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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三十一条船可是厌了兄长?

    极品魅魔系统是在沈月殊姐姐、姐夫的葬礼上忽然绑定的他。

    绑定的同时,沈月殊脑中还多了许多被自己遗忘的记忆以及一个任务——让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最爱他,以达成极品魅魔的成就,否则就会被抹杀。

    与此同时,还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系统的存在。

    绑定前期,沈月殊十分恐慌,觉得自己定是被什么妖邪给附身了,为此还花大价钱找道士给自己驱邪。

    从那之后,魅魔系统便再未出声过,他还以为是那些驱邪的法事奏效了,直到方才

    可最令沈月殊震惊的是李澄玉竟然就是自己的任务对象——两次能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人。

    忽然间,青年仿佛被天上的一块馅饼给砸中了似的,心中骤然掀起滔天的欣喜巨浪。

    然而这欣喜还未持续多久,便被对方的那句‘谁在说话’给冻结了。

    沈月殊一下便慌了神儿,磕磕绊绊道:“没、没人在说话呀。”

    李澄玉歪头看向他,疑声问:“你方才没听到吗?”

    昔日系统的严肃警告如重锤一般敲击在沈月殊的心上,耳边噪音轰隆隆作响。

    青年慌得都带上了哭腔,整个人手足无措:“没人说话,真、真的是你听错了。”

    然而李澄玉却未应声,径直站起身朝沈月殊伸出了手——轻柔地擦去了他眼下无意间蹭上去的黑灰。

    察觉到指腹上湿润润的,少女无奈一笑:“又不是什么大事,哭什么。”

    沈月殊一下愣在了原地,鹿眸含着泡眼泪,眼睑下方被少女温暖指尖摩挲过的地方,迅速浮起一片热意。

    李澄玉没再看他,而是转身一下打开了房门。

    篱笆院儿里,欢天正平举着双臂拦人,其中一位正是去而复返的王氏,另一位身上则穿着沈月殊的那件羽蓝色外袍,特意露在外面的那截砖红色里衣领,有些不伦不类。

    大抵就是王氏口中的儿子‘小桃’。

    “哎呀,小娘子你拦我们做甚,快快放我们进去呀”

    “我家郡主与沈公子有要事相商,你们不能进去打扰!”

    欢天表情严肃、寸步不让。

    “什么要事啊,大白天的还非得关着门,我们进去就送个东西,又不打扰”

    王氏口中一边说,一边扒着欢天的手臂抻脖子往屋里瞅,他刚得知那个年轻女人的身份是郡主,现下心中更是焦急万分,生怕这个金凤媳自己抓不住给跑了。

    “欢天,怎么了?”

    门边的李澄玉皱眉出声。

    欢天闻声扭头答她:“郡主,我都说了你在里面,可他们非要进去!”

    二人说话间,王氏已然瞅准机会从欢天的胳膊下钻了过去,手中还紧拉着自家儿子。

    一边快步走,一边扯嗓子大声喊道:“小月啊,这是叔前些日子刚腌好的酸苋菜,给你拿来尝尝鲜!”

    走到门边时,王氏还故意把一脸娇羞的儿子往门前站着的李澄玉身上推。

    李澄玉立刻后退一步躲开了。

    说起来王氏的儿子略有一些姿色,可面色黯黄鼻梁两侧还有深浅不一的雀斑,眼神怯懦闪躲扭扭捏捏,和屋内唯一纯白的草莓雪媚娘根本没得相比。

    眼瞧着时辰也不早了,李澄玉顺势说道:“月殊,你有客来我便不打扰了,明日巳时我再派人来接你们。”

    待到沈月殊急急忙忙跑出来送时,少女的车马已然开动了。

    王氏扯着自家儿子也跟了出来,口中不停地埋怨:“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没抓住!”

    “我平时都怎么教的你,真像你那个窝囊废老娘,三拳打不出个屁来,这下好了”

    随后又压低了声音指使自家儿子:“去,去把桌子上那罐酸菜拿回来”

    自己不能啥也没捞着,还倒赔罐酸菜进去。

    沈月殊丝毫未注意身后二人的一举一动,整颗心全扑在了载着少女逐渐驶远的马车上。

    “澄玉郡主,路上慢点!”

