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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71章和离礼

    沈玉姝原以为,尚珏会休息或者被冷待一月有余,但事实上,不过三天,尚珏便重新上了朝,沈玉姝也因为以云春季小考的缘故忙了起来,两人近七日未见。

    但无端的,沈玉姝倒也不觉想念。

    并非是不想,而是知道相互在挂念,所以也没觉得真的有八十多个时辰没见,反倒像倒了的蜜罐,闻着味,甜又不腻人,足够勾着人一直站那停着看着嗅着。

    独一的,沈玉姝不知道尚珏伤怎么样了,只隐约听说前朝震动,料想尚珏定然不曾好好休息。

    思索及此,沈玉姝搁下手中诗经,有些愁意地问身侧雪青:“……你知不知道尚珏的伤怎么样了?”

    窗外的绿萼梅早谢了,被尚珏前几日派来的人换栽成了桃花,在这个三月末四月初的日子开得灼眼。

    沈玉姝先前还打趣:一个花期一种花,土都该坏了。

    现在看着这新生的桃花,只心觉更担心那个种花人了。

    雪青说:“这个……陈大人没说,只说前朝动荡得很,恭王告了假,想来过些日子就该结束了,殿下也就得空了。”

    沈玉姝闻言皱着眉想:哪有刚和姑娘表明心意,就不见人影的。

    坏胚子。

    沈玉姝暗骂一声咬着后牙,愤恨地踹了凳腿一脚,袖子一甩站起身便往殿外走。

    雪青一愣,忙追:“小姐咱们去哪?今日不是已经下学了吗?”

    沈玉姝脚步不停,抱臂冷哼:“东宫。”

    雪青:?

    芳菲殿的位置很巧,离东宫不近,但却有一条极隐蔽的路,直直通往东宫偏门。

    沈玉姝本想从那走,却不料一出门,跨槛就撞见那个在陈肆口中“告假”的恭王尚琢。

    她怔住,不知尚琢为何又忽然造访,她自觉上次与尚琢已然说的足够明白。

    就在她怔住的这么一会功夫,尚琢已经走上前来,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怪异的落寞,良久才忽然开口:“抱歉,骤然叨扰。”

    这个时候沈玉姝才总算将注意力放在尚琢身上,他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萎靡,往常冷硬的声线也透出几分哑意。

    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堪称彬彬有礼的开场白。

    沈玉姝不解其意,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身后赶出来的雪青步子一顿,止在殿内。

    “我听闻太子殿下为了心上人和父皇顶撞,受了刑。”尚琢沉默半晌,开了口,“我以前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感情,自作主张地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但索性,太子殿下的事让我知晓什么是喜欢。”

    尚琢说到这,漂浮的声线稳定下来,直直看着沈玉姝:“我本来没想现在来找你,但你正巧出来,我斗胆猜想是缘分使然——你肯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吗?”

    他说的有些快,像是担心再迟疑半刻就被自己胆小地吞咽下去一样,紧跟着说:“我知道我以前自大自我,但……”

    沈玉姝忽的抬手,做了个中止的手势:“恭王殿下,我不需要。”

    她说着生出了怒意,尚琢怎么敢,拿尚珏的事和他自己相提并论,平白玷污了旁人的心意。

    “我以前确实对你自我的脾气生出过怨怼。”

    尚琢眼睛微亮,像是嗅到了某种希望。

    “但是现在不会了,你生在皇家,母妃疼爱,这种脾性是必然的,只是我们不合适,你大可找到一个愿意包容你的人,比如何之纯……”

    “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那不重要。”沈玉姝说,“我们没有机会,我也不会和你再有什么牵扯,也许你只是占有欲作祟,或者别的什么,但尚琢——”

    “我不可能当那些事没发生过,我对你也不可能有别的心意。”

    尚琢落寞的神色被灰败替代,他哑然:“你在怨我,是在怨我伤了你的婢女吗?”

    “难道那些事是假的吗?”沈玉姝平静反问,“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我们彼此都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你来了皇宫!”尚琢低喝,“如果你真的对我没有感觉,厌恶我到极致,你怎么会答应来皇宫给以云授课!你分明知道在皇宫里,都是我的血亲!你如果真的讨厌我,怎么会肯看着他们!”

    沈玉姝愣住。

    她表情堪称古怪了,欲说不说,烟拢秀气的眉皱起又松开,好一会才说:“……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我是受别人之托,与你没有关系。”

    “谁。”尚琢咬牙,“你那个……”他大概又想说姘头,但硬生生咽了下去,“那个新欢吗,他怎么敢把你往我面前送?”

    沈玉姝心说那个新欢真不是想把我往你面前送。

    但这话显然不能跟尚琢说,左右都是死路,她似是有些无奈了,“恭王殿下,我该说的都说了,希望您不要再来一次一次找我了,您与何小姐成婚那日,我定然好生备礼,祝你们大婚之喜好吗。”

    “不可能。”这种赶人似的回答让尚琢几乎咬牙切齿,他从齿间挤出一行字,“伤你婢女的事,我自会补偿——你别想甩了我。”

    尚琢说到最后,最开始佯装的礼数尽散,露出他本质的攻击性出来,随即深深看了沈玉姝一眼,拂袖离去。

    沈玉姝:“……”

    这下想去东宫看尚珏的兴致散的一干二净,沈玉姝一言难尽地抿了下唇,索性转身回了芳菲殿去睡觉。

    /

    沈玉姝说睡是真的睡,打发了雪青之后就更衣上了床,卷起被子蒙进去,一觉从傍晚睡到深夜,直到一阵短促的铃铛声响起,她才骤然从梦中惊醒。

    昏暗的殿内,隐约看见一个肩宽腰窄,身形颀长的男人。

    她迷迷糊糊地“唔”了声:“尚珏,你怎么来啦。”

    男人似是笑了声,在她身边坐下:“怎么知道是我?”

    沈玉姝眼皮酸涩,干脆闭上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还有谁有那么大胆,在陈肆盯着下翻进芳菲殿呀。”

    “夫人真聪明。”尚珏眉眼一弯,侧身躺下,长臂一展将沈玉姝揽进怀中:“那夫人不然猜猜,我今日为何来?”

    那截手臂不算粗壮,但肌肉极密,压在沈玉姝细腻柔软的皮肤上有些疼,还带着一段灼热的温度。

    身后的男人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卡在腰间的手越发往上,摸到鼓囊的胸口,语气有些上扬:“夫人怎么几月没摸着,似乎又大了些?”

    沈玉姝睡意散了七八,她咬着唇,黑夜里的耳根红的滴血。

    我朝以纤细为美,过分丰满难免显得风尘,以往她都束胸束着,后来不束了,不想居然还长大了。

    沈玉姝有些迟疑:“……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的要了我的命。”尚珏轻笑一声,将人搂的更紧,“只是你最近都没怎么吃饭,怎么还长了?我寻个太医给你瞧瞧身子?”

    “不要。”沈玉姝挣扎着不肯理他,想翻身坐上去看他的伤口,却被尚珏扣着手腕,反手压在床榻上。

    “我看一下伤口!”沈玉姝用气音带着恼意凶他。

    尚珏笑着亲了一口沈玉姝的指尖:“早就没事了,倒是你,怎么这么忌讳就医?”

    “……哪里有。”沈玉姝抿了一下唇,发现挣扎不脱尚珏的禁锢后索性随他了,只问,“你的伤口才七天,怎么会好那么快?”

    “用了行军的疮药,恢复的快

    一些,结痂很快。“尚珏说着把她扶起来揽在怀里坐着,从袖中拿出一方木盒,叮铃铃带出一串响声,“礼物。”

    沈玉姝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虽是深夜昏暗,但两人隔得极近,几乎要贴上鼻尖,能将对方的轮廓看出大概。

    所以轻而易举的,尚珏看见沈玉姝微张的唇,他喉结一滚又一滚,俯身凑上去亲了一口,“看看?”

    沈玉姝接过木盒,打开卡扣掀开,一对南珠坠安静躺在里面。

    南珠坠的“针钩”前后是用软垫垫着的,摁着针钩尾一摁,就能将坠子卡住,但这不是耳夹的形式,因为两个软垫会在南珠的重量下轻易滑坠。

    沈玉姝忽然想起来,尚珏之前是送过这样式的坠子的,是她和尚琢的和离礼,她一直没想明白用途,后来在和尚珏分手那次还了回去。

    没成想兜兜转转又到了她手里。

    不过这回她先问了:“这到底做什么用的?我用它夹过耳垂,夹不住。”

    沈玉姝声音脆生生的,仰着脸专注看着尚珏,好像眼前只能装下他一人一样。

    尚珏向来抵挡不了沈玉姝撒娇,何况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他眸色微暗,没先回答,而是一伸手,大掌扣住沈玉姝的下颌,咬着她的唇接了个绵长的吻,勾着她的舌头咬着吮着,直到发现她的呼吸都快停了才松开。

    尚珏厮磨着沈玉姝的唇,哑声一笑:“怎么这么久了,夫人还不会换气?”

    沈玉姝调整着呼吸,愤愤反唇相讥:“都怪你,都教不会我。”

    尚珏挑眉,将她的小脾气尽数吸纳:“嗯,怪我。”

    他说着,带着沈玉姝的手将木盒里的南珠坠拿出来,“夫人不是想知道这对坠子有什么用吗?我教夫人好不好?”

    “嗯……”

    沈玉姝起了个话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肩头忽然一凉,早在接吻时就松散的寝衣被猛地扯下去,露出半边上身,和云水蓝的肚|兜。

    “夫人,你看。”尚珏声线温和,带着些磁性的诱哄。

    他哄着沈玉姝低头,在她的视线里,一手带着南珠坠,一手隔着肚|兜捧着沈玉姝的一边胸口。

    “咔哒”

    南珠坠稳稳当当地卡在胸口,软垫极好的释放夹子的力道,让沈玉姝感受不到丝毫痛感。

    尚珏轻笑:“夫人的和离礼,喜欢吗?”

    “现在夫人可以告诉我,今天下午,夫人在和您的前夫聊什么了吗?”

    第72章 第72章牙印

    沈玉姝低“嘶”了声,有些怨怼地说:“感觉你好像每次想‘惩罚’我的时候,就用这对南珠坠。”

    南珠坠巧思的垫料夹在胸口,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麻痒,让沈玉姝整个人都不太撑出力气,上半身瘫倒在了尚珏怀里,软的像半化的冰。

    尚珏揽着沈玉姝的肩膀,将人往上带了带,闻言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眉:“明明是礼物。”

    “你难道不是来找我茬的吗?”沈玉姝嘟囔一声,倒也没有生气的意思,还有心思地垂眼玩了一下胸口的南珠坠。

    平心而论,除了用处敏感而产生的情|色感,这对坠子当真是好看极了,典雅的奢华精致,各方面都戳中了沈玉姝的审美点。

    “嗯,好吧我承认。”尚珏弯着眼,慢条斯理给沈玉姝另一边胸口也扣上南珠坠,“那夫人要怎么解释,来哄哄孤?”

    两人在黑夜里无声对视。

    好一会听沈玉姝说,“分明是你七天没见着人影,一出现就对我兴师问罪。”沈玉姝拿脑袋撞了一下尚珏的肩膀,“而且这事和我可真的没有关系,分明是你让人家误会了。”

    这种小动作是以前的沈玉姝对尚珏不会有的,过分亲昵,还带着一点不自知的依赖。

    尚珏看在眼里,无声呼了口气,将人搂的更紧。

    费那么多心思,总算让沈玉姝把他与情人或者太子区分开,多了恋人的旖旎。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沈玉姝另一种鲜活的一面,喜欢的要命。

    尚珏不知道,怎么会有一个人连头发丝都好像和别人生的不一样,勾得他心痒。

    他面上一往如常,只有嗓音细微发哑,若是不仔细看他搂在沈玉姝手臂上,更内扣的手腕,几乎瞧不出异样的端倪。

    他含着一点笑意问:“哦?怎么怪孤?”

    沈玉姝调整了一下在他怀里的姿势,三言两语把今天下午的事说了。

    “都怪你让我进宫。”沈玉姝最后总结道。

    尚珏眉头似挑似皱,好一会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抬手覆住沈玉姝的眼睛,另一只手向下拨弄她胸口南珠坠,分开她的注意:“嗯,怪我,那不提他了。”

    “唔……你犯规。”沈玉姝一下就知道尚珏是逃避自己出错的问题,愤愤不满,而后上身在黑夜里凭着习惯倾下,毫不留情地张口在尚珏的肩膀处重重咬下,但动作的偏差,这口咬痕偏落在脖颈处。

    她的唇瓣清晰感受到尚珏有力跳动的脉搏。

    细微的痛感在脖颈漫开,尚珏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抬手轻轻拨弄一下沈玉姝的犬齿,哑声道:“牙这么利呢。”

    “那明明是你不让我睡觉还找我茬。”沈玉姝说,“你该。”

    尚珏那点轻挑被随来低低的笑声打的七零八落,他埋在沈玉姝的发间,叹谓一声:“夫人怎么这么可爱。”

    沈玉姝耳根红了一片。

    *****

    恭王府。

    竹园里的竹子早被砍了干净,换上新栽的梅花树,但过了时节,显得过分萧瑟。

    尚琢坐在院内亭下,身边搁着零落的酒瓶,浑身透着浓浓的酒意。

    苏进站在一边,神色焦急上去劝:“王爷您别喝了,注意着身子。”

    尚琢不知听没听见,视线虚虚不知落在何处。

    良久才听他哑到极致的声音响起:“苏进,如果当初本王没有陪何之纯游湖,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苏进嗫嚅一声,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尚琢也没想得到一个答案,自己说完就哂笑了声:“罢了,把那湖填了吧,一个人工湖,也没什么看头。”

    他说着将酒瓶一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把拂开苏进伸来搀扶的手,独自往外走去。

    走了没几步,他忽的一顿,“本王当时怎么罚沈玉姝那婢女的来着?”

