿一般无二,直到走进去,满园绿萼梅的味道扑上来,沈玉姝才惊觉一丝不同。

    她想起那天以云和她说,尚珏把家里的花移完了的事。

    沈玉姝有些错愕地问:“……你这是,御花园的吗?”

    她本意只是担心尚珏移完了御花园的花,被平德帝责罚。

    但尚珏不知意会到什么了,他一边眉挑起,一边眉微皱,说:“夫人怎么会这么想?”

    沈玉姝说:“以云说……”

    “邑城的绿萼是时间紧,从江南岁贡抽调的,芳菲殿的是孤遣人走陆路去江南挪回来的。”尚珏似乎被气笑了,费劲心思栽回来的花,被当成是平德帝的。

    尚珏觉得合该换一个品种花才对。

    沈玉姝被他坦荡的奢靡堵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道:“绿萼都快谢了……”

    “还栽了海棠,过两月就开了。”

    沈玉姝被他的悖论堵得无话,只能随他去了。

    她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了几个字:“胡说八道。”

    尚珏挑起眉,像是被逗笑。

    他正要说什么,身后陈肆小跑着过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尚珏原本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

    沈玉姝原本那点还欲说什么的情绪也忽的散了,她见尚珏轻颔了下首,然后与她说,“父皇寻我,我先走了。”

    还不待沈玉姝答,尚珏又道:“课业结束后来芳菲殿,东宫小厨房的厨子备了午膳。”

    沈玉姝没与他多纠结,点点头应下:“好。”

    尚珏见她应,眉眼舒展几分,随即带着陈肆往外走去。

    见他离开,沈玉姝只在芳菲殿稍留了会,前后院转了转,把路记了个七八后也紧回了极华殿。

    *****

    御书房离皇子皇女所居隔得不算远,但尚珏走得偏慢。

    陈肆跟在他半步后,面色纠结,想想还是问:“殿下,有句话属下有些疑虑。”

    “憋回去。”尚珏淡声。

    陈肆神色古怪了半晌,憋了又憋,末了嗐一声,脖子一梗道:“殿下,您和沈小姐是……和好了?”

    他是看着尚珏和沈玉姝纠缠来的,甚至两人真正的第一次厮混,他也在外守着。

    他是亲眼看着沈玉姝走进太子的卧房,第二日甚至是他安排人送沈玉姝回的府。

    所以他不免对两人情况更操心一些。

    尚珏听了他的话,眼神稍偏了几分,嘴角弯出一个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的弧度。

    半晌听他道:“没有。”

    陈肆更懵了:“那……?”

    “还在追。”尚珏笑了声,坦荡地舒开眼,好像说到有关沈玉姝的事,就让他心情极好似的。

    陈肆被他的话说的一震,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会花心思在姑娘上了?

    他正要再问个清楚,两人却已经走到了御书房前,后头的话便只得吞了下去,走上前去和刘全通报。

    尚珏候在檐下,不多时御书房门再开,刘全轻轻躬身,恭敬道:“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在里头等您。”

    皇后?她怎么也会在。

    尚珏心里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颔首,抬步走进屋内。

    他腰上珮着惯常来的白玉佩,两块温玉一撞,撞出一串极清脆的声音,桌边研墨的皇后敏锐地抬起眼,一双和尚琰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珏儿来了。”

    尚珏有礼地问好:“父皇、母后。”

    他声音温润有礼,自尚珏加冠之后,一直都是京中极抢手的女婿。

    容貌俊俏位高权重,最尤其的,是极温润有礼的性子。

    皇后看着尚珏的模样,手上研墨的动作不甚明显地顿了一顿。

    她的亲生子尚琰残了腿,不可能逐鹿储君,而押宝的尚琢一番幺蛾子折腾下来,储君之位已然无望。

    而且如今她母家卷进了贪污一案,根基有损,连带着她都被平德帝疏远,现下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抓牢尚珏,绑住下一任帝王,只要阚家出了太子妃,至少还能再保二十年荣华。

    想到这,皇后细白的手紧了紧。

    她决不允许阚家在她这一代衰败。

    想到这,她轻轻柔柔笑了一下:“陛下,还没看完折子?”

    平德帝落下最后一个批注,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抬起头指了下早备在下首的圈椅:“坐吧。”他转头,“皇后也坐。”

    尚珏低道了声谢,在圈椅上坐下,皇后也在侧首落座。

    几人先是沉默了好一会,皇后才悠悠笑着开了口:“珏儿近日倒是劳累了,京中好些诰命娘子进宫,跟本宫左打听又打听呢。”

    尚珏眸色微动,察觉到今日突然谈话的一丝不对。

    他冷静地等着下文。

    就听皇后道:“珏儿今年该满20了,早是该择亲了。”

    平德帝颔首,“宁王孩子还几月便生了,太子是该选亲了,开枝散叶才是儿孙本分。”

    尚珏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没有多言。

    皇后道:“珏儿可还记得你三表妹?前些年……”

    “不记得。”尚珏冷硬打断。

    粗|暴打断皇后说话,这已经算是大不敬了。

    但一旁的平德帝听完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拨着手中茶碗拂开浮沫,悠悠呷了一口茶。

    从尚珏的地方,能清楚地看见皇后微硬的下颌角。

    他勾了一下唇角,漫出一点嘲意。

    皇后脸上的尴尬好像就只在那一瞬间,一闪而过了。

    她偏过脸咳了几声,苍白的脸涌上点气血,然后自顾缓着气说:“不记得也无事,过几日棠棠进宫,见见也不错。”

    她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听说沈家姑娘要进宫给以云授课?”

    平德帝鼻腔里挤出一个嗯。

    皇后笑了笑:“这倒不妥,琢儿时不时进宫,这被人瞧见像什么样,棠棠也要进宫常伴臣妾,就让她去教以云好了,正好还和珏儿培养培养感情。”

    她说的轻飘,三言两语安排好了三个人的前后去处,大抵是一直没听见尚珏和平德帝的反驳,她说的越发顺畅起来,连带那点适才犹存的病态咳意都不见踪影。

    “棠棠自小就是大家教出来的,教以云应当是没什么……”

    “母后。”尚珏的声线像藏了金线的棉花,撕开扎手,看着也丝毫不会觉得绵软。

    他漆黑的眼沉沉看着皇后,常带的笑意无影无踪,“沈小姐做教习娘子,是父皇钦定的,也是以云喜欢她,阚家树大,这点小事也要瞧了上去?”

    尚珏话说的不留情面,隐隐还在暗指着阚家贪污一事,连素来待他宽容的平德帝都不免皱了皱眉,沉声暗告道:“太子。”他警告着说,又道,“你母后也是关心你,操心你的婚事。”

    皇后被尚珏一字字说得脸色发青,却不得不接下平德帝给的台阶,“是,是本宫急了。”

    她袖袍里的手指紧紧攥住那寸布料,紧咬着后牙。

    平德帝这话看着是在维护她,实际上分明是为了他的太子、他的储君,在警告她不准追究。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面温和的笑:“本宫只想着让你和棠棠多接触了。”

    “母后。”尚珏温声打断,不疾不徐地说,“孤已有心上人,是日日想上门提亲的喜欢。”

    “所以母后还是顾着身子,不劳您费心了。”他声音越说越冷,几乎冻出冰碴。

    第63章 第63章“孤喜欢一个人,还要藏……

    时近午时。

    沈玉姝望了一眼天色,将手上书页合上,“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

    听她的话,困顿的以云顿时睁大眼,拉住沈玉姝的衣角,拖拉着声音问:“娘子去哪里,娘子不是在宫里陪以云吗?”

    沈玉姝啼笑皆非:“下学了,殿下还要继续上课?”

    以云拉着的手立刻就放开背到身后去,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摇了一会大概又觉得这样有点太不客气了,于是一只手欲伸不伸地迟疑说:“那娘子明日还要来哦。”

    “好呀。”沈玉姝弯着眼,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

    她脸上原本的脸颊肉最近消瘦不少,下巴尖尖瘦瘦,有些苍白,稚气被削弱了不少,多了点柔软的清纯。

    沈玉姝站起身,正要告辞,就见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妇人匆匆走进来。

    她样貌清丽,一双眼睛和以云如出一辙,脸上还带着点大病初愈的病气。

    沈玉姝稍怔了下,旋即也大敢寻常,规矩行了礼道:“慧嫔娘娘。”

    慧嫔忙扶起她,看了眼乖乖坐在以云,松了口气。

    她亲亲热热地拉起沈玉姝的手,道:“真是多亏了你呀,以云这孩子被惯坏了,谁管都没用,幸好她听你的话。”

    沈玉姝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好一会才有些结舌地说:“没有的,公主是听陛下和殿下的话。”

    她说的徒劳,眼里也是对慧嫔过分热情的仓皇。

    慧嫔噗嗤一笑。

    她年纪尚小时就入了宫,没有知心些的姊妹,不免有些孤单,如今进了沈玉姝,她顿感亲切,如何不肯沈玉姝走。

    沈玉姝有些无措,愣怔看着慧嫔道:“……臣女还得回芳菲殿。”

    “没事的,留下一块用膳吧,本宫已经叫人备好午膳了。”慧嫔笑着说完,又指挥着宫女将以云带下去,“带她去用膳吧,吃完后睡一会再出去玩。”

    慧嫔安排完,见宫女把以云带出去后,才热切地拉过沈玉姝的手,“进来吧?厨子很快就来了。”

    沈玉姝被噎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慧嫔的好意,何况还是一个看起来过分伶仃的人。

    她迟疑着说:“……好吧,不过臣女先去与……”

    沈玉姝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尚珏并未派宫女跟着她,话头瞬间止住了。

    算了,用完膳早些过去吧。

    沈玉姝这么想着,指尖极轻极慢地回握住慧嫔的手,“没什么,那……多谢娘娘好意了。”

    慧嫔神色顿喜,拉着沈玉姝往后间走,里面布菜宫女正好摆好最后一双象牙箸,欠着身打帘退出去,将屋子交予她们两人。

    “来坐来坐。”慧嫔拉着沈玉姝坐下,“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什么菜系都做了一点。”

    确如她所说,桌上摆了二十道菜有余,桌面险些摆不下。

    沈玉姝懵懵地执起象牙箸,“……太多,娘娘。”

    慧嫔笑得花枝乱颤:“哪里多了呀,你就吃你想吃的就好了,剩下的宫人会分掉的。”

    沈玉姝抿了抿唇,没说话。

    大抵是看出了她的局促,慧嫔给她舀了一碗鸡汤,还特地撇去了表面浮油,开了话匣。

    慧嫔托腮道:“陛下几个子女里,以云是最淘的,前段时间为了出去找太子殿下,从南御花园缺了一角的矮墙上翻出去,皇宫里都找翻了天,给本宫急坏了。”

    “和臣女弟弟一样淘。”沈玉姝想了想,说,“爱粘着。”

    “那倒是。”慧嫔索然地转了一下勺子,“等太子殿

    下成婚了,应该会好一些吧。”

    沈玉姝喝汤的动作倏然一顿,她耳边嗡鸣一下,有一瞬没处理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怔怔的说:“成婚?”

