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哥?”
臧六江一时怔愣, 也不曾想会在这里再见到傅明,那时在大牢里傅明虽说狼狈,可也能瞧得出是个落难的富家子弟,眼下的傅明满脸胡茬, 眼窝青黑, 一看便知是吃了不少苦头。
臧六江意识到了什么, 脸上顿时笑意全无,嚯地起身:“你怎么在这儿!?”
真是越忙越乱,齐一狠狠扫了一旁的傅明一眼,下跪谢罪:“属下无能!”
书案后的王爷将冷幽幽的目光挪到齐一脸上,又瞥了一眼疲累得不成人形的傅明,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说。”
傅明只是迟钝,又不是真傻, 立刻想通了其中缘由, 赶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前因后果讲了个明白。
只听了一半,臧六江便已经按捺不住,周身煞气地拔腿向外走去,傅明也急于将余淮水从那龙潭虎穴里救出来,顾不上给王爷行礼, 赶忙随着臧六江一同离开。
齐一不走,他自然是听自家主子吩咐的,探究地瞧了王爷一眼, 自知失职,只垂着脑袋等候发落。
“等什么?”王爷瞪了蔫蔫的齐一一眼:“朱有德已经伏法,西寨剿匪也是应当,你差人,跟着他去。”
“是!”齐一应声, 连忙起身向外追去。
傅明随着臧六江冲进马厩,看他拽出一匹马来翻身便上,不顾不管地要往外冲的架势,实在怕这山寨匪人是一时冲动,傅明连忙伸手拦在臧六江的马前。
“让开!”臧六江一拽马匹缰绳,脸上强压着怒意,瞪眼呵斥傅明。
倒不是傅明不着急,只是他已经被扣在东寨几天了,头脑比臧六江要冷静许多,见他急的两眼冒火,头一次对这匪人好声劝慰。
“你别这样冲动,你闷头闷脑得冲去土匪窝里,赤手空拳地,怎么救他?”
“冲动!?”
臧六江爆喝一声,惊起一片马匹嘶鸣:“你不冲动,你们都不冲动!!他说要回,你便随着他回来!?你就是把他绑了,拖也得拖回中原啊!”
“那是要绑就绑的了的吗!淮水他听吗!”
原本还好声好气的傅明哪受得了臧六江这番苛责,他瞪起眼来,朝着臧六江怒喝道。
“你当是我愿意回来!?若不是淮水绞尽了脑汁为你那狗日的山寨要拼命,我早他妈带着他回中原了!!”
“是谁诈死骗了他,是我吗!?”
臧六江满腹的怒气被堵在嗓子眼里,憋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不是臧六江有意瞒着,他托了王爷提前告知余淮水真相,可没成想那以利为重的王爷竟为了将诈死做的更真些,全然将余淮水蒙在了鼓里。
说到底,还是他臧六江做的没那么周全,让余淮水白白地吃了这样的苦。
“是我”臧六江咬着牙,俊秀英气的脸上堆满了惭愧,连声音都带着自我唾弃的恨意:“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他,我一定把他带回来。”
“你们让我进去吧,我有事要求王爷,求你们了!!”
院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臧六江识得,傅明也识得,两人催马出了后院,竟见几个姑娘小子正在王府门前与几个侍卫纠缠,打头的正是许久不见的翠翠。
“翠翠!”臧六江喊了一声。
刘翠翠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虽说夜色朦胧,可她还是一眼认出臧六江的身影,翠翠不敢相信,连忙用力搓了搓两眼。
反倒是她身旁的林大头率先喊出了声,哀嚎着扑了上去:“大当家!?大当家你还活着!!”
几个随着翠翠下山的姑娘小子簇拥着臧六江哭做一团,吵闹着检查他四肢是否健在。
毕竟翠翠可是带了个号称是臧六江的脑袋回寨,如今臧六江死而复生,实在是人之大幸。
刘翠翠回过神来,连忙挤过人群,两只眼肿的如核桃一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抓着臧六江的衣裳不肯放开。
“大当家,大当家你去救救淮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臧六江刚从傅明口中得知了经过,自然明白不是翠翠的过错,安抚地攥了一把她哭到哆嗦地臂膀,臧六江看向人群之后正目光炯炯望着他的大黑。
“别哭。”
臧六江朝着大黑招手,那高壮的黑影便挤开人群来到了臧六江近前,乖顺地蹭着他的手臂。
“我去接他回来。”
西寨之内逐渐见了火光,虽说是黑夜,可这伙子土匪没有一个回屋睡觉的,全都兴致盎然地举着火把随着朱权有一行人向寨子后院而去。
这不是朱权有头一遭用活狼食人的法子来惩治得罪了他的人,这法子血腥,让西寨里的土匪都望之生畏。
可纵使残暴,西寨的匪人却不愿错过这样的热闹,人性早已在长久的作恶下泯灭,他们丝毫不知自己肉身上的人皮已经不再熨帖,眼下的他们与套着人皮的野兽没什么两样。
“咱们咱们要把他扔进去?”
师爷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场景,离近了狼圈,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黑暗之中点点绿光随着人影晃动,不时有恶狼粗声的喘息扑在栅栏之上,里头的野兽是何等凶残,显而易见。
想想活人掉入狼窝的下场,师爷本就病态白皙的脸色更加惨白了。
“自然了。”朱权有脸上满是痛快的神色,他狠狠扫了一圈周围的土匪,有余淮水做例,看谁还敢在他眼前提阳|痿二字。
纵使提前计划过这一环,闻见了恶狼腥臭体味的余淮水还是止不住地浑身颤栗。
余淮水两拳捏地死紧,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簌簌落了下来,将他脸上的灰黑粉末冲开了一片。
“哟,这小子怕了。”架着他的土匪发觉了他的恐惧,邀功般向朱权有叫到。
“怕了?”
朱权有招招手,让土匪将病猫一般的余淮水架到他跟前来,得意地上下打量一眼污糟的人,还不死心地问道:“知道怕了就离清醒不远了,可还记得我是谁?”
余淮水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突然地开了口:“公公,”
“咱们要去见皇上了吗?”
朱权有气的脸都要扭曲了,猛地一脚踹在架着余淮水的土匪腿上,高声骂道:“看什么!!还不把他给我扔进狼圈里去!!”
被牵连的土匪连忙架着余淮水往狼圈方向去,门栓拉开,将余淮水猛地推了进去。
夜色太黑,想要看热闹的土匪将狼圈四周的火把一一点燃,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狼圈之内的景象一览无遗。
余淮水踉跄两步倒在地上,出乎土匪意料,平日里被关进狼圈的人要么瘫倒在地大哭大闹,要么发了疯地逃跑尖叫,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被恶狼扑倒撕咬。
可今日这疯子被推进狼圈,只软软地往地上一倒,再也没了动静,狼群缓慢地围拢在余淮水身边,也只是低头嗅了嗅他的衣裳便悻悻地垂着脑袋离开了。
朱权有皱着脸,横了一眼身旁的三儿:“怎么回事,今儿是把狼给喂饱了?”
三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虚道:“没有呀这,还是按照平日里的分量喂得,绝对没有多喂。”
三儿心虚,是因为近日里他躲懒,将喂狼的差事都交给了丫儿,可分量都是一早就定好的,丫儿就算想多喂,也没东西可喂啊。
想到丫儿,三儿的眼神在人群里圈巡一周,并没有瞧见那个身影,想想也是,丫儿被他骗来见朱权有,一定是又生了他的气了,自然是不愿意过来的。
“哎!动弹啊!”守在狼圈边上的土匪忍不住了,用力地踹了一脚栅栏。
那栅栏是人腰粗的木头打的,挨了踹了纹丝不动,里头的狼受了惊,立刻咆哮着扑到栅栏上,龇牙咧嘴地向外探出巨爪,渗人的视线牢牢锁在那土匪身上。
“你去瞧瞧怎么回事。”朱权有等得不耐烦了,吩咐一旁的三儿:“要是人吓晕了,你就进去捅他两刀放点血出来。”
三儿连声应是,抽出一把喂食时放鸡血用的匕首,推开栅栏门向里走去。
三儿还是有些紧张的,若那疯子吓晕了还好,若是没晕,挨了自己一刀还不定要做出什么来,真是吃累不讨好。
想到此处,三儿便虚虚地掩上了栅栏门,好方便自己捅了人后逃跑。
畜生都是没脑子的,三儿从前偷懒时也时常这样骗这些狼。
余淮水就倒在门边,三儿哆哆嗦嗦地举着匕首,思忖着想要在他的肚子上开个洞出来,可还不等他下手,余淮水却先动了。
余淮水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脑袋狠撞在三儿的面门上,三儿大惊,躲闪不及,这一下愣是撞得他门牙松动,鼻血喷涌而出。
三儿连忙去捂自己的鼻子,生怕被狼群闻到了血腥味,更顾不上去捅余淮水两刀。
余淮水胸腔之内犹如雷鸣,他扑到栅栏门前,猛然一拉,随后一声大喝:“跑!!”
就在这时,猫在土匪后排的丫儿咬了咬牙,将早就抱来的狼崽搁在地上,对着它们肉墩墩的屁股狠狠扇了几个巴掌。
土匪都挤在前头瞧栅栏里的热闹,听见动静,这才纷纷回过头来寻找,可丫儿早就撒丫子跑远了,他们只瞧见几个肉球在地上不停蠕动,发出阵阵嚎叫。
原本还蔫蔫的狼群听见幼崽叫声,立刻便如炸锅一般沸腾起来,那只失去了幼崽的母狼长嚎一声,率先冲出了栅栏大门。
“狼跑出来了!!”
土匪堆里尖叫连连,没人敢上前去关那栅栏,惊慌四散地向外跑去。
有了开头,狼群从栅栏内鱼贯而出,惊叫逃跑的土匪刺激着它们本就神经的大脑,狩猎欲望顿起,几十匹饿到发狂的狼追着人群,发出渗人的咆哮。
狼群逃了,咆哮声尖叫声在外头此起彼伏,三儿知道这是出了大事,也顾不上余淮水,连忙山寨后门逃去。
夜色之下,丫儿冲进了一间大屋,里头的十几个姑娘见她进来,连忙将大门锁上,又推了几张桌子板凳,牢牢地封上了门。
“丫儿!你没事吧!”
姑娘簇拥着气喘吁吁的丫儿,脸上虽有长久磋磨的苦色,此时的眼中却有着烁烁亮光。
“我没事”
丫儿摸着自己躁动的心口,追问道:“我交代的事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几个姑娘迎合着,从裙子下摸出几把锁头:“我们把寨子里的屋门都给锁了,没有锁的,就把门栓拆了。”
“这回,这群王八羔子可要吃苦头了。”
第52章
已是五更天, 沉沉黑幕压着松柏密林,马蹄声声,一队人马极速奔过满是枯枝败叶的山路,一瓣惨白的月牙高悬上空, 铺亮一片前路。
瞧着冲在最前的一人一马, 奋力策马的暗卫有些心惊, 暗卫处最好的马与臧六江身下那匹怕也只能跑个四六开,且那马一瞧便知还未尽全力,是收了力在等他们的。
忽然,山林之中传来一声野兽长嚎,接着, 便是十几道附和之声,狼嚎如同催命的通牒, 让人生出满背的冷意。
“有狼?”随行而来的侍卫有些担忧地靠近暗卫, 换来后者一个冷脸:“闭嘴。”
与西寨打了几年的交道,臧六江自然清楚这狼嚎从何而来,可眼下令他最害怕的不是这些野兽叫声,而是天边那隐隐的红光——西寨方向着火了。
“那是火吗?!”因为疲累虚弱而无法策马的傅明被齐一驮着,望着远远的天边, 颤声问道。
齐一不答,只暗暗地催马,跟着臧六江更紧些。
“停!下马!!”
“怎么回事?!”
西寨已经近在眼前, 臧六江却拉停了马,目眦欲裂地看着那紧锁的寨门。
两丈高的无缝木栏后火光冲天,俨然是着了火的。
臧六江不敢想着火的缘由,难道是朱有德已经伏法的消息被递了出来,西寨里的土匪狗急跳墙, 离散分家时起了冲突,这才放火烧寨?
或者干脆是更深一层的幕后主使,屠寨灭口?
臧六江的胸膛剧烈起伏,顾不得其他,翻身便下了马向那寨门走去。
齐一正面沉如水地吩咐手下破门,西寨大门是浇了铁的,若是从里头锁上,外面无任何着手之力,只能硬拆。
厚重的寨门后人声惨叫混合着野兽咆哮,实在不敢深想是怎样一场人间炼狱。
可还不等有人行动,便听侍卫惊叫一声:“他要跳墙进去!”
傅明猛地回头看去,只见臧六江寻了处略有凹痕的木栏,刀砍其上,步步攀上了那几丈高的围墙。
“臧六江,你疯了!!”齐一见他要跳,大喝一声。
爬上去容易,可如何跳的下去?围墙上还有成圈的荆棘,臧六江那两手已经满是血色了,几丈高的围墙,摔不死也要成个残废。
可臧六江连头都没回,他四下望了一圈,接着,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快!!”齐一爆喝一声:“给我破门!!”
攥着狼圈栅栏,余淮水硬挺着精神将那门堵得死死的。
他这几日没有挑嘴,那些个送来的饭食虽说难以下咽,可为了积蓄体力,余淮水也是硬着头皮吃下了的,这才能连疯带闹地闹这一通。
余淮水有些担心丫儿,不知是哪个慌乱的土匪踢倒了火把,这山寨竟着起了火来,冬日的山风刮过,眼下已经是处处火光了。
他有些头晕目眩,外头的惨叫声渐渐弱了,狼即便再痛恨这些自小折磨它们的土匪,也是畏惧火光的,火势大了起来,狼群也顾不得追杀活人,四散逃开。
朱权有从死人堆里爬了起来,刚刚狼群暴起,他便知道逃是没法活命的,就近倒下装死,任凭那些个手下尖叫逃跑得吸引狼群注意,这才侥幸留下一条命。
“妈的妈的!!”