    苏进快速道:“打了三十板子。”

    尚琢点头,在这凉得出水的夜色中跌跌撞撞地往主院方向走。

    苏进正要跟过去,就听尚琢醉醺醺的声音传来:“去把当初打那婢女的侍卫找来。”

    苏进心中一跳,以为王爷要翻旧账,下意识小心翼翼问:“夜深露重,不知王爷……?”

    “让他怎么打那婢女的,就怎么往本王身上打。”

    夜色里,尚琢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沉的可怕,像一个徒劳迷路的旅人,捡到最后一点妄想。

    苏进险些跪下:“王爷!这不可啊!您……”

    “如果本王不这么做,沈玉姝恐怕永远也不会正眼看本王一眼。”尚琢哑声轻笑,这个表情让他冷硬的五官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可怜,他轻轻瞥了苏进一眼,“去吧,本王不罚你们。”

    话音落下,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卸掉某种无形的重压。

    “是……”苏进应声,转身去了侍卫偏房。

    *****

    翌日,清晨。

    沈玉姝在一片滚烫的温度里醒来,她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尚珏还没走。

    说起来他们有三个月没有共枕,鼻尖的温度让沈玉姝几乎

    眼酸。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沈玉姝伸出手指,戳了戳尚珏手感硬实的胸口。

    没反应。

    又戳了戳。

    没反应。

    沈玉姝眉头微蹙,又抬起手打算再用力一点,但还没戳下去,手腕忽地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捏住。

    她一愣,被抓包的事让她耳根立刻就红了。

    随即沈玉姝听见尚珏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夫人好兴致,就这么喜欢我。”

    “……谁喜欢你。”

    “不喜欢我,你一起来就往我身上戳?”尚珏声音意外,“难道夫人对别人也会这样吗?”

    “……”

    “”的一声,沈玉姝一头撞进尚珏的怀里,手动让他闭了嘴。

    尚珏脸上笑意更深,漆黑的瞳孔里几乎折出光。

    “不许说了。”沈玉姝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兔子似的从他臂弯里离开,拿起衣服去屏风后更衣。

    随即听见屏风外传来的一阵低而闷的笑声。

    沈玉姝耳朵一红,扬声:“我还没准你说话!”

    屏风外的人从善如流闭了嘴。

    等两人收拾好出去时,雪青正好摆好了晚膳,和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太子殿下撞了个正着,视线凝在太子殿下裸露出的脖颈皮肤上。

    她一时结舌。

    她昨夜一直在门口守夜,确定没有别人进来过,那太子殿下就只能……

    是翻窗了。

    雪青神色有一点古怪,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在对上尚珏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立刻闭上了嘴,行过礼出去了。

    沈玉姝没注意到他们的暗潮涌动,兀自坐到桌边,久不见尚珏过来,才疑惑地抬起眼:“你怎么还不过来呀?”

    尚珏收回视线,唇角一弯,“来了。”

    一顿早膳都是些素极的菜色,合着沈玉姝的口味。

    尚珏陪着她吃了会,见沈玉姝不再吃了,才开口问,“还是没吃东西的胃口?”

    他还记得先前在不言寺,沈玉姝闻见荤腥就恶心的事。

    沈玉姝喝了口水,嗯了声。

    尚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问:“怎么一直没看太医?”

    沈玉姝苦着脸:“不要。”

    尚珏失笑,他总被沈玉姝某些小习惯戳中,喜欢得紧,本要再说什么,殿门忽然被敲响。

    随后,雪青不似往常的有些紧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殿、殿下,那个……恭王殿下来了。”

    二人停顿。

    尚琢来不是新鲜事,雪青在紧张什么?

    沈玉姝无端想起昨日尚琢的话:

    “伤你婢女的事,我自会补偿——你别想甩了我。”

    她心中一跳。

    尚珏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别担心,我去。”

    “这么早,你在芳菲殿算怎么个事!”沈玉姝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快速道。

    而后撞见尚珏微眯的眸子,喉口一涩,小声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夫人也该知道,我不喜欢他碰你、和你说话。”尚珏声音四平八稳,话落轻轻一笑,“别担心,我不走正门。”

    沈玉姝一怔,这一顿,就让尚珏已经走出去六七步。

    只听他撂下一句:“不许出来。”

    沈玉姝倒了嗓,瓮声瓮气地哦了声。

    倒也不觉得生气。

    /

    尚珏拉开门出去,挥退了要跟上来的雪青和陈肆,绕了游廊一圈,从小路走出去,这才不紧不慢地、像是路过一般,顺脚走进来。

    他一眼就看见立在院内的尚琢。

    尚琢的身形不自然的歪倒着,像是承受着某种极大痛苦似的,肩膀一边塌着,一边不自然地绷紧。

    尚珏视线一滑而过,语气往常地开了口:“三弟怎么这个时候在芳菲殿?”

    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他语气里怪异的餍足。

    尚琢眉头一皱,下意识回头。

    又听尚珏含笑道:“时辰有些早,沈娘子怕是还未醒,三弟这个时辰在这,未免有些不合礼数。”

    “省的又像去年宫宴似的,误了姑娘名声。”

    尚琢错愕,随即追问:“你知道什么?”

    那事他追查许久才有一星半点眉目,虽没查出是谁,但沈玉姝确切是无辜的。

    如果从一旁看去,他们两人的样子其实是有些滑稽的,尚琢一脸病容,期许地看着面前那个光风霁月的男人。

    尚珏似笑非笑地弯了一下唇,嘴唇似乎动了动,但尚琢没有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忽的,尚琢瞳孔猛的一缩,落在尚珏衣襟未曾包裹严实,而露出的一小块清晰、新鲜的牙印。

    甚至还泛着薄薄的红。

    第73章 第73章“偷欢”

    沈玉姝倚在窗台上,撩起一边帘细细听着从院子里传来的细微动静。

    尚琢不算大声的问话,几乎止住了风,让沈玉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她听见尚珏敛笑轻小的声音说:“孤只是比你更了解你的前王妃而已。”

    沈玉姝心口像是被一朵花撩了一下,发出一阵颤音。

    从窗隙远远看去,尚珏肤色在晨间的阳光下无限趋近白玉的色感,鼻梁挺直勾出下颌面的棱角,几乎少了人气。

    沈玉姝忽然想起第一次和尚珏发生关系的第二天,她躺在浴桶里骂尚珏斯文败类的事。

    许久过去,果然证明他确实是个斯文败类。

    “了解?”尚琢冷笑一声,因为背对着,沈玉姝看不见尚琢的表情,只听他说,“太子殿下与沈玉姝说过几句话,称得上一句了解?”

    院中的尚珏视线从芳菲殿细微摇晃的支摘窗上划过,好看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弯了弯,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将视线重新放在自己这个,脑子疑似被皇后和丽妃两个愚蠢妇人养坏了的皇弟身上。

    尚珏狐疑地想:尚琢是不是烧坏过脑子。

    但作为长辈,尚珏并没有和尚琢争辩的意思。

    他只平静地看着尚琢发泄的神色。

    “都说了解,谁都跟我说她好!那你们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尚琢狠狠把凌乱的头发往后抓了一把,抬眼又对上尚珏冷静出奇的瞳孔,他不可抑制地上前一步拽住尚珏的衣襟,“你为什么永远是这个样子!你冷静你克制,衬托我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从重华宫时候为什么你就是这副模样!”

    “那我们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你告诉我,为什么当初没人告诉我她好、她无辜,那事根本不是她的错!”

    尚珏抬手挥退作势要上前的侍卫,垂着眼,一根一根扒开尚琢拽着他衣襟的手指,甩到一边:“没人告诉你?”

    他冷笑:“据孤所知,丽妃因为你的事,摔砸宫殿修用的银两足足两千——尚琢,你和以云是一个年纪的?”

    四下空寂,尚琢哑声。

    尚珏倦怠地移开眼,他烦心和沈玉姝难得的一个厮磨早晨被尚琢破坏了干净,可到底他是他兄长,不至于再多和小辈置喙,只有些厌烦地一招手:“来人,送恭王回府,让苏进来接人。”

    侍卫:“是。”

    “本王不走……”尚琢一把甩开侍卫的手,声音小而执拗:“谁敢碰本王试试!”

    尚珏眯了眯眼,走上前一把拽住尚琢的手腕反手擒住,呵斥:“你看看你自己,和只会哭闹讨糖吃的顽童有什么区别,有一点合身份的样子吗!”

    尚琢后背的伤口齐齐崩裂开,漫出刺鼻的血腥味。

    他一声不吭地咬着牙,双眼赤红:“本王不走,本王要见沈玉姝。”

    “嘎吱——”

    那扇紧闭的殿门终于被打开,顿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尚珏眉头一皱想放开手,又怕尚琢冲上去,只得不咸不淡地拽着,面色不太好看地看着沈玉姝:不是说不准你出来吗。

    沈玉姝立在廊下,咬着唇:闹成这样,我怎么作壁上观。

    尚珏神色晦暗收回视线,用眼神示意陈肆来按住尚琢,随即收了手站到一边。

    这个姿势不可避免地会按到尚琢的伤口,他玄黑的大氅上顷刻间透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尚琢闷哼一声,哑声道:“松开。”

    陈肆纠结地看向尚珏。

    “松开吧。”沈玉姝说。

    陈肆了然,利落地松了手。

    尚珏:“……”

    “恭王殿下,臣女昨日说的不够清楚吗?”沈玉姝眉头紧皱,下半句的话音还未起就被打断了干净。

    “很清楚,我也说了我会补偿你,你别想甩开我。”尚琢面白如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然后他似乎这一顿来回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精力,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直挺挺的就要栽倒在地,被陈肆眼疾手快地捞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尚珏这半个长辈开了口,让侍卫将人带到偏殿去,再请个太医。

    等人都各自散了,沈玉姝这才靠在偏殿门外松了口气,她哪里

    想到尚琢会直接在这晕过去,若是传到平德帝耳边,她定少不了一番询问。

    而后一转头,对上尚珏那双秋后算账、似笑非笑的眼睛。

    沈玉姝难得有些心虚。

    她是属于一心虚就小动作特别多的人,以往总被温慧笑,说别人还没发现什么,你自己就先暴露了——

    她圆润的指甲一点一点扣着廊桥倚柱,清漆被她挠掉了一层。

    沈玉姝没话找话:“……你怎么不在里面看着他。”

    “我夫人在这,做什么看那蠢东西?”尚珏反问。

    沈玉姝脸红了透彻:“……你说脏话。”

    “嗯,你去和陛下告状吧。”尚珏好脾气地说着,一把拽住沈玉姝的手腕,手肘一用力,将她拉进怀里。

    这是一个三面通透的空间,甚至一门之隔就是昏睡过去的尚琢。

    沈玉姝被突然抱个难怪,腮被他肩膀颈窝托着,愣怔的,过了好一会,才极轻地回抱过去,小声说:“那……就抱一会。”

    尚珏愣了一下,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哪里还有算账的记忆。

    /

    尚琢不过是失血加脱力才一时晕了过去,太医把过脉扎了几根针,又拽着太子殿下左右嘱咐一长串,听得尚珏有些不耐。

    他委婉道:“大人跟恭王府的苏公公说就好。”

    太医一怔,随即连声应是,收拾药箱出去了。

    沈玉姝坐在外间,百无聊赖地扯着一根伸进来的桃花枝丫玩,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听见尚珏微凉的声音:“醒了?”