    “嗯,皇后娘娘想将自己侄女嫁给太子。”慧嫔撇撇嘴。

    “真是什么好事都想沾,自己家贪污出事,就想攀上太子殿下保荣华富贵,天底下哪有既要又要的事。”慧嫔稳稳翻个白眼,丝毫没注意到对面愣怔的沈玉姝,自顾自地说,“本宫就只想以云好好的寻个如意郎君,安安稳稳就好了,哪要求那么多呢。”

    慧嫔说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不敬,忙噤了声,小声地往前凑了凑:“沈娘子,你就当没听见?”

    见沈玉姝半天不答话,她才有些不安地又道:“沈娘子?”

    沈玉姝回神:“嗯?”

    “本宫刚犯了傻,你就当没听见。”慧嫔笑道。

    “臣女知道的。”沈玉姝敛下眼,后面的所有话都听不大清。

    直到一顿饭用完,沈玉姝这才告别了慧嫔,往芳菲殿走去。

    在用膳时,她分明心慌极急,但真到了往芳菲殿走的时候,她反倒走得慢了,心跳沉闷的稳,耳边都能听见闷沉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沈玉姝抬眼看见站在芳菲殿门前的陈肆。

    陈肆一见她,忙迎上来:“沈小姐您来了,殿下在里头等您。”

    沈玉姝步子顿了下,停在院门外一两步处,“你们刚刚……”

    “什么?”陈肆没听清。

    话到嘴边,沈玉姝反倒问不出口了,她摇摇头,自觉有些矫情,“算了。”

    就在二人这一点小插曲间,芳菲殿门忽的从里面被拉开。

    一道颀长清绝的人影安静倚在门框上,尚珏一边眉微微挑起,语调微扬:“夫人怎么还不进来?菜都该凉了。”

    沈玉姝平静对上尚珏的眼睛,嗯了声,踏着青石板路走进殿。

    尚珏稍侧过身,给她让开一个进去的通道,然后反手关上门,嘴上边说着:“身子好些了吗,我喊厨子做了一碗鸡汤,试试喝点?”

    “喝过了。”沈玉姝应着,在桌边坐下。

    尚珏没由来心里微动。

    他笑了笑,在沈玉姝身边落座,“慧嫔请你用过膳了?难怪来得这么慢。”

    沈玉姝没搭话,“不是让我陪你用膳吗,你吃吧,吃完了就回东宫。”

    尚珏手上动作稍顿了下,一双眼直直看向沈玉姝微紧的笑肌。

    他对沈玉姝的情绪向来敏锐,更遑论沈玉姝根本未曾遮掩她的冷淡,和他离开前软糯的模样大相径庭,倒是和大年初一与自己分手那日如出一辙。

    尚珏搁下筷子,温润的嗓音透着某种平直的寒凉:“你听说什么了?”

    他尾音微扬,分明是问句,但却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肯定。

    说着,不待沈玉姝回答,他道:“夫人可以直接问我,何故听外面那些没由来的话。”

    “为什么每次都要自己想呢,我一直在等你问我。”尚珏说,“我没有答应阚家的婚姻,也没有要成婚。”

    沈玉姝呼吸一窒,藏在心底极深处的一星半点被尚珏毫无遮掩地戳中。

    尚珏平静地看着沈玉姝慌乱的鹿眼,道:“我说我有喜欢的人,太子妃只会是那个人。”

    “所以夫人,你为什么总是对我不信任呢?”尚珏说着,上身微微倾下,有些压迫地让沈玉姝直视他的眼睛。

    这个姿势,沈玉姝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她睫羽闪的飞快,尾端扫过尚珏的鼻尖,“你……你直接说了?”

    尚珏被她的关注点忽的逗笑,那点压抑的沉闷陡然散开:“对啊,孤喜欢一个人,还要藏着掖着?”

    他话说的直白,几乎是轻挑,分明是什么都做过的关系,如今沈玉姝却臊得面红耳赤,闪躲着避开尚珏的桎梏。

    她拖着凳子往后挪了几步,声音闷闷,“……说话就说话,别那么近。”

    尚珏眉头挑起,好说话地后退一步,“行。”

    他撤身站起,舀了一个碗底的鸡汤送到沈玉姝面前,“陪孤再喝点。”

    “……嗯。”

    沈玉姝白玉似的耳朵红成一片,乖顺地接过汤碗。

    她先不相信尚珏污蔑了他,算她弱势,一碗汤而已,何况也只是一个浅底,尊了尚珏便是。

    就在沈玉姝脸上温度好不容易降下来一点时,就听旁边悠悠传来一道声音,“所以夫人,以后再遇到问题,问不问我了?”

    沈玉姝耳朵的血色再翻卷上来,瓮声瓮气地说:“……嗯。”

    “嗯?”

    “……问。”沈玉姝声音脆生生的,软得几乎融进汤里。

    第64章 第64章“生辰快乐,孤的夫人。……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算长,沈玉姝却觉得坐立难安,但她面上显得淡定,只拎着勺子在已经空了的碗里搅来搅去。

    尚珏视线微移,将沈玉姝细微的小动作看得分明。

    他莞尔笑了声,搁下竹箸道:“夫人还有几日生辰了吧。”

    二月十八。

    沈玉姝不明所以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她声音俏生生,里面是不掩的疑惑。

    尚珏笑得有些坦荡,没接这个话。

    沈玉姝噎了一下。

    她总觉得……如果当真是说了,可能也不是什么她爱听的话。

    “算了你别说了。”沈玉姝有点恼,站起身离开桌边,走到榻上半倚着,“吃完就走吧。”

    她说着话,一手搭在小腹上,侧身蜷起,没肯睁眼瞧尚珏。

    大抵是该说的都说了,人也看了,听她赶人,尚珏倒没有不舒服的意思,只轻轻嗯了声,“我之后几天有些忙,派了雪青来照顾你,有什么问题就找她,她知道怎么找我。”

    “到时候我陪你过生辰。”

    沈玉姝从鼻腔里挤出一点声音答应,听见身后传来一点清脆的碗筷碰撞声,知晓是尚珏收拾了桌子,直到殿门开关声响起,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肩颈一直是紧绷的。

    沈玉姝渐松了颈,扯了一床绒被囫囵睡了午觉。

    *****

    这之后六天尚珏都没再来,只有雪青安静侍奉在沈玉姝身侧,她也乐得自在,每日在极华殿和芳菲殿之间走,几乎忘了尚珏临走前和自己说的事。

    二月十八那天,沈玉姝醒得早,手边是雪青一早备好的热水青盐,现在温度凉的正好,温热不烫手。

    她慢条斯理地盥洗,找出一件水蓝色的琵琶褂走到屏风后更衣。

    沈玉姝解开寝衣盘扣,露出底下皙白腻滑的皮肤,她顺势低头,看着自己最近越发丰腴的身子有些疑惑。

    按理来说,她这个年岁,不该再长了才是。

    而且……

    沈玉姝拧着眉戳了戳肚子。

    最近好像是胖了?

    沈玉姝奇怪的歪歪头,一面套上褂子,一面决定今日不吃早膳,减肥。

    “娘子,早膳好了!”正想着,雪青清脆的声音从外间响起。

    闻言,沈玉姝扣盘扣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含糊地答:“不吃了。”

    外间忙碌的动静忽的止住,然后内殿平开门拉动声音咔哒拉了一下,此时沈玉姝正巧走出屏风,对上雪青从平开门那探进来的头。

    沈玉姝噎住。

    雪青问:“娘子怎么不吃?心情不好?”

    “没有。”沈玉姝闪躲着视线,悄悄目移,“不饿,起晚了,先去极华殿吧。”

    她说着,也不管有没有哄骗到雪青,身子一错,便从一侧挤出去,跑出了芳菲殿,身后还有雪青喊她的声音。

    或许是跑的急,到极华殿的时间比平时要快不少,她轻吸着气,抬手推开了门。

    “生辰快乐!”以云俏生生的声音响起,从某个角落忽的窜出来,扑通跳到面前。

    沈玉姝吓了一跳,小步往后退了半步。

    “……啊?”沈玉姝怔着,冒出一个短促的疑问,然后回过神,忽然意识到今日是二月十八。

    以云说:“娘子笨蛋  ,今日是你生辰呀,你忘记啦?”

    “……”

    沈玉姝的确忘了,往年都是与家中庆生,哪里专门记过日子。

    也就尚珏闲来无事记她的生辰。

    沈玉姝挠挠鼻尖,“原来是我生辰,多谢以云啦。”

    她又想起来,以云是怎么知道是她生辰的?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以云说:“二皇兄告诉我的,二皇兄让以云陪娘子过生辰。”

    沈玉姝怔了怔,她分明记得尚珏说要陪她过生辰的,怎么自己反倒没见人?

    以云看出了她的疑惑,道:“父皇前些天让二皇兄下了趟扬州,去干嘛我也不知道,反正二皇兄让我今天好好陪娘子啦。”

    她说着拉起沈玉姝的手往内殿走:“二皇兄给以云了好多银子,我买了好多礼物,娘子不要想二皇兄啦。”

    沈玉姝被小孩子直白的“想”说的面红耳赤,忍不住出声反驳:“……不是想,以云不准乱说话。”

    以云松开沈玉姝的手,跑到立柜前翻找东西,听见她的话转头吐了吐舌头,“二皇兄也是这么说的。”

    沈玉姝耳朵一动:“……说什么?”

    “说不是想,不让我在娘子面前说。”以云找到一个礼盒,又翻出一方紫檀木盒,说,“你们大人真是虚伪,明明就是想,我不说就不是了吗?”

    “……”沈玉姝耳根被说的绯红,又在瞥见那方紫檀木盒时更臊了,她气的磨牙,“你明日课业再加一份。”

    以云大惊:“不要呀!”