朱权有踉跄着走了几步,见四周已经没了狼群,终于壮起胆子破口骂道:“就没有一个活着的!?废物!!都给我起来!!”
四周一片静悄悄,脖子上、肚子上破了大洞的尸身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地,这群狼杀人根本不为果腹,只为泄愤。
无人应声,朱权有终于怕了,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多的死人,满腔的怒火化为了惧意,一瘸一拐地向山寨后门跑去。
满地鲜血,原本只是脏乱的山寨土地被染得通红,朱权有越走越怕,怕自己遇上还未逃远的狼,踉跄着往旁边的草屋跑去。
朱权有原是想躲一躲,可离得近了,才发现那屋门大开,一条极深的血路蔓延进了屋内,朱权有心知不好,可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慢慢挪了过去,向屋内偷眼一瞧。
屋内,几匹灰黑巨狼正在一具尸身前埋头撕咬,那土匪尸体应是被拖到此处的,此时已经面目全非,汩汩的黑血从他身下冒出,染红了好大一片。
朱权有吓得不敢喘气,哆嗦着挪出好远,这才敢落水狗一般撒腿向山寨后门跑。
三儿正满头是汗,挥着手中锄头狠砸山寨后门上的大锁。
这寨子后门原是不锁的,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竟然在今儿这样的要命关头锁了门。
三儿心里骂着,手上却哆嗦个不停。
山寨着了火,那些狼便四处逃窜着找活路,眼下,已经有几只狼聚在远处冷森森地盯着他了,那群畜生知道他在开门,就等着他开打开了寨门好逃个活命呢。
三儿只得拼了命地栓锁的铁环,刺耳的铁器碰撞声当啷当啷,传出好远。
“谁!是不是还有人活着!?”
猛地,三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回头看去,竟见是朱权有站在不远处,正惊喜交加地看着他的方向。
“妈的,命真大”三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又立刻变了脸,朝着朱权有招手:“二爷!?您小声些,快过来!”
朱权有被吓怕了胆,平时又作威作福惯了,乍然见了熟悉的人也不疑有他,连忙向三儿的方向跑去。
“二爷,咱们大门叫人锁了。”三儿见朱权有过来,脸上立刻阴沉,侧开身子要他看门上的锁头。
“锁了?”朱权有也立刻变了脸色:“ 哪个王八羔子锁的怎么办?”
“二爷,我看你腿脚不太方便,不如你吃吃亏,托我上去。”
三儿指了指后院寨门,后门不比前门,前门的围墙几丈高,这后门却只有两人高,若是有人托着,还是有可能翻出去的。
“等我出去了去找条绳子来,你往这腰上一栓,我不就把你拉出去了吗?”
“怎么不是你托我!!你可别忘了,你还亏了我好几条!”
朱权有自然不信他的,呵斥到了嘴边又猛地停下。
“二爷。”三儿脸上黑沉沉的,亮出了手里的锄头:“情势所迫啊”
这明晃晃的威胁,朱权有霎时气焰全无,被三儿拽着来到墙边,头一次蹲下给人当起了垫脚石。
三儿吭哧吭哧地爬上墙头,两手攀在围墙边缘,即便手被围墙上圈了的荆棘扎的淌血,他也咬牙硬是忍着。
“三儿我也算是你妹夫,你,你可千万别忘了回来拉我”
朱权有声音低低的,带着少有的讨好。
“那是自然了。”三儿咬着牙往围墙上爬,他好赌,坐得久了手脚也退化了,眼下用来逃命也不利索:“我肯定回来救你!!”
似乎是发觉两人想要翻墙逃跑,等着开门的狼群逐渐围拢上来,目光不善地打量着蹲在墙根的朱权有。
“三儿你,你赶紧的啊!!你害了几条讨债人命的事我表哥也是知道的!!你若是不回来,他一定去抓你坐大牢!!”
朱权有生怕三儿扔下他,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好容易爬上墙头的三儿听到这话,脸色阴沉地回过身来。
几年以来,朱权有拿着这个把柄对他指手画脚,这临了临了,还敢拿出这话来压他?
三儿的眼神陡然狠厉起来,见朱权有紧张地盯着狼群方向,慢慢地掏出腰间锄头。
朱权有头上一凉,一阵剧痛袭来,接着便是天旋地转,差点歪倒在了地上。
“二爷!!”三儿趴在墙头上恶狠狠地盯着朱权有血淋淋的头顶,又一次举起了手中沾满血的铁器。
“丫儿怕是也活不了了,你俩去地府里头就个伴儿吧!!”
“你这王八羔子!!”
朱权有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满腔的惧意化作了怒火。
他也顾不上疼,一把攥住了三儿敲下来的锄头,硬是扛着打断一根手指的力道往下死命一拽。
“啊!!”
三儿惨叫一声,他趴在墙头荆棘上本就不稳,朱权有这一拽力道又大,他猛地一滑,生生地从墙上跌了下来。
“我他妈杀了你!!”
朱权有满头的血,恶鬼一般扑在三儿的身上,三儿惊叫着蹬踹着朱权有,怕的不是这失了智的人,而是身后包围而来的层层恶狼。
臧六江从着了火的草屋房顶上一跃而下,寨门之前犹如人间炼狱,层层叠叠的尸体堆在门下,有几匹狼正在尸身之间嗅闻,见天上跳下个人来,警觉地眦起一口獠牙。
“给我滚开!!”
臧六江看着那堆叠的尸身,只觉得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张开来了,他来不及细想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只想快些确认那尸堆里有没有余淮水在。
狼群填饱了肚子,并不恋战,见臧六江扑在尸堆上扒人,只悻悻地围在一旁,舔舐自己沾满了血水肉渣的爪牙。
“没有他不在这儿”
臧六江翻得两手满是血水,将那些堆叠的尸身扯开一一认过,他这才真的确认里头没有余淮水的身影,可他不敢停下,立刻起身向一旁大敞的屋门跑去。
屋门没锁,都是大敞着的,臧六江连查了里间房屋,里头都是空空荡荡。
又是几间,有还未被狼群发现的土匪死死抵着房门,臧六江猛地踹开,将人拖出来刀架着脖子逼问余淮水到底在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那吓得尿了满裤|裆骚味的土匪叫的像待宰的年猪一般,两手合十不断向臧六江求饶,吓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后院你去后院看看!!大家都在那儿看狼吃人,你去那儿找啊!!”
看狼,吃人。
臧六江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攥着刀的手都不停哆嗦,耳边阵阵嗡鸣,刺得他脑袋生疼。
臧六江立刻回头,沿着一地血路向后院而去,火光冲天,被火焰吞没的草屋坍塌满地,浓烟熏得臧六江眼窝冒泪。
两行清泪冲开他满脸的火灰,臧六江攀过倒塌的房梁,向那已经被烧了个干净的后院看去。
破败的房屋,污浊的空气,臧六江像是回到了八岁时被独自留下的那个破庙里,冷冷的风吹过他满是泪痕的脸,又冷又疼。
他太怕了,怕看见余淮水单薄的身影躺在地上,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家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了。
“淮水!!”
臧六江终于忍不住了,十九岁的少年颤着嗓子喊着不知生死的心上人,即便是哭了满脸,他还是拽起袖子来擦着眼,生怕自己错过了微乎其微的可能。
“”
躺在地上的余淮水微微睁了眼,身上轻飘飘地,他当自己终于是死了,望着那站在坍塌房屋上的身影,释然地笑了。
“你还真的来接我了”
第53章
天边翻出一抹亮光, 昏黑的夜色逐渐被驱散开来,山风吹过,房屋焚烧殆尽的烟尘弥漫在稀薄的晨光之中。
听见了动静,臧六江抹一把脸, 定定地瞧着躺在灰烬之中的人。
那身形, 分明是余淮水。
两只狼崽在余淮水糟乱的发间拱动, 不断发出呜呜嘤嘤的叫声。
它们寻不着母狼,一窝所出的兄弟还少了两个,眼下不安的厉害,遇见还有出气儿的余淮水,便寸步不离地粘着。
“淮水!!”
臧六江大梦初醒, 翻身跃下仍有余烬的栅栏残骸,踉跄着扑在余淮水的身侧。
他脸上还挂着泪, 见余淮水还睁着眼, 猛地便一把捞起还在感伤自己‘英年早逝’的余淮水,牢牢地搂在了怀中。
余淮水飘飘飞去的魂儿忽然便被用力地拉了回来,炙热而又带着血腥味的怀抱扑面而来,他那颗颓唐跳动的心脏似有所感,狂猎地躁动起来。
“你”
余淮水瞪大了眼睛, 猛地撑开臧六江紧抱着他的臂膀,一把捧起了他满是泪水灰尘的脸来。
“热的,还活着”
余淮水不知是自己的心在颤抖, 还是世界在为之颤栗,湿漉漉的目光始终都无法聚焦在臧六江那张满是疲累却熟悉非常的脸上。
是他眼坏了吗
视线模糊的厉害,余淮水抬手搓了搓眼,两行滚烫的泪顺着脸而下,他这才发觉是自己的泪水蓄满了世界, 委屈苦涩地包裹着眼前的人。
“你还活着”
余淮水的目光终于安定了,突然地,许久堆积的酸涩苦楚喷涌而出,余淮水放声痛哭,用力地揪住了臧六江的前襟:“你还活着!!”
也不管手臂刺痛,余淮水满是泥土伤痕的手用力地攥着拳头,愤而沉重地打在臧六江的臂膀胸膛上。
“你这个王八蛋,你不是死了吗!你骗我!!你敢骗我!!”
咚咚沉闷的响传进了臧六江的身体,这声音在哪儿听过,八岁时背上的钝痛混合着空落落的回响,被余淮水的哭声填地满满当当。
“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臧六江手足无措,豆大的泪水从他的脸上落了下来,余淮水的那些个拳头巴掌打在身上,却不及他的哭声刺人,痛的臧六江一颗心都要裂开。
臧六江皮糙肉厚,打的余淮水手疼,几拳下去,反倒是他先收了眼泪,直愣愣地盯着跟前的臧六江。
“我,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家”
臧六江还是哽得厉害,拉着余淮水垂下来的手臂轻轻摇晃,仿佛一个认错的孩子。
余淮水不出声,突兀的,臧六江怕了起来。
他不敢想,经了这一遭,余淮水还会愿意随他回山寨吗?
这个把月的回忆,对本该一生平稳顺遂的余淮水来说,是与他一样当了真的吗?
臧六江连哭都不敢了,牢牢地捏着余淮水的手,头也不敢抬,余淮水的沉默,让他心里阵阵的不安。
天边的光更亮了,阳光跃过山头,洒在一片焦土的西寨上,映亮了不见天日的黑色过往。
“你若”臧六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往外挤。
“你说不想再回寨子里去,我就回去收拾收拾,陪你回中原”
“你若是不想再见我,我”
臧六江说不下去,一辈子都没有过如此害怕的时候,余淮水的手轻轻动了动,他便死死地攥在手里,找补地换了说辞。
“你若是还怪我,你只当是留了个人给你赔罪,留了个苦力伺候你!别别撇了我一个人,我没有别人了我只有你了”
臧六江面对意欲夺他性命的杀手时都从未心慌过,可当他手心里纤细无力的手指,硬是要脱离开时,臧六江却再也受不了了。
“淮水,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别 ”
臧六江想要抓紧余淮水,却怕又惹得他更加厌烦,只得手足无措地追着他离开的指尖,将目光复又落回在余淮水的脸上。
余淮水的双眼专注而又仔细地盯着他,漆黑的眸仁里,牢牢囊括着臧六江的身影。
“你还好吗?”
余淮水微微偏头,看着满脸泪水的臧六江,看着自己认定过后死而复生的爱人,轻声问道。
一句话,轻缓而又坚决地揭过了十几日遭受的苦难,臧六江因为不安而几乎停跳的心脏又一次鼓动起来,泵起滚烫的血,暖过他的四肢百骸。
“嗯 ”臧六江低下头,用力擦着满脸的泪,拉着他的那只手,再也不肯放开。
泪都要流干了,臧六江不愿让余淮水再留在这样的是非之地,也不管后续清寨的事,将余淮水打横抱起身来,脚步匆匆地向外冲去。
依靠在臧六江的肩窝里,疲累了十几日的余淮水终于慢慢地合了眼,掉入许久不曾有过的安稳梦乡。
鼻尖不再是狼圈的臭味,而且萦萦暖香,耳边有细碎的哭,隐隐地,还有骂人的声音传来,像是千百只蚂蚁在耳腔里爬动,吵得余淮水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屋里霎时静了,坐在床边小声啜泣的翠翠与丫儿猛地收住了声,收的太急喘不过气,憋得两人直打哭嗝,她们怕再吵了余淮水休息,赶忙起身往屋外跑。
正站在臧六江身前拿着长辈架子教训人的傅明还没发现,被齐一在屁股上横了一脚,一头雾水地拎出了房。
他们都出去了,便更没有旁人敢留下,寨里下山的丫头小子,王府里的丫鬟小厮鱼贯而出,原本还当自己有大夫特权的白胡子老头还想留下,也被几个丫鬟姑娘七手八脚地拉了出去。
屋里终于只剩了臧六江跟余淮水两人,被傅明训地蔫头蔫脑的臧六江蹭到床边,翻开层层被褥,出神地看着余淮水明显瘦了一圈的脸。
他还当自己深谋远虑,波及不到旁人,从傅明口中才知道,这十几天来余淮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寥寥几句,说的他更加惭愧。
余淮水睡得很沉,呼吸软软的,像是抚摸在臧六江的心上,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也舒展开了,虽说眉心还有深深的痕迹,可那眉眼里已经没了半点愁苦。
臧六江知道余淮水爱干净,想要趁他还睡着,替自家媳妇儿好好打理一番,干干净净地见见亲人。
可当臧六江洗了三块毛巾,盆里的水还是棕红时,他这才知道自己这两手不是被炭火熏黑的,而是浸透了血水,厚厚的裹了一层血痂。
两人脏的像血池子里刚刚捞上来似的,几乎没眼看,这就不是擦擦能解决的了,臧六江无法,只得又洗了几盆热水,这才拧出一条干净的手巾去把余淮水的脸擦了个干净。
余淮水真是被磋磨瘦了,他的脸本就小小尖尖的一个,从前好生喂着,才有了些富裕的软肉。
眼下臧六江托着他的下巴替他擦脸,只觉得掌心都被硌的生疼,像是具被抽干了血肉的骷髅。
臧六江又抹起泪来,抬手擦擦脸的功夫,余淮水已经睁开眼了。
他累的厉害,连眼珠子都不想转,可臧六江小狗似的在他耳边,呜呜嘤嘤地哭个不停,让他忍不住拒了周公,从层层梦境里爬了上来。
臧六江见余淮水睁眼,嚯地起身便要往外冲,想要去叫个大夫来替他瞧瞧有无大碍,余淮水这一觉从天亮睡到天黑,实在是有些吓人。
“你给我站住!”