    沈玉姝屏息,蹑手蹑脚凑到内外殿隔间的平开门上,拉开一条缝往里面看。

    床上尚琢摁了摁炸疼的太阳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情况,手里就被扔了一个冰凉的瓷瓶。

    尚珏神色淡淡:“军中金疮药,好的快一些。”

    “我不需……”

    “父皇知道你因为什么受伤,只会责怪沈玉姝。”尚珏淡声,垂着眼似乎想知道他这颗简单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孤和你说过吧,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这是臣弟的家事。”尚琢手指紧紧攥着那瓶白瓷瓶,咬牙道。

    尚珏眼睛微眯。

    平开门呼啦一声被打开,沈玉姝脆生的声线从门口传来:“今日劳烦太子殿下了,辛苦您操心,剩下的事就交给臣女吧。”

    这个时候又是太子殿下了。

    尚珏不虞转身,却对上沈玉姝带着点求饶撒娇的水灵灵的鹿眼。

    如果现在屋里没有尚琢这个人的话,沈玉姝的手应该是拽着尚珏的衣袖,一甩一甩求个恩典。

    尚珏想到这,沉沉呼出一口不太愉快的气,良久才轻微一颔首:“好。”

    闻言,沈玉姝借着他身形遮挡,轻巧地冲尚珏一眨眼,随后侧开身让他出去了。

    擦肩而过时,沈玉姝用气音笑着说:“二哥哥别担心呀。”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尚珏身上顷刻一热,却不待他做什么,那扇平开门“唰”地关上了。

    小没良心的。

    尚珏失笑。

    他坐在外间,毫不费力地将内间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沈玉姝操着和平时与他相处时全然不同、偏硬质化的声音说:“殿下身子弱无事……”

    “等等。”砰砰两声碰撞,尚琢挣扎坐起身急切道,“你听我说完。”

    沈玉姝没做声,耐着性子等他的下文。

    “惩罚你婢女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找了最好的太医去宁王府给她看病。”尚琢手指落在衣襟上似乎想脱,但可能碍于某些原因纠结一会,只将玄黑大氅褪下,露出下面红白交错的中衣。

    血腥味顷刻间蔓延。

    “那三十棍我还了,你能原谅我吗?”尚琢说。

    他的五官如果细看,其实和尚珏一点都不一样,他的眼尾平直,不论什么时候看人,都透出一种不屑感。

    但沈玉姝知道,那不只是五官造成的,是尚琢本人,对其他任何事物或人都瞧不起。

    沈玉姝视线从尚琢肩膀收回,有礼数地放在他的鼻尖,平静的问:“是苏进告诉你的吧。”

    “什么……?”

    “是苏进告诉你,你打了秋兰三十棍吧。”沈玉姝毫不意外看见尚琢的错愕,她说,“你看,对你来说惩罚一个下人就是随口一句话的事,君恩是恩,君罚也是恩,但你完全没想过你的随口一句话,对别人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沈玉姝说:“你和我是两个思考方式全然不同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在一起?”

    “我可以……”

    “你可以改?”沈玉姝接住他的话,“没有必要,尚琢。我不想十年二十年之后,你今天心血来潮的感情没了之后,你责怪是因为我,磋磨你原本的性子和百般情|趣。”

    “而且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更没有必要去强迫自己适应一件不合适的盔甲。”

    沈玉姝说的平淡,却像一只大手一般卡住尚琢的呼吸。

    他赤红着眼徒劳说:“有,怎么会没有呢……”

    “我没有,你对我也不是多深刻的感情。”沈玉姝说,“不要强迫自己为了当下自以为的缥缈情绪做太多改变。”她轻轻弯了弯眼,“这是你教给我的道理。”

    尚琢错愕的情绪直直冲破了他生冷的皮相,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生出难过。

    他自嘲地笑了声,“你真狠心,沈玉姝。”尚琢说。

    “不及王爷半分。”沈玉姝拉开平开门,撞上尚珏温和的眼睛,心中情绪松快三分,她接上自己没说完的半句话,“王爷有多久没去看过何之纯了?她一心攀附在你身上,你抽身轻快,可有想过她怎么办?”

    沈玉姝偏眼看见门外焦急的苏进,回头对呆坐在床边的尚琢说:“苏公公来了,臣女就不送王爷了。”

    “王爷慢走。”

    里面的人许久没有动静,好一会才传了一阵极迟缓的碰撞走动声。

    尚琢扶着床榻柜子,额角冒着冷汗一步步走到外间,深看了沈玉姝一眼,哑声:“你瘦了不少,宫中若是吃不惯,我派人送厨子进来。”

    尚珏无声冷笑:“陈肆,送恭王出宫。”

    陈肆:“是!”

    第74章 第74章疼惜

    尚琢一走,偏殿就静了下来。

    尚珏走到沈玉姝面前,半垂着眼,弯身执起她的手腕,状似不经意的在内侧揉了揉。

    尚珏的指腹内侧有一层不算薄的指腹,不像笔茧,倒像是握兵器留下的,却又比兵器茧要薄的多。

    这个茧擦过白皙的手腕,顷刻揉红了一片。

    沈玉姝没躲他的视线,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羞赧,手上停顿半分,迟缓地主动环住他的腰。

    尚珏微怔,随即搂着她的腰,将人往上带了带,双手抱起,抱着带到榻上坐下,顺手将人放在自己腿上,密不透风地抱住:“今天是不是小考?”

    “嗯,以云去重华宫考了,晚点下学我要去一趟极华殿。”沈玉姝边说边调整着坐姿,试图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尚珏手腕不太明显地桎了一下沈玉姝的腰,眉头微皱,旋即道:“什么时辰?”

    “大概未时?”

    尚珏偏看了眼香漏,还有两个半时辰。

    尚琢闹了一通,耽搁了不少时间,坏了这难得的休沐。

    他有些不虞地将沈玉姝往怀里揽了一下,“这群小的怎么一个比一个烦。”

    沈玉姝动了动身子:“唔……太子殿下真没耐心。”

    “嗯——”尚珏皱眉,抬手制住她的腰,“夫人别乱动。”

    “可是不舒服,你硌着我。”沈玉姝说。

    尚珏咬着牙,忍了又忍,一把拽住沈玉姝的手,先凑到唇边吻了吻:“好,硌到夫人是孤不对,那夫人帮帮孤,嗯?”

    沈玉姝触碰到一块滚烫的地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下意识就要收回手,“我还要去极华殿!”

    “嗯,就用手。”尚珏哑着嗓子,倾身包住沈玉姝的耳朵,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而易举挑开她的腰封,“还有时间,我们快些  。”

    沈玉姝几乎要在尚珏狭窄的怀里窒息,耳边全是涎水浸泡的声音,和男人喘笑的气,轻而易举拉走她的注意力。

    一片混乱中,带着薄茧的手几乎包裹了她的全身,抽丝剥茧的记忆只剩下尚珏虎口那颗浅色的虎口痣,缀在骨节清晰的手上。

    /

    尚珏说的快点,也转完到了小半个时辰后,沈玉姝脱力地躺在榻上,脑袋里的纷飞的思绪还未归拢,木着脸看见尚珏半跪在榻边,专注地用浸泡热水的帕子替她擦着手。

    “……”

    “你洗手没有……就来碰我。”沈玉姝羞耻,就挑他刺分散注意。

    尚珏似笑非笑:“夫人自己的东西也嫌弃?那刚才帮孤的时候怎么不嫌弃,难道是太喜欢孤了?”

    “啪”

    沈玉姝抿唇打他手:“……不许碰我,分明是你抓着我,谁……谁要帮你。”

    尚珏眉梢眼角含笑,也不生气,又抓起她的手凑唇边吻了吻:“还有两个时辰带夫人出去走走好不好?”

    “去哪?”沈玉姝不解问。

    她的眼睛很澄澈,想一汪湖,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即便城府如尚珏,也不免生出一丝紧张。

    何况是他心思不纯——

    尚珏轻笑一声:“随便走走,夫人去吗?”

    沈玉姝维持着躺在榻上的姿势,视线在尚珏脸上划过去又停顿,似乎在思忖。

    时间好像很快,又好像被拉得极长,好一会见沈玉姝随意点了头:“行,让雪青叫水吧,我沐个浴。”

    尚珏面上笑意深了三分,“好。”

    说着他便起身出了门,叫雪青备水送到偏殿去,他料想沈玉姝不肯带着那一身出门。

    一旁陈肆早等在外面,见他出来,先接过他手肘的披风,随后再将偏殿门细致地关好,这才快步跟上了尚珏,两人往院中走。

    “让尚衣局不要再做披风来东宫了,昼夜没那么凉。”尚珏松了松衣襟,淡声说。

    “是。”陈肆没多给尚衣局解释,一边理着有些皱的披风一边说,“京中消息放得一切顺利,但是属下多嘴一句——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为什么您要在京中放您在追求、有夫之妇的……消息?”后面这几个字,陈肆不免饶舌。

    “陛下之前把消息压的很紧,没传出几个人,恭王殿下也就是苏进捕风捉影,您又为何?”

    尚珏轻微弯了弯唇角:“早早放了消息做铺垫,他们便知是孤主动追求,而非是她行为不正。”

    陈肆哑然,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静默下去的偏殿。

    “行了,这件事不用再提。”尚珏平静说,“尤其不准在她面前多嘴。”

    陈肆噤声:“属下知晓。”

    /

    沈玉姝沐浴更衣完出来时,不过一炷香时间。

    她未施粉黛,脸上还带着被热气蒸出的潮红。

    尚珏神色软了几分,站在院里安静等着她走过来。

    “怎么站这里?”沈玉姝走过去,和他中间隔了一臂远,“风口风大,你伤都没好全。”

    “好全了。”尚珏和她并肩往外走,面上带了几分戏谑,“没好全怎么欺负夫人?”

    “……”

    沈玉姝“噔”地往他鞋面上踩了一脚。

    尚珏轻笑一声,伸手轻揽了一下沈玉姝的肩,往东转了方向后松开手,一角失修的楼阁便从树冠里冒出头来。

    “这是……”

    “鹤康殿,我母妃生前的居所。”

    如果细听的话,会察觉到尚珏声音里那点极细微的涩感。

    沈玉姝步子顿住。

    尚珏停在她前面半步地方,没催促也没动作。

    德妃的死称得上一句讳莫如深,即便是沈玉姝也有所耳闻,那是横在尚珏心底的一根刺,加之上次尚珏对她透露的两分秘辛——

    她其实从未想过多知道尚珏的什么事,怕主动知道太多,弄得无法抽身,也怕显得跌份。

    可知道这个踏入与不踏入的选项被尚珏主动摆在她的面前,她才知道,比起自己深陷泥沼,她其实更回避的一点是尚珏将她划在领地之外,好像两人止在冰面之上。

    沈玉姝默了极短的时间,而后展颜一笑:“是吗,一直没来得及祭拜德妃娘娘,今天总算得了机会——德妃娘娘的排位在里面吗?”

    尚珏语气一如既往,只有话头一个字稍变了调:“那真可惜,她的牌位在宗庙里,今天怕是不得空了。”

    沈玉姝甜声弯了眼:“没事,下次一样的。”

    “下次”这个词,在大多数时候都给予一个很正向的期待,一次下次两次下次,就好像用永远一样。

    尚珏语气温和下来:“嗯。”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掌心泌出的一层薄薄的汗。

    鹤康殿在德妃去世后就搁置了,年久失修,布满了杂草和因为潮湿生出来的青苔,唯一一条称得上路的,是一条被走出来的小道,大抵是尚珏这么多年走惯了的。

    沈玉姝四下一望,“鹤康殿好像离芳菲殿很近。”

    尚珏的步子稍顿了半分,随即如常往前走:“对,芳菲殿是我母妃修的。”

    沈玉姝眨了眨眼,忽然道:“难怪你让我住芳菲殿。”

    尚珏弯着眼没说话,不承认也不拒绝。

    但所幸沈玉姝只是随口揶揄,并没有真要一个答案的意思,两人继续往里走。

    鹤康殿不愧是德妃的居所,一砖一瓦都很考究,却又不高调,不是最昂贵的材料,要色调都是专门研究过的。

    尚珏扫了一眼,解答:“我母妃喜欢这些,鹤康殿是父皇准许按照她的图改建的。”

    “那德妃娘娘很厉害了,一套图纸很难做,还要考虑实用和尺寸。”沈玉姝说。

    “对,她告诉我,如果不是进宫了,她会想云游做个匠人或者夫子。”尚珏推开殿门,轻笑了声,“好在记事比较早,不然这点零碎的话都记不住。”

    沈玉姝不知道说什么,知晓悲伤结局的前提再看前面半生,好像哪哪都令人难过。

    正殿里面摆设应该和十几年前差不多,没怎么变,甚至有打扫痕迹,只能是尚珏了,没有宫人会闲的没事去打扫一个亡人的宫殿。

    沈玉姝抬眼看了尚珏颀长的身影,连发根都生着磊落。

    她忽然想:尚珏这么多年,怎么在这个吃人的宫里过来的?

    尚珏从怀中找出手帕,随手擦了下桌椅,让沈玉姝有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其实够干净了,那块手帕都没擦出什么灰。

    沈玉姝没说话,安静坐下,看着尚珏视线在殿内环视一圈后,沉闷开口:“听说我的抓周礼就是在这座宫殿办的,但我没有在鹤康殿住很久,我两岁时,宁王伤了腿,从那之后我就被抱离了鹤康殿,在父皇身边养大。”

    “三岁时候她就薨了,没人对我说实话。”尚珏弯了弯眼,“你见过太后吗?”