    最终两份礼物被摆在一边的桌上,沈玉姝说什么都要先把今天的课上了。

    以云不满:“哪有生辰还要上课的。”

    “我的生辰,不是你的。”

    以云说:“我替二皇兄给娘子过生辰嘛。”

    沈玉姝不由分说地把笔塞进以云的手心里:“让他自己回来和我说,你不作数。”

    以云嘟囔:“娘子心偏二皇兄。”

    沈玉姝没说话,硬盯着以云完成了今日的课业。

    直到巳正,她才放了以云下学。

    小孩子的玩心重,好不容易挨到下学,哪里还记得有的没的,道了声辛苦娘子,就撒丫子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

    徒留沈玉姝在极华殿。

    沈玉姝无奈,又坐了一会,才起身抱起两份礼物离开极华殿。

    二月十八的天已经有些回暖了,但琵琶褂还是难免有些薄,走在回芳菲殿的路上,途径三周开阔的花园,凉风一裹,沈玉姝不禁缩了缩身子。

    她加快了点脚步,再过一个转角就是芳菲殿。

    还没走出两步,她的脚步倏然一顿。

    指尖游廊转角,被屋檐遮住显得有些昏暗的檐下,站了一个身材颀长,风尘仆仆的男子。

    男子穿着云水蓝长袍,披件鸦黑大氅,衬得柔和五官显出几分硬朗冷峻的线条。

    他似乎极疲倦,修长的食指中指一并摁上眉心。

    忽的,他似乎如有所感,向花园处投来一个视线,顷刻的,脸上的疲倦感便消融三五分。

    尚珏弯出一个极淡的笑:“夫人怎么不过来?”

    沈玉姝站在原地,怀里抱着两份礼物。

    那份紫檀木盒像是某种玄冰,她捂了好一会也没捂出温度。

    她恍然听见以云和她说“二皇兄被父皇派去扬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左右不过六七日,这个时间够扬州和京城的来回吗?

    沈玉姝喉间干涩得说不出话,好一会才找回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尚珏身子往左边一靠,像是累极找个倚的似的,唇角含笑:“不是说要给夫人过生辰?”

    “可是……你不是去扬州了?”

    这话好像给一场隐藏的战争吹上助燃,局势顷刻变换。

    尚珏却仿佛浑然不觉:“答应了夫人,自然怎么都要赶回来,更何况,这是我和夫人过的第一个生辰。”

    他视线落在沈玉姝手中的檀木盒,轻笑一下:“让以云给你带了备选礼物,想着如果回不来,就先用那个哄哄你。”

    沈玉姝稍怔一下,然后扬起手中紫檀木,眉头微拧:“你用别的骗我?”

    “怎么叫骗?”尚珏被沈玉姝异常的关注点逗笑,回身走到沈玉姝面前,一手将两份礼物接过,一手将她的左手包进宽大的掌心里,“最想送的礼物,当然是我亲自送。”

    沈玉姝被他大胆的动作惊得一退,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像一只受惊的鹿,手也止不住的缩,却被尚珏稳稳抓住,“在外面!”她低呼。

    尚珏拉着她往芳菲殿走,轻笑:“陈肆清场了。”

    沈玉姝被这话噎回去,手再用力一抽,没抽动,面上抿了抿唇,也就随他去了。

    好一会,直到走到殿门外,沈玉姝才像是知道怎么反驳似的说:“下次……清场也不行,你别老欺负陈肆。”

    尚珏眉头轻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抬手推开了门。

    他拉着沈玉姝往里走,一边说:“雪青说你今天早晨没用膳?”

    沈玉姝:“……”

    尚珏关上门,转过身看她:“嗯?”

    沈玉姝被说得面皮发红,偏过头躲开尚珏紧盯的视线。

    真是的……哪有这么大人,还日日被追着问吃没吃饭,为什么不吃饭的。

    怀氏都已经不管沈经汇吃不吃饭了。

    沈玉姝这么想着,没忍住说:“你怎么老是一见面就问我为什么不吃饭。”

    大抵是没想到她这个回答,尚珏稍怔一下,旋即失笑,“小没良心的。”

    他说着,发泄似的伸手在后者耳垂上用力一搓,道:“行,等会陪我用午膳。”

    话音一落,尚珏便收手从一旁矮桌上拿来一支长条形木盒。

    木纹颜色偏棕,不同方向还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金纹,不是他常用的紫檀木。

    尚珏将木盒递过去:“生辰礼物。”

    “这才是真的礼物。”他弯着一双雾霭的瞳,含着一种,类似期待的喜欢情绪。

    沈玉姝不解的接过木盒,一面打开,嘴上说着:“是什么……”

    她话说到一半,只见一支通体莹白的长柱形萧体,尾椎坠着一根葱绿色的挂坠,尾端还跟着一颗白玉小花。

    与她之前退回去的那支白**箫一模一样。

    “这我不能要。”沈玉姝拧着眉,“我不能要德妃娘娘的爱物,这交由你来最合适。”

    尚珏笑着,不紧不慢的将沈玉姝递出的盒子推回去,“知道夫人不会要,所以夫人再仔细看看呢?”

    “嗯?”

    沈玉姝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往盒子里看去。

    最初不觉端倪,再细瞧才发觉,上面原该是龙凤纹的雕花,转成了梅花样子,萧的底色也非是白**箫的莹白,而是透着一线青。

    沈玉姝怔着抬头,对上了尚珏专注含笑的目光。

    尚珏嗓音含着一种不明显的诱哄:“这才是我给夫人的礼物。”

    “生辰快乐,孤的夫人。”

    第65章 第65章“一起睡?”

    沈玉姝握着手中木盒,好像骤然滚烫起来似的,掌心灼得燎人。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才说:“这是扬州买的?”

    尚珏道:“料子是扬州挑的,西域的商人到了扬州,正巧有块好料。”

    他说着随手解开系带,扔到一旁榻上,赶了七日路的疲倦这才涌上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沈玉姝追问,“萧是你雕的?”

    闻言,正在摆弄桌上午膳的尚珏顿了一下,旋即像是有些无奈似的,声音带着疲劳的沙哑:“夫人怎么总喜欢问到底呢,我要是应下,岂非显得我挟恩邀宠了。”

    他说完,就像是不准沈玉姝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似的,招着手让她过来,“先用膳吧。”

    沈玉姝手上拿着那方木盒,纠结说不清的情绪,索性也不再想了,应了声,放下木盒在桌边坐下。

    桌上的午膳都是东宫厨子做的,御膳房的厨子自然比不上太子的小灶,菜品色香味俱全,连带多日没什么胃口的沈玉姝都食指大动。

    而且没什么大荤,即便是荤,也是剁碎了炖炒在素菜里,既不会让沈玉姝闻到荤腥恶心,也增了荤菜的味。

    沈玉姝看着尚珏将碗筷摆好,正好拿起碗,就见面前人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反而直起身要往后走。

    她不明所以地问:“你不吃?”

    “你先吃,我去换身衣服。”尚珏声音满是藏不住的哑意,半眯着眼用力捏着鼻骨,皮肤上被捏出一道红来。

    沈玉姝听着他的话,往西屏风那瞧了一眼,汨汨冒着热气。

    但说来也正常,尚珏奔波了七日,恐怕是一到京城就马不停蹄来找了她,现下事情了了七八,按他的性子定是要先沐浴的。

    沈玉姝想着,面上有些纠结,搁下筷子,语气迟疑,“那你去吧。”

    尚珏挑眉,有些无奈地坐回桌边拿起筷子:“算了,先陪

    你用膳吧,早膳也没吃,别饿着了。”

    沈玉姝搞不懂,为什么尚珏总是过分关注她饿不饿这个事。

    男子不都是喜欢女子体态轻盈一些的吗?

    沈玉姝秀气的眉头轻轻拧着,她确实饿了,也难得遇上一顿合胃口的菜,一时也就安静地吃起来。

    一顿饭两人没再多说,只安安静静地吃着饭,最后吃完的时候,尚珏带来的饭菜几乎没剩什么。

    尚珏唤人进来收拾了桌子,待人出去后便与沈玉姝道:“我去沐浴。”

    他说完这话,便快步走去了屏风后,不多时,被搅动开的热气轻而易举地漫到沈玉姝的手边,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老实说,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在她的意料之外,无论是尚珏让以云给她过生辰,还是……尚珏特地从扬州马不停蹄赶回来,给她过一个脸她自己都不在意的生辰的事。

    沈玉姝坐在榻边,后腰靠在尚珏扔上去的披风上。

    她最开始未曾觉察,直到坐一会,感到硌腰时才发现是尚珏的衣服。

    沈玉姝心绪乱的很,手上随意地把凌乱的披风拿起,抖落开叠整齐放到一边。

    她盯着那件鸦黑的披风,和东家惯穿的云水蓝不同,但无端的,先前一直在她心中割裂的东家和太子两个人,好像终于重叠,露出尚珏的影子。

    沈玉姝坐了会,起身把青玉长萧拿过来。

    直到这时,她才清楚的看见自己生辰礼物的全貌——

    浅青玉底的胚子一丝棉都没生,通透的吓人,上面雕的梅花浮雕手艺稍糙,却反而给这份精美的礼添上一丝人味。

    一看就是尚珏亲手的手笔。

    青玉的颜色在窗下的光线里莹润得像汪了一湖水。

    沈玉姝都不知道,尚珏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往来了扬州,还选了胚子雕出这把长萧。

    她忽然想起,德妃娘娘的那柄白玉长萧,也是平德帝亲手雕的。

    沈玉姝握着升温的玉石,有片刻的恍惚。

    顷刻,后方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裹挟着热气向沈玉姝的位置过来。

    沈玉姝抬起眼,对上了尚珏那双掩不住疲惫的眼睛。

    他眼珠黑沉,热气一熏,浓浓的倦气便冲了上来。

    沈玉姝抿了抿唇,手上攥着青玉的动作不禁又紧了紧,“你……要不去我床上睡一会。”

    话刚一出口,沈玉姝就后悔了。

    得多蠢的念头,她才会想让太子在皇宫里睡在她的房间。

    沈玉姝咬着唇,正要反悔,就听尚珏欣然应下,“好啊,不过……”

    沈玉姝歪着脑袋偏看了他一眼。

    还有不过?

    尚珏轻笑了声,一手轻揽沈玉姝的腰,往上一带,轻而易举地将人抱起来揽在怀里,从坐姿变站立。

    “夫人陪我睡,嗯?”

    他灼热的呼吸洒在沈玉姝耳尖,后者几乎是下意识地一缩,恼怒道:“你想都别想,不睡就走。”

    闻言,尚珏似乎是有些遗憾的松了手,后撤一步。

    正当沈玉姝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的时候,一个极轻温热的触碰落在她耳尖,顷刻烧出一片热度。

    尚珏偷了个吻,那股倦怠都散了小半,他语气里不乏失望,却含着笑:“行吧,那夫人午安。”

    他说完便再不给沈玉姝反应的时间,转而上了床躺下。

    被子下的起伏不过片刻就趋于平静。

    沈玉姝站了一会,越发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居然会让尚珏在芳菲殿留宿。

    她气恼地磨了磨后槽牙,正准备上去和尚珏盘算,只听见床榻上传来一道很轻的均匀呼吸声。

    沈玉姝微怔。

    睡着了?