余淮水却当臧六江是又要逃跑,一时心急,硬是爬起身来喊他停下。
臧六江哪还敢再动,连忙老母鸡护崽子似的折回来,服帖地扶着余淮水让他坐好。
两碗温水喝进了肚里,余淮水这才觉得昏沉的脑袋好受些,打量一圈四周的精致陈设,余淮水知觉这里不是山寨,而是王府。
“你们一起骗我?”余淮水开始兴师问罪。
“我没有!”臧六江像只挨香头杵了的狗,大声叫唤起来。
“我托了齐一回来告诉你的,我给他们卖命,带个话总成的吧?”
“好歹也有些交情,我想他怎么也得替我把话带到了,结果谁知道他那个王八蛋跟王爷穿一条裤衩,两头瞒着咱们,还说我死了,我若是死了第一个跟他索命!”
“媳妇儿,当真不是我骗你,我也遭他们骗了,你得替我做主啊,我笨嘴拙舌的,他们把我瞒地好惨”
说着说着,臧六江便往床榻上坐,又露出往日那没羞没臊混不吝的模样来。
可今儿的土匪美人计不好使了,臧六江脸上脏的厉害,本就沾了灰,叫泪水汗水一冲,看着真与厉鬼没什么两样。
余淮水刚被擦干净的脸板了起来,挺严肃地一推他,嫌恶地撇撇嘴:“你身上好臭,离我远些。”
臧六江却明白余淮水这是不好意思了,嘻嘻笑着坐回床榻边上,拧着毛巾替自己擦起脸来。
“西寨里如何了?”余淮水突然想起丫儿那帮子苦命的姑娘,他是侥幸捡了一条命,却还没听到旁人的下落。
“有些姑娘被扣在西寨里,她们帮了我,你们去山寨时可瞧见她们了?”
“瞧见了。”热乎乎的毛巾擦过脸,露出臧六江小片漂亮的眉眼。
“王爷带了一队人马随我一同上的山,我跳墙进去寻你,他们便在后头破门,”
“那时你晕过去了不清楚,西寨着了好大的火,房子都给烧了,那群姑娘应当是避无可避,就给跑出来了。”
“多亏是遇见舅哥,两方通了气,就得救了。”
余淮水重重地松了口气,他那法子太过于取巧,也是情急之下的放手一搏,最过担心的便是那些苦命姑娘会不会受到连累。
眼下也总算是安心了。
两人都是许久不见,臧六江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心思,凑到余淮水脸前要他看看自己的脸还没有脏的地方。
臧六江手劲儿大,差点搓掉一层皮,哪还会有脏的地方,余淮水清楚他是拿乔卖乖,笑着去推他逐渐凑近的脸。
不过,臧六江刚刚说
“舅哥?”余淮水疑惑道。
臧六江扬起笑脸来,咧着一口白牙道:“是呀,我见了你二哥,他已经答允我们的亲事了。”
门板轰然一声撞开,被翠翠、丫儿、林大头七手八脚都没拽住的傅明破开了门,怒气冲冲地冲进屋来。
“我答允!?我答允个狗屁!!”
第54章
“傅二哥!你莫要冲动啊!!”
丫儿拉着傅明的后身衣裳, 心里暗叹这人与人之间的性子差距实在是大,这样虎背熊腰的哥哥,竟能养出那般孱弱的余淮水。
“就是啊!!二哥你要做那拆散两人的西王母吗!那样的坏事可千万做不得呀!!”
翠翠也拽着傅明袖子,那新换的衣裳宽大, 秃噜着便露出傅明的一半胳膊来, 吓得几个也想来拦的丫头纷纷跑开了。
“傅二哥, 我们大当家与嫂夫人情投意合啊!!他们在寨里成双入对,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呀!!”
林大头不顾忌那么多,拦腰抱着傅明腰身,扯着嗓子嚎地比谁都厉害,就连傅明的咆哮都压不过他分毫。
“他们两个情投意合?成双入对!?”
傅明气地要飞起来, 他知道余淮水跟臧六江的情谊不浅,也松了口让余淮水回山寨里报信。
那是因为臧六江人死了没人守着一寨性命, 他也是习武中人, 自然不能看着百八十人的性命就这么没了。
可如今这死人复生,臧六江活得好好的,傅明便不乐意让余淮水留在这山林中了。
“你们两个背着家里,在山林子里头当起野鸳鸯了是吧!?老爹知道了不打断你的腿!!”
傅明无法,搬出傅老爹来恫吓余淮水。
臧六江偷眼看看一脸怯怯的余淮水, 起身便往傅明身边去,脸上带着讨好,两手搓着十足的市侩。
“舅哥, 你也莫要发这样大的火气呀,你只当是我给你家做了干儿子,做个旁系罢了。”
“我傅家还缺儿子!?”
傅明瞪起眼,傅家许是命中女丁单薄,这主家旁系一溜的肚子都生不出姑娘来, 傅家缺什么都却不到儿子头上。
“二哥!”余淮水见傅明对臧六江竟这般凶,有些急地喊他:
“他又没做什么错事,你何苦这样凶他?”
“我凶他!?”
傅明越想越气,偏偏臧六江仿佛读不懂人脸,还一个劲儿的凑上来对着他龇牙,傅明讨厌的紧,想伸手推开他,却不想臧六江猛地伸过脸来。
用那张脸袭了他的巴掌。
一声脆响,臧六江夸张地掩着脸弹开,一屋人怔愣的怔愣,惊讶的惊讶,傅明没回过神来,还是余淮水忍不住先开口发了难。
“你打他做什么!?”
臧六江仿佛一只找见了归处的狗,立刻缩在了余淮水的身旁,被他环着臂膀,说不尽的大狗依人。
“舅哥肯定不是有意的,打的也不疼,媳妇儿,你别生气”
臧六江捂着脸,比肚子上挨了一刀还夸张,丧眉搭眼地好不可怜。
“那也不能打脸啊,我瞧瞧”
余淮水去挪臧六江的手,小心地捧着那全无痕迹的脸,关心则乱,余淮水甚至能从那平滑的脸上看出红肿来。
“二哥!”余淮水两道细眉蹙着,有些埋怨道:“再如何,他救了我的命,你何必这样苛待他?”
“我,我苛待他?!”傅明手心里还隐隐的发疼,这才知道有口难辩的滋味,也不管拉拽着自己的丫儿翠翠,拖着几人便往床边去。
屋里闹成一片,院里侍卫也乐的听个热闹,正听得兴起,见一队人从院外进来,一身华服的王爷面无表情地进到院中,满地侍从立刻跪倒一片。
小四爷离府,王爷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不舒服的紧,平日里就不苟言笑,现下更是如同阎罗鬼面那般吓人,王府上下都战战兢兢,生怕出了差错惹了王爷,再把小命给交代了。
“王爷。”立在屋门旁侧的齐二见王爷过来,伸腿踢了一脚门槛,听屋里顿时安静,这才下跪行礼。
宝环跪在一旁,瞧着是低头垂首,可嘴角抿着,是还在憋笑。
王爷从鼻中长长地叹了一息,刚刚屋里热闹得如菜市一般,他又没有耳疾,怎么会听不见呢。
“带他们下去。”王爷对着院里最听话的齐一吩咐,有了这一院人对比,王爷都舍不得重罚齐一了。
“暗卫处失职,罚你两月食饷,下去领罚吧。”王爷道。
齐一暗地里牙都咬碎了,纵使知道这已经是王爷法外开恩,仍是在臧六江的头上狠狠记了一笔。
齐二也偷偷龇牙,见齐一领命起身,连忙跟着他往外去。
王爷进了屋,里头一行人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早不是刚才听见的那番嘈乱了。
只不过刚刚还火冒三丈的傅明,眼下瞧着安安静静,跪在臧六江身侧垂着头,还斜斜地瞪臧六江拉着余淮水的手。
侍卫传令,遣退了屋里的闲人,只留下余淮水跟臧六江在屋中与王爷密聊。
翠翠拉着丫儿从屋里逃了出来,拐过院子撞见候在外头的宝环,三个姑娘头对着头,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吓死我了,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儿。”丫儿分不清皇亲国戚与朝廷命官的区别,只觉得那王爷器宇轩昂,吓得她连看都不敢多看。
“王爷最近心绪不安,瞧着是吓人了点。”一向偏袒主子的宝环也赞同地点头,她是小四爷的近身丫鬟,小四爷走了却没带她走,王爷看旁人还好,一瞧见了她,脸色便格外阴沉,像刀子扎人似的。
宝环缩了缩肩膀,像是叮嘱这几个姑娘,又像是提醒自己:“还是少在王爷跟前闲逛,小心着点吧。”
“王府也不比寨子里头的自在,淮水醒了,我是不在这儿留了。”翠翠撇着嘴,惦记着夜里就回寨子里去,家里担惊受怕的,要回去好好团聚。
“是了,你回寨子里帮我打听打听,小四爷哪去了,好歹也给回个信儿”
丫儿没有吭声,她一行带下来了十几个姑娘,眼下已经在王府里安置了,只不过心伤由甚身伤,她们遭遇过什么不言而喻,除去几个心神还算平稳的,余下的便是日日的以泪洗面,即便出了西寨,也是久在泥潭。
“丫儿姐姐。”翠翠喊了一声,唤醒了出神的丫儿,她脸上甜甜地笑着,商量着说道:“你们若是暂时没什么去处,不如便跟我们回山寨吧?”
“我们东寨可与西寨那贼窝子不一样,不说别的,至少吃住是不成问题的。”
丫儿心头一暖,知道翠翠是好心,可她也不能替一同受难的姐妹应承下来,只得暂时推辞。
“好妹妹,我心里记下了,我自然是愿意去的,只是我也得问过她们的意思才行。”
翠翠清楚丫儿的顾虑,怕丫儿只当她是在客套,连忙接话:“在王府里也不方便,留不留的先扔在一边,去我们寨子里也自在些,对她们也是好的。”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丫儿思索再三,便应下了。
“王爷在屋里不会为难我们大当家吧?”得了答复,翠翠又转头担忧起臧六江来。
“是了,淮水也是刚醒不久,那王爷又吓人哎”丫儿也跟着忧心起孱弱的余淮水来,脸上是散不去的愁容。
“不敢。”余淮水木着脸,对王爷让他起身回床休息的关心置若未闻:“王爷尊贵,草民如何拜服都是应该的。”
王爷有些牙疼,瞥了一眼刚刚领命起身的臧六江,递了个眼色,要他劝慰两句赖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倔牛。
臧六江叫王爷瞥了一眼,又看看余淮水,两膝一软,咕噔一声又跪在了余淮水的身侧,没骨头似的依偎在自家媳妇儿身上,手掌却暗地里托着余淮水的后腰,要他能借上力道,更舒服些。
“”王爷一口气憋在心里,也知道是自己有意瞒着,才惹得余淮水受了这些罪,即便是有气也发不出来。
“好,那你俩就跪着!”王爷抹不开面子,生着气绕过两人去茶案边坐着,自顾自地喝了口茶水,还是心里过意不去,对着臧六江咬牙道:“扶他起来!!”
臧六江乐意看这臭屁王爷吃瘪,却不乐意余淮水这样跪在地上,连忙搀着哄着余淮水,把人往床上拉:“媳妇儿,地上凉,咱不跪了啊。”
余淮水原本还是有些倔地,可瞧着臧六江装模作样地捶着膝盖,还是乖乖地起了身。
不过,气归气,余淮水还不至于失了规矩,站在臧六江的身旁,一把腰杆笔直,不卑不亢的模样。
“西域供了几品野山参,臧六江受了刀伤,你也受了惊吓,拿回去好好补补吧。”王爷语气软了几分,仍觉得不够,继续道:
“依例封赏下来的东西,已经送回你们山头了,后面的事自然有人去办,你们两个爱去哪就去哪吧。”
“封赏就罢了,那西域山参太过贵重,还是王爷自己留着吧。”
余淮水知道这是王爷在补偿骗他的事,可他心里不想收这王爷送来的人情,口气还是生硬,委婉地回绝。
“晚了。”王爷横了余淮水一眼,心想这文人真是难打交道,骨头比京城里的城墙还硬,真不知道臧六江是怎么迁就他的:“已经拿去煎了药了,你喝的那两碗就是。”
余淮水脸色沉了沉,看着床头那两碗喝了一半的汤药,只觉得自己被塞了满肚子的人情,沉甸甸的。
扶着自家媳妇儿后腰的臧六江被瞪了一眼,连忙小声的撇清关系:“我真不知道。”
东西都已经进了肚子,余淮水无法,只得行礼谢恩,算是将这一篇彻底揭了过去。
强行送了礼,王爷也不多留,又客套了两句注意身体云云,便起身向外去。
余淮水虽说不喜,可还是知道礼数的,拉着臧六江将王爷送到门前,正要道别,便见王爷回过头来,金丝敷面的面具下,露出一双略有迟疑的眼。
“臧远他回山寨了吗?”
