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alpha音质偏冷的嗓音却仍旧没停。
“高途,你还好吗?”
惊惧交加之下,喉头更如刀割。没有力气继续再吐,可反胃和晕眩却丝毫没有好转。高途靠着门板缓了很久,才勉强站起来。他狼狈地擦了把汗,犹豫着推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沈文琅俊美但布着阴云的脸。
“你怎么了?”
高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他无法作答,更没有力气说谎,索性像只撬不开的蚌壳,紧紧闭着失色的嘴唇,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洗手间的镜子里,印出一张气色堪忧的脸,除了眼睛和鼻尖微微发红,连嘴唇都发青。
因为呕吐,高途摘掉了眼镜,终日藏在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凹陷在淡淡发青的眼眶中,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瞳孔里泛着水光,一副很凄惨的样子。
高途撑着洗手池,站了十几秒,等到一阵眩晕过去,才低下头挤了泡沫开始洗手,把手洗干净后,他掬了捧水开始漱口、洗脸。
“不说话干嘛?”沈文琅跟在他身后,皱着眉,脸又臭了几分。
“我没事。”高途用擦手纸擦干净了镜片,重新戴上眼镜才终于转过头来正视沈文琅。
“能麻烦您先出去吗?我想洗个脸。”
他肉眼可见变得更憔悴了。大概是呕吐过的缘故,眼角和鼻头都有些发红,看起来有一点可怜。
高途的狼狈与虚弱,逃避与闪躲都让沈文琅感到难受。
他其实很早之前,就留意到了高途的不对劲。
这个beta可能生病了,且大概率是肠胃炎。许多症状是离职之前就有的。比如精神恍惚,经常走神,又比如老爱躲在员工洗手间偷偷呕吐。
那个怀着高途种的omega,大概不怎么会照顾人,自己的beta病成这样,也不知道带他去医院。
而显然,暗自观察着高途一举一动的沈文琅,比那个遭瘟的omega要好得多。作为上司兼昔日同窗,沈文琅完全不介意抽空带高途去趟医院。
可自从递交辞职报告,搬去外面的秘书室后,高途对他避如蛇蝎。在公司里,沈文琅连单独和他说句话都难,更遑论下班后带他去医院。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高途在负责他的行程规划甚至个人起居,这个顽固的、说走就走的beta几乎掌握着他全部的行动规律。
他躲起沈文琅,比明星躲狗仔还要更专业。
沈文琅几次躲在公司门口,等着假装偶遇高途,但都失败了。屡战屡败的经验,让鲜少尝到败绩的s级alpha暴跳如雷,恼羞成怒。
吐就吐呗,他喜欢死扛着不去看医生,还喜欢避开沈文琅,那就让他吐!病死了拉倒!
话虽如此,但沈文琅还是总忍不住会“恰好”去到公共洗手间,“不小心”偶遇高途。
他也“偶尔”会路过秘书室,板着脸把秘书组组长叫出来,瞥着玻璃隔间内,高途埋头工作的背影,训无辜的秘书组长几句话。
在沈文琅过于密集的亲自关照下,高途交接工作的这一个月,整个秘书组都夹紧尾巴做人,工作效率空前。
站在和慈的公共洗手间门口,刚被高途委婉地请出来的沈文琅,又有些站不住。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冲进去一次。
或许这一次,应该索性抓着高途去看夜间急诊,问问他究竟在搞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吐成这样!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又为什么不好好看医生!
沈文琅抱着臂,心焦地胡思乱想,须臾间,有个离谱的念头一闪而过。
盛少游今天也吐了,症状好像和高途差不多。
沈文琅心口一紧,几乎立马怀疑高途是不是也有了。
但想了想,又瞬间觉得太过离谱。
高途是个再普通不过的beta,也像盛少游那样“撞大运”,遇上一个十几亿人里才出一个的enigma,还意外怀孕的概率极低。
况且,沈文琅一点也也不希望高途怀上别人的孩子,当然别人最好也别怀上高途的。
所以果然还是肠胃炎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联想起起高途辞职的理由,顿时一阵牙痒痒。
那个肮脏的omega,不会照顾伴侣还敢怀孕!别到时候孩子和beta都被他照顾“死”了吧!
妈的!要死他自己一个人去死行不行啊!为什么要拉上他的高途!
等等,他的高途?
高途,我的?
沈文琅暴躁地捋了一把头发,开始认真地思索起刚刚花咏说的那番话。
如果他主动告白的话,高途会不会接受呢?
大概率是不会的吧。
那个男人是个超级顽固的老古板,怎么可能抛下怀孕的omega伴侣,转头和他在一起?
啊,好烦,要是世界上的omega可以全部都死光光就好了。这样一来,他可以明目张胆地占有那个很擅长生病,总让他感到呼吸困难的,超级麻烦的beta了!
沈文琅越想越觉得心绪不宁,长长吁出一口气,抬起步子犹豫着要不要再进洗手间看看。
怎么突然没动静了?那么爱逞强,别是昏迷了吧?