    她忽然对尚珏的疲倦有了实感。

    但说来也是,七日不眠不休地连轴转,即便是个铁人也该垮了。

    何况扬州案外来压力不小,晚些只怕又得忙起来。

    沈玉姝站了一会,叹了口气,捂着还灼热的耳朵,决定暂时不和他计较了。

    她换了一双柔软的鞋,趿拉走到榻边坐下,拿起手边摆着的一本装订稍显粗糙的书翻阅起来。

    赫然是尚珏之前给她写的那一本萧谱,被她从不言寺带回沈府,又从沈府带进了宫,其他行李筛筛减减,这本书倒是一直带着。

    沈玉姝坐在小榻上翻着,有一小段她总是看不懂,简短的变奏怎么都试不出合理的指法。

    她拿起那支青玉长萧,指尖摁在上面一点一点地摆弄,却怎么尝试都没有尚珏演示时的轻盈。

    沈玉姝微微皱着秀气的眉,一时不知道是谱子的问题还是萧的问题,还不待她研究明白,困顿的感觉慢慢上涌,好像房间里被传了尚珏的疲惫,外面阴暗的光又过于好睡,她捧着书,脑袋一点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她梦见绿萼又开了。

    最后,她是被一阵敲门声闹醒的,不算急促,但也称不上礼貌。

    沈玉姝梦里浮光还没散,眼前胡乱花哨,隐约看见窗外的光已经暗了,不知是个什么时辰。

    她下意识看了眼床上,尚珏还在睡,没醒。

    此时,外面的敲门声似乎是没收到回复,敲得更急促了些。

    沈玉姝刚睡醒,反应有些迟缓,脖颈处是一下午趴着睡带来的酸疼。

    她担心将尚珏吵醒,手忙脚乱穿上鞋,随便拉过披风下榻去前间,嘴里嘟囔着:“来了。”

    外面的敲门声安分了。

    沈玉姝走到门前,倦怠地一把拉开门,“谁呀?”

    她说着边抬眼,撞见了尚琢那双微挑的凤眼。

    沈玉姝喉头一哽。

    尚琢垂下眼,发尾带着潮湿,“你来宫里,为什么不与我说。”

    说完,他又觉不合适似的敛眼抿了抿唇,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第66章 第66章“你就这么喜欢你那个姘……

    沈玉姝错愕的表情显而易见,落在尚琢眼里,只是因为自己突然造访的意外。

    实则沈玉姝下意识地往内殿方向一偏。

    若说她最怕她与尚珏的关系被谁知道,尚琢绝对算一个。

    偏眼这个动作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只是人寻个心安的本能,却看见了全然意料之外的场面——

    尚珏不知何时行了,一身月白中衣,显得他肩宽腰窄,正斜斜靠在门框上。

    漆黑的眼瞳里带着半笑不笑的意味。

    沈玉姝呼吸一滞,反手将殿门关上,浑然不顾外面说话到一半的尚琢。

    尚琢被门风掀起一缕头发,下意识就想怒,手指一攥被他压了下去。

    他想起沈玉姝有些乱的衣服,只猜测她是刚醒,便道:“你先更衣吧,本王在外面等你。”

    话音穿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殿内两人的耳边,谁都没有先说话。

    沈玉姝攥在门闩上的指节用力的发红,耳根发臊,也没忘了挪远几步离开门口,才咬着牙说:“……你怎么醒了?”

    尚珏高高挑起一边眉,好像在说她问话的奇怪:“他来得,孤来不得?”

    沈玉姝被他的逻辑绕的晕乎,反驳:“我都让你你在这睡了,怎么又说你来不得了?”

    她倒豆子似的说了干净,话落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就像是……这芳菲殿对尚珏开放了似的。

    沈玉姝身后的气势陡然一灭,偏过眼小声说:“……反正整个皇宫都是你的,随你

    高兴不就是了。”

    “夫人前半句话我还挺爱听。”尚珏似笑非笑道,“后半句话不爱。”

    沈玉姝:“……谁管你爱不爱听。”

    她说着又闪躲开视线,好一会才想起正事,忙看他,“你赶紧躲回内殿床上去!”

    尚珏眉头挑的更高了,追着她闪躲的视线,几乎是讽笑:“为什么?”

    “尚琢来了啊……你……”

    “那怎么了,孤见不得人?”

    “不是……”

    “那孤为什么要躲?”

    沈玉姝被他逼问的头晕,一咬牙走上前,攀着他的肩膀将他的头压下来,在唇角落下一个浅淡的吻,她的声音细弱蚊蝇,脸颊通红,“……求求你了。”

    这吻浅淡,但落在尚珏微凉的唇上,像一颗火星燎了半片草原。

    他的瞳色顷刻间就暗了。

    尚珏垂眸紧盯着沈玉姝,好似盯上猎物的鬣狗,好半晌才不紧不慢地说,“行啊,既然夫人都这么撒娇了,那孤退一步。”

    他视线环视一圈,落在正殿北侧的屏风上,勾起一抹笑,“孤要躲在那。”

    沈玉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瞳孔骤然一缩。

    那屏风正落在主位圈椅的后方,若是等会尚琢进来,她必然是坐在这个圈椅上,离尚珏仅有一臂距离,尚琢坐在她的右手侧。

    就好像……就好像是她靠在尚珏身上,和尚琢说话一样。

    即便尚琢不知道,也难免羞耻。

    她收回眼,想试图再和尚珏争取一下,却只看见尚珏淡下的神色。

    沈玉姝知道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她丝毫不怀疑尚珏做得出现在亲自去开门的事。

    她一咬牙:“好,那你不准出声。”

    尚珏沉淡的眸子顷刻弯起来,“好啊。”

    ……

    沈玉姝稍整了衣服才走去门口将殿门拉开。

    尚琢还保持着先前的动作,手掌攥着,直到看见门打开,才松了三分。

    尚琢眼神微动,“本王可以进去吗。”

    沈玉姝还保持着拉开门的姿势,这就导致如果她不让开,尚琢就丝毫进不去门。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侧身让开一个不大不小的位置,如果尚琢要进来,就势必要侧着身。

    她稍抬起眼,“王爷有让臣女选的机会吗?”

    尚琢正进殿的动作,闻言微顿,旋即像没听见一般,稍侧身走进了殿,在下首位圈椅坐下。

    沈玉姝下意识在离尚琢半丈远的屏风上看了一眼,细线绣出的屏风上隐约透出一个绰约的人影,不细看倒是看不出来。

    她耳尖红了红,走到屏风前的上首圈椅坐下。

    “本王、我刚才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你在和宫女说话?”尚琢率先开了口,“芳菲殿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我让苏进遣点利索的人来。”

    “不用了。”沈玉姝利而打断。

    她神色有些古怪的想,你若是真和雪青碰上,怕是会吓一跳。

    但她显然不能这么说,她神色如常道,“殿中有人伺候,就不劳殿下操心。”

    “而且。”沈玉姝微蹙了眉,“臣女和王爷,不是熟悉到能忽略自称的关系。”

    身后的屏风内传出一声轻笑。

    这笑极轻,风一吹就散,自然也没落到尚琢的耳朵里,但在沈玉姝耳里确实如雷贯耳。

    她耳朵微动,往后靠了靠以示警告。

    下面的尚琢的确没听见,他听见沈玉姝的话时候,那自在的神情便倏然一凝。

    他眉头一皱,“我们并非你想的那么生疏。”

    “那熟在哪?”沈玉姝反问,“恭王殿下,您的施恩不是谁都想受的。”

    尚琢被她毫不留情的话逼得一噎,随即脸上就浮现出怒意:“那你想受谁的恩,你那个姘头的?呵,你那姘头倒是有本事,本王查了他这么久也没查出一点消息,本王好心提醒你,这种人最爱玩了,不过是看你进过本王的府,觉得新奇图乐子,不然你以为他会和你搅和在一起?!”

    如果尚琢冷静的话,这话他是一定说不出口的。

    一是没有风度,二是,他本无意伤害沈玉姝。

    所以话一出口,他灼热滚烫的心口就想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冷静下了,紧接着就是排山倒海般的后悔。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尚琢舔舔干巴的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沈玉姝挑眉,像是丝毫没有被他的话伤到,“恭王殿下,上次臣女就与您说了,查不出人,您难道不应该反省自己实力不济?堂堂恭王,连个人的身份都查不出来?”

    “况且左右不过是臣女的私事,与恭王殿下何干,是好是坏都是臣女一人担着,这是殿下您僭越了。”沈玉姝吊着眉,“殿下,我们已经和离了,您别忘了。”

    殿内气氛一阵静默,连尚琢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他一向自诩自持,却每每在沈玉姝身上破戒。

    尚琢抿了抿唇:“不说这个了,我今日是来祝你生辰快乐的。”他说着从手中拿出一个木盒。

    木盒莫约巴掌大,一眼便知是个首饰盒。

    他将木盒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一块青底玉石发簪,缠着细细的金线,步摇随着动作轻晃。

    客观来说,这发簪是极好看的,但先前见了尚珏亲雕的青玉长萧,再看这些总看不上眼。

    沈玉姝的视线一触即分,淡道:“多谢王爷好意,但臣女说过了,王爷不必送臣女礼物。”

    “不值钱,是……我亲手雕的。”尚琢从未示弱过,锋锐冷淡的五官此刻都显得有些别扭,“苏进说你会喜欢。”

    沈玉姝这回是实打实愣了一下,心头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想法——

    不愧是亲兄弟,连礼物都送一块去了。

    但这话被尚珏听见,她肯定又要倒霉,沈玉姝不免头疼。

    沈玉姝收回思绪,理清情绪平淡地看着尚琢的眼睛:“殿下,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直很心软,前前后后也不曾对你说过什么重话。”

    尚琢握着木盒的动作一顿,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苏进说手工做礼物时,顷刻便答应了。

    他知道沈玉姝心软,不舍得明面拒绝他这份礼物。

    沈玉姝闭了闭眼,复而睁开,“殿下,我说和离,就是真的和离,我从不收萍水相逢之人的人情。”

    又是一阵沉默。

    她看着半晌没说出话的尚琢,平静地赶客:“话也说了人也看了礼也送了,恭王殿下,臣女就不送您了?慢走。”

    “等等。”尚琢站起身,将木盒放在桌上,旋即直起身,面色有些不自然,“府里的猫怀孕了,你……你要来看看吗?”

    ……

    一直等尚琢离开,芳菲殿门复而关上,沈玉姝都还有些愣怔。

    尚琢用那么拙劣的借口邀请她?