臧六江一龇牙,摆明了不想告诉王爷:“这可不清楚,不过这段时日寨子被衙役围地水泄不通的,怕是没有回寨吧?”
王爷有些不甘心地捏了捏拳,带着怨气,拂袖而去了。
臧六江得了胜,美滋滋地扶着余淮水回了房,只觉得屋里暖和地如春日一般,原本有些阴沉的天也晴朗了不少,就连支开的窗棱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些暖洋洋的甜味。
臧六江正要扶余淮水回床上歇歇,便听身后咔哒一声响,是余淮水给屋门插了门栓,绷着一张小脸朝着他过来。
“王爷刚刚说,你受了刀伤?”余淮水漆黑的眸子落在臧六江的身上,像是要把他剥开:“在哪儿,给我瞧瞧。”
第55章
臧六江一愣, 这才回过神来刚刚似乎是被王爷抖搂了个底掉。
他原本不打算告诉余淮水的,齐一下手奔着真去,腰腹上的伤口又长又深,余淮水看了, 定是要跟着忧心的。
并且, 这身上
想到此处, 臧六江一改刚刚的肉麻亲密,竟抬手掩住了衣裳,一屁股坐在了床榻边,仿佛跟前的余淮水是什么豺狼虎豹,要对他强做什么淫|邪之事。
“做出这样的腔调给谁看?”
余淮水的眉毛竖立起来, 挺凶的呵责一句。
平日里臧六江粘他粘得紧,怎么今天反倒做起这副矜持的模样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余淮水大步上前, 一把将臧六江扑倒在了床上。
“媳妇儿!不可呀!”
臧六江嘴上喊着不行,脸上却笑成了一团,余淮水察觉不对抬头看他,他便又板起脸来,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为何不可!”
余淮水拗不过臧六江的蛮力, 从他手下扯不出衣裳来,料定这身上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伤,一时有些急了, 扯着他的衣带与他较起劲来:“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
臧六江被自家媳妇儿骑|在身上,心里似乎有千百只猫爪在挠,痒得他脊梁都软了,顺着后背爬上一层热汗来。
“没什么是不能给媳妇儿看的。”
臧六江去捏余淮水搭在他身上的手,攥着那只还有些细小伤痕的手, 心疼地捏在手心里:“我怕给你看了,你又要跟着生气。”
余淮水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借口给打发了,又撕扯较量了一番,臧六江怕余淮水跟他怄气,只得小声哄道:“也不光是为了伤,咱们这身上也没有清理,脏的有碍观瞻啊。”
有碍观瞻?
余淮水一怔停下手来,挽起自己的半边袖子,往身上看去。
的确是脏兮兮的一片,且因的他身上白些,看着便更加显眼。
余淮水慌张地爬下了床,一想到自己刚刚竟这样蓬头垢面地见了人,还这般脏兮兮地赖在臧六江身上,心里便更加惶惶起来,觉得丢脸,余淮水蒙头便要往外走。
臧六江自然不能让自家媳妇儿就这么跑出去,连忙跳下了床跟在余淮水的后头,半哄半拉着将人拽了回来,这才借着出去要饭食的由头,寻了宝环要她找几个小厮替他们烧些沐浴的热水来。
宝环瞥了一眼臧六江那身脏兮兮的衣裳,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办好。
余淮水怕脏,觉得身上臭的厉害,食不知味地塞了两口吃食便要臧六江带他去沐浴,不然他总是惴惴不安,连臧六江的身都不肯近。
臧六江无法,又硬给余淮水填了两口点心,这才翻出两身厚实衣裳给他上下裹地严实,领着人往一早备好热水的偏屋里去了。
宝环不愧是王府里出来的丫头,准备的颇为细致,知道两人泥潭里打滚脏的厉害,前后备了四大沐桶的热水,两桶澄澈的热水,两桶烧好的药浴,又怕两人着了风寒,备了几身厚实的新衣毛氅在一旁的架子上,屋中四角生了几大盆的炭火,暖和得几乎与初夏一般。
臧六江不急着清理,也有心瞒着自己的伤势,进了屋便去替余淮水更衣,要趁着水热,先给他洗个干净。
被臧六江两手攥着领口,余淮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缩起脖子来,圆溜溜的眼睛四下心虚地张望,朝那窗边一努嘴,小声道:“怪热的,你去支个窗。”
这屋里炭火烧的旺,的确有些闷,余淮水觉得热也是情理之中,臧六江不疑有他,答应一声便去屋角支窗。
后头一阵飞快的窸窣响动,接着便是扑通一声,还没等臧六江将窗全都支开小半,余淮水已经把自己扒了个干净,衣裳掉了满地都来不及捡,飞快地跳进浴桶中了。
“有什么是我不能瞧的?”臧六江觉得好玩儿,学着余淮水白日里的模样,凑到浴桶前作势往水里瞧。
一条飘忽忽的巾帛随着荡漾的水面起伏,遮盖住了某些余淮水不想被旁人目及的地方。
臧六江的喉头轻轻动了动,还想再仔细瞧瞧,便被恼羞成怒的余淮水扬了满脸的水,赶去另侧了。
臧六江是不拘小节了些,可也不是不知道脏净的人,见余淮水埋头在桶中清理,自己也扒了个干净,进水中沐浴去了。
臧六江腰腹上的伤口缝了针,不好见水,只得坐在桶沿上舀水替自己擦身,也亏了身上多是血水,经水一泡便冲了个七七八八,比起初干净了不少。
洁白的皂团被余淮水捏在手心里搓着,飘溢出一股好闻的清香,绒绒泡沫被抹在身上,冲去一身灰尘,余淮水这才舒心地长叹一息,觉得周身都轻松了不少。
身上舒服了,余淮水便又惦记起臧六江身上的伤来,他慢慢地搓着掌心,眼睛便往旁侧瞟去。
半月不见,臧六江的身子似乎又坚实了些,脱去了少年的稚气,变得更加纯熟起来。
他有意避着余淮水,只露出后背来对着他的方向,马尾松开,有些糟乱地长发被水打湿披在背后,两肩宽阔,精壮的背肌匀称而下,被一截毛巾扎住,遮盖住了腰以下的部分。
余淮水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在那毛巾边缘晃晃,臧六江的后背上有些细碎的淤青,平白的,让人生出些想一睹正面的想法。
这是在关心他的伤势。
余淮水这样想着,将那湿哒哒的巾帛围在腰际,悄悄地爬出了浴桶,向臧六江的方向摸去。
臧六江已经燥了一头的热汗,他又不是什么白丁,自然能够察觉到余淮水赤果|果落在他背上的目光,那眼神滑溜溜的,像是要扒开他的皮钻进骨肉里,看得他从上到下寒毛头发,能立起来的都立了。
屋里安静的异常,余淮水光光湿漉的脚踩在石板地面,发出小小的水声,一下下落在臧六江的心上,身上躁动,臊地他也顾不上伤口,猛地便坐进了水里。
余淮水还当臧六江是叫热气给蒸晕了,连忙上前查看,便见臧六江挺大一个缩在沐桶里,身上堆着巾帛,用惶恐的目光与他看了个对眼。
“现在不脏了。”余淮水一脸正色,伸手去拉他身上堆了几层的巾帛道:“给我瞧瞧。”
臧六江藏着个大秘密,哪敢让余淮水瞧,一把抓住自家媳妇儿被热水泡的暖暖的手臂,硬是不让他扯开那几层遮羞布。
“媳妇儿!下次再看吧?”
“不行!就现在!”
臧六江这副遮遮掩掩的模样让余淮水疑心顿起,两人就着那块布争夺起来,余淮水的倔脾气臧六江实在招架不住,只得连声地求饶,喊着:“我掀给你瞧瞧,你别过来!”云云,要余淮水从他身上挪开。
余淮水正了正自己腰间的巾帛,站在沐桶旁侧盯着臧六江挪开盖着腰腹的水巾,一道手掌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侧腹之下,看那密实地缝针手法,便知当时这伤是多么凶险。
伤口处泡了水,露出些微的粉红,这伤比余淮水想象的要严重太多,让他都没有发觉那毛巾下的的高度,实在是不同寻常。
“疼吗?”余淮水突然蹲了下来,伸出手摸进了水中。
臧六江如遭雷击,原本就紧张,眼下更是动都不敢动了,瞪眼看着余淮水的手落在自己下腹上,慢慢地触碰那早已不疼的伤口。
“”臧六江咬了许久的牙关,突然地便松了,这是他的媳妇儿,有什么不能给人家看的?
想着,他那张特意用皂团洗地干干净净的脸慢慢凑到桶边,湿漉漉地靠在了余淮水的旁边:“疼你帮我摸摸便好了。”
臧六江这话术实在是熟悉,余淮水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土匪漂亮的脸蛋沾了水,一头毛躁的头发也披散下来,乖顺的像一只落水狗,瞧着要怎么可怜,就怎么可怜。
“我又不是什么华佗在世,怎么摸摸就好了。”
余淮水胸膛里蹦跳起来,压在臧六江腰腹上的手微微用力,像是在告诫他不要得寸进尺。
氤氲的水汽里,目光接触都朦胧的要命,臧六江不接话,只撒娇一般用脑袋去贴余淮水的手臂,轻轻拉着他,便往沐桶里进。
摸索着,两片湿热的唇触碰在一起,余淮水半推半就,跨进了满是热水的沐桶之中。
“你开始便打的这个主意?”余淮水意有所指,想起白日里臧六江殷勤地讲述这王府沐浴的情形,总觉得是上了他的当。
“冤枉啊。”臧六江一双长眸饱含水气,虽说现在是他拉着人不放,可的确是冤枉,原本,他也只是想好好地替余淮水沐浴一番罢了。
眼下这番,情势所迫罢了。
“只伤了这一处?”
浴桶不大,刚刚够容纳两人,余淮水跨在臧六江的腰侧,摸索着他胸侧的两处伤。
这样细碎的伤口一旦发现,便会愈来愈多,这肩背、胸廓、腰腹上,不起眼的小伤处处都是,看的余淮水心里难受。
“以后别去掺和了。”余淮水声音闷闷地,软软的手指顺着那些伤一路向下,落在臧六江绷紧的腰上。
“怎么了?”余淮水疑惑地问道,臧六江僵地像是被人点了穴,一双眼睛热切地盯着他,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很疼吗?”
疼的另有他处。
臧六江不敢声张,拉住余淮水的手捏在掌心里死命地揉,怕吓着他,只得缓缓地吐着气,曲折地告诉他:“腿疼。”
臧六江是有些瘸,一早余淮水问时,只听他说是扭伤不打紧,可眼下疼了,怕是没那么简单。
余淮水惦记着是不是泡过水的缘由,慌忙地起身想要带臧六江出去,回屋差人找个大夫过来瞧瞧,若有伤见不得水,也能赶紧处理。
臧六江却不肯放余淮水离开,伸手一拉,将人又拽回了浴桶之中,原本余淮水怕压着他,只是虚虚地跨着,这下,便是实打实地坐下了。
屋里寂静,沐桶中的水温似乎节节攀高,惹得余淮水一张苍白的脸都发起红来,顺着尖尖的下颌往下滴水。
“你”余淮水喉头滚动,紧张的目光不肯落在臧六江脸上,这番情景,比遇见野狼还要刺激:“你还是别疼了”
“血气方刚啊媳妇儿。”
东窗事发,臧六江也不再替自己遮掩,伸手揽住了余淮水僵硬的后腰,咧着一口白牙,贴地更近了些:“我就刚刚十九呢。”
磨蹭着,推脱着,手便搭在了巾帛一直遮掩着的地方。
热气蒸腾,再也不见其画。
第56章
一室燥热, 臧六江支开的那小半窗户并没给余淮水透一口气,等他被臧六江从沐桶中打捞出来时,已经蜷着脚趾不肯看人了。
宝环备了药浴,不能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容光焕发的臧六江架着早已赤膊的余淮水, 换进那还算热的药浴之中。
空气中萦绕着暖暖的药香, 泡的舒服,可怀里的人还是拧着脸不肯与臧六江对视,臧六江也不急,刚刚还攥着余淮水不松的两手环绕着他还是僵硬的腰身,插科打诨着讲述这半月的种种事端。
原本还沉浸在羞怯中的余淮水很快转移了心思, 虽然臧六江口中轻描淡写的,可那些凶险却是实打实地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那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余淮水听了一遍, 发现臧六江竟还瞒着这最严重的伤, 两道细眉蹙起,拧出一个不高兴的模样来:“别又瞒我。”
臧六江不敢告诉他是齐一捅地,转了眼珠,扯谎道:“王爷找了个神医,特意寻了方法切得, 不伤五脏六腑,只出出血,做做戏罢了。”
巴掌大的伤, 只出出血?