    “没。”沈玉姝甚至不记得宫里还有这么一尊大佛。

    “因为她也不是平德帝的生母。”

    一代一代藏在尚家人底下,奉着血脉安危、继位顺利的本质是去母留子。

    皇帝确定了储君后,由皇后出手,替皇帝解决储君母亲,皇帝薨没后留遗诏,一定储君二定太后,和一份保命遗诏,保皇后及她自定的一位族人荣华富贵高官俸禄。

    “所以——”

    “有一点不一样。”尚珏说,“平德帝大抵是真爱过她,

    没舍得做这个惯来的事,我母妃是自缢的,她什么都知道。”

    沈玉姝结舌。

    尚珏的自制全然有了由头,他的命是生母拿命换的,一条苟容曲从的命,换了尚珏一条康庄大道。

    三岁的尚珏什么都不知道,哭闹着要见母妃,平德帝被他闹得烦了,抬手甩了一巴掌,又被皇后护住。

    平德帝说:都是一样的路,朕能走,他凭什么走不得!

    皇后说:幼子年幼,陛下不该一概而论。

    三岁的尚珏在凤仪宫住了一月有余,皇后问他:你愿不愿意本宫做你的母妃?像德妃娘娘一样疼你。

    尚珏至此知道,德妃不是病重,是薨了。

    他摔了糕点,独自跑回了钦殿。

    从那之后,他和平德帝满意的储君越来越像,带着无数政绩做了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

    尚珏还记得他封太子的那一天,他带着德妃的牌位出现在大典上,皇后惊怒斥责他不懂礼数。

    尚珏弯着温和的眼说:儿臣的母妃不是病逝么,为何不能出席儿臣的大典。

    太子金印凉的可怕,趴着他生母的骨血,让他握的心惊,他时常觉得他是踩着生母的命上来的。

    沈玉姝心里凉成一片,像饮了一块冰,让她通体都坠进冰窟,她拉着尚珏的手说:“……我想,德妃娘娘应该是解脱的吧,畸形的储君继位方式……”

    沈玉姝将五指卡进尚珏的指缝,紧紧握住,轻声说:“我相信我的太子殿下有能力更改这种制度,对吧。”

    尚珏微怔,随即软了神色,回身躬身将沈玉姝抱在怀里,蹭了蹭她的耳畔,“当然,我只会有夫人一个人。”

    沈玉姝难得的没反驳他,安静地仰着头靠在他的颈窝里。

    良久听他笑说:“劳夫人安慰我了。”

    “……不是。”

    “嗯?”

    “不是安慰,是我真的觉得,即便没有我,你也不会用这套制度的,你就是这样的人……”沈玉姝说。

    尚珏莞尔,没接这个话,在她脖颈里埋了好一会说:“下次去宗庙见见我母妃?她肯定很想见你。”

    沈玉姝弯眼:“当然好,那下次去见娘娘前你安分一点,知不知道。”

    尚珏闷笑两声,答应了。

    第75章 第75章答案

    四月初一,尚珏刚从朝上下来。

    细细数数,他和沈玉姝已经四天未见了。

    “尚衣局的春装什么时候送去?”尚珏问。

    陈肆想了想:“应该就是今天。”

    尚珏颔首,脚下往东宫的步子一转,毫不迟疑转而去了极华殿。

    算算时辰,现下沈玉姝应该在给以云授课,走过去等半个时辰正好接她回去。

    从御书房到极华殿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最后是一方前些日子才栽上去的桃林,不过这方桃林再往前数一个月,应该是梅林。

    桃林中留了一条道,一个岔路之后一条通极华殿,一条通芳菲殿。

    尚珏挥退了陈肆,让他先去芳菲殿,自己则往极华殿的方向走。

    他往岔路后没走几步,忽然听见一声柔和的女声:“太子殿下。”

    尚珏抬起眼,就见前方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和沈玉姝差不多年岁,眼睛生的偏狭长,却偏偏柔弱得像含了一汪水,生生冲淡了皮相上的味道。

    是何之纯。

    尚珏都快忘记这么一个人了,不过他也没想到,何之纯会找到他头上。

    尚珏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何之纯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声音平和温柔:“忽然叨扰太子殿下实非臣女本意……但是……臣女实在不知道寻谁了,听闻太子殿下良善,只得来求求您。”

    “是吗。”尚珏应。

    “嗯……实不相瞒,臣女已有多日未见过恭王殿下,最近听闻他受伤,心中记挂……太子殿下可知恭王殿下伤势如何?”

    /

    “沈娘子,我这么弹对不对呀?”以云指甲勾着琴弦问。

    沈玉姝偏看一眼,倾身凑上去,指腹压在以云的指节上:“放松——往下压……对,这个小节要重一点。”

    “喔,我知道了。”

    沈玉姝收回手,敛着衣袍要坐正回身,一抬眼,正撞上外面灼灼的桃林,一男一女对立而站。

    沈玉姝只看见女子的极窈窕身段的背影,视线再往上走,见尚珏略微低着头,神色模糊,很认真听面前人说话的模样。

    “沈娘子?沈娘子!”

    沈玉姝回神:“嗯?”

    “这么弹对不对?”以云又弹了一遍。

    “再压下去一点。”沈玉姝说着换了个座,能将窗外的景象和以云的手法一同收入眼底,她将视线放在琴弦上,语气含笑,“再弹一遍。”

    以云恹恹:“喔。”

    /

    今日下学的时辰比以往要晚一炷香,一听下学,以云立刻撒丫子跑了,一刻都不想再多留。

    沈玉姝收拾着桌上课本琴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撒娇:“太子哥哥!今天沈娘子好凶啊,一首曲子让我弹了好多遍!”

    沈玉姝声音似笑非笑:“那么简单的一段一直弹不对,多弹几遍不应该吗?”

    以云瞬间噤声,拿眼镜瞟着尚珏。

    尚珏耸肩:“嗯,你沈娘子都没罚你抄谱子,难道不是法外开恩?”

    以云不可置信,意识到兄长的叛变,怒哼一声跑远了。

    尚珏没搭理小孩子的脾气,无奈笑了声,走进殿关上了门。

    往里走过圆罩,就看见沈玉姝抱着一把半人高的琴往一旁的架子走,琴尾正好压着腹部。

    尚珏快步走上前,一手从琴和沈玉姝胸口的空位插|进去环住琴身:“我来吧。”

    沈玉姝便毫不留情地松开。

    尚珏失笑。

    那把琴在尚珏身上像一颗发育不良的幼苗,沈玉姝看了会后收回视线,专心致志拿着帕子擦身上的灰。

    尚珏望了眼,收回视线将琴摆好,转身出了门,不过一会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沈玉姝看见弯了一下眼,将帕子扔到一边,嘴角露出一颗小虎牙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做这些事做的这么顺手啦?”

    “伺候夫人的事,我不是一直都很得心应手?”

    他含笑反问。

    尚珏眼底含着揶揄的笑,让沈玉姝想起两人到邑城的第二天,尚珏就帮她沐发那事。

    她忽然想起来,就问:“当时你不会是跟着我去邑城的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几瞬,沈玉姝先移开了眼,嘟囔:“坏胚子。”

    “嗯。”

    尚珏应着,手上拧干帕子,倾身要凑上来帮沈玉姝擦胸口沉积的灰。

    然后“啪”地被沈玉姝打开。

    “话都没说清,不许碰我!”沈玉姝微微扬着下巴,一股子矜骄味,她抬手扯着尚珏一缕头发,卷在手指上不轻不重地扯着,“说,刚刚和谁说话呢。”

    头皮上传来细微的疼,尚珏不怒反笑,一手抬上去包住沈玉姝拉着他头发的手,挑起一边唇:“我还以为夫人没注意到我呢,原来夫人一直偷偷关注我啊。”

    “谁看你,快说。”沈玉姝拉着头发一拽。

    尚珏低低闷笑一声:“……说也可以,夫人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玉姝眼睛微微瞪大:“……你做错事,怎么还要跟我讲条件?”

    “答不答应?”

    “……行吧。”

    尚珏笑着保持蹲着的那个姿势,手掌握着沈玉姝的手不肯让她收手,“是何之纯,尚琢很久没找她,她之前得罪不少人,现在日子不太好过,想让我帮她见见尚琢。”

    “你答应了?”沈玉姝歪头。

    “没有。”尚珏轻轻耸肩,“我不爱管别人的事。”

    尚珏冷漠的底色一览无余。

    沈玉姝弯了弯眼,没说话。

    “该说的都说了,到夫人兑现承诺了吧?”尚珏眉眼带笑,手心更紧地攥住她的手背,“去看看太医?嗯?”

    “什——”

    沈玉姝的话头刚起,就被尚珏打断:“总是吃不好饭还容易吐,我一直很担心,去看看好不好?”

    沈玉姝脑袋晕

    乎乎的,搞不懂这场逼问怎么绕来绕去到了她头上,“……啊,好吧。”

    尚珏的猜想有待确认,他难得对自己本身产生质疑的情绪。

    见沈玉姝答应,他才松了口气:“好,我安排……”

    “不要宫里的太医。”沈玉姝急忙说。

    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

    尚珏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应下了。

    *****

    沈玉姝记挂着那件事,但尚珏却好像不太急,答应了之后几天没有动静,只要见雪青端来的膳食越来越平淡,荤素却是搭配好的,偶尔掺杂几道酸的或辣的才,如果她多用了两口,那下一顿饭这类菜必然多上一些。

    直到四天后,沈玉姝刚从极华殿出来,抬眼见到廊下立着一番孑立的身形。

    他穿着一身苍绿的长袍,听见动静才转过身,下意识抬起手,双臂微张。

    沈玉姝弯着眼,提着裙摆小步跑上去投进他怀里。

    尚珏将人抱了个满怀,声音无奈:“你慢点。”

    “嗯……”

    “以云有没有折腾你?”

    “没,她最近挺乖的。”

    “胃口怎么样?”

    “你特地安排的食谱,当然不错啦。”

    ……

    两人说着话,尚珏揽着沈玉姝慢慢往外走。

    “今天江南的大夫到京城,已经在芳菲殿了,去看看?”尚珏走了一会,才随意地提起。

    沈玉姝步子顿了半瞬,面上有些迟疑。

    话虽然是她答应的,但勇气积攒这么久,早散的干干净净,何况大夫都到了,她心中难免紧张,心跳几乎吵到耳朵。

    “……嗯,这些日子你就是安排这个啦?”

    “嗯,派人把他接上京,没多少功夫。”

    “喔……”

    沈玉姝应着,二人继而往前走,沉默一路。

    等到芳菲殿门口时,沈玉姝才忽然开口:“……万一不太好怎么办?”

    她含糊说着“不太好”,是怎么不太好,病症还是结果?

    尚珏抬手五指插进她的发间,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

    他这才发现,沈玉姝对于这事不是一无所知。

    他随意恍然,算起来四个月的时间,沈玉姝聪慧,对自己的身子更是了解,只是迟疑地避讳罢了。

    尚珏弯起眼,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别怕,我都安排好了。”

    无端的,沈玉姝心口的紧张骤然消散,安定了下来。

    两人并肩走进芳菲殿,里面早坐着一个头发乌黑、面色康健的老头,手边还摆着一方陈旧的药箱。

    一见二人进来,老头便起身:“太子殿下。”

    尚珏摆摆手:“陈大夫不必多礼,此事是孤有所求,该以陈大夫您为主——还劳您为孤夫人多瞧瞧才好。”

    沈玉姝耳廓绯红,拧着身不肯多给他分一点余光,却又在心底不禁感叹他的妥帖。

    陈大夫大也奇怪,毕竟从未听闻太子殿下有婚配,但他也没多问,连声应下后从药箱里拿出软枕和小巾垫在桌上,手掌朝上一送:“娘娘您请。”

    “……”

    沈玉姝咬牙:“大夫叫我姑娘就好。”

    她说着,狠狠剜了尚珏一眼,结果对上那人紧张绷紧的脸,心头情绪骤然一散,汇成算了两个字。

    她走到圈椅上坐下,挽起袖口,露出一截腕子搭在软枕上。

    事到现在,她才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大概是答案揭晓前一刻,心里不言而喻的将来。

    陈大夫隔着小巾,将两指并拢搭在沈玉姝的手腕上,凝神片刻,有些错愕:“夫人换一只手。”

    沈玉姝应声换手。

    片刻后,陈大夫似乎有些难说,他的视线在紧张的太子殿下和淡然的姑娘脸上滑来滑去,喉头干涩。

    “这个……如果老夫没有把错的话……姑娘脉搏圆润如珠……应当是、喜脉。”