    沈玉姝越发觉得尚琢果然脑子不好。

    “咔”

    一段短促的响指声在她耳边炸响,拉回了她的思绪。

    “夫人的心飘到哪里去了?”尚珏的声音从沈玉姝的肩头攀到耳根,强硬地抢夺了她的注意力,“我可还在这,夫人在看谁?”

    沈玉姝收回神,稍躲了一下灼热的气息,“没有啊,我不就在这。”

    “不够,不就是一只猫,至于让你牵肠挂肚?”尚珏蹙了蹙眉,“孤把全京城的猫都给你送过来?”

    “你别得寸进尺。”沈玉姝神色不变地推远了他的脑袋,“你要在芳菲殿睡也睡了,墙角也听了,还不够?堂堂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这么无赖了。”

    听她的话,尚珏反而弯起了唇角:“孤一直这样,夫人才知道?”

    他上身往下一压,将两人距离骤然拉进,漆黑的山岚眼皱了几分,“他刚才那么骂孤,孤还没说什么。”

    “那你去说。”沈玉姝红着脸,身子往后倾得不能再倾,依旧避不开压进的人,随即猛地站起身往后退几步,“你去说,我不拦你。”

    尚珏笑意不变。

    把人惹火了。

    他有些遗憾,知晓今日逗人过了火,再逗只怕接下来半月都说不上一句话。

    他有些遗憾地叹息一声,耸耸肩,

    “好吧,不过——”

    尚珏微微勾起唇,盯住沈玉姝眼底纸糊的情绪,“东宫里溜进来了一只巴掌大的猫,刚生的没人养,只怕要死了,夫人可要随孤过去看看?”

    沈玉姝心念一动,像只兔子试探地伸出爪子,“小猫?”

    第67章 第67章撒娇

    “嗯,初一溜出去叼的崽,它倒是聪明,还知道带回东宫。”尚珏意兴阑珊地说着,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沈玉姝身上。

    果不其然,闻言沈玉姝的眼睛就微微睁大了几分,纤长上翘的睫毛尾部打在上眼皮。

    “初一当妈妈了?”沈玉姝不禁往前走进几步,“可是初一不是才……四五个月吗?”

    她已经两个月没见初一了,也不知道那只巴掌大的奶猫现在长成什么样,还记不记得她,所以轻而易举就被尚珏勾了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尚珏站在原地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沈玉姝靠近自己,唇角一勾,“不知道啊,夫人要不亲自和孤去东宫看看?”

    沈玉姝意动的心情在听见“东宫”二字的时候,忽然被迫地凝住了。

    东宫人多眼杂,她去了被人瞧见,如何说得清。

    “初一总被东宫后院的鹿欺负,最近打架功夫见长。”尚珏不疾不徐地抛出一个钩子,果不其然看见沈玉姝耳尖动了动。

    他不动声色地继而道,“身上的毛白色的多了点,胖成球了。”

    “小猫呢?”沈玉姝追问。

    “嗯,它啊,瘦,不知道为什么每天呼噜呼噜叫。”

    沈玉姝咬牙,“那是要抱呢!”

    “哦?”尚珏高高挑起眉,像是意外这个答案,然后叹谓一声,“原来是这样。”

    “……”

    沈玉姝瞪着他。

    他们身高差了一个头,沈玉姝不想抬头仰视的话,眼睛就要往上挑,下巴往内缩,原本圆的鹿眼更溜圆,下巴尖细露出一个小小而苍白的尖尖。

    活像一只懵懂发怒的鹿。

    尚珏喉结微滚。

    好半晌,才听沈玉姝小声地说:“……那东宫,有没有别人啊。”

    尚珏笑意微深:“当然没有。”

    ……

    东宫和皇宫金纸红墙的装潢完全不一样,框架规整静致,颜色偏淡墨,进了内殿后,装潢风格就更明显了。

    沈玉姝忍不住问,“这好像和宫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尚珏正收拢脱下的披风,帮沈玉姝也解披风挂在衣珩上,闻言偏眼瞅了墙面一眼,道:“嗯,封太子时候重修的。”

    他三言两语说尽了平德帝的偏私,不太在意的模样。

    沈玉姝唇张了张,还没来得及说话,殿门忽然嘎吱打开,一个矮胖和蔼的中年女人揣着手小跑迎上来,直直越过尚珏,拉过沈玉姝的手,亲亲热热地笑着:“哎哟,这就是沈小姐吧,长得和天上神仙似的。”

    沈玉姝被她的热情弄得发懵,下意识转头看向尚珏。

    “柳嫂。”尚珏说,“我母妃去世后,是柳嫂把我带大的。”

    沈玉姝被这辈分惊得手一抖,这几乎算是尚珏的母亲了,她于是慌忙问好,“柳嫂……”

    “哎哟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别听殿下说,听陈大人说,小姐是来看猫的?我年纪大了总爱多准备些,备了些点心饭菜,小姐用过晚膳了吗?”柳嫂笑问。

    沈玉姝摇摇头。

    她和尚珏一觉睡到晚上,此时当真是有点饿了。

    闻言,柳嫂的笑意更深了,握着沈玉姝的手不轻不重的在手背拍了几下,“雪青那丫头去寻猫了,小姐您稍等,我去厨房里准备些。”

    “唔……好,辛苦柳嫂了。”沈玉姝话还没说完,柳嫂便晃着圆滚的身子轻盈地跑走了。

    尚珏温和含笑的声音从侧后传来,“本来是要清场的,但总想把你介绍给家里人认识,母妃瞧不着,就见见柳嫂也好。”

    声音越来越近,颀长的人影在沈玉姝身侧站立,他漆黑的眼瞳往沈玉姝鼻尖一瞧,含着点笑,“宫里再没别人了,夫人不介意吧?”

    沈玉姝哪里会介意这个。

    她视线从柳嫂离开的背影上扯回来,轻轻摇摇头,“不介意的……”

    闻言尚珏笑意渐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沈玉姝问:“猫呢?”

    “……”

    “陈肆去找了。”尚珏笑意不变,稍低着头注视着沈玉姝的鼻梁位置。

    这个凝视点,会让被注视的人既不感到冒犯,又能感觉到对面人的专注。

    尚珏视线从鼻梁滑到沈玉姝微躲的睫羽,温声:“夫人既然来了,孤带你在东宫逛——”

    “不要。”

    他的话音完全追不上沈玉姝拒绝的速度,只听见她脆生生的声音,说完顿止,就像本能的拒绝,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尚珏眉头微挑,就听沈玉姝小声说:“……东宫那么大,万一有别人看见怎么办……”

    尚珏闻言莞尔,依了沈玉姝,又陪她吃了晚饭,看了两只猫后才将人送了回芳菲殿。

    此时夜已经深了,好几处宫门已经上了锁,两人绕了一圈才寻到小路回了芳菲殿。

    尚珏没进殿,而是站在檐下台阶上,视线透过沈玉姝身侧一偏,看见殿内香漏,还有一个时辰就是第二日。

    沈玉姝半依在门边,两人间有个台阶差,即便这样,她也还是要稍抬起眼看尚珏。

    她抿了抿唇,没头没脑地说:“那小猫根本就不是初一生的。”

    尚珏眉头一扬:“那是我猜错了。”

    “……初一那么小,还是小三花,怎么会生出小橘猫。”

    尚珏从善如流:“夫人教训的是。”

    沈玉姝恼他花言巧语,又不肯理他,二人间便又静默下去。

    尚珏像一个老练的猎人,不紧不慢地看着沈玉姝因为羞赧偏头,而露出的耳朵红痣。

    他和沈玉姝在一块,即便是只看到她一小块皮肤,他都热得难受。

    好半晌,沈玉姝说:“谢谢……你今天给我准备的礼物。”

    “为什么要谢谢。”尚珏微哑着嗓音,偏看向她白腻的鼻尖问。

    沈玉姝:“……很累。”

    她抬起眼,像是有些纠结,好一会才走上前,伸出手极轻地拢了一下尚珏,“不用费这么多心思,你若是出了事……我、朝中会动乱。”

    尚珏没有回抱,在沈玉姝看不见的地方,视线盯住她的后脖,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只是这样?”

    “还要什么?”沈玉姝反问,说完就要松开这个拥抱。

    但尚珏像是预估到她的动作,速度极快地伸手,将两人适才分开几寸的空间再度压缩,抱得极紧,像是要把沈玉姝融进骨头血肉里。

    他闷笑几声,胸腔的震动毫无阻碍地传到沈玉姝的四肢百骸。

    过近的接触,让沈玉姝无所适从,她下意识挣扎,却被抱得更紧。

    “夫人别动。”尚珏轻笑,“让孤抱一会,太久没抱你了。”

    “……下午不是亲你了吗。”

    尚珏挑眉:“那也叫亲?”

    “……闭嘴。”沈玉姝不肯再理这个得寸进尺的人,作势要从下面钻出去,却感受到敏感的耳侧被丝丝密密的头发左右磨了几下,听一声叹谓,从耳根传进大脑——

    “不闹你了,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见?”

    沈玉姝落荒而逃。

    她这两月严苛坚守的底线模糊的像团雾。

    *****

    两人都很忙,那天之后,沈玉姝许久没再见过尚珏。

    时间一转到了三月初一。

    她近日恶心的毛病犯得更奇怪了,想吃,但吃完总吐,不吃更想吐,雪青几次要去寻太医,都被沈玉姝拦了下来。

    一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雪青在照顾她,二是她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看了太医徒增烦恼。

    今日一早,她

    收拾了东西便往极华殿去,大半堂课结束,沈玉姝给以云布置了课业,自己则走到外间喝茶休息一下有些沙哑的嗓子。

    忽然,“叩叩”两声。

    沈玉姝敏感地抬眼,望向传来声音的窗边,隐约能看见一道被琉璃窗糊开的人影。

    她心中隐有猜想,走上前去将窗推开了臂宽,没了窗的阻碍,一股沉淡的味道顿时染上她的鼻尖。

    沈玉姝心念一动:“尚珏?”

    一声轻笑传来,“夫人知道是我?”

    “……笨蛋才不知道呢。”沈玉姝撑在窗沿上的手收回来,撇撇嘴,正要再说什么,内殿就传来以云的大喊声,“娘子!我做完啦!”