见自家媳妇儿的脸色愈加凝重,知觉他的那点子羞怯应当已经过去,臧六江觉得心痒难耐,便又将手掌挪到了余淮水平坦的胸口上,哄着占个便宜:
“不怕不怕, 媳妇儿不怕哎呀,疼疼疼”
松开钳住臧六江大腿的手,余淮水暗地里转了转腕子,刚刚情动之下,臧六江握他的手握得生疼,此时此刻,掌心里还是一片烫痒,让余淮水凭空便能想起那夸张的形状大小。
“牲口。”
余淮水兀自的生起气来,臧六江也知道不能再得寸进尺,时日还长,将人吞吃入腹,总要一步一步地慢慢来。
这有了肌肤之亲,便已经是成了一半了。
到底还是冬日,纵使屋里暖和,地气还是湿冷的,两池子药浴很快便凉的待不住人了。
臧六江将余淮水搀出浴桶,飞快的裹了绒布,搬过脚凳来陪着他烤去一身水汽。
炭火烤的人懒懒的,盯着那澄黄的火苗,余淮水总觉得熟悉,上一次烤这般暖和的火,还是在臧六江的大哥,臧大树家里。
“对了。”余淮看向一旁已经烤到毛发蓬松的臧六江:
“我们要不要去给几个哥哥报个平安?”
臧六江原本还熠熠生辉的一张脸,立刻便颓萎了下来,皱在一起,不是很情愿的模样。
“倒是该去一趟。”于情于理,是该去几个哥哥家里走动一趟,臧六江脸上的纠结不减,咧嘴对着余淮水笑道:“不过,你可能得跟着我挨些数落了。”
“不怕。”余淮水露出一个略有狡黠的笑:
“让我二哥陪着咱们一道去,你哥哥他们见了生人,总会顾忌些情面吧?”
脑袋一向灵光的余淮水,低估了傅家几个哥哥对臧六江的规训手段之凶残,也低估了傅明对臧六江的深恶痛疾。
当臧大树一脚飞在臧六江的胸口上时,傅明不仅不拦,还在一旁拍手叫好,大呼痛快。
实在是乱,臧大树家不大的屋子里满满当当地填了四个哥哥,臧大树带着臧桓臧焱,将臧六江捆在院子里挨训,日头当空照,瞧着比在衙门受刑都吓人。
余淮水有心去拦,黎傲便把覃小元支过来,嫂子挺着个浑圆的肚子,泪眼婆娑地守在他身边,一双眼睛瞪地圆溜溜,巴掌挺重地往余淮水背上打,也是一溜的训他以身犯险云云。
两个人孩子一般挨了好一会儿的训,这才在余淮水的央求下给臧六江松了绑,绳子一松,臧六江立刻苦命鸳鸯一般飞到了余淮水的身边,垮着脸咧着嘴,要他给自己勒疼了的胳膊揉上一揉。
余淮水也颇为受用,立刻挽起臧六江的袖子,寻找起那不存在的红肿来。
“我说今儿怎么这么配合。”臧焱黑着一张脸,对旁边同样脸色不好的傅明道:“装给自家媳妇儿看呢”
他突然住了嘴,怪异地上下打量一眼傅明:“你是谁?”
刚刚忙着教训臧六江,这会儿才发现这在旁边呐喊助威的人面生的很,压根就不认识。
“我是谁?”
傅明阴恻恻地盯着那头脑袋对着脑袋的苦命鸳鸯,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他对着余淮水扬扬下巴,凶巴巴道:“问问他,我是谁!”
余淮水这才如梦初醒,歉疚地瞧了一眼傅明,低眉顺眼好不乖巧道:“这是我二哥。”
“哎哟!”臧大树立刻变了脸色,和颜悦色地上前与傅明拱手作揖:“原来是亲家哥啊!”
“什么亲家哥。”傅明还礼,嘴上却不松口,一副就是要棒打鸳鸯的模样:“我家里还没同意呢。”
此话一出,臧家的兄弟几个彼此递了了几个眼色,眼下这情形,八成是臧六江这混帐与淮水私定了终身,压根就没经过人家家里同意,这是人家长辈寻来拆姻缘了。
“我弟弟岁数小,礼数不周全,有他错的地方。”
臧桓读过书,瞧着也斯文,出来替自家弟弟争取一二。
“不过淮水也已经跟着六江过了段时日,两人瞧着也恩爱,不如我们备一份厚礼,去你们家里郑重地提亲下聘,也算完全了这段婚事呀?”
“只怕你们不敢去。”傅明还是黑着脸,死不松口。
“有什么不敢的?”臧焱脾气大些,粗着嗓子回问。
这东寨名头上也是土匪窝子,说他们不敢去下聘,实在是有些瞧不起土匪了。
“男人给男人下聘,我们家里,不敢收。”傅明仰起脸来,扔出一个惊诧众人的消息。
“男什么男?”臧焱乍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见臧桓吃惊地往余淮水的方向看去,这才瞪起眼来,一同看向自己亲认下的弟媳:“你是男人?!”
臧六江立刻横在余淮水的跟前,脸上露出坦然的正色:“男人便男人,有什么好惊讶的?”
余淮水心中有愧,一拉臧六江的手,将他往自己背后扯:
“是我有意瞒着的,不怪臧六江不说,他也是迁就我哥哥们要怪,便怪我吧。”
立在余淮水身后的臧六江扬起眉眼来,只差在脸上写出得意二字。
一早便认出了余淮水不是女儿身的覃小元,正掩嘴站在臧大树的身后,她左右瞧瞧,原本还当这两人要一瞒到底,没想到还会有今天这一遭,立刻便打起了圆场。
“男娃就男娃,大树,你不是说男娃女娃都一样吗?”
臧大树被覃小元扯着,脸上露出忐忑的神色,偷眼打量立在臧六江身边的余淮水:“那是说生娃,哪是说结亲家”
如今看着才咂摸出滋味来,余淮水个头虽不高,可样貌声音都没有遮掩,的的确确是个小子的模样,从前怎的就没瞧出端倪来呢?
臧大树没瞧出来是因的他迟钝些,臧桓没瞧出来,却是因为余淮水的那身裙装。
他本就有些病态白皙的脸上换了好几种颜色,这才一指臧六江,呵责道:“你逼着人家穿裙装了?”
“什么?!”傅明立刻警觉,望向臧六江的目光愈加不友善起来。
黎傲连忙捂上臧云扬的耳朵,以防这话题太过,再给孩子吓到了。
“也是我愿意穿的!”
余淮水生怕臧六江再遭捆起来训,若不是眼下不合适,他都想剥开臧六江的衣裳瞧瞧挨得那一脚有没有大碍。
“都是我愿意的!”
傅明只觉得头晕目眩,觉得自家精心养了十几年的翡翠白菜叫一头不开化的野猪拱了,看着余淮水护短的那副模样,气得他要七孔流血了。
短短一月啊!他那谦逊儒雅的三弟怎么就被带成了这个样子!
余淮水情深至此,臧家的兄弟几个都不好意思再苛责了,细想下来,人家学识样貌,家世背景,怎么都是臧六江高攀,又什么好反对的?
“亲家哥!先留下吃口饭吧!”
臧焱是最先调转矛头的,别说臧六江是与个男人互生情谊,就是从山上捡个野鬼回来,也是人家你情我愿的,哪有什么旁人置喙的道理。
自家的弟弟求娶不易,便轮到他们这些哥哥上场了。
“是啊亲家哥,别的先不说,大树今儿得了信儿,现去屠户家里宰了一头猪呢,留下吃饭吧。”
覃小元摸着滚圆的肚皮,往门前一横,料谁也不敢从她身边过。
“我哪还有什么心思吃什么”傅明还想摆娘家人的脸子,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往屋里拉。
“吃饭哪能耽搁,来来来,这位是臧六江他二哥,这是他三哥,咱们都是哥,也是有缘分在的,不吃杯酒说不过去呀。”
“是呀亲家哥,中原来一趟不容易,我家拙弟又惹出这样麻烦的事来,怎么也得让我们几个补偿一二啊。”
“下聘的事咱们也哎哟臧桓你踹我干什么!啊?哦哦,那便不说什么聘金不聘金的,我们六江入赘也行啊。”
“六江,带着淮水去买些点心回来!黎傲!领云扬出去玩会儿,一会儿饭好了喊你们回来!”
臧六江跟余淮水目送着傅明被拉进了屋,覃小元跟在后头,回身对着两人眨眨眼,递了个放心的眼神过来,拉上了屋帘。
长辈办事,你们就放心吧。
臧六江自然不会让黎傲带着云扬随他们一路去买点心,这两个是狗都嫌的性子,若是让他们跟着,怕是连句体己话都说不上。
一吊子钱过手,黎傲欢天喜地地领着云扬往街市走去。
“庄子里有家桃酥铺子,烤的最香了,我带你买些?”
院里没了旁人,臧六江又换上那副哄人的架势,拉着余淮水的手,在掌心里暧昧地捏。
“也去买些酥饼米糖吧我二哥凶你,咱们也能出去避一避。”
余淮水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忐忑的心口,刚刚坦然自己是男儿身,总归是有些不安的,眼下是过了这一关,只等回去说服傅家二老了。
臧六江自然是依余淮水的,两人临近了桃酥摊子,迎面便是一阵甜风,吹得余淮水馋虫都醒了。
热乎的桃酥刚刚出炉,被油纸包细致地扎着,臧六江买了几提,见余淮水那副眼馋的模样,又另付了一块,拿了个微微烫手的桃酥小饼给余淮水尝尝。
桃酥还未化脆,一口下去酥酥软软,簌簌地落下饼渣来,带着乳香的桃酥在舌尖化开,把余淮水吃的两眼晶亮。
桃酥太软,即便余淮水吃的小心,还是有细碎的酥粒落在身上,臧六江看他吃的高兴,心里也跟着软做一团,四下瞧瞧,拉着余淮水便往小巷里头钻。
“真的好吃吗?”
臧六江将人挤在怀间,凑着往余淮水的脸上瞧,桃酥已经全都进了嘴,鼓鼓囊囊的,在余淮水的腮帮子里一支一支地嚼。
余淮水知道臧六江又要使坏,他不抵触亲昵,可这里到底是外面,总有些抹不开脸,便抬手挡在臧六江眼前,含糊不清道:
“别闹,想吃你自己拆一块就是了。”
今儿是个艳阳天,小巷里投进一片阳光,照的空气都是暖暖的、懒懒的。
“不成,哪有拆了的道理。”
臧六江瞧着那伸在跟前的手指,细长匀称,指腹圆润,让人平白的生出欺负的欲望。
臧六江张嘴,咬住那还带着桃酥余味的指尖,眉眼高扬,很不正经的模样。
“便让我尝尝吧?”
第57章
桃酥摊子又新出了几炉桃酥, 摊主吆喝着,将那些桃酥搁在桌上,香味飘得远远的,引来几个婶婆孩子, 聚在摊子旁吵吵闹闹的。
余淮水有些心虚地向那个方向张望一眼, 小巷不深, 若是有人路过有意地朝里窥探,一眼便能看到他们两个偷偷摸摸地躲在这里。
指腹上传来几下细微的疼,余淮水知道臧六江是在催促自己。
“脏死了。”余淮水不想轻易顺着臧六江,总觉得他要得寸进尺,屈指在臧六江的犬牙上弹了一下, 臧六江吃痛,只得认命地松开了他。
几个举着桃酥的孩子从巷口跑过, 留下一阵肆意的笑声, 桃酥显然比巷子喜人,并没有人注意这个方向。
阳光太好,余淮水抬眼瞧瞧堵在自己跟前的人,应当是犬牙敲得有些痛,臧六江咧嘴拓过自己的牙, 露出些委屈的表情来。
可余淮水一看他,他便又挂上平日里好脾气的笑,眉眼弯弯地瞧着人, 像是深情到了骨子里。
好景当前休懈怠,莫待流光暗自哀。
余淮水看的心里发热,只觉得日子都不像冬日,像是到了初春,微风拂面, 带来一阵温暖。他仰起头来,在臧六江的嘴边落下了一个带着桃酥香的亲吻。
“别吃酥了,先用这个顶顶吧。”他不忍再凶他,低声妥协:“回家再说其他的”
臧六江自然一百个愿意,嘴角都咧到了耳根,追着余淮水啃了几口带着甜味儿的嘴,结结实实地在背上挨了一巴掌这才罢休。
两个人抄了近路,三绕两绕地从巷子另头出来,迎面便撞上买了米花炸果的黎傲与臧云扬,臧云扬虽说皮实了些,可臧大树管得严,轻易不许他买这些吃食,怕他吃多了就不爱吃饭了,到时候会影响长个儿。
黎傲不管那些,臧六江给了钱,只要能堵住臧云扬那张爱喳喳乱叫的嘴,什么都给他买上一口。
四人碰了面,嘬着糖棍儿的黎傲瞥了一眼二人背后的小巷,对着臧六江露出一张鄙夷的脸。
“去去,没大没小的,你懂什么?”
臧六江怕余淮水瞧见,连忙提着桃酥往上迎了几步,挡住了余淮水的视线,龇着牙挺凶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训道。
“白日宣|淫,臧六江你不要脸,人家还要呢。”
黎傲也低声回道,对着后头跟来的余淮水,乖乖地眨了眨眼:“小婶好。”
臧六江与黎傲说话,心虚的余淮水也不想参与,应了一声便拎着桃酥去臧云扬跟前逗孩子去了,他拆开油纸包,拿出一块圆圆的桃酥递给臧云扬。
“云扬,热乎的,你也尝尝。”
臧云扬很捧场,接过那还温乎的桃酥张嘴就咬,一口就吞了小半进肚。
“好吃。”云扬嚼着,伸手去拉余淮水的手:“谢谢婶婶。”
余淮水暗地里松了口气,他刚刚坦白的匆忙,臧云扬也是听见了的,孩子的心思细,余淮水总怕吓坏了他,不过看他这副平常的模样,应该是没当回事的。
还没等臧云扬那只沾满了米花糖水的手拉到余淮水,臧六江将在后头抄猫一般,一把将臧云扬高高举起,转头,塞进了后头的黎傲怀中。
“跟着你黎哥哥去,小叔儿还得带你婶婶去买东西呢。”
说罢,臧六江也不管后头的嗷嗷喊叫,拉着余淮水便往街市里钻去。
“还买什么?”