    第76章 第76章“尚珏,你别不带着我”……

    尚珏妥帖的送走陈大夫后,回了芳菲殿,将门闩挂上,一回头就瞧见沈玉姝微微拧着的眉,平日的雾蒙蒙、微微上扬的眉形,此刻晕开的眉头堆出了三分褶皱。

    他轻舒了一口气,走到沈玉姝面前。

    他原想坐在沈玉姝身边,但两张圈椅中隔了一方八仙桌,说话不免显得疏离,又不肯离得太远,索性蹲在沈玉姝面前,用一种微微仰视的姿势专注看着她。

    “夫人在想什么?”尚珏温声问。

    沈玉姝没说话。

    她是第一次,面临无数纷至沓来的条件限制,去以用这些论证一个答案。

    尚珏握了握她微凉的手,以作安抚:“夫人知道的,我提前做好了一切能为你做的准备,所以你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不用瞻前顾后。”

    “我不缺一个孩子,也并不是一定要一个孩子,甚至我并不期待一个孩子——当然,这是在没有你的前提下。”尚珏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冷静到几乎残忍的方式剖析自己的心里,“上次夫人说,即便没有你,我也不会套用那种制度——是对的。”他闷闷低笑两声,声音含着几分哑然的笑,“夫人真的很了解我。”

    沈玉姝抿着唇,心里有些难过。

    她忽然想起,尚珏说,喜欢一个人,总是不舍得他受苦的。

    所以她听见尚珏的往事和沉疴,想起就钝痛得难受。

    “我原本做的打算是,过继宁王和尚琢的孩子做储君,或者其他叔伯的后代,有能者便好,总之不至于再让后代小辈再体会这种类兽的制度。”尚珏说,“所以我对于一个所谓完整家庭的说法并不执着,甚至常常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好一个所谓父亲的角色,也未曾奢望过常人家庭温馨。”

    两人手的温度已经趋近一致,尚珏便松开,将五指插|进她的指缝中,紧紧攥住:“所以夫人做什么决定,只要是你深思熟虑的,我都欣然接受。”

    说到这里,尚珏忽的忍俊不禁笑了声:“当然,夫人只要别把我淘汰就行。”

    沈玉姝哑然地吸了吸鼻子,低头抬着眼看他,声音闷闷的:“如果我想打掉呢。”

    “没问题,我让整个太医院寻最好的方子,决不让你身子有损。”尚珏说,“之后我会让尚寝局的宫人做避孕的工具,听闻鱼泡羊肠可以避免怀孕。”

    沈玉姝抬脚踹他,声音还是闷闷的:“那万一我不想打呢。”

    “我早备好万金聘礼,定让夫人做我朝最风光的太子妃。”

    成婚与不成婚的路都被安排清楚了,这让沈玉姝无言。

    她常常溺毙在尚珏的妥帖下。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沈玉姝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尚珏,好一会才声音轻弱的开口,“从我答应和你复合的时候,我就没想过会让你一直做情人。”

    “我不怎么会一直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其他的事,我既然答应你,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沈玉姝抿着唇,眼圈有些泛红,“如果你还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吭做了什么,我才是真的会生气。”

    尚珏心口发疼,吻上沈玉姝的唇,将后面所有心知肚明的话封碱。

    他蹲在地上,不免比沈玉姝低一截,接吻的时候,一手攥着沈玉姝的五指,一手压在她的后脖上,用一种不轻不重的力气,堪称诱哄的带着她的头往下。

    他吞吃着沈玉姝的唇齿舌尖,口腔里一丝空白都被他掠夺,上下尽数掌控的感觉,几乎是沈玉姝整个人都在被他摆弄。

    蹲着的姿势到底不太舒服,等沈玉姝从这个吻里找回神志的时候,尚珏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  ,半身弯着,比她大一圈的身形全然笼罩着她整个人。

    孕期的身子越发敏感,仅仅是一个吻,就让她软了身子。

    “别……”

    刚起的话头又被尚珏吞没,等到一吻结束的时候,脑袋都是晕的,瘫在椅背上,又被尚珏揽回去抱在怀里。

    被摆弄的方式不算特别舒服,但沈玉姝浑身都没力气,半颗脑袋压在尚珏脖颈里,缓慢地眨了眨水汽蒙蒙的眼。

    “幸好。”

    尚珏暗哑的声音传到沈玉姝的耳边,让她迟钝地眨了眨眼。

    “……什么幸好?”沈玉姝问。

    “幸好我早早告知了夫人心意,否则难免叫夫人误会我是为了孩子。”尚珏除了嗓音因为接吻带的哑,语气一派往常,像是说着某种普通的问话。

    沈玉姝鼻尖一酸,心口钝疼。

    /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再多说了总是不免像剖析伤口。

    尚珏舍不得沈玉姝难过,沈玉姝也舍不得,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缄默,唤雪青送了膳来。

    膳食是陈大夫写的方子,补气开胃,滋补母体的。

    尚珏给沈玉姝夹了一箸菜:“陈大夫说孩子没事,但是你身子太弱。”

    沈玉姝端着碗,眨眨眼:“什么时候说的?”

    说完她乖乖将尚珏夹的菜通通吃掉。

    “送陈大夫出去的时候。”

    尚珏没吃两口,看沈玉姝哪道菜多吃了,就多夹两次,等她缓下这道菜频率时,就换一道接着夹。

    “哦……”

    难怪出去了那么久。

    沈玉姝安静吃着饭,即便有些撑了还是努力再吃一点:“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猜到怀孕的事的?我好像最近表现……还行?”

    “上次夫人帮我的时候,不小心把到脉了,喜脉较为明显,但还是担心自己学艺不精,一时不敢确定。”尚珏轻描淡写说着,挽袖给沈玉姝舀了一碗汤,倾身递到她手边,手腕一转,顺手将那碗吃了一半的饭拿走了放一边,“吃不下就不吃了,夫人吃高兴就行,不用顾及那小东西。”

    “喔。”沈玉姝没推辞,转而喝起了汤。

    汤里一点油腥味都没有,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还是没放,总之让沈玉姝喝的食指大动。

    她喝了小半碗,忽的思绪动了动,抬起脸奇怪道:“你还会医术?”

    “一点,祈福时夫人不肯看太医,自学了一些。”

    沈玉姝哑口无言。

    她知道尚珏的“一点”一定不是皮毛,就因为她一句话,就抛下一堆事转而研究黄岐之术?

    尚珏叹声,上半身倾过去,五指插在沈玉姝的发间揉了揉:“夫人怎么总爱胡思乱想?”

    “告诉夫人,是想让夫人日后好好看太医,不是想让夫人难过的。”尚珏说着轻笑了声,“当然,也是想让夫人多喜欢我一点。”

    倒也说不上难过,沈玉姝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像在海里泡了一圈拿上来,堵在口子,风一吹,进来的全然是咸腥的海风。

    沈玉姝搁下勺子,揉了揉泛红酸软的耳朵:“……如果公开,要怎么办呢?”

    他们的身份都特殊,尚珏身为太子,沈玉姝更是他的弟妹,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的仓促了事。

    何况尚珏是不肯的。

    “我会去和父皇说,上次做了铺垫,无非是再多费时日博弈的事。”

    “不要。”沈玉姝分外有些坚决,“我说过的,你再独自一人随意做什么事,我才是真的会生气。”沈玉姝顿了顿,声音又轻了半寸,“……何况,这种事,我不想一无所知地胡乱过去。”

    尚珏哑然。

    这就算是相看和见过父母了,寻常夫妻自然是纳字交换庚帖,只是他总想着担心沈玉姝被牵连,想将她摘出去,少考虑了她的情绪。

    尚珏轻呼一口气:“玉姝,我的亲缘单薄,居高胜寒,我与父皇都是这样的人,一身孑然再没什么能失去的,再牵扯不到旁人,但你不一样,你有关系还不错的父母、朋友,即便我先做了铺垫,但部分流言难免会针对你,我怕你难过。”

    前朝娶嫂嫂儿媳之事不少,但多半都洗了身份更了姓名,无论如何总想在史书上留下个好名声。

    可他二人既想昭告天下,走明路,过庚帖,那流言蜚语就会纷至沓来。

    首当其冲就是亲朋的态度。

    “即便称不上众叛亲离,也是与世俗背道而驰。”尚珏缓声叹谓,“玉姝,你该知晓,我是心疼你。”

    他鲜少这么唤她。

    “若我当真害怕,当初就不会答应和你厮混日复一日。”沈玉姝咬牙,“早猜想自己怀孕时,我有无数种方法验证、打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我没有,我掩耳盗铃的心态目的我不信你不知道;被你哄骗进宫,我每天都有机会与陛下请辞离宫,只要我说一句当不得此大任,陛下他不会阻我,你对此心里门清,但你不就是心里清楚,我舍不得你、喜欢你,才胆大妄为地次次逼迫我,拽着我从壳里出来,逼着我承认爱你非你不可?”

    “现在我承认了,你又不想让我那么坦荡了。”

    “尚珏,世界上没有这么个道理,你不想我受委屈,我也不想你受委屈。”

    沈玉姝轻轻动了下指尖,扬起脸,将尚珏清俊的五官尽收眼底,他眼底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却也能猜到三五分。

    她嗓音轻缓柔软,又带着几分委屈:“尚珏,你别不带着我……”

    第77章 第77章过去和你

    尚珏从未质疑过沈玉姝爱他,却直至如今才恍然发觉是低估了的,但等真的意识到时,他只觉心中惊雷。

    他心脏被沈玉姝句句揉碎成片,又从呼吸喷涌而出,最后束手无策,只知道徒劳地抱紧面前的人。

    尚珏克制着,偏头轻吻了一下沈玉姝的耳垂,嗓音干涩,“别哭,是我的错。”

    先前因为避免难过,而揭过的话题,此刻以另一种形式转了回来。

    它的后劲丝毫没少,让两颗仅隔着薄薄胸腔的心脏同时在宣泄悲鸣。

    尚珏遏着沈玉姝的下巴掰过来,迫使着两人对视。

    他的额头抵在沈玉姝的眉骨,他压着滚烫的情绪,轻声说:“沈玉姝,你听我说。”

    “常人学话第一句,多是娘亲爹爹,但我学会的第一句话是‘自恃无恃人’,我其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记得清楚,等再大了两岁,母妃才和我解释说试图恃人时,便是大厦将倾时。”

    寻常婴儿牙牙学语的年纪,大约在一岁,但尚珏更早,六个月的时候就能发出无意义的“啊、唔”声。

    还年轻、貌美、康健,浑身没透着病恹恹的侧妃,也是后来的德妃谈静安,抱着尚珏在院子里,拉着他指大的小手,声音轻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复:“自恃无恃人。”

    “尚珏,跟娘亲念,自恃无恃人。”

    尚珏咿咿呀呀:“呀呀——”

    一月份,尚珏八个月。

    小奶团子被乳母穿着暖和的袄子,在铺着软垫的屋子里左右,试图抓着桌几站起身,但因为腿部尚未发育完全,噗通摔倒在地。

    其实能痛到哪里去,冬天穿得厚,地上铺的软垫都是进贡的高货,但八个月的婴孩分不清痛不痛,只知道失败了,跌了跤,下意识冲身旁人伸出手,哇哇大哭。

    尚珏自小生的好,粉雕玉琢,像个团子。旁边的乳母哪受得了,何况皇孙出了事,她们都得掉脑袋,手忙脚乱就要去抱。

    “不许抱。”不知何时进来的谈静安立在门口,冷眼看着地上的尚珏,“一点小事就哭闹,以后如何成大事。”

    乳母嗫嚅着不敢动了。

    婴孩不懂乳母为什么不动,也不动为什么娘亲作壁上观,他只觉得委屈,哇哇大哭变成了嚎啕大哭。

    但谈静安依旧不动,不知道在等什么。

    尚珏哭了好久,没有人管他,他的哭声都哑了,趴在地上委委

    屈屈地抽噎。

    直到谈静安终于好像有些动容,微动了唇角,准备放乳母过去的时候,地上的小团子突然开了窍,拖着抽噎的嗓子磕磕绊绊说了第一句话:“自恃、无……恃人,自恃无恃人。”

    谈静安瞳孔微微睁大,含着喜色端方走过去,捞起躺在地上的孩子,轻声说:“还不错。”

    但其实八个月的婴孩根本不懂,他耳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句,事实上在他的思路里,“自恃无恃人”和“啊”、“呀”没有什么区别。

    十七那年,太子之位尚且不稳的尚珏,追查到扬州贪污案的第一条线索,他果断压了所有消息,以探查民生为由禀了平德帝,隐没身份私下扬州。

    他隐了身份,只是一个被边派的小官,没年岁没建树没功名,但八面玲珑,渐渐得了扬州令的重视。

    扬州令说:“以杨公子之本事,未来必成大器。”

    同时给了他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活——去金陵采买。

    一千两银钱,采买543两,剩下457两,尚珏给了扬州令300两。

    扬州令掂着银子,笑意深深:“只有这些吗?”