    沈玉姝答应一声,与尚珏说:“等我的话,还要再等一个时辰喔。”

    “好啊,我在这等夫人。”

    沈玉姝看不见尚珏的脸,却也能轻而易举想象出他挪揄含笑的眼。

    在给以云授课的极华殿和尚珏说这些私密话,沈玉姝有些不好意思,便胡乱应了一声,匆忙回了内殿。

    走时还不忘了关掉撑起来的支摘窗,窗户落下时,她清楚地听见外面传来的一声不含别意的轻笑。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内殿,给以云讲完课业,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再看窗户时那道人影已经不见了。

    沈玉姝微微歪了一下头。

    是突然有事吗?她这么想着,便没再在意,专心给以云授课。

    殿外。

    尚珏离开的身影立在极华殿前院,身形如松。

    他端站着,含着笑的眼尾微微上挑注视着来人,极温润的模样,任谁也瞧不出他私底下的恶劣。

    来人似乎没想到会在这看见尚珏,愣怔一下行了礼:“皇……太子殿下。”

    尚珏笑意微淡,声音疏离:“恭王怎么突然来了这。”

    第68章 第68章“你爱我”

    其实从尚琢的角度来说,这副模样的尚珏是很陌生的。

    出于角逐者的立场,他向来不待见这个各方面压自己一头的二皇兄。

    尚珏冷硬带着些惘闻无所的语气,让尚琢无端想起了幼年和尚珏的第一次见。

    ——

    尚琢出生时,丽妃还只是一个靠艳丽容貌上位,家室不显的张嫔。

    他两岁磕磕绊绊的背诗时,张嫔说他以后一定大有作为,说不定还能和尚琰争一争皇位,幼子不懂其意,只大致听懂其中欣悦自满的意思,隐约发觉自己随口背的东西,是极为了不得的。

    见到尚珏时,那时蠢笨的书童跌翻了他的笔墨,连声磕头道错。

    即便是年幼的尚琢依旧不喜凌乱,更遑论第一次进重华宫,就在在人来人往的廊下出这么大丑,他眉头一皱,怒气未起,只听后方传来一道极有规律且轻缓的脚步,隐约听到白玉相撞的清脆声。

    他带着越起的怒意,对上来人一双温柔得像蕴着一汪湖的眼睛。

    他一瞬间无所遁形。

    来人黑亮的眼滑着视线,从下往上划过尚琢的眼睛,温笑了声,“不过是一些笔墨。”他偏眼,一旁小太监极有眼色地将书盒递上,被他攥在手中,嵌着金纹的木盒被尚珏随意拎着,极包容地送给尚琢,“拿着吧,让宫人清扫了便是。”

    尚琢微怔,不知来人身份,一旁宫人附耳在他耳边小声道:“是德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子殿下。”

    这点插曲一直到夫子进殿上了课,他年幼,对夫子的问题对答如流。

    而一旁金枝玉叶的二皇子却只字不语,尚琢从中隐隐升起一点自满——

    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比我出身好一些,母妃说的果然不错,我的确出众。

    临了课下,夫子抛出最后一个问题:“西北十六城,从我朝划给吐蕃多年,争执不下,你们如何看?”

    尚琢快速笑着举了手:“西北十六城本归我朝所有,从前忌惮吐蕃实力,但如今我朝军马粮草充实,自然是扬我朝国威,让十六城百姓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人。”

    话落,屋里细碎交谈,几声应和响起,“是该如此,我朝根本不忌惮如今的吐蕃,何必让十六城在他们手中,助长他们的气焰。”

    尚琢偏眼看着半张脸落在阴影里的尚珏,有些自得地弯了一下唇。

    紧接着听夫子古井无波地让他坐下,环视一圈道:“二皇子殿下,你如何看?”

    那尊玉像似的人这才动弹起身,恭敬地行礼道:“回夫子,两军交战,以能使敌人举国不战而降是上策,用武力使之降服便稍逊,况兴旺皆百姓苦,交战该以百姓为先,百姓安定才是国家根本。”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和先前在廊下,哄着尚琢收下笔墨并无二致,可落在尚琢耳中,却是如雷贯耳。

    他好似第一次见到泰山的群山,不可抑制地生出怨怼和嫉妒,一直生到现在。

    ……

    尚琢思绪回拢,听见自己一如往常的声音道:“听闻以云习书,来看看她。”

    “还未下学,晚些再来吧。”尚珏淡道。

    尚琢眉头一拧:“我等等她就好。”

    这个“她”一语双口,但尚珏心知肚明。

    哪里是等这个一年不见一次的皇妹,根本是等新来的教习娘子。

    尚珏眼底闪着难察浮跃的光,“孤叫以云晚些去恭王府。”

    其实只要细听,就能很清楚地觉察出这话里的不对。

    尚珏不是一个喜欢对别人闲事多插手的人,更何况只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看望。

    但尚琢就是没能察觉出异样,可能有,但一闪而过被他忽视了。

    他冷硬的眉眼轻轻拧起,显然是觉得有些棘手,还有些隐晦的不满,良久那股郁结陡然一散,他道:“本王不过来看望前王妃,我朝例律有哪句说不可以?”

    尚珏垂眸注视他的眼睛:“并无。”

    随即道:“但你该知道别人愿不愿意见你,不要总给其他人添麻烦。”

    添麻烦。

    三个字落在尚琢头上,好像一柄重锤捏碎了心脏,他如同刻上去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他嘴唇翁动,二人在极华殿殿门无声对视。

    尚珏好似只是说了某种寻常问话,说完后又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忽的——

    身后正殿门嘎吱打开,以云吵嚷的声音咋咋呼呼传来:“下学啦!本公主要吃蟹粉狮子头!”

    尚珏没有回头,平静地看了一眼尚琢,微微一笑:“回去吧。”旋即转进了院子。

    尚琢站在原地,脚上仿佛坠了千金,眼睛盯在殿门位置,如何也挪不动一步。

    看着殿门的视线不可避免地看见尚珏把以云提溜回来说了几句话,但许久也没见到身后有人再出来。

    半晌,尚珏似乎说完了,挥手放了以云离开,随即整了衣襟,抬步进了极华殿。

    殿门轰然关上,一寸光也没透出来。

    尚琢无暇顾及身上紧绷肌肉带来的痛意,他心中刹那间陡然生出一个疑问——

    沈玉姝没出来,尚珏为什么进去?

    *****

    极华殿内没有熏香,飘着自然的墨香。

    尚珏往里走,轻易看见坐在榻边翻书的沈玉姝。

    尚珏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沈玉姝听见动静,把书随手合在膝盖上望过去,扬着脸问他:“你去哪里了?”

    “拔了几颗院子里的杂草。”尚珏说,他走到沈玉姝身边坐下,“杂草多了影响花生长。”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沈玉姝似乎也觉得太子殿下会除草这种事很稀奇,眼睛闪了闪,声音清亮:“你还会除草呀?”

    “嗯,还会种花。”尚珏说着,倾身在沈玉姝衣襟的领口捻了捻,边答着,“你要学我可以教你。”

    然后好像喃喃地说了句:“薄了。”

    “不要。”沈玉姝没在意他的动作和后话,只断然拒绝。

    尚珏退回身子,挑眉:“为什么?”

    “脏。”

    “哪里脏?”

    “好多土。”沈玉姝皱皱鼻子,“而且我怕养不活。”

    尚珏笑了下,没逼迫,“行,那看总喜欢吧?”

    其实沈玉姝更喜欢花做成的各种糕点,她前些年随家去过一趟大理,那边的鲜花饼又香又甜,这才续上了喜欢吃梅花糕的习惯。

    “喜欢。”沈玉姝说。

    尚珏笑着没答。

    沈玉姝看着他胜券在握的样子就有点生气,于是凑上来发泄似的戳了戳他的肩膀:“……说话。”

    尚珏垂眼看了下被临幸的肩膀,又抬眼含笑地看着沈玉姝淡粉的唇:“嗯,我在想,那我多种些给夫人。”

    花言巧语。

    沈玉姝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说没说出来,但尚珏估计是猜到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沈玉姝也不说话,坦荡地看了一会又自觉不好意思,躲开他的视线,自然垂在榻边的脚也不自然地缩了缩。

    尚珏目光不动声色地

    一划,淡笑:“先用膳吧,早上是不是又没吃?”

    “雪青又告状。”沈玉姝撇嘴。

    尚珏无奈:“是我猜的,夫人可别冤枉她了。”

    他说着,隔着垂下的丝绸衣袖执起沈玉姝的手,牵着走到外殿桌边,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个精致的食盒。

    等菜式一样样摆好时,沈玉姝已经有点饿了。

    她一边压着肚子,一边说:“东宫的厨子手艺真好,闻着就好饿。”

    “是柳嫂做的。”尚珏将碗筷递给她,然后在沈玉姝身侧坐下,“喜欢的话就常来东宫,柳嫂一直念着你,给你收拾了厢房。”

    沈玉姝夹菜的动作一顿,表情微怔:“……啊?”

    这种事过于亲密了,相互触及到对方独属的领域,这完完全全击破沈玉姝这段时间对于越发退后底线的掩耳盗铃。

    她不可避免地直视,明明分开的两个人越来越亲密的事。

    她不喜欢没有名头的暧昧,所以即便是和东家以“皮肉关系”之名在一起,也是一个有确切关系的暧昧。

    大抵是沈玉姝面上表情过于纠结,尚珏带着故作轻松的诱哄说:“柳嫂年纪大了,惯喜欢做这些,你不用……”

    “不是。”沈玉姝蹙着眉打断。

    她手上捻着筷子:“我只是……我只是在想,你是个什么态度。”

    事情说到这里,饭也吃不下去了,尚珏搁下筷子,面上暧昧抑或是诱哄的情绪全然收拢。

    他轻叹一声,尾音拉得极长:“夫人为什么说我是个什么态度呢?这有些不公平吧,分明一直是我在试探你的态度。”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尚珏伸手就能触到沈玉姝的指尖。

    但他没有这么做,一双看人总是瞧不清情绪的眼睛,此刻格外认真地看着她的山根:“我的态度不明显吗?”