    青年追到篱笆院外,一手拢在嘴边大喊,同时踮着脚尖用力地挥手。

    “我等你来接我——”

    回王府的路上,李澄玉吩咐欢天一路快马加鞭,总算没错过饭点。

    晚膳依旧设在风淮院。

    待李澄玉换好衣服过去时,便瞧见东王夫正在同原身长兄李见凛问话。

    后者一身皦白色宽袖长袍,精致的银线犹如水烟冷雾般缭绕氤氲在他周身,更衬得他气质如濯冰溯雪,雅姿非常。

    长至腰臀的青丝半散在身后,一缕垂在胸前,发梢泛着冽光的乌青与他冷白的面容形成强烈的对比。

    李见凛虽垂首低眼,脸上却丝毫没有常人面对父亲时的小意或亲近。

    二人说话时神情语气皆淡淡的,乍一眼瞧去不像是父子,反倒像对被迫凑到一起尬聊的陌生人。

    “照顾好自己身子,王尹最近公务缠身,别让她再分精力担心你的事。”

    李见凛闻声颔首:“是,父亲。”

    他这番话音刚落,便似有所感般倏地抬起头,恰好与刚走近来的少女对视。

    李澄玉有些猝不及防,只好笑着抬手冲二人打了个招呼:“爹爹好、兄长好。”

    瞧见来人,东王夫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上瞬间扬起笑容,眼中泛起柔和的暖光。

    “玉儿回来了?”

    “快,坐爹爹这儿来。”

    说着,东王府朝自家女儿殷切地招了招手。

    以前没发现,原身父亲对待自己女儿和儿子的态度差别竟然这么大吗?

    李澄玉一边朝东王夫身边走,一边忍不住惊讶。

    还是内里有什么隐情在?

    这厢,李澄玉刚落座没多久,便陆续有仆从端着碗碟如流水般井然有序地给她们布菜。

    “你母王今晚不回府吃饭,爹爹让膳房做的全是你爱吃的菜,多吃点儿。”

    边说,东王夫边往李澄玉碗中夹菜盛汤,生怕她饿着。

    李澄玉连连点头应声,随后忍不住朝侧前方李见凛所在的方向偷瞄。

    发现对方自始至终都沉默优雅地吃着碗中的白饭,面上的神容清清冷冷的,丝毫没有她设想的不满或者忌恨。

    是这么多年已然接受了父亲的偏心吗?

    在现代时,李澄玉是独生女,母爱、父爱全都是她一个人的,所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状况。

    一时之间不知道此事究竟该不该管。

    正当她冥思苦想之际,下意识的一瞥就又被李见凛给当场逮捕了。

    不是,哥哥你头上是装什么人脸识别了吗?

    李澄玉旋即朝对方扬起一个开朗的笑,抬手给他夹了筷鲜鹅蚱进碗里。

    “哥哥,别总吃米饭呀,也多吃点肉。”

    青年垂眸望着自己碗中的鲜鹅蚱,捏着象牙玉筷的指尖逐渐泛白。

    片刻后,方沉声道了句:“多谢。”

    鲜嫩多汁的鹅肉入口,李见凛却差点没干呕出声,许久未进过荤腥、每夜每夜都盛着烈到足以麻痹神经浓酒的胃袋经不起如此折腾,紧紧地绞着。

    腹部阵阵剧痛,然而李见凛仍是面不改色一口一口,将碗中的鹅肉吃了个干净。

    若不是有人在场,他甚至想将剩下的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

    只因这块鹅肉是李澄玉夹给他的,筷尖曾那么亲密地触碰过她的唇瓣、舌尖、唾液

    光是一想,李见凛便直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头昏脑涨,全身上下的皮肤迅速掀起一阵被蛩咬蚁噬般的麻痒,令人难以忍受。

    他又犯病了。

    李见凛冷静地得出这个结论。

    毕竟妹妹已经许久没碰过自己了

    晚饭临近末尾时,东王夫忽然出声,同李澄玉温声商量:“玉儿,你和琳之也都不小了,爹爹请人给你们测算了一下日子,是时候把婚定下了。”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的动作齐齐一顿。

    李澄玉惊讶,原来自己竟然还没和崔琳之订婚。

    她有些犹豫地放下筷子:“爹爹,一定要这么急吗,可我还没从书苑毕业呢。”

    崔琳之人很好,李澄玉也相当满意自己这个未婚夫,不过她仍是不想这么快就走进爱情的坟墓。

    要知道,哪怕在现代,她也才20岁,刚上大三

    “不急,只是订婚而已,真要是成亲的话至少两三年后。”

    东王夫安抚性地拍拍女儿的手,笑得温柔。

    他之所以做下这个决定,不过是前些阵子崔氏私下里帮东王伊出了不少力。

    而他这个做东王夫的,怎么着都得做出些表示给崔氏瞧瞧,不能令对方寒心。

    这些年来,崔氏还算是将嫡子教养得不错。然而东王夫仍旧不甚满意。在他心里,女儿需得全天下最好的儿郎相配!