肠胃炎很容易电解质失衡造成昏迷。
毕竟同学、同事一场,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这么想着,沈文琅转过身朝洗手间走去。
在拐角处,他碰上了高途。
那个看到他,就吓到嘴唇完全褪色的beta并没有昏迷,但脸色和死了差不多。
“沈、沈总。您怎么在这儿?”他抖着嘴唇叫他,好像看到的不是昔日的老板和旧同窗,而是一个长了三个脑袋、九张嘴、外加四十七条手臂的怪物。
不过就是微信不回而已,有必要吓成这样吗?
沈文琅很不高兴,面色随即从担忧转为阴沉:“怎么?见到我吓成这样?难不成你从公司离开的时候,偷走了什么机密?”
听他这么说,高途更是吓坏了,脸色唰地变得更白,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我、我没有偷——”
“好了。”沈文琅心里一刺,皱起眉打断他:“知道你没有。谅你也没这个胆量。”
才几天不见,高途看起来更瘦了,脸色青得像鬼。
沈文琅打量着他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更是不满。这个beta非常奇怪,总会勾起他很少有的怜惜,但这种感情非常矛盾。因为每当高途忤逆他,沈文琅内心深处就又会汹涌出一种奇异的施虐欲。
比如,当高途向他提出辞职。
那一刻,沈文琅得用尽全力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
他得非常、非常地小心,才能扼制自己掐住高途脖子的冲动,扼制住自己想要感受他的脉搏在自己牢牢卡着虎口处扑扑跳动的冲动。
放他走。
他只不过是你的下属,你的同学。
放他走。
沈文琅一遍又一遍地劝告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扬起脸,直勾勾地望着双唇紧抿的高途,淡淡地问他:“为什么?”
高途咬着嘴唇,说不出更多的话,干巴巴地对他讲:“辞职理由我都写在辞职报告里了。希望您能看在这多年一起工作的份上,尽快批准。”
“为什么?”沈文琅又问了一次。
因为过分紧张,一向很会解读他情绪的高途错过了沈文琅声音中不太明显的颤抖。
“我的omega怀孕了。”高途平直地说。
撒了十年的谎,他好像真的已经成为了一个高明的骗子,心跳飙升到一百四,耳边轰鸣得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张开嘴巴,一字一句道:“我需要照顾我的孩子,所以必须离职。”
沈文琅的脸色一下变得很坏,高途的眼睛热了热,好在干涩的眼眶非常识相,没有掉下任何一滴不合时宜的眼泪。
他平静地向眼前这个他欺骗、热爱了整整十年的alpha说“我得离开你了”以及“我很抱歉”。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吐成这样?”
“肠胃炎。”高途一字一顿地答。
尽管已经不再受雇,不再需要从沈文琅手里领薪水,挣一口饭吃,但高途对他,仍然态度恭敬,表面上丝毫看不出,他已经三天没回沈文琅的微信了。
“你辞职,不是因为那个未婚却还敢和你乱搞的omega怀孕了吗?”
站在和慈的洗手间门口,沈文琅逆着光,高途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从他拖长的声调里,品出了鄙夷和嘲讽:“吐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怀孕的人是你。”
噩梦一下照进现实。
高途的脸色简直不能更坏。他护住腹部,眼神直愣愣地,像个下意识背出标准答案的小学生,飞快地说:“不是我。我没有怀孕。”
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太过怪异,他顿了顿,僵硬地放下遮挡在腹部的手臂,才又问沈文琅:“沈总,您怎么会在这儿?”
沈文琅被他问的一愣,立马恼羞成怒,刚想说:这关你什么事?
但瞥见beta糟糕的脸色,心里莫名一软,还是换了个说法:“来看朋友。”
高途盯着他的脸,像是在仔细辨别他是否说谎。
沈文琅被他看得心虚,咳了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花咏生病了,我来看看他。高秘书都离职三天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怎么见了面,却还是管得这么宽?”
花秘书。
哦,那个唯一能被沈文琅接受,可以光明正大靠近他的omega。
高途艰难笑了笑,心口的剧痛让他的表情鲜活了一些,“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高途说,“祝花秘书早日康复。那么,再见了,沈总。”
他转身就要走。
沈文琅的身体先于脑子一步,没来得及多想就已抓住他的手臂。
高途被他拽得往后一个踉跄。
沈文琅惊讶于自己的唐突,更惊讶于手中的这截手腕,瘦得离谱。不过一个月没有近距离接触,高途好像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你怎么回事?”
“什、什么?”
“你是很缺钱吗?”沈文琅问,“所以都没有好好吃饭?”
沈文琅的眼神好像有热度,高途光是对视,就已觉得眼眶发烫,只好慌乱又无措地移开眼。
“没有。”
“高途,你从高中起就没瘦成这样过吧?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们同学一场,我不会不帮忙的。”
“不用。”高途难堪地把手从他炽热的掌心里抽出来,努力地拒绝:“没什么要帮忙的。我每天都吃的很多,谢谢沈总关心。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沈文琅的心里好像有火在烧。
他明确感到了高途的拒绝。
这史无前例。
算起来,从学生时代开始,高途就从未拒绝过他,不论要求或是帮助。只要来自沈文琅,高途从未说过不。
而眼前这个眼神闪躲、逃避他的目光,坚定拒绝他帮助的高途,陌生得叫沈文琅觉得怕。
他好像真的不再需要他,已经打算彻底离开他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