    尚珏说:“是我动机不明,费劲心思缠着你又走进皇家这个摊子,然后缠着你离不开我、喜欢我。”尚珏笑了下,“在你抽身离开后我不甘心。”

    沈玉姝动了下指尖。

    “不甘心这段感情和席卷的冬季一起消散在下一个年。”尚珏轻缓地凑近沈玉姝,能清楚地看到她白腻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忍到呼吸都粗|喘,才抑制不住倾泻的在她脸颊上极亲昵、清浅地蹭了一下,“因为我觉得你是爱我的。”

    沈玉姝哑然。

    她在胸口用黑绳挂了许久的书肆钥匙,仿佛生了热度,烫的她心口灼热难受。

    她不知道尚珏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总之尚珏没说,更是提都没提。

    “所以你问我,我的态度。”尚珏执起沈玉姝的手腕,拉着她将她的手心贴在胸口,心跳起搏震动,“我只能说,我做好了如果你不爱我,我就看着你一辈子的准备。”

    第69章 第69章“这回我们的关系算是彻……

    “你……”

    沈玉姝掌心滚得发烫,她的皮肤毫无阻碍地触摸到尚珏的心跳,有一瞬间,她感觉她的脉搏变了频率。

    “夫人不用急着回答我。”尚珏用力捉住沈玉姝的手腕,不让她有机会抽离,从而走到任意可以逃离的胡同,“我可以拟令旨盖金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玉姝苍白干涩地说着。

    “我当然知道。”尚珏轻呼一口气,“句句真言,夫人。”

    沈玉姝攒积的勇气在这份缓慢的静默里消耗殆尽,她凝着面前透着疲惫的男人,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陈凉,“我从来没想过做你的太子妃。”她忽然说。

    尚珏下意识张口,却在下一瞬被一双柔软、微凉的手捂住。

    沈玉姝说:“……你别说话。”

    她害怕听见尚珏任意三字,就轻而易举影响了她所有辨别。

    她迟疑地说:“我嫁给尚琢的第一天,听说了何之纯的名字,那个时候她还叫‘纯小姐’。”

    沈玉姝胡乱寻了个开头,不知何时松开了压在尚珏下半张脸的手。

    尚珏瞳孔幽深地盯着她,情绪复杂难辨,却没有打断的意思。

    “……第二日的不堪你大抵都知道了,我无意再提,我是一个……”沈玉姝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比较迟钝的人,过了小半月,我才知道何之纯是想做这个恭王妃的。”

    “但其实,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操持中馈侍奉夫家,但是好像并没有得到什么很好的结果。”沈玉姝轻轻动了一下头,将耳朵在肩膀上蹭了一下。

    这个动作没什么实际意义,但尚珏注意到了,他伸出手在沈玉姝耳垂处拨了一下,替她止住了那股因为灼热而迸发的痒意。

    沈玉姝抿了一下唇,继而说:“我不是何之纯那样的人,我们生活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里,所以我无法对她的决定评论,但起码的……我知道我自己应该是过不了那样的生活,我没有力气再把恭王府的日子重复一遍。”

    她仰起脸,珍视地看着尚珏:“其实你我都知道,在书肆的那种关系才是对我们最好的。”

    “不是。”尚珏哑声,神情复杂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让你一直过那种日子。”

    一种见不得光,只有彼此偷欢的隐秘愉快的日子。

    “三年它还快乐,十年也许还快乐,但十五年呢二十年呢。”尚珏说,“沈玉姝,爱一个人总不舍得她受苦。”

    “所以你想说我不爱……”

    “不是。”尚珏打断说,“你怕我们的关系影响我的位置,怕文官的谏言将东宫压垮,怕百姓声言雪片似的传进皇宫——”

    “但我一个都不怕。”

    沈玉姝几乎生出一线怒意:“你是平德帝钦定的储君,你为什么不为他们为你自己想想?!”

    “我不会。”尚珏说着,一把将沈玉姝拉进怀中,双手用力禁锢着她的身子,鼻腔死死锢着掠夺她身上的味道,“我不会出事的。”

    沈玉姝挣扎不动,连双臂都因为挣扎而酸疼,半晌她才像是认命似的放弃,将额头抵在尚珏的肩膀上,几乎生出哀意:“怎么算不会出事?不死也是不会出事,庶人也是不会出事。”

    “整个东宫、沈家、你和我,一个都不会出事。”尚珏将唇贴在沈玉姝的耳畔,郑重轻缓地承诺。

    沈玉姝指尖蜷着,听见他的话,红了一圈的眼眶倏然滚下浑圆晶透的泪,浸湿了尚珏的肩膀衣襟,她死死压着声音吞进起伏震动的胸腔,试图借着这个方式将所有悲戚锁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好半晌她才强稳着声音,将脸死死埋在尚珏脖颈间说:“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也不要再说了,我答应我们复合,如果有一天任何一方成婚……”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连同呼之欲出的哭腔一同吞进胸腔里。

    尚珏没有说话,任何一个象征回应的语气词都没有,好似没有听见这句话一般,如同瓷尊一般站着,直到沈玉姝自觉缓好了情绪,才恍若不知地陪沈玉姝吃完饭,一切如常地将她送回芳菲殿。

    *****

    沈玉姝三天后才忽觉她的矫情,于是不肯出门,生怕见到尚珏,想起那天的难堪。

    她给慧嫔告了假,直到第五日才回了极华殿给以云授课。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①这句话的意思是……”沈玉姝捧着书卷,心不在焉地说着,好半晌没有后文。

    以云搁下书卷,一摊:“沈娘子,你今天怎么啦,不高兴吗?”

    沈玉姝回神:“没有,想了点事而已。”

    以云撇嘴:“大人真无聊,这几天父皇也总是发呆,都不理我的。”她脑袋一转,“对了,娘子,你有没有见过太子哥哥呀?”

    沈玉姝心念微动:“太子?没有。”

    “那真是怪了,我好久没看见他了。”

    “兴许是政事太忙。”

    “才没有,之前太子哥哥去扬州都不忘了给我送书信!”以云气鼓鼓抱着《诗经》滚到一旁。

    沈玉姝看一眼:“不准在地上乱滚。”

    她嘴上说着,视线也飘向窗外,眉头微蹙。

    那日之后尚珏就没再来过,他是

    生气她不肯走明道吗?

    沈玉姝咬着唇,思绪纷乱地想着。

    她私心觉得尚珏当不该那般小气,可是又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大抵当真是忙。

    她这么想着,又不免怅然想到先前在书肆时,尚珏抽着空见面的时候。

    忽地。

    外面脚步声匆匆响起,下一刻殿门被骤然推开,雪青慌张凌乱的发髻神色出现在外面。

    沈玉姝骤然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雪青道:“姑娘,殿下出事了!”

    沈玉姝呼吸一止。

    /

    两人匆忙赶到东宫时,偌大的宫殿里面空无一人。

    内殿里充斥着一股喧嚣的血气,只有陈肆站在床边双目通红。

    沈玉姝提着裙摆慌忙跑进来,因为发簪掉了而凌乱散落的发髻都没来得及收拾。

    她匆匆跑到床边,还没来得及问陈肆发生了什么,就先被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一样的尚珏心疼出了满眼泪。

    “这是怎么了?”沈玉姝坐在床边,手指想上去触碰,临了又缩回来,生怕打破某种平衡。

    陈肆张了张口,但还没说话,床上人就睁开了眼,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他原本的声线极圆润,像精雕细琢的玉石,现在却粗粝得可怕。

    尚珏嘴一闭,索性不说话了,只长臂一捞,将坐在床边的沈玉姝一把捞进怀中,却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生生被吞了下去。

    沈玉姝吓一跳,忙要挣扎起身,却被摁得更紧。

    尚珏似含着痛苦又蕴着笑意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别动了,再动伤口就裂了。”

    身后的陈肆和雪青不知何时已尽数出去。

    沈玉姝先是下意识的一停,随即勃然大怒,“你还知道伤口会裂!”

    怒归怒,但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像只张牙舞爪的兔子。

    尚珏闷笑两声,没再多说,而是轻叹一声,仿佛归巢的倦鸟一般在沈玉姝的颈侧蹭了又蹭,叹谓一声:“总算抱到你了。”

    沈玉姝鼻头一酸:“你到底去干嘛了,怎么伤的这么重。”

    满朝上下,除了平德帝有这个权利,没人再敢对尚珏动这种刑,几乎是下了死手,若非得了皇命,那群侍卫也不敢动这个手。

    “和父皇说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尚珏平静说。  !!

    沈玉姝瞳孔骤然睁大:“你才是有夫之妇!”

    尚珏闷笑出声。

    随即沈玉姝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和陛下说了!”她心中一慌下意识就要起来。

    尚珏根本没说她一星半点,但尚珏自己怎么办?他会不会被拖累,出事怎么办,一朝储君喜欢有夫之妇完全是皇家丑闻,若是平德帝处罚他,即便是她坦白承担只怕也于事无补。

    沈玉姝眼中迷茫的惊慌被尚珏尽收眼底。

    他手腕一压,将沈玉姝抱的更紧:“别担心,我手里捏着朝中大半人的把柄,相互制衡,我不会出事的,你不要自责,这是我单方面的选择。”

    沈玉姝眼圈红了一片,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在高枕上,“我怎么不自责,是我逼你的……”

    “夫人,你不要钻牛角尖。”

    下一刻,干裂、粗糙的唇带着血气的吻落在沈玉姝耳畔,却莫名的抚平了她的自责焦躁。

    尚珏似乎是耗费太多体力,此刻用力地吐了一口气才有力气往下继而说:“在和夫人第二次见面时,我就做好了今天的准备,只是提前和延后的区别,既然我说了爱你,就不会空口白牙的要你一句回应,何况,皇后那边逼婚太紧,我也不完全是为了你。”

    后半句完全就是为了沈玉姝开脱说出来的借口,尚珏手里握着那么多人的把柄,又怎么会被一个朝不保夕的皇后威胁。

    这个道理即便是沈玉姝也想的清楚,所以她心里那股难过就被撕得更大,呼啦啦透着风。

    她越哭越大声,最后几乎是抓着尚珏的衣角眼泪开闸。

    这副情景把尚珏弄得哭笑不得,他一边摸着沈玉姝的后脑安抚,一边好笑说:“怎么像是水做的一样,哭起来不带停的?”

    沈玉姝一顿,随即也不管他受不受伤,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捣,满意地听见男人强忍的闷哼。

    “……活该。”沈玉姝带着哭腔说。

    “嗯,夫人做得对。”尚珏对她的一切宣泄尽数接纳。

    这事是他做的偏激,平白让沈玉姝受了吓,不是他本意却也不得不走一遭棋,他更舍不得有朝一日沈玉姝和他一起直面平德帝的怒火,和天下人的斥骂。

    有了这件事在前,众人都只会觉得他强迫弟妹,而非女子水性杨花。

    尚珏悬了数日的心总算落下来,将沈玉姝抱的更紧,贪婪地感受她的体温,只觉得一切都值了。

    良久,他才埋在沈玉姝颈窝闷声道:“这回我们的关系算是彻底定下了吧?”

    第70章 第70章“没白受一番苦,有夫人……

    里面细碎的声音没从正殿传到游廊,雪青和陈肆两个人分立两边守着门。

    在这两个人里,陈肆大约才是那个知情者,雪青半懵不懂的,只知道太子和沈小姐莫约有些什么,她忍了一会,没忍住,问:“沈小姐和太子殿下……还会吵架吗?”