    尚珏平静道:“是的。”

    扬州令静默半晌,随即大喜过望,将剩下的300两尽数赏了他,第二日便大方提拔了他。

    尚珏花了一年时间,让扬州令相信,他和他是一路人,有自己的算盘、但又敬畏、谄媚他的人。

    他孤身一人,终于在那个如同盘丝洞样的扬州立下足。

    整个扬州贪污案,都是尚珏这么一点一点爬上去获取信任,拿到足够的证据,倾了大厦,坐稳了储君之位。

    尚珏想:自恃不恃人,他们如果不万事倚靠别人做,这大厦如何倾。

    /

    扬州贪污案牵扯深远,甚至牵扯到了顶部几大世家,沈玉姝无法想象,尚珏是费了多少功夫才走进去,成了他们坚不可摧阵营中的一颗钉子。

    “自恃无恃人,也是我母妃的遗言,被我记得很深。”尚珏低声说,“我们的事,先前桩桩件件,我一意孤行是我之过。”

    他低头,眷恋地吻了沈玉姝的唇角:“但是夫人别生我的气,我不是不信你。”

    这个桩桩件件,更是说尚珏隐着身份接近沈玉姝的事。

    “……我没生气。”沈玉姝伸手挽上他的脖颈,错开脸,把下巴垫在他肩头,“好吧……只有一点点。”

    尚珏莞尔。

    好一会,沈玉姝才轻缓地眨了眨眼:“但你下次再敢欺瞒我,你就……不行。”

    “……换一个?”

    “你不敢?”

    “……不是。”

    “那你就是还打算欺瞒我,所以才不敢答应我。”

    尚珏失笑,索性封碱了沈玉姝喋喋不休,形状饱满的唇。

    “好好好,我答应夫人就是。”尚珏温声笑着,“要孤拟个旨,印金印吗?”

    沈玉姝思考:“……好。”

    她笑开,心底的一块被皮肉层叠埋着的指甲大的疙瘩终于消融干净,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尚珏的衣襟,似乎是想将他拉的更近。

    “开玩笑的……”

    “太子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能儿戏?回去就拟旨,和夫人的聘礼放一起,到时候一起送到沈府去。”

    沈玉姝那点别扭的脾性散了后,脸皮薄得很,三言两语就红了耳朵,拿额头去撞他肩膀。

    两人无声又闹了会,沈玉姝闷闷开了口:“以云该休春假了……我和陛下请出宫,回家。”

    “夫人决定就好。”尚珏换了个姿势,把沈玉姝抱着坐在他腿上,两人转而坐进罗汉床上,“只有一点,夫人不准先和沈大人摊牌,这种事还是男子先做的好。”

    沈玉姝错愕着,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情绪。

    她抿着唇,偏脸埋进尚珏胸口,好一会说:“好……那你要快一点。”

    芳菲殿外,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禹禹走远。

    *****

    三日后,恭王府。

    尚琢用着尚珏给他的金疮药,身上伤口好了七七八八,行走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是容易牵扯伤口,便只坐着素舆出入。

    他坐在主院里,随手翻着手中的书卷。

    他睫毛颜色深、数量多,光一打,浓密一片,在冷白的肤色上打出一片水墨色,显得有些阴鸷。

    忽的,他轻轻搁下书:“梅院里的梅花是不是谢了?”

    小厮道:“是,谢了有些日子了。”

    尚琢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指一点一点敲着额角,声音平冷:“拔了,换桃花。”

    芳菲殿外的桃花开的灼眼,他料想沈玉姝也是喜欢桃花的。

    小厮愣怔:“绿萼梅娇贵,今岁若是拔了,明年该长不了了。”

    “本王说,拔了。”尚琢寒声冷睨。

    小厮后背惊出冷汗,连忙应下:“是,王爷。”

    正说完,小厮将出去就碰见匆匆回来的苏公公,忙问了安走远了。

    苏进也没在意,操着不太方便的身子,灵活地跑进院:“王爷王爷!”

    尚琢分去半分视线,旋即收回来,拿起手上书卷。

    只是一页纸还未翻过去,就听苏进激动道:“沈小姐……王妃她出宫了!”

    “出宫?”尚琢合上书,忙抬起头。

    “是,三公主春假,王妃就请假回家省亲,现下刚出宫呢。”

    尚琢眼神亮了几分,脸病态冷白的肤色都多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也就是说,他现在去沈府,有概率遇到正巧回来的沈玉姝。

    “正巧”,向来是个旖旎的词。

    “走,去沈府。”尚琢当机立断,拒绝了苏进推素舆的动作,撑着起身,小步往外走去。

    他的步子最开始因为伤口牵扯,对病痛生涩走得慢,走出几步后便快了起来,不用苏进搀扶,便与常人无异,只有脖颈紧绷的肌肉能看出几分端倪。

    主院到大门的路不远,马车停在外头安静候着。

    尚琢刚跨过门槛,视线下意识一望,便看见站在门边,亭亭玉立的窈窕身段,是何之纯。

    他轻微有些错愕,眉头随即皱起:“怎么在这等着?”

    不知何之纯等了多久,总之脸上没透露出一点苦意,挂着往常温和素净的笑意,轻轻一福身:“臣女见过王爷。”

    何之纯以往哪会对他这么生分。

    尚琢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冷淡。

    他顾着沈玉姝,所以刻意生分了何之纯,但何之纯没做错什么,她善良又温和,甚至救了他一命,所以即便是他心有所属,也不该对何之纯不闻不问才是。

    尚琢有些抱歉,神色便软了几分:“你来恭王府,与奴才同传一声就是,怎么在这等着?”

    何之纯轻轻弯了唇角:“臣女听闻殿下受伤,心里担忧,来过许多次了,但一直不曾得见,只能出此下策——”

    她话音一转,轻易地掀掉那个话题,示弱又不显刻意,然后道:“臣女今日来,是想与王爷说一件事……”

    她神色透着纠结,欲语还休:“臣女有些拿不准,但事关重大,还是想亲口与王爷说一下。”

    “是和沈小姐有关。”

    /

    恭王府的马车咕噜噜停在沈府的巷子外,隐在一个拐角,不细看看不出来。

    尚琢坐在车里,面色绷得死紧,下颌因为牙齿咬合而绷出一条肌线来,微微颤抖着。

    苏进不知何之纯说了什么,让王爷动怒至此。

    但又不像王爷往常发怒的模样,一副克制压抑的样子,像是不知与谁发火,急需得个论证似的。

    良久,他听见恭王咬着牙根发出的声音:“沈玉姝的车还有多久来。”

    苏进思忖着估量:“应该差不多了。”

    尚琢重重闭上眼,耳边不住地回荡何之纯和他说的话。

    太子、沈玉姝……

    怎么可能呢?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掺和到一起?怎么可能!

    但尚珏次次出言维护、不让他见沈玉姝,又像是有迹可循。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尚琢猛地睁开眼,用力掀开门帘,大步跨下车,呵斥身后要跟下来的苏进:“不准下来!”

    他想:不可能,尚珏坐着太子的位置,不可能做这种事。

    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尚珏不可能是个蠢货。

    肯定是何之纯弄错了。

    忽的。

    白日里有些喧闹的市集尽头,咕噜噜冒进一个模糊的马车轮廓。

    那马车制度规整,两马打头。

    只是普通的皇家仪制。

    尚琢紧着呼吸,紧紧盯着那架马车,似乎要把它盯出一个窟窿来。

    “咕噜噜——咕噜噜——”

    车辙声

    越发近,几乎撵在尚琢的心头。

    随之更近的,还有车前檐下的挂牌。

    上面挂了一颗铜铃,制式古朴简单。

    车夫年轻,是平德帝身边的小太监。

    不是东宫。

    尚琢那口气骤然松下,背后冷汗岑岑。

    他就知道——

    沈玉姝怎么会和尚珏搞在一起。

    那他就还有机会。

    第78章 第78章“儿臣爱她”

    沈玉姝从马车上下来,踩在久违的沈府门前青石板上,分明才一月,但总觉得有些恍然。

    她平白觉察到了一丝窥探的视线,转过去去寻,投到街道渺茫的尽头,又什么都没看到。

    大概是错觉。

    沈玉姝这么想着,抬步便要进府,却听身后车厢里的雪青又忙叫住:“沈小姐!”

    沈玉姝回头:“嗯?”

    雪青拿着一方食盒探身走下来,递给她:“是太子殿下特意命御厨做的点心,开胃的,里面不多,一日的量,里头原料易坏,可不能留着到第二天,明日奴婢再来给小姐送。”

    见状,沈玉姝稍怔了一下,随即甜笑接过:“好,那劳你往东偏门走……陈肆应该知道。”

    雪青笑道:“不瞒小姐说,东宫里和太子殿下亲近些的都知道沈府的几个偏门怎么走。”

    沈玉姝被平白闹了个红脸,赧然收了个尾,连礼数都不肯顾及,匆匆就进了府。

    即便她将尚珏以前刻意接近做的事知晓了七七八八,但剩下的三三二二总是在措不及防地时候突然冒出来,然后又软又重地撞在心口上。

    等沈玉姝沿着小路走远了,进了芜院,怦怦乱跳的心口也没停。

    她面色平静关上门,转身像是放松似的,将上半个身子靠在门板上倚着,好一会,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沈玉姝攥着食盒柄,糟糕的发现,才半个时辰,她就有点想尚珏了。

    *****

    尚珏站在宫门处,估算着沈玉姝莫约已经到了沈府,这才动了动许久未变的姿势,敛袖准备往东宫走。

    还未动,却听一道尖细带着喘息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太子殿下,陛下传您过去。”

    陈肆微动着眼,看太子殿下对这桩显然不善的传唤是个什么态度。

    久而,只听太子殿下哼笑一声:“走吧,倒省的孤去寻个由头。”

    陈肆低下头,跟在尚珏身后两个身位,沉默往御书房走去。

    /

    御书房外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尚珏混不在意挽着笑,抬手推开御书房的门。

    他腰间青玉因为步子撞到门框上,带出一声很轻的撞击声。

    刘全无声带上门。

    尚珏眼底含着惯常的笑意,注视着桌几后批奏折的平德帝,一步一步踏着波斯进贡的软垫走进去。

    等到了下首,他才全礼一立,恭敬推了个揖:“父皇。”

    “沈家小姐走了?”平德帝头也没抬。

    “嗯。”

    “人既是你带来的,怎么不用你东宫的人送,专使了朕的人。”平德帝批完一本奏折,抬起头,语气淡淡。

    “父皇的人妥当。”

    平德帝沉默。

    尚珏穿了一身藏绿的长袍,腰封一扣,托着整个人颀长清俊,好似独立的竹。

    平德帝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尚珏和他满意的储君越来越像,又越来越不像。

    他记得他的父皇,冷漠暴戾,他背上现在还有他留下的鞭痕。

    有可能是因为课业没背好,也可能是因为对宫女道了谢。

    但尚珏没有,他和尚家暴戾的血脉背道而驰,反倒像极了早亡的谈静安,克制冷静。

    平德帝眯了眯锐利的眼,嘬了一口茶。

    良久,他道:“你既然坐着这个位置上,就该行好储君之责,分外多举,自己应该知道孰轻孰重。”

    “孰轻孰重。”尚珏字字念着这个词,忽而弯了眼,“儿臣不知自己何时轻了重、重了轻了?父皇有话不如明说。”

    他话说的分毫不惧,他早试平德帝的底线,他与他一样清楚明白,尚琢坐不了他的位置。

    平德帝置了茶盏,冷哼一声:“你不把人当傻子,分分明明舞到朕的面前,告诉朕你和那芳菲殿的人是什么关系,现在反倒来问朕?朕倒是想问问,朕的太子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沈家小姐是什么身份?”

    尚珏笑意收敛。

    事实上他平日去芳菲殿从未走隐蔽的小路,为的就是让平德帝查到端倪,有些事,让他查到再问,比忽的说明要好得多。

    尚珏无甚感情地弯了弯眼:“儿臣不是早告知过父皇吗?有夫之妇啊。”

    “混账!”平德帝骂一声,“那是你弟妹,京中人尽皆知,若是满朝皆知堂堂太子殿下和他弟妹厮混,你不要脸,朕还要脸!”

    “他们已经和离了。”尚珏的眼睛生的好看,平日一瞧,折着四面的光,像波斯进贡的上好的宝石,如今冷下脸,眼皮一耷,就更显得冷漠怒意的情绪明白,“容儿臣一问,不知父皇您可曾真的在意过尚琢和沈小姐的婚姻。”

    他这句反问,问的平德帝一止,他皱眉,“你这是何意。”

    尚珏扯了扯唇角:“父皇若当真在意过,就早该知道,现在宗人府里摆的那份玉牒,尚琢的名字后跟的根本就不是沈玉姝三字,而是何之纯!”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掷地有声。

    皇家成婚是重事,皇子迎娶的王妃都要在玉牒上上名,是礼仪更是规矩。

    若那份玉牒里从未有过沈玉姝的名字,而是另一个女人,那这就是整个礼乐的崩坏。

    天底下的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淹死恭王府。

    平德帝愕然,一时竟说不出话。

    他怎么也没想到,尚琢竟胆大至此。

    尚珏平静的看着平德帝。

    他想:他和平德帝,真是如出一辙的自我,谁都不愿意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多费半刻的功夫。

    “玉牒都没上,何谈弟妹人伦一说。”尚珏颇为嘲讽地笑了声,“儿臣与沈氏女相识更早,若真要论起错,还是那桩端午家宴,是谁动的手脚呢?一份普通果酒怎么致醉?谁带沈玉姝去的偏殿,尚琢是怎么进去的?”