余淮水哭笑不得,刚刚他瞧见了,黎傲手里拎了几大包的麻糖点心,怎么也够几人吃了。
“回去又要挨训,不如等他们吃多了酒,咱们再回。”
臧六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遭了一脚的胸口,臧大树那一脚看着吓人,也是收了力气的,不然在心口上实打实地踹上一脚,臧六江怕是已经跟着鬼差去阎王跟前报道了。
余淮水见他的动作,还当他是不舒服了,也跟着想起臧六江大哥的那一脚,心里越想越是不安,攥了攥臧六江的手,小声问道:
“怎么了,心口不舒服吗?是不是疼了?”
余淮水虽然知道臧大树不会对自家弟弟下死手,可臧六江身上本就有伤,谨慎些也是应当的,若是一个不小心伤上加伤,好的便更慢了。
臧六江察觉到余淮水的忧心,反手扣住余淮水的小手,将他半人都扯到自己跟前来,凑近了咬着耳朵道:
“疼,媳妇儿给我揉揉就好了。”
又是这套话术,臧六江拿着这话骗亲脸骗亲嘴,还骗了手上功夫,余淮水哪还会上这当,一个巴掌落在背上,臧六江这才正经了些。
“快到年关了,媳妇儿,你要回中原吗?”
瞧着街市上支起的红纸灯笼,忙晕了头的臧六江这才想起年关将近,惦记起余淮水的去留。
“应当是不回的。”
余淮水离开中原本就是去京城的,为考科举,傅家本就不打算让他来回的舟车劳顿,就连傅聪傅明,本都是怕余淮水孤单打算留在京中,陪他过年的。
“舅哥呢,我记着原本是有两个哥哥陪你的,另一个上京了吗?”
臧六江惦记着余淮水家里的哥哥,这刚开头便得罪了一个,另一个要是再得罪了,怕是求娶之路会更加艰难。
“我们本就是要去京城的,路上遇见了你才出了岔子。”余淮水嗔怪地瞥了一眼臧六江,又想起那时的那场乌龙来:“拿我当姑娘,你实在是眼力欠佳。”
“沾色则迷,沾色则迷啊”臧六江心虚,转过头去,打量起摊子上高挂的火红灯笼。
余淮水这才察觉出异样来,他再见臧六江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时才兀的发觉,是他耳朵上少了那只巴掌大的金圈。
少了那只圈,臧六江整人的气度都柔和许多,没那么肆意张扬了。
余淮水偷眼瞧着,心里暗自盘算起来。
逛着瞧着,臧六江买了几副红纸门对,又提前定了一批爆竹烟火,付了定钱,要那摊贩送回山上去。
寨子里人多,过年时候最热闹,少不了这些东西。
到底还是不能在外头闲逛太久,定完了东西,臧六江便与余淮水折回了家。
刚进了院,臧六江便觉得有些不对,臧云扬一个人站在屋门前头,正掀着帘子往屋里张望,屋里一阵嘈杂,男人扯着嗓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明显是喝大了。
臧六江与余淮水对视一眼,快步上前,钻进了屋里。
屋里酒气熏天,顾着怀孕的覃小元,臧大树并没有喝酒,此时挡着里屋门,防止那几个醉鬼跑出去作乱。
“大哥,这是怎么了?”
臧六江瞥了一眼屋里,竟瞧见臧焱与傅明齐头跪在地上,正拉着黎傲逼他们一同下跪。
“喝大了,他们两个非要拉着黎傲拜把子。”
臧大树用嘴努了努侧屋:“淮水,给你嫂子送些点心进去,顺便瞧瞧,吓着了没有。”
余淮水哎了一声,抱起几份子点心钻进了侧屋,刚进去,便瞧见覃小元正扒在通着里屋的窗子,津津有味地往里看呢。
“你来啦?”覃小元眼睛亮亮地,一指自己旁边:“快来看,好大的热闹。”
窗子挺大,余淮水便凑到一边往里屋瞧,恰好见到黎傲被摁翻在地,正连声高呼:
“叔儿啊!我是你侄子啊,咱们拜了那辈分都乱到哪儿去了!”
“什么叔啊,侄啊的。”傅明大着舌头,将黎傲翻了过来:“拜了就是兄弟!来,拜!”
“好!”喝涨红了脸的臧焱大声叫好,拍着巴掌道:
“实在是性情中人,我臧老三就喜欢你这样的!老祖宗就在上头,咱们磕头!”
已经喝的伶仃大醉的臧桓充当了老祖宗,正仰面躺在暖炕上,臧焱拐着傅明,两人一道架着黎傲,咕噔一声便跪在了炕下。
“我臧老三!与黎老弟、傅老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死!今儿歃血为盟!拜为亲生的兄弟!”
“来!拿酒来!”傅明醉意熏熏,摸过一只空碗扔在地上,两人摸索半晌,想起“歃血”这回事来。
“黎老弟,来,歃血。”
傅明从怀里掏出刀来,比划着便要剁黎傲的胳膊取血。
那刀半个小臂长,这一刀剁下去,不是残废也胜似残废啊。
“三叔儿啊!!小爹!!臧六江,你他妈别光看着啊!”
黎傲扯着嗓子嚎起来,余淮水都有些于心不忍了,想出去拦一栏自己这酒品败坏的二哥。
还没等他出去,笑得直不起身的臧六江便挤进了屋,一把抽去傅明手里的刀,捞过酒水来,边倒边哄道:“舅哥!歃着血了已经,我给你们倒酒!”
两个酒鬼哪还记得取没取到血,拿过酒碗来一饮而尽,押着活鱼一般乱蹦的黎傲,对着暖炕上的臧桓便是邦邦邦地三个响头。
磕完了,酒意便也到了顶,臧焱与傅明两眼一翻、身子一横,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被磕了个大包的黎傲爬起身来,凶狠地向臧六江扑去。
“哈哈哈哈!”覃小元伸手抓了一把余淮水买回来的炒米点心,边吃边笑,乐不可支。
屋里总算安静了,臧六江轻易制服了黎傲,两人闹了一阵,这才开始收拾屋里的残局。
余淮水心里过意不去,忙着端了两个盘子,被臧六江堵在灶房里亲了几回,便说什么也不肯跟着干活了。
这回酒鬼太多,臧大树的家里住不下,臧六江便拉了大黑出来,驮着余淮水往寨子里回。
山风逐渐大了,臧六江敞开自己的羊羔皮袄,将余淮水裹在自己的胸前。他火力旺,热乎乎地隔开冷风,余淮水连一点冷意都察觉不到。
路过一片火烧的林子,臧六江勒停了马,蹙着眉头在袄子里寻着余淮水的手,放在掌心里捏了捏。
“你胆子太大了。”
余淮水昏睡的几日里,傅明跟翠翠将余淮水那些个惊人之举统统讲了一遍,臧六江耳听是一回事,眼见又是另一回事。
余淮水引得那些个土匪与衙役发生了械斗,现在这地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和兵刃。
“是我的错。”臧六江声音更低,隐隐地透露出自责来:“都怪我。”
傅明骂的没错,骗了余淮水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坐在马前的余淮水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背后臧六江的神色。
少年的脸上满是愧疚,气焰颓低。
余淮水从他的臂弯间挣脱出来,翻身与他面对着,捧起那张皱在一起的脸来,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对!”余淮水眼睛亮亮地,带着笑意:“怪你,赔我些什么吧。”
第58章
黄昏将近, 夕阳将山边染成了一片火红,云雾浩荡,高悬天际。
余淮水掌心连着指腹都是一片柔软,臧六江被那双手捧着脸, 心都要跟着化开了。
臧六江埋头蹭了蹭那暖和的掌心, 正要答应一声, 再说些腻歪的甜话,便听见林子里传来一声高喝。
“大当家!?”
余淮水跟臧六江应声看去,便见几个扛着锄头的土匪喽喽正满脸惊讶地望着二人,更准确地说,是望着死而复生的臧六江。
前一日, 翠翠和林大头从山下带了一帮子人回来,一同带回来的, 还有大当家压根没死的消息。
这样天大的好消息, 大家都是愿意相信的,可那时翠翠带回来的脑袋大家也都瞧得真真的,虽说面目全非,可那发冠耳环,大家都是识地的。
那时大伙的天都塌了, 痛哭流涕了好几天,有几个上了年纪的都哭病了,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他们风风光光地给那人头大办了一场, 还在后山挖了坟,连碑都给立好了。
所以即便连林大头都拍着胸脯保证此事为真,大伙也都在心里存了个疑影,怕是这两人太过思念大当家,发了癔症了。
今儿是那人头的头七, 这几个土匪喽喽是去给“臧六江”烧纸上贡的。
他们手里还拎着上贡用的空篮子空碗,一瞧便知对那人头真是不薄。
“是大当家!!”
“真活着!!大当家回来了!!”
几个喽喽一扔手中锄头,哭着喊着便往这边扑来,臧六江□□的大黑无奈地甩了甩脑袋,认命地低下了脖颈,以防这几个半大小子把鼻涕蹭在自己身上。
“嚎什么!”臧六江弯起眉眼,一撩马鞭,在地上空打一声炸响,道:“回去报信!”
刚刚还哭天抹泪的几个土匪立刻应声,连锄头都来不及捡,欢天喜地地往寨子方向跑去。
后头再没了旁人,臧六江在余淮水脸上咬了一口,扬鞭打马:“走,咱们回家!”
人腿自然跑不过快马,臧六江有意催马,大黑几步赶上前头的土匪,留下一串吃了灰的叫骂。
大黑风一般卷进了寨门,带着两人奔向了大院。
翠翠跟几个姑娘正在院里摘菜,见到大黑的身影,姑娘们立马跳起身来,欢呼雀跃着奔向了各自家中。
臧六江回来了。
这无疑是眼下寨子里最大的喜事,乡民在院中齐聚,见到好端端活着的臧六江,有的振奋喜悦,也有的喜极而泣,冬日里的天彻底黑了下来,寨子里却拉起了灯笼,吵着闹着要替臧六江接风洗尘。
寨子正中围起篝火,乡民土匪搬来干柴,将那火填的又高又旺,随着夜风吹拂,迸溅出亮目的火星。
坐在臧六江身侧的余淮水瞧着眼前这幅场景,觉得分外熟悉,似乎与拜堂成亲那天夜里一模一样。
“怎么发愣了?”
臧六江发觉余淮水的出神,趁着旁边闹腾着的几个兄弟离开,一揽余淮水的后腰,将他带进了自己怀中。
余淮水这月余受了太多苦,臧六江怕闹着他,便凑近了去瞧余淮水脸上的神色:“是不是不舒服了?”
“没有。”余淮水哭笑不得,臧六江本来就疼人疼的紧,现在更是恨不得将他拴在自己后腰上,一刻也不肯放松。
臧六江脸上有些红了,纵使他酒量过人,也架不住满寨人的劝酒,几轮下来,脸上便有了醉意,眼神也带着些迷蒙,看人时有些湿漉漉的诱人。
余淮水的喉咙不争气地滚动一番,凑到了臧六江的耳边小声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眼下这幅场景,很像在成亲。”
“成亲?”臧六江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两个字,他眼中映着火光,亮亮地倒映着余淮水的身影。
他们头一次的成亲是一个乌龙,吵吵闹闹地凑和在一起,是臧六江在一头热的追逐余淮水罢了。
眼下余淮水提了成亲,是想要正正经经地给他臧六江名分了吗?
“你要与我成亲?”
臧六江的手臂收紧了些,揽着余淮水不肯松开,咧嘴笑着,往他怀里钻:“是不是?”
余淮水抬手去推他带着酒气的鼻息,觉得他醉了变得更缠人了,也抹不开面子,怕被人瞧见。
臧六江两手挠挠怀里人窄细的后腰,一早他便察觉余淮水这后身上怕痒,平常抱抱便僵硬得厉害,这一挠余淮水就更受不了了,倒在臧六江的肩头咯咯直乐。
“说呀。”答案心知肚明,臧六江却非要从余淮水的口中得到回应,心急地摇了摇余淮水的身子,臧六江满脸的期许,望着余淮水笑意未褪的脸。
“不成。”余淮水被挠了痒有意使坏,凑到臧六江的耳边,吐出两个让臧六江顿时哭丧了脸的字。
臧六江酒都醒了一半,瞪大了两眼望着余淮水,像个被抛弃了的孩子:“怎么不成,为何不成?”