    陈肆原本绷着脸想事,闻言愣了一下,想到沈玉姝适才那个凶煞模样,表情有些古怪地说:“应该还会吧。”

    “可是沈小姐都哭了。”

    “他们分手的时候沈小姐也哭了。”

    雪青思考了一会说:“你一点都不懂女孩子。”

    陈肆:“?”

    他怪异地偏头:不是你问我的吗?

    /

    殿内低低的哭声一抽一抽,他们这个姿势其实很暧昧,让旁人看来,大约多半会猜想是哪对缠绵的情人。

    事实也如此,沈玉姝脸埋在尚珏的胸膛,指尖紧紧攥着衣襟扯着拉着,扯出一团凌乱的褶皱。

    这大抵是太子殿下衣服最皱的时候。

    但太子殿下无暇顾及这些,他有些手忙脚乱,却一不小心牵扯了伤口,疼得他一咧嘴说:“别哭了夫人,您哭的我心疼,原本只是身上疼,现在好了带着心口一起疼。”

    沈玉姝咬牙:“疼死你算了。”

    这话像某种号角,让气氛陡然一松。

    尚珏无声弯了弯眼,手肘一带把人揽的更紧,怀中那点细微的反抗在他手里根本不成气候。

    他像是总算了却一桩心事,由内而外松了口气:“别折腾我了,夫人,给句准话?”

    沈玉姝紧紧抿着唇,被左右逼问到了一个死胡同,不得不做出回应。

    但她像是不想轻易给句答案似的,想了会说:“你……你先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和陛下坦白。”

    她措不及防的话让尚珏一愣,随即失笑:“夫人你真是,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不给我留一点面子?”

    他半低下头去看沈玉姝,对上她难得坚定倔强的鹿眼,哑然无奈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些事一定要发生的话,

    还是由我来先承担比较好。”

    沈玉姝倏然想到那日尚珏说“爱一个人总是舍不得她受苦的”。

    她忽的结舌。

    **

    五日前,东宫书房。

    几日未曾回东宫,雪片似的折子堆了半山。

    尚珏随意拿起几本看过去,意料之中的都是刑部停摆的上奏。

    陈肆道:“阚家牵进去了不少人,丢进刑部给恭王殿下审,那边因为皇后的缘故拿不了主意,找殿下您又找不到人,审讯的事已经停摆多日了。”

    尚珏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像是对这事早有所料。

    陈肆拿不准太子的主意,揣度着他的神色试探道:“殿下,恕属下直言,为何突然对这个案子推手不管?刑部的折子估摸已经进了御书房,即便是为了摆恭王殿下一道,这样……未免有损殿下您在陛下心中的形象。”

    尚珏道,“当然是为了让陛下知道,恭王是个如何也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句话让陈肆二丈摸不着头脑,但眼见太子没了再深解释的意思,只得审时度势地闭了嘴。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问什么了——

    刘全带着皇帝的圣旨,前后脚传进了东宫,他站在屋内笑眯眯道:“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尚珏堪称有礼地颔了首,但刘全就是无端从中品出一点尖锐的狠辣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他听见尚珏说:“请公公带路。”

    御书房。

    刘全和陈肆都止步在殿外,只剩尚珏一人进了殿。

    他一进殿,率先就看见坐在桌后处理公务、鬓角泛白的平德帝,没了那股龙涎香的味道。

    尚珏不动声色地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平德帝没做声,好似没听见一般的批着手上折子。

    尚珏也不急,继续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腰背弓得像一把昂贵、待发的弓。

    良久才听上面传来书页极轻的合上碰撞声,随即人声传来:“朕的太子最近在想什么呢。”

    “你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所以朕想先听听太子的意见。”平德帝声音四平八稳,他目光落在躬身的尚珏身上,神色有些复杂。

    这是他费心养出的太子,现在和他离了心,但大抵从那件事之后就定了如今情景,可他依旧不后悔,他和尚家、江山都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也只能有一个继承人。

    尚珏轻淡地收了手,站直了身,目光落在平德帝显出苍老的脸上,轻轻弯了唇角,未置一词。

    某种默契无声漫开。

    平德帝揉了揉额角:“你不可能一直不成婚,你无需用这种方式报复皇后。”

    “父皇多虑了,儿臣敬重皇后,何谈报复。”尚珏道,“何况,儿臣并未说不成婚。”

    平德帝眉间微动:“原来是为了这事,怎么,太子担心朕不答应你和那姑娘?”

    尚珏淡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平德帝:“只要是好人家的姑娘,朕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抬个侧妃罢了,你喜欢就好。”

    “儿臣只要她做太子妃。”

    平德帝闻言沉默。

    正妃家族势力,有时可以轻而易举更改夺嫡格局,这也是当初皇后和丽妃费尽心思要让沈玉姝嫁给尚琢的缘故——

    一个桃李满天下的沈家,当时不知给尚琢得了多少人心。

    所以平德帝最初为了给尚珏铺路,太子妃人选最先考虑的就是沈玉姝,只可惜被截了胡。

    想到这他便隐发怒意,他向来讨厌女人自作主张,何况是自以为是地算计他。

    良久平德帝才一摆手:“此事再议。”

    “父皇。”尚珏抬起眼,“儿臣只会娶她。”

    二人毫不退却的交谈,使得气氛静默的滴水,平德帝那张褶出皱纹显得威严的脸上出现某种不显的怒意。

    他半晌嗤笑一声:“原来朕的太子,近日是在和朕示威。”

    尚珏拱手歉道:“父皇言重,儿臣并无此意,不过是近日繁忙未曾顾及罢了。”

    “罢了,你先说那人是个什么身份。”

    若是官宦之女,无非就是费点心思扶持,若是商贾之女……

    “身份?”尚珏似是古怪地挑了一下眉,“……有夫之妇?”

    若是平民商贾……

    平德帝思绪未落,听见尚珏回话,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年老耳背听错了,不可思议道:“什么?”

    “有夫之妇。”

    “混账!!”

    平德帝怒吼一声,拍案而起,“你说的当真?!”

    尚珏轻一拱手:“字字真言。”

    “闭嘴!”平德帝到底年纪上来,一口气没上来堪堪扶住龙椅道,“你乃一国太子,居然喜欢一个有夫之妇,还想娶她为妻,你让皇家的脸往哪搁,这个太子你还做不做了!”

    他后半句话是“不做就滚下去换别人做”,但他对上尚珏淡淡的眼神,忽然一止——

    皇家年纪合适的只有三个皇子,大皇子尚琰身残,不可能继承大统,一向是恭王尚琢隐隐有一碰之力。

    但近日刑部一事已经证实了,尚琢完全没有驭下之力,还有谁能坐尚珏这个位置?

    况且尚珏的政绩摆在那,平德帝并非昏庸,甚至称得上明君,自然不可能肆意妄为。

    想到这,平德帝偏眼对上尚珏平静的神色,终于意识到尚珏近日所为目的。

    一干大臣对近日刑部停摆一事,虽有太子玩忽职守的怨言,但更多是对恭王尚琢的不满,前有宠妾灭妻家风不正,如今审讯几个犯人都拿不准主意,哪还有多余的人心。

    他深吸一口气,冷笑:“好样的,朕的太子原来算计了朕一通,真不愧是朕的太子——你当真不悔改?”

    “不。”

    “好。”平德帝道,“来人!”

    两个身披银铠的侍卫推门而入:“陛下!”

    “太子尚珏以下犯上,笞五十鞭,带进刑房等候差令!”

    在场侍卫、刘全、陈肆皆是一震,惊恐地看向光风霁月站在殿中的太子殿下。

    末了,只见太子细细解下腰间青玉搁在地上,膝盖一弯,挺直着窄腰长身而跪,声音平静:“儿臣领旨。”

    ……

    尚珏三言两语将事情概括了,却把沈玉姝听得有些心紧。

    她蹙着眉问:“为什么……你这么确定陛下只会……”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陛下只会立你为太子。

    沈玉姝说的笼统,尚珏却是听的明白,他莞尔:“太宗还是太子的时候,因为太祖驾崩突然,遗诏存疑,加之几个弟弟手段高明,九死一生才继了位,从那之后皇帝就只会培养一个皇子,避免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毕竟没有大臣会扶持一个酒囊饭袋。”

    沈玉姝有些迷惑:“可是怎么保证培养的人是有用之人呢?”

    尚珏莞尔一笑:“知道养蛊吗?哪有养出一只只会吃饭的虫子的道理。”

    他语焉不详地说着,可沈玉姝无端想起早去的德妃。

    德妃家室强大,却在尚珏三岁时骤然离世,外界所传是病逝,与这件事……会有关系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好一会才将头从尚珏怀里挖出来,瓮声瓮气地警告:“好了不准说了……快休息吧,说那么久该累了……”

    尚珏闻言神色却是有些怪异,随即一挑眉笑出声,揽在她腰间的手上移停在脖颈处,手腕一用力,便捧着沈玉姝的后脑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不给她避开的机会。

    尚珏神色淡淡的,似笑非笑:“夫人答应我说完就给我答案,现在这是想赖账?”

    刻意避开的事陡然被提起,还责她耍赖,沈玉姝脑袋都要冒烟了。

    她刚才听了尚珏三言两语说的御书房那些事,跟说情话似的,一心疼他冒进,二心慌他为了自己和平德帝顶撞,哪里还有说答案的勇气,现在只想跑到芳菲殿先躲两天再说,哪里还好意思再和尚珏说这些。

    但尚珏却不给她这个机会,非拦着她,要给个说法不成。

    沈玉姝无奈,耳朵红着脸红着,眼睛不知是哭红的还是羞红的,像一只熟透的虾般,小声告饶:“我们……伤好再说行不行?但……你要是伤更严重了……我就不理你了。”

    这话和确定没了大区别,尚珏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轰然落地,脸上强装出的无所谓顷刻间四散零落,长臂一展一把将人死死扣住压在肩颈,沉沉呼了口气:“没白受一番苦,有夫人这句话,再死一回都够。”

    沈玉姝一咬牙,恼他轻浮,兔子一样从他怀里溜出去,站在床边大喊:“陈肆!”

    “砰”,门倏然一开,吃里扒外的陈肆面色冷静站在门口,沉声:“沈小姐有什么吩咐。”

    “……好好照顾你们殿下,我走了。”沈玉姝咬着牙匆匆说完,快步跑出了殿,带着雪青一溜烟没了影,只剩下陈肆和尚珏无声对视。

    陈肆:“……”

    “属下觉得,殿下应该不会因为属下稍微听从沈小姐的话,而怪罪属下,对吧……”他试探道。

    尚珏怀中独属于沈玉姝的味道还没散,存在他的指缝衣襟,零落钻进鼻腔。

    他眼睛一闭:“给孤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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