    尚珏语气称得上温柔:“儿臣找到了那个宫女。”

    “她在你那?”平德帝错愕。

    “她是扬州人,正巧被儿臣的朋友碰上,如今在扬州活的挺自在,拿着那位给的银两购置了田地房产开了包子铺。”尚珏说,“儿臣还没有找过她。”

    他们心知肚明,是皇后做的。

    尚珏赌平德帝要保皇后。

    平德帝和他不一样,平德帝被那扭曲变态的制度浸得透彻,几乎偏执地做着挑选和保障的事,挑选继承人和保障皇后。

    所以尚珏在赌,赌平德帝比起让尚珏迎娶弟妹,更愿意去维护一个穿透他人生的制度。

    果不其然。

    平德帝沉默了良久说:“你不用去找她,到此为止。”

    尚珏没说话。

    平德帝看着尚珏这双和谈静安如出一辙的眼睛,好一会才说:“你就这么确定你喜欢那沈玉姝?那你的储君呢,你是你母妃用命换的康庄大道,你舍得沈玉姝的命,还是甘愿你的孩子不走你的路?”

    “你甘心?你受了那么多苦,你甘心他不受你吃过的苦?”平德帝阴鸷地笑了声,“朕的太子什么时候这么无私了。”

    “她的命换的不是儿臣的康庄大道,是她的自由。”尚珏说。

    平德帝倏地一怔。

    “为什么不甘心呢,若是真喜欢,自然是喜爱与她的一切,既然喜欢,就怎么会舍得她受那种苦。”尚珏轻笑,用一种堪称透彻的眼神看着平德帝。

    “父皇,你不是也是这样吗?”

    维持多年的薄纸骤然被撕碎。

    人人皆说,平德帝喜爱尚珏聪颖、重视尚珏,甚至为此绝了其他皇子储君的路。

    但事实上呢?

    平德帝还记得尚珏早早念出第一句诗的样子,他第一反应不是欣慰,是厌恶。

    他厌恶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他从那时起就知道,他这条毒虫选中的幼虫,就是尚珏,他们要走一样的路,没人对着另一个自己会散发温情,他堪称冷酷地执拗让尚珏步步走着他吃过的苦、受过的难,几乎像是宣泄了,直到宣泄如今,他才觉得身上的疤痕淡了三五分。

    “您不舍得让尚琢走这条路,儿臣也不舍得让儿臣的孩子走这条路。”尚珏轻笑,“她怀孕了,儿臣确信了会安排好所

    有为他们好的路。”

    平德帝跌撞坐在龙椅上。

    直到这时,他脸上知天命的岁月痕迹才分外明显。

    尚珏心想:他老的很快。

    龙椅上的平德帝大口大口吸着气,视线不知放在哪里。

    “她怀孕了?”

    他忽的说。

    “嗯。”

    “几个月了?”

    “四个月。”

    平德帝算着时间:“你除夕不在,是和她在一起啊。”

    “嗯。”

    平德帝重重闭了下眼,复而睁开:“快显怀了,当初她的婚服赶得急,用的是平亲王妃的旧服,现在让尚衣局连夜赶制,应该也差不多。”

    说到这里,尚珏冷漠良久的神色柔和了三分:“嗯,儿臣早便做好给她的婚服,改个尺码便好。”

    平德帝张张嘴,说不出话了。

    许久。

    “罢了,朕就一个要求。”平德帝说,“朕将浙江赐给尚琢做封地,朕要你保你弟弟一世安稳。”

    尚珏勾了下唇,声音冷然:“自然,他是儿臣弟弟。”

    “行了,出去吧,挑个日子带她来见见朕,朕还没见过孙儿。”平德帝站起身,他的身形好似忽的衰老十岁有余,在威严宽大的龙袍下面,竟然显得有些消瘦。

    他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没再与尚珏多说,转身走进内殿,跌跌撞撞。

    尚珏收回视线,恭敬行了礼:“儿臣遵旨。”

    他随即起身,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御书房。

    这日其实是个晴天。

    御书房外没种花,只有蟋蟀或者蚊虫的细小声音。

    尚珏立在廊下,心中是罕见的轻快。

    他眸色柔和,只想立刻见到沈玉姝,抱着她吻着她,告诉她他的心意。

    不过一个半时辰未见,他不可收拾地想着沈玉姝。

    第79章 第79章“夫人,我带你回宫见长……

    沈玉姝回来的事,没提前跟家里说,怀夫人都是在宫里马车到门口时,才听小厮来报了消息。

    她赶忙让人去打扫了芜院,又唤人去把还在国子监的沈策叫回来,最然后唤人去烧一桌子菜,准备在晚上给沈玉姝接风洗尘,连沈经汇都得了敕令休假一日。

    饭桌上,沈策还穿着一身绛紫色袍子,有些疲惫,显然是一听消息就赶回来的。

    沈玉姝坐下先问了二人安,随后道:“父亲,国子监很忙?”

    “是啊,春考结束了,都忙着阅卷呢,有些学生心思浮动——难管的很。”沈策摇摇头,喝了一口汤,满脸倦容。

    沈玉姝点点头,抬手夹了一箸菜。

    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开始见尚珏的时候,还以为东家也会参加今年春考,心觉是个有些家底的书生。

    没想就短短五个月,简直天翻地覆。

    一顿饭吃的还算平稳,大抵是沈玉姝得了还算不错的前程,沈策也不催着她成婚了,反倒细心教她该怎么因材施教。

    沈玉姝安静应下。

    这顿饭吃完真的时候,已经到了戍正。

    沈玉姝告辞了几人,独自回了芜院。

    一进芜院,侍女见她回来,便忙迎上来。

    沈玉姝摆摆手:“烧桶热水来,然后就下去吧。”

    侍女迟疑:“不用奴婢伺候吗?”

    “不用。”

    侍女便也不再坚持,热水是一直有备好的,手脚麻利倒了两桶来之后便回了偏房。

    沈玉姝独自拆了发饰,褪了外袍进去湢室。

    里面热水蒸腾得熏眼。

    还没走几步,忽的微弱脚步声传来,一双有些糙的手猛地捂住她的眼睛,眼前景物瞬间被剥夺。

    沈玉姝身子顿时一僵。

    “谁家小姐生的这么水灵?”含笑的男声从她身后响起。

    “……”

    “尚珏,你好无聊。”沈玉姝拨开他的手,撇嘴说。

    “夫人真聪明,这么快就认出我了。”尚珏拉着她的手,将她背对他的身子调了个圈,随即一揽腰,将人拉进怀里,双眼含笑地瞧着她。

    这个距离太近了,沈玉姝的鼻尖几乎能碰到他皮肤上薄薄的短毛。

    她扬起脸随意和他鼻尖蹭了一下,语气转了两道说:“我就知道你要来。”

    尚珏扬着尾音:“哦?难怪夫人把婢女都支出去了。”

    他偏眼,扬手勾了沈玉姝一绺头发,缠绵地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忽的一笑:“倒是我的错了,那罚我给夫人沐发?”

    他的虎口痣,缀在偏白的肤色上,托着那段乌黑的头发,几乎有些抢眼。

    沈玉姝便想起邑城那段狎昵的日子。

    她脸无端一红。

    尚珏便瞧着她笑:“孤还记得夫人那时候害羞得要命,牵你也脸红、接吻也脸红,说句话也脸红。”

    他哼笑一声,然后说:“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把夫人弄服了,才没心思想别的事……”

    沈玉姝不肯他再说,但偏偏手被尚珏连着腰一起揽着,动弹不得,只能垫脚,张口啊呜咬在尚珏嘴唇上。

    她听尚珏低低吃痛,便心情好了三分地弯了弯眼:“看你还说。”

    尚珏是个习武的,那点痛对他来说和踩到一颗小石头没什么两样。

    但这样的沈玉姝太鲜活了,冲破清纯皮相的狡黠,让他一看就硬的要命。

    他用力闭了闭眼——

    沈玉姝怀孕,他不能做那么禽兽的事。

    可他越这么想,那股火就烧得越旺,连喉口都干涩起来。

    “诶,你不理我。”沈玉姝又向他走进小半步。

    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完完全全贴到一起,再没更近的距离那股子滚烫的温度毫无阻碍地烧红了沈玉姝的皮肤。

    沈玉姝受惊似的瞪大眼:“你怎么?”

    “我怎么这也能硬?夫人是想说这个?”尚珏闷笑,声音哑得有些惑人的粗粝,他没给答案,压着沈玉姝的后脖接了个绵长的吻,直到人快要喘不上来气的时候才松开。

    “吸气。”

    “啊……”

    吻再次落下,沈玉姝的鼻腔全是尚珏那股沉淡的味道,几乎要将她的皮肤熏透。

    她闻着那股味道,无端的,这次吻居然不至于让她窒息。

    等松开的时候,尚珏笑喘道:“挺好,夫人无师自通了。”

    “通什么?”沈玉姝愣愣。

    “换气。”尚珏含笑拨了一下她的鼻尖,随即不等人回应,一把横抱起抬脚将人带进浴桶里。

    “哗啦——”

    不堪重负的浴桶溅出大片的水花。

    沈玉姝惊呼一声紧紧环住尚珏的脖颈,低低尖叫一声:“你干嘛呀。”

    “沐浴。”

    尚珏这么说着,真就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安安分分替沈玉姝沐发。

    他手上是安静了,但坐在他身上的沈玉姝却一点没松气。

    那处一直咯着腰窝,这么久了,丝毫没有饶恕的意思。

    沈玉姝有时会忍不住想说:要不我用手吧。

    但身子一动,那物的尺寸几乎骇人,让她想不通自己之前是怎么接纳的。

    她抿了一下唇,迟疑着说:“要不我用手……”

    沈玉姝话音刚落,就敏锐地觉察身后人的动作骤然一顿,随即她肩膀一阵刺痛。

    她低呼一声,偏眼看见肩头上多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始作俑者已经退回去,轻笑说:“夫人别勾我,今日只用手可不够。”

    沈玉姝脸一红,不肯再说话了。

    尚珏只闷笑,没再闹她,安静替她沐浴完,将两人身子擦干,再替沈玉姝擦干了头发,这才拿过中衣给沈玉姝穿上。

    然后两人就发现一个棘手的问题:芜院没有尚珏的衣服,更没有男人的中衣。

    沈玉姝无辜地眨眨

    眼:“……是你自己要下水的。”说完便乐不可支地笑倒在尚珏怀里。

    尚珏无可奈何地搂着她:“……小没良心的。”

    最后尚珏还是跨不过穿旧中衣睡觉的槛,便随意拿了块沈玉姝干净的沐巾裹了下身,抱着人上了床。

    现下没了任何外界环境干扰,只有干燥的床榻和他们二人。

    沈玉姝枕着枕头,没什么睡意,忽听尚珏长长叹谓一声:“姲姲,终于能光明正大带着你回去了。”

    “姲姲”这个小名,是沈玉姝娘亲喊的,后来她去世之后,就几乎没人再喊过了。

    她不知道尚珏打哪知道的,但久违听见这个名字,她心里软得很。

    沈玉姝嗓音软了八度:“……什么意思?”

    “父皇今日召见我了。”

    沈玉姝眼睛骤地睁开,有些紧张攀着尚珏裸露的手臂问:“有没有受伤?不是说好我们一起去的吗?”

    “没事,没动刑。”尚珏伸手揽了一下她,将她拉进怀里,“是父皇发现的,不是故意不带你,他答应了,让我挑个日子带你回去,他想见见你。——后天吧,你在家里先陪陪沈大人和怀夫人?”

    沈玉姝眼睛又酸又涨,好一会才闷闷点了一下头,额头一下一下撞在尚珏的胸口:“……好。”

    /

    第二日清晨,沈玉姝醒的时候尚珏已经不在了,床边的桌上摆了一方紫檀木食盒,下面还压了一张纸。

    沈玉姝躺着缓了一会混沌的睡意,然后走下床,趿拉着鞋走到桌边,拿起那张纸。

    上面是尚珏力透纸背的字:今日早朝,问夫人早安。

    沈玉姝笑了声,将纸张叠起,收到梳妆桌上的妆匣里。

    里面带着尚珏之前给她的信,和那根被她鬼迷心窍收起的穗子,一起塞满了一整个盒子。

    沈策一早就走去了国子监,沈玉姝闲来无事,本想去看看温慧,问问第一次见长辈的经验,但临到头又有些紧张的退却,索性转道去问了怀夫人。

    她打听得隐晦,就好像一个好奇的晚辈。

    怀夫人想了想说:“其实没什么,我和你爹不算媒妁之言,意外见过的,然后才派了媒人——第一次见长辈,有点紧张,差点打了茶。”

    沈玉姝瞪着眼:“那会不会显得很失礼?”