“咱们已经成过亲了。”
余淮水看他当真伤心起来,连忙抬手轻轻攥住臧六江的衣襟,笑道:“所以,只能上喜上加喜了。”
臧六江听得高兴,像是整人都被泡在了蜜罐之中,魂魄都有些飘飘忽忽的,像是美的要飞到天上去。
臧六江越想越是高兴,埋头便往余淮水的怀里贴,嘴里咕哝着,说些甜言蜜语的小话。
这头的动静终于引来了旁人的关注,几个醉的厉害地大呼小叫起来,推着挤着,硬把不顾场合亲热的两人分开,开始了新一轮的敬酒。
余淮水被自动划去了女眷那边,翠翠也乐的他离那些酒鬼远些,分出一个空座,招呼余淮水赶紧过来。
臧六江回来的突然,寨子里也刚刚遭过难,没准备什么好吃食,一应的土豆白菜,连过年用的存粮都拿了出来,这才填了几个见了荤腥的炒菜。
余淮水看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在心里暗暗地记了下来。
翠翠没有察觉余淮水的异常,还招呼他赶紧吃些,余淮水在臧大树家吃了不少零嘴,眼下不是太饿,可又不想辜负乡民们的一番用心,只得硬塞了些饭食进肚,直到翠翠不盯着他了,余淮水这才放下了筷子,打量着往四周看去。
看了几眼,余淮水便察觉到这女眷里似乎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那些姑娘年岁不大,大概也就十几二十的模样,身上的衣裳有些不大合身,可也都是新的。
她们混在乡民里,似乎不太适应的模样,连夹菜都有些怯怯地,缩着身子往嘴里扒着干饭。
东寨里的民风实在是好,她们不敢夹菜,便有旁侧的婶子姑姑替她们把菜夹到碗中,一碗碗的喂着,喂得这些姑娘掉着眼泪,往嘴里填着热乎乎的饭菜。
“她们今儿才跟我们回来,还有些不适应。”
翠翠见余淮水望着那几个姑娘,脸上露出叹息的神色:“人多口杂,我只说她们是逃难来的,旁的什么,我都没说。”
这样的安排实在是细致,余淮水点点头,向翠翠投去赞扬的目光:“我替她们多谢你。”
“什么谢不谢的。”
翠翠摆了摆手,怪异地瞧了余淮水一眼,似乎对他的道谢很是不屑:“听着生分的很,以后别再谢来谢去了。”
余淮水朗声笑了,这般洒脱的姑娘,实在是难得。
臧六江没能挺过第四轮敬酒,醉倒在了桌上,被几个喝的同样摇摇摆摆的土匪架着,拖回了房中。
“给,给大当家把衣裳扒了,穿着睡,不,不舒坦”
把臧六江扔在床上,喝地头晕脑胀的林大头趴在床边嘟囔起来。
他与臧六江光着屁股长大,自然知道臧六江有裸|睡的习惯,眼下晃悠着两手,便要去替臧六江解衣裳。
“哎,大头!”
立刻醉地轻些的有人上前,一把拦醉醺醺的林大头,朝着背后的余淮水挤眉弄眼道。
“有嫂夫人在,用得着你给大当家扒衣服?”
“就是,走走走,别打扰人家睡觉!”
说着,几个醉醺醺的土匪又架着林大头,吵着闹着,连声喊着:“嫂夫人早休息啊。”便晃晃悠悠地撞开门出去了。
余淮水哭笑不得地跟在后头,叮嘱几人小心些回去,这才回屋合上了房门。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余淮水也有些累了跌坐在床上,只觉得空气中都是酒臭味,熏得他都有些醉了。
瞧瞧没什么动静的臧六江,余淮水扯过一层被子给他盖上,随后爬到窗边,将窗支开了一道缝隙。
夜风夹杂着人声从窗外吹来,抚去了他脸上的燥热。
院子里还在闹着,臧六江的回寨实在是一件喜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提前过了大年。
躺在床上的臧六江左等右等,还等不来余淮水替他解衣裳,支开一只眼睛,竟没瞧见人。
“哎呀”臧六江开了口,哼唧着叫道:“我不舒服怎么没人替我解衣裳啊”
正看着院里热闹的余淮水听见动静回头看去,臧六江正仰面躺在床榻,垂下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不停地扭着身子。
知道他是在装醉,占起便宜来没个完,余淮水有些气地笑道:“身上痒就去洗澡,别扭来扭去的。”
臧六江自然不肯,还要装糊涂再喊,便听余淮水冷幽幽地道:
“每次喝醉了都要别人替你解衣裳吗?这不是一次醉酒吧?”
臧六江脊梁一紧,一骨碌地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抻着脖子喊道:“自然不是!”
见余淮水支在窗边,挑着一半眉毛瞧着他,那张乖巧的脸上竟有几分邪气的好看。
“那都是林大头胡诌,你别信他,我自己会脱衣裳。”
臧六江看的心里痒痒,总觉得今夜的余淮水看起来分外迷人,盘算着想个什么法子将他赶紧骗过来。
余淮水正要再问,便见臧六江一把捂住了嘴,瞧那架势是要吐在床上。
“别吐!”
余淮水可不想今夜连床都没得睡,他连忙走上前去,情势所急又没有趁手的东西,余淮水只得伸出手来,两手呈碗送到臧六江的眼前。
“要吐就往这儿吐,你可千万别往床上吐。”
臧六江憋了一肚子坏水哪里吐的出来,一把拉过余淮水的两只手,将他整人按翻在床上,追着就要去啃余淮水那张正欲骂人的嘴。
余淮水知道着了他的道,连忙仰起脸来,那本该落在嘴上的亲吻便扑了个空,热乎乎地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亲吻不停,滚烫的触碰一路向下,钻进了余淮水系的规矩的袄领中。
第59章
细碎而又湿热的亲吻落在余淮水单薄的锁骨上, 热的他额角都跟着出了细密的汗珠。
二人回了寨子,男人在前头张罗饭食,女眷便忙活着替两人把屋子收拾干净。
半月没人睡的屋子不仅落了灰,还冷的像冰窖, 女眷心思细致, 给那床褥烘的暖和又舒适, 可那样暖和的床褥铺在余淮水的身下,却不及身上的臧六江炙热。
“臧六江”
余淮水有些怕,身上人的喘息逐渐重了,落在他肩窝里的吻也愈发疼了,像是要撕下他的一块肉来, 咀嚼两番吞进腹中的架势。
“我”
臧六江也是情窦初开第一遭,身子里像是塞了一簇火, 滚热的要着起来了。
臧六江想起他十五那年, 头一遭喝酒的事,是臧强骗着他喝了一缸子的老白酒,那酒又苦又辣,臧六江想着能有多厉害,大意地一仰脖子进了胃, 随后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那时的热,都比不上现在半分。
“我怎么了”
臧六江的体温烘的他胃里酒水翻涌, 那原本并未侵占理智的醉意一分一毫地往下身钻,蛮不讲理地催着臧六江快做点什么,安抚一下他自己躁动不安的神经。
臧六江越发不安分起来,扭着身子,将自己不听话的地方往余淮水的身上拱了拱, 拱地余淮水头皮发麻。
他动作粗野,嘴上却仍是受了委屈一般撒着娇:“我这是怎么了媳妇儿”
怎么了?发|春了。
余淮水年岁大,比臧六江多吃两年盐,懂得自然也多些,被人从床边追到床尾,余淮水涨得满脸通红,瞪着紧追不舍的臧六江,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招呼余淮水身上的东西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妥协,愈发得寸进尺地招呼起来。
“我是不是生病了?”臧六江眨着模糊的两眼,凑到余淮水的脸边去看他的神色,见那脸上并没什么怒气,臧六江便更大胆了,拉着余淮水的手便往自己身上带。
“臧六江。”
余淮水终于忍不住开口,手掌落在结实的腰腹上,不知何时,臧六江嫌热脱衣,胡乱落在一边,露出麦色的上身来。
那腰腹上隐约可见血管鼓起,臧六江躁动到了什么地步可见一斑。
“我生病了。”
臧六江自问自答道,攥着余淮水的手又湿又热:“帮我摸摸,我便好了。”
那日沐浴过后,臧六江愈发爱纠缠这些床笫之事,余淮水明白他是见了荤腥,脑子里便总是隐约地惦记着正式地开一遭荤。
可臧六江是第一次,他又何尝不是头一遭呢,两个人蒙头蒙脑的,余淮水连怎么替他开荤都不知道。
臧六江见余淮水的思绪又一次飞走了,颇为不满地攥了攥他无力的指尖:“你想什么呢,又在惦记谁?”
这是空口白牙的污蔑,余淮水长叹一声,顺着那紧绷的腰腹,摸进了臧六江的裤腰之中。
隔日天明,已经临近晌午,醉酒后的臧六江格外缠人,余淮水被他折腾到半夜,累的两手酸酸,这才被勉强放过。
头发蓬乱的余淮水从臧六江怀中挣扎出来,瞧着他安静睡着时恬静的脸,摇着腕子,暗自唾弃自己也有这沾色则迷的一天,愈发地迁就起臧六江了。
臧六江醉了酒,眼见着没有醒的迹象,余淮水思忖片刻,还是爬起身来穿戴整齐,向屋外方向去了。
丫儿正坐在一间草屋前,她怀里正抱了两只狼崽子,唧唧呜呜地叫个不停,不安地在她怀里拱动。
这是那领头清寨的人带回来的,原本是打算扔在山里自生自灭,可丫儿清楚这么大的狼崽子只会落得个饿死的下场,丫儿于心不忍,便大着胆子去跟那叫齐一的人讨。
齐一本就不打算留着,丫儿要,他便给了她,此后再也没有过问过。
这狼崽子还是三儿带她去掏的,四只狼崽,丢了一半,就剩下这一公一母。
丫儿出着神,想起在后门时见到的那两具尸身,面目全非,压根就看不出谁是谁,可丫儿认得衣裳,那尚好的衣料除了朱权有和三儿还会有谁呢。
丫儿那时身后跟着一伙子惊弓之鸟的姑娘,见了尸身,哭的哭叫的叫,唯有她,木木的一张脸,连点情绪都没有。
大仇得报,丫儿却一点高兴都没有,从前往事如同一捧草灰,被风吹散了,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丫儿。”神色愈发淡漠的丫儿被余淮水唤了回来,她转过头去,瞧见余淮水一身绒衣过来,从前的愁苦已经消散,虽然还是瘦的,脸上却是容光焕发,丝毫不见西寨时颓废求死的模样。
莫名的,丫儿从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来,她有些局促地站起身,看着余淮水走到她身前。
她从傅明口中得知,那时那般落魄的余淮水也是大户人家的养子,她从心底里觉的与余淮水有云泥之别, 再也拿不出那时打人脸教训他的气魄了。
结果余淮水穿着新衣裳,一屁股坐在上了屋阶,为着男女有别,余淮水还细心地往上挪了两阶,咧着嘴角,要丫儿快些坐下。
丫儿措手不及,只得懵懵地抱着狼崽坐下。
她知道屋阶上都是土,余淮水这一屁股下去,估计新衣裳上就得留个脏印子了。
“我那时太累,一脑袋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余淮水有些歉疚,多亏了没出什么大事,不然但凡这些姑娘再有个好歹,那他估计要良心不安一辈子,思忖着,余淮水小心地开口问道。
“朱权有已死,你们可想好了出路了?”
“有两个妹妹说想要下山回家,其余的,要么是哭,要么也都没什么定处”
想起那两个回家的姑娘,丫儿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可她不想恶意揣测别人的家里人,只希望她们两个能平安到家。
昨日吃饭时余淮水便在心里盘算,傅家待他不薄,划了几亩田地几间铺子给他的,若说是要接济这些姑娘,给她们一份工,也算是个好去处,只是不知道她们肯不肯随着自己回中原。
余淮水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却见远远地跑来一个身影,王家妹妹气喘吁吁,满脸的惊魂未定,指着山下的方向道:“出事了,芳妹妹和桂姐姐他们家不当人!!要逼死她们!!”
听到这话,丫儿跟余淮水嚯地起了身,来不及细问,便向寨门方向跑去。
门前候着的车夫满头满脸都是汗,瞧见他们出来,扬鞭打马往山下方向去了。
臧大树家里,一屋子醉鬼被外头的声音吵醒,嘈杂叫骂着闹成一片,被横七竖八扔在炕上的傅明与臧焱幽睁了眼,揉着阵阵钝痛的脑袋,向屋外摸去。
屋门前,覃小元正扶着自己的后腰向外张望,见两人出来,满脸焦急地迎上前道。
“你们醒了?隔壁家里闹了好大的动静,你们大哥已经找去了,不知道为了什么还没回来,”
“我大着身子不好去,你俩快去瞧瞧,要是处理不了,就快去山上喊六江来,他本事大些,应付的了。”
傅明与臧焱听了个大概,知道是出事了,两人也不多问,要一同醒来的黎傲看好覃小元,开了屋门便往外去。
拐过屋院,隔壁的家里正闹得不可开交,院门前围了好几层的人,头对着头,对着院里指指点点。
“臧大树,你别当我们不知道!你家里就是土匪窝子!我们桂兰受了侮辱了,嫁不出去了,我只能让她一脖子吊死!不然,你给我们个说法!!”
一个婆子尖声叫着,两手扯着臧大树,一副要与他拼命的架势,院里正中的一棵树上系着一条麻绳,三环两绕打了个死结,树下,跪着个掩面痛哭的姑娘。
臧大树自然给不出说法,也没法跟老妇人动手,只得躲着打,让翠翠上前与她撕扯。
“你这婶子怎么这样,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家里的颜面!闹到这外面来你家里就有脸了!?你不愿意留人,就让桂兰姐姐跟我走!不在你家里吃这口饭!!”
翠翠体力好,那婆子拧不过她,大骂着叫唤起门前闷头抽焊烟的一个男人来:“桂柱!!你这个死东西,就这么看着你娘挨打!!”
院外的人越来越多,那男人也不好再装作视而不见,沉着脸起身,对着臧大树道:
“我家里事也用不着你这个外人管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姐姐跟你有一腿,要你来惺惺作态”
“桂柱!你怎么能这样说!”
跪在地上的桂兰哭叫起来,她两眼红肿,脸上也有个巴掌印子,是她娘刚刚打的。
“我说错什么了!”那男人梗着脖子,瞥了一眼屋里探出的几个丫头脑袋,瓮声瓮气道。
“你叫人糟蹋了,眼瞅着肯定嫁不出去,几个妹子还得嫁人呢!我还得娶亲呢!你要害了我们一家?”
那男人提起娶亲,分外的激动起来,屋里的几个妹妹却都瑟缩着,一副颓唐的模样。
“他妈的!”臧焱脾气火爆,刚骂了一句要挤开人群,一旁的傅明已经先一步跳进院里,闲庭信步地往前去了。
“这位大哥,我看了许久,这是什么热闹啊?”