    李澄玉点头,笑得乖巧又灿烂:“那就听爹爹的。”

    熟料她这番话音刚落,便听到一连串筷子碰撞杯盘最后落地的凌乱响声。

    引得东王夫皱眉侧目。

    青年立刻站起了身,宽大的衣袍衬得他单薄的脊背愈发的瘦癯,交叉在腹前的手腕骨冷白而伶仃,手背蜿蜒的淡青色血管透着股病态的美。

    青白色的玉镯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下滑磕碰在凸起的腕骨之上。

    听得李澄玉飞快眨了下眼,心中惊讶对方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明明她去书院之前还瞧着挺正常来着。

    “抱歉父亲,见凛不是故意失礼的,只是身子突然”

    青年的声音有些哑涩。

    “身子不适那便回去歇着吧。”

    东王夫随即冲李见凛摆手,没有怎么为难对方,语气甚至较最初称得上温和。

    自家女儿在场,东王夫不能多苛责他什么,即便是装也得装一下,省得又引玉儿同自己离心。

    毕竟从小到大,李澄玉最护的便是他这个毫无血缘的哥哥。

    李见凛话音一顿,随即又垂头施了一礼,余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对面正关切看着自己的少女身上。

    “谢父亲。”

    吃过晚饭,李澄玉又在风淮院陪自己父亲说了会儿话。

    也不知是她说话时总爱带些夸张的肢体动作还是东王夫太爱她这个女儿,在李澄玉看来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能逗得对方前仰后合,就连往日一直恪守的那些王夫礼节都抛到了脑后。

    能逗长辈开心,李澄玉自己也高兴。

    以至于月上枝头从风淮院离开时,她都是一路哼着歌的。

    直到被夜色中忽然现身的青年堵在空无一人的廊下。

    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李澄玉下意识扭头去找身后的欢天,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溜没了人影。

    真是吃火锅不带筷子——关键时刻又掉链子!

    李澄玉恨恨咬牙。

    “哥哥,晚上好啊。”

    无奈,少女只能佯装镇定,笑着同逐渐向自己逼近的李见凛打了声招呼。

    青年脚步徐然,携着满肩深夜的凉意,声音也仿佛被其浸透了,湿冷冷的压得极低。

    其中还萦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

    “不好,为兄在此候了玉儿许久。”

    李澄玉沉默:大哥,你这话让我怎么接?

    哦,想考我怎么高情商回复是吧。

    “只干巴巴等着吗,怎么不听会儿音乐?”

    李澄玉眨眼笑问。

    话音既落,只见面前人微微蹙了下眉,眸中也随即浮现出浅淡的茫然。

    仿佛在问:哪里有乐声?

    见状,李澄玉无声叹了口气,沉默两三秒后才正色起来:“哥哥找我有事吗?”

    瞧见少女迅速收敛起笑容,浑身又摆出一副冷漠又抗拒的姿态,李见凛的心尖如同被针刺到了般,登时掀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青年的嗓喉哽咽起来,一双泠然凤眼也迅速变得湿红。

    就连刚刚才消弥缓解的胃痛,也卷土重来、气势愈发汹汹。

    李见凛苦涩地望着她,好半晌方语气小心又破碎,问出了折磨、盘踞自己内心许久的那句话。

    “为何、许久不来我房中,可是、厌了兄长?”

    李澄玉听得一愣:???

    紧接着,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又听面前人忽然道。

    “我又怀孕了”

    第32章 三十二条船那可是骨科啊!

    李澄玉听得又一愣:!!!

    就在这时,李见凛忽然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一直用手护着的小腹上。

    与少女皮肤相触的刹那,恼人的麻痒迅速散去,紧随而至的是无边的柔软与温暖,让人恨不得溺死在其中,以及渴求更多。

    青年的眼尾洇开病态的红,强忍着小腹处的兴奋痉挛,遗憾低叹:“只可惜,还是假的”

    此话一出,李澄玉仿佛一下回过了神儿般,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不过两三秒钟的工夫,她的手背便已被对方身上的冷意给浸透了。

    李澄玉有些崩溃,哥,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

    还有,为什么要可惜,哥你还没嫁人啊啊啊啊!

    以及,什么叫‘又’?

    李澄玉不得不承认——有天赋的厨子就是不一样哈,三两句就能讲一个恐怖故事,且令人毛骨悚然。