    “不会,长辈不会和晚辈计较那一点点小事,无关紧要的插曲罢了,他们什么没见过?”

    沈玉姝对此深以为然,但这一天晚上还是不免失眠,翻来覆去睁眼到天亮。

    /

    四月初十。

    沈玉姝用过早膳,就听侍女来报:“小姐,东宫的马车在府外等您。”

    她语气有些奇怪,大抵是不理解为什么是太子殿下。

    但沈玉姝没有解答的意思,轻轻点了头,便起身去更衣梳妆。

    等她到马车处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后了,不算久。

    尚珏立在马车边,远远看见沈玉姝穿着一件风信紫的对襟褙子,半梳的待嫁发髻,单单簪了一根南珠簪,耳垂挂着一对南珠耳坠,尽数是尚珏送出的手笔。

    尚珏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只觉得好像当初拿到扬州案关键性证据时都没有这么愉悦。

    像心口被某种容易膨胀的东西填满了,轻而易举蚕食殆尽。

    沈玉姝走近了,便看见尚珏勾唇含笑,半倚靠在马身上。

    居然在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身上看出了一点玩世不恭。

    但这其实是欲望被满足的餍足。

    只是沈玉姝不太理解。

    她弯着形状姣好的唇,正要说话,就见尚珏冲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掌朝上的姿势盖住了那颗虎口痣。

    尚珏扬着笑说:“夫人,我带你回宫见长辈。”

    沈玉姝抖着睫羽,轻飘地应了声“嗯”。

    第80章 第80章“愿意嫁给我吗,姲姲”……

    尚琢在丽妃宫里听她说着话。

    丽妃说:“你父皇最近有打算给你拟一个好封地,你安安分分的,不要再闹什么事,不要再为了一个女子不像样,更不要惹了太子殿下。”

    尚琢面无表情听着,直到丽妃说到“太子殿下”时,才不可察地抬了一下眼,掠到丽妃身上又收回。

    “你有没有听见本宫跟你说话呢?”丽妃恨铁不成钢。

    尚琢这才似有似无地扬了下下巴,应声嗯。

    他心觉无聊,正打算说什么离开的时候,就见苏进快步走进来,先冲着二人全了礼,然后走到他身边。

    尚琢偏了下眼。

    苏进附耳道:“沈小姐回宫了。”

    尚琢挑了下眉:“以云不是还在玩吗?”

    “是陛下召见的,太子殿下亲自去接的人,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

    尚珏亲自去沈府接人?

    尚琢心念微动。

    这个时辰太早,不过刚刚下了早朝,若是以一个外人身份,去女子家中接送,未免太过失礼,是一个不管做什么都很不合时宜的时辰。

    他忽然想起何之纯那天和他说的话:

    “我看见……太子殿下一直在芳菲殿,不知道做什么。”

    那股被他强硬忽略的不适重新涌上来,让尚琢心脏猛的空了一拍,太阳穴到腮帮的那根筋因为用力绷得死紧,生出一种空悬感。

    “怎么了?”丽妃突然出声,奇怪的看向他。

    “没事。”尚琢强压着因为心慌而干涩的声音,囫囵回应一声,然后对侧头低声对苏进说:“你去查查沈玉姝在宫中这些日子,尚珏都在哪……还有,查一下祈福的时候,沈玉姝都见了谁。”

    *****

    马车到止马碑的时候沈玉姝还有点惶惶,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条路这么快。

    “殿下、小姐,到了。”

    沈玉姝回过神,发现左手还被尚珏牵着,五根手指都被张开卡住,扣得死紧,她动动指尖,发现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习琴多年,从来没有手汗的毛病,这是第一次。

    她缩了一下手,有抬眼对上尚珏有些促狭的笑。

    “……干嘛。”

    “看夫人漂亮。”

    沈玉姝不理他了,兀自收回手,拿着手帕细细擦着手心,然后哼一声,把手帕扔尚珏怀里,让他自己擦去,随即率先下了车。

    远远还能听见尚珏愉悦的闷笑。

    /

    沈玉姝走在尚珏前半脚掌的身位,一路往御书房走去,远远就看见刘全站在院子里迎着他们。

    二人走近了,刘全周全打了个千儿:“太子殿下、沈小姐,陛下已经在里面侯着了。”

    沈玉姝闻言舒了下眉眼,弯着展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有劳公公。”

    刘全稍怔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沈家小姐确实生的好,性子也好,二人在一块……大抵整个京城翻过来,也找不出比二人更登对的了。

    他收回思绪,领着二人到廊下,周到地替二人开了门:“陛下,太子殿下和沈小姐来了。”

    “嗯,进来吧。”

    沈玉姝一直没说话,听见这句话才有点动静,偏眼看了一下身侧的尚珏。

    那股紧张感从她的眼角眉梢漫开。

    尚珏伸手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一瞬分开。没让平德帝发现,但热度却把沈玉姝极好地安抚了。

    御书房里放了四张圈椅,都搁了比平日稍厚的软垫。

    二人走进去行了礼。

    平德帝没穿龙袍,而是相对日常的长袍。

    他轻轻颔了一下首:“起来吧——听太子说你怀孕了,不必行礼,坐下吧。”

    沈玉姝应声好  :“多谢陛下。”

    尚珏没坐,只神色淡然站在她前面。

    平德帝视线从他身上掠过,落在沈玉姝身上:“怀了孕身子可有不舒服?”

    “……还好,就是有点没胃口。”

    平德帝不置可否地嗯了声,神色不明,好一会才说:“你父亲知道你们的事吗?”

    沈玉姝怔了下,乖乖摇头:“不知道。”

    平德帝冷笑。

    “是儿臣不让她说的,儿臣想您答应了,直接去送聘礼。”尚珏出声说。

    “朕在问她。”

    “玉姝是儿臣要娶的人,您问她和问儿臣是一样的。”

    “那你出去,朕要和她说话。”平德帝咬牙道。

    尚珏还欲说,小指忽的被勾了一下,轻轻的,像被羽毛刮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沈玉姝对他轻轻摇了一下头,“你先出去吧,到时候我父亲那里,还要你说呢,所以今天就我和陛下说好了。”

    尚珏被她拉着,瞳孔格外黑沉,良久他说:“行,别和他吵架。”

    他们声音不大,平德帝听得一清二楚,他重重闭了下眼,扬声:“刘全,带太子出去。”

    “不用。”尚珏冷淡地冲平德帝牵了一下唇角,然后伸手摸了一把沈玉姝的头发,转身出去了。

    等殿内只剩二人的时候,平德帝才开口:“祭酒性子迂腐、好面子,你就这么确定他会答应你们的事?实话说,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朕不可能会点这种荒谬的头。”

    “会的。”沈玉姝说。

    平德帝顿了一顿,视线从沈玉姝的耳垂划过,忽而笑了:“到底是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有对抗全世界的勇气,你想好了之后会遇见什么吗?过了数百年后的史书,后人会怎么评价你?你想好自己能承担了?”

    “……如果事事都顾念身后的名声,那人的一步一行也太受限了,如果臣女顾念的话,当初就不会下定决心和恭王殿下和离——陛下说的东西臣女都迟疑过,是太子殿下坚定,才让臣女分得了三分勇气。”沈玉姝弯了弯眼,“陛下教导了很好的储君,臣女也很庆幸能遇见他。”

    气氛稍显静默,随即被一阵闷笑打破:

    平德帝两指撑在额角,低低笑着,笑声越发舒朗。

    “你倒是和尚珏说的话如出一辙。”

    “他也说了这个吗?”

    “不,但对朕而言,是一样的。”平德帝含着笑,显出不动声色的审视来,“但愿你们是真的想好了。”

    他的视线又落在沈玉姝的耳垂:“这南珠坠,是尚珏送的?”

    沈玉姝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耳垂,指尖带着南珠前后晃了晃:“是。”

    “他倒是真喜欢你。”平德帝笑说,“这套南珠首饰,是他母妃的嫁妆,尚珏封太子时和朕要了去——他送了你一整套吧。”

    “……是,头面首饰。”沈玉姝微张着唇,愣怔说着。

    她不知道这套南珠首饰后面有这么个事,可是这对耳坠送的时候,是她和尚琢刚成婚的那天……尚珏就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就这么和尚琢过下去怎么办?

    平德帝轻轻摇了一下头:“朕就说他当初为什么急着从扬州赶回来,宫都没回就去婚宴……罢了,怀孕了胃口不好,等会朕让刘院判给你开帖开胃的药,注意着身子。”

    他轻呼了一口气:“朕是半截身子身子入土的人了,有些话朕对尚珏说了,但他性子桀骜,所以朕要再叮嘱你一遍。”

    “陛下您说。”

    “尚珏继位后,尚琢划浙江封地,封江浙王,你要保证他一生富贵消散顺遂,除去谋反,任何事不得伤他。”

    沈玉姝没想到平德帝的嘱托是这个,这种毫无索取的温情,她从来没有在平德帝对尚珏身上见过。

    但她没有多问,说:“如果太子殿下答应了的话,他一定会遵守诺言,陛下不用担心……但是,臣女答应陛下。”

    平德帝也不知信了没信,只扬了下巴,才唤了尚珏进来。

    但还没说话,就见尚珏径直去握了握沈玉姝的手,问:“说什么了?”

    沈玉姝摇头:“没什么。”

    平德帝看着二人一来一回,伸手敲敲桌子,打断道:“行了有话等会再说,纳吉的日子选好了吗?”

    “四月十九。”

    “十天?太短了,聘礼来不及备好。”

    大抵是终于定下好事,尚珏语气透着止不住的愉悦:“儿臣早备好了。”

    “……”

    平德帝像是不想再说话了,他用力掐了下眉心,啧了声说:“赶紧走。”

    到这里事其实也说的差不多了,沈玉姝便站起身,恭恭敬敬随尚珏一同行了礼,只是在踏出殿门的一瞬间,还是没忍住回头,说:“多谢陛下。”

    她知道,他们的事有悖人伦,所以即便平德帝是无可选择地答应,她也依旧感谢。

    平德帝摆摆手,让刘全关上门。

    两人一路往外走,把御书房远远甩在身下。

    他们来的时候,进了宫后一点界不敢越,生怕给平德帝留下不好的印象,但走的时候却是百无禁忌了,尚珏生怕牵的隐蔽,没人看见,还特意卷了一下袖袍。

    沈玉姝没忍住笑了一下:“你好幼稚,尚珏。”

    尚珏挑眉:“好不容易娶到的娘子,当然要昭告一下。”

    沈玉姝轻轻打了他一拳,好笑地没说话。

    她原本想问尚珏,他有没有想过,她和尚琢有可能不和离的事,那他母妃的遗物不就平白落到了外人手里。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尚珏肯定清楚,要么是他不在意,要么是他势在必得。

    沈玉姝不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了,她知晓心意就足够,只有些惋惜,没对这套首饰再精细一点,平白糟蹋了德妃娘娘的东西。

    她收回思绪,却恍然地发现,他们在往芳菲殿走。

    沈玉姝脸蛋皱了皱,奇怪问:“为什么去芳菲殿?”

    “夫人不想看看你的聘礼?”尚珏轻笑反问。

    “聘礼?”沈玉姝怔怔,粉嫩的唇微张,有些傻气。

    尚珏凑上去毫不客气亲了一口。

    “嗯,就快到了。”

    话音落下,一个拐角后,芳菲殿的院门就出现在前头,院子里的桃花依旧开的灼眼。

    沈玉姝奇怪地歪了一下头:“聘礼,为什么要来芳菲殿。”

    尚珏笑着没说话,拉着沈玉姝的手往东偏殿走,在门口站立。

    他转了个身,从后面搂住沈玉姝,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语气诱哄温和:“打开看看,夫人?”

    沈玉姝耳朵酸痒,不免顺着他的话,伸手将手心贴在门板上。

    手腕用力,殿门应声而开——

    里面是成箱成箱的紫檀木,合不上的缝隙里露出晃眼的珠光宝气,几乎占满了整个屋子,没给人留下下脚的缝隙。

    沈玉姝惊愕地瞪大眼,好看的鹿眼瞪得圆溜。

    “这……都是?”

    尚珏闷笑几声,偏脸在她脖颈上落下一个吻:“嗯,整个东宫的私库都在这了,本来想夫人在芳菲殿闲着无聊四处走意外发现这,我就顺理成章地跟夫人求娶,结果没想到夫人还真的老老实实只坐在正殿里。”

    沈玉姝嗫嚅:“……我懒得。”

    尚珏笑开:“没事,不重要——我终于能名正言顺娶你了,姲姲。”

    这话让沈玉姝眼睛一红:“不喊夫人了?”

    “嗯,成婚后再喊。”

    “肯嫁给我吗,姲姲?”

    沈玉姝失笑,偏头吻住尚珏的唇:“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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