傅明来臧大树家,特意花钱备了一身好衣裳,此时他衣着贵气,腰间环佩叮当,俨然回到了那副家里有钱的公子哥模样。
“你是谁?”那男人见又来了个管闲事的,脸色更不好了,可一瞧傅明面生,又是好穿着,气焰顿时更低了两分:“你与他们认识?”
“吓我一跳,都没瞧见有你这么一号人,看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家里男人死完了呢,要你娘出来给你家全脸子。”
傅明毫不客气,上下打量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鄙夷地开了口:“不认识,我就是个过路的好心人,听见动静进来瞧瞧。”
“你说什么!”那男人没想到傅明开口便骂,跳起脚来:“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是个没用的腌臜货!你姐姐遭了难了,你连帮衬一把都不能,还口说无凭地说她跟别人有一腿,你这样的东西要来有什么用?”
傅明在这里是生人,也不怕得罪了谁,骂起人来毫无顾忌:“这乡里乡亲都看着呢,你就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谁嫁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你叫桂兰是不是?”
骂完了,傅明也不管那男人做什么反应,转头问向那姑娘:“我家在南方也是富户,手下铺子不少,最缺的就是人力。”
“你去我家做工,赚钱活命,走不走?”
桂兰瞪眼看着傅明,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原本的家,咬着牙,像是捏住了一线生机,起身随着傅明,义无反顾地往院外去。
那婆子见桂兰要走,叫着扑上来,被臧大树一把拦下了。
“你们要干什么!青天白日地抢人是不是!!她活是我家里的人,死也得是我家里的死人!”
“呸!”翠翠原本是好心好意送她们两个回家的,没成想刚把人送回来,这混脑子的婆子就闹起来了,若不是臧大树出来的及时,那桂兰已经挂在树上了。
“把人留给你们家逼死?你还有点良心,就放她去!她受难时你装瞧不着,她奔活路了,你倒拦起来了!”
院外层层人群散开,给两人让开了一条路,那婆子要去追,却被人墙又给挡下了。
“我说桂柱他妈,也得给人条活路啊!”
看热闹的婶子阴阳怪气,显然早就看不过去了。
“知道桂柱三十多了还没娶,你心里急,可也得他自己长点本事,不能只靠着嫁闺女啊。”
“说的是啊,瞧瞧她那儿子,赌钱抽大烟一个不拉,反倒怪人家桂兰坏了名声”
声讨一浪高过一浪,桂柱脸上挂不住,骂了两句钻回了屋里,那婆子更没脸留下,见自家儿子都不给她撑腰,连忙跟回屋躲起来了。
傅明带着桂兰出来,与刚从另一家抢出芳妹妹的余淮水撞了个面,两人都是一愣,身后的姑娘已经扑在一起,嚎啕大哭了起来,她们牢牢攥着手,随着丫儿上了马车,被送回山上。
“二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议”
瞧着远去的马车,余淮水开口,将自己要将这批姑娘带回中原的想法和盘托出。
“自然好!”
傅家给了余淮水的那些铺子一直是傅明在替他打理,余淮水并不多问,也不用钱,可傅家都好好地替他存着银子,眼下余淮水有心思使傅家给他的钱,傅明当然愿意。
“家里的就是你的,就是塞在老爹的田产里头,他肯定也是一百个乐意。”
傅明龇着牙,一搂余淮水的肩膀,终于有了些余淮水融入傅家的实感:“你放心就是!”
第60章
床上的臧六江骤然睁了眼, 他伸手一探身边的床褥,凉的,空的,躺在那儿的人早已离开许久了。
臧六江听见自己胸膛里猛地空了一瞬, 他翻身一跃, 跳下了床。
外头已经过了晌午, 屋里一片阳光,余淮水走前支开了窗,徐徐的冷风吹进来,让屋里的空气变得没那么燥热。
臧六江觉得自己的脑袋在隐隐作痛,昨夜喝了太多酒, 不痛才是怪事。可他更急着去找余淮水,随手抓了件袄子穿上, 起身便往外去。
院里还是一片狼藉, 几个酒吃得少的土匪正蔫蔫地收拾着倒了满地的桌椅板凳。
瞧臧六江出来,他们兴高采烈地扬手招呼起来,却见他左右看了一圈,也不回应,面色沉沉地走了过来。
“瞧见余淮水了吗?”臧六江逮来几个懵头懵脑的土匪, 直截了当地盘问道。
“嫂夫人?”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土匪面面相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清楚啊 我们也是才起,没瞧见。”
“那前不久那个翠翠带回来的男人呢, 见着他没有?”
臧六江说的是傅明,见不着余淮水,他心里总是有最坏的盘算,怕傅明趁他不在,强行把余淮水绑回了中原, 再把人扣在家里,再也不许他们见面了。
“那人也没自打前不久他下了山,还没瞧见他人呢。”这一提,几人才想起真是好久不见那人出现了。
当时那男人自称是嫂夫人的二哥,闹了好大一通,吓人得很,说嫂夫人被土匪抓去了要冲出去救人,还是他们好说歹说才给拦下来的。
后来那男人终于冷静了,说底下官府里的狗官要收他们的命,实打实地把他们吓了一跳。
起初他们也不信,可翠翠那丫头都哭地快晕过去了,也由不得他们不信了,可自打那日寨子外起了山火后,不知什么缘由,衙役便把寨子围的水泄不通,连一只狗都跑不出去,更何况他们这样多的人了。
那男人想了个笨法子,找了间临坡屋子,大家没日没夜地向坡方向挖洞,拓出一人宽的地道来,想要把这些人悄无声息地运出去。
大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依着他的法子开始赶工,不过所幸,地道才挖了一半,寨子便被王爷带人给救了。
那大洞现在还在后屋里,不过住那屋的人家家里种菜,说刚好做了菜窖,还要摆席感谢他们呢。
想到那男人的说辞,小土匪偷偷地打量起臧六江,西寨出了那样大的事,东寨也有所耳闻,难道真是嫂夫人被西寨给掠去了,大当家愤而救妻,这才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看着自个儿大当家的脸色,几人到底也没敢细问,蔫头耷脑不吭声,直到臧六江阴气沉沉地转身离开,这才聚起堆来,头对着头小声嘀咕。
“咱们大当家怎么了 昨天夜里不还恩恩爱爱的吗,吵架了?”
“不是没可能呀,咱们嫂夫人那二哥不是说,嫂夫人叫西寨的土匪给劫走了吗,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哎哟,别是被”
“我猜八成就是姑娘进了土匪窝哪还有全须全影回来的”
挑起话头的小土匪怪笑起来,话还没说完,后头一把扫把猛力就打了下来,那力道虎虎生风,差点给那土匪一下撂倒。
“放你妈的屁!”
林大头一挥扫把,身后紧跟着他的小哑巴也是一脸愤慨,狠狠地盯着几个乱嚼舌根的土匪。
林大头是个随和的性格,可此时他圆乎乎的脸上堆出一个少有的严肃模样,高声道:
“嫂夫人对大当家情深义重!西寨那火就是嫂夫人放的,嫂夫人有大本事能全须全影的回来,谁再敢乱猜乱想,乱动自己的舌头,给我小心着点!”
林大头在寨子里也是有威望的,他这一生气,几个土匪连忙点头哈腰,嘴里说着自己哪敢乱想,慌忙地拿起扫把作鸟兽散了。
林大头心里还是生气,把扫把塞给小哑巴,转头找臧六江去了。
臧六江刚从翠翠家出来,家里没人,翠翠奶奶说吃罢了早饭后翠翠便包了辆马车,带着王家妹妹还有两个姑娘下了山,没瞧见余淮水的身影。
找不着人,又没留个音信,臧六江有些焦躁,他去过马厩,大黑拴在里头安静地吃草,马的数量也对得上,照理说余淮水应当没有下山才对。
正当臧六江燥的厉害,打算扯出大黑下山去寻时,两架驴拖板车慢慢地进了马厩,绕着便要往后院去。
“大当家!!”
坐在前面那辆板车上的王家妹妹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马厩中的臧六江,立刻惊喜地喊了起来。
她的叫嚷声引起了后头的注意,抱着两箩筐咸鱼的余淮水探头出来,与臧六江撞了个对眼。
原本还面如罗刹的臧六江立刻变了表情,三两步迎上前去,也不顾驴车还在慢慢前行,上手便把余淮水从板车上抱了下来。
“你去哪了?”臧六江急急问道,话一出口,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心急,连忙补上一句:“怎么不知会我一声,我好陪你一起去。”
坐在几袋子米上的傅明眼见着余淮水被臧六江抱走,脸色不善地下了板车:“我这当哥哥的自然会陪,你只管蒙头睡觉就是了。”
“二哥。”傅明呛火,余淮水只得拦着,手搭在臧六江的臂弯上,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傅明:“六江人很好的,你别总这样待他。”
傅明不爱听余淮水维护这土匪头子,偷偷撩了个白眼,引着爬上驴车陪着翠翠和王家妹妹上后院去了。
只是现在细细想来,刚刚臧六江那厮是在背着淮水瞪自己吗?
傅明回头瞧了一眼,臧六江那高壮的身子低着,撒娇一般地往余淮水脸上靠,瞧不出半点阴鸷的模样。
应当是他多心了吧。
“从西寨救回来的姑娘出了事,我去山下替她们解围了。”
余淮水见臧六江穿的单薄,抬手替他拢了拢衣裳,忍不住蹙起眉来:“怎么穿这么少出来?你要去哪?”
“我来找你。”
臧六江搂着余淮水后腰,像是要把他牢牢地嵌在自己怀中,声音里好不委屈,像一只被主人抛下的大狗,依偎在余淮水肩头:“我当你背着我回了中原了。”
“怎么会?”余淮水当臧六江是撒娇成性,被他蹭地脖颈发痒,笑道:
“别闹了寨子被围了几天,粮食都快吃干净了,快过年了不能让大伙勒着皮带过日子,我跟二哥下山买了些回来,后头缺什么我们再补。”
臧六江这才想起刚刚那两辆板车,上头满满当当的,尽是些米面粮食,还要几瓮的油和腊肉干货,东西多的连人都快坐不下了。
“还是媳妇儿细致。”
臧六江依偎着余淮水,在怀里人看不到的地方,脸上的不安这才渐渐褪去。
余淮水买了好些东西回来,满满当当地卸在院里,林大头拿了纸笔过来,美滋滋地挨个盘货记下,嫂夫人发了话,将这些个东西按人口分了,算是当日里大家藏盐救人的一点报答。
吃人嘴短,这下寨子里头再没人敢议论余淮水被西寨掳走的事,人家夫妻两个都不在意,他们又跟着操什么心呢。
夜里,余淮水发现自己的被褥被掸得松软暖和,比前一日还要夸张,臧六江陷在被子里咧着牙直夸是自己跟着余淮水享了福。
夸着夸着,便要往余淮水的怀里钻。
余淮水知道臧六江是个什么心思,一撑他的肩膀把人从怀里推出来,竖起三根手指。
“已经连着三天了。”
余淮水一本正经,像个训学生的教书先生:“算算次数,我这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怎么不好?”
臧六江仗着力气大,趴在余淮水的腰腹上赖着不起:“现在不做这些,难道等我成了老头子再做?”
“歪理。”余淮水被他压着,不想输了气焰,硬是支起腿来去顶臧六江的下巴:“这事做多了,年纪大了便虚了。”
“此话怎讲?”臧六江挑着眉眼,一把接住余淮水的腿来隔着衣裳在那圆圆的膝盖上咬了一口:“经验之谈?”
遭了调侃,余淮水的脸上挂不住,挣扎着要起身,偏偏臧六江不让,倚在他的腿上,磨着蹭着,便往敏感的地方贴。
“臧六江!”
眼见臧六江就要紧贴自己,余淮水一把抓住他披散下来的发顶,扯着他离自己那处远些。
“怎么了?”臧六江无辜地瞪着眼,下巴画着圈,在余淮水的腿里绕着:“有什么是我瞧不得的。”
“ 那也不能蹭那里!”余淮水咬着牙,脸上通红一片,看着像熟透了:“我虚不虚用不着你知道!”
“用不着我知道?”臧六江嚯地抬起头来,两眼执拗地盯着余淮水紧系的腰带:“那你要让谁知道?”
余淮水被他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臧六江却不给他反应的空档,抬手摸进衣摆,一把就将那些个碍事的布料扯下了腰。
这下不仅余淮水,就连臧六江也跟着慌了一瞬。
他只是想做个架势,也没用多大的力,没想过余淮水这裤腰竟松到了这个地步,一股脑就扒到了膝窝。
“臧六江!!”余淮水羞急了恼火起来,抬起一脚便要飞到臧六江脸上去。
这一脚落在脸上非破了相不可,臧六江一把攥住余淮水的脚腕,猛然一抬便搭在了肩膀上,臧六江那目光抹了油似的,滑溜溜地便往余淮水衣摆底下钻。
余淮水全然没有他嘴上说的那般不在意床笫之私,下头隐隐地有些招呼人的迹象。
“媳妇儿 ”臧六江眼睛都木了,不知道该将目光放在哪里。
余淮水捂脸仰躺在床面上,屋里的红烛灭了一半,理应是瞧不那么真切的,可臧六江那反应,分明是看见了。
身强体壮。余淮水在心里想起臧六江的那些话来。他也才刚刚二十出头,火力旺盛情有可原。
“好了 ”余淮水脸红的要滴出血来,他不敢看臧六江,只得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你让开 ”
他不敢看臧六江,低垂的视线里却闯入了一只手,那手摸进衣摆下,探究暧昧地停留在分寸之外,耳边想起了臧六江那都有些喑哑的声音。
“媳妇儿 我帮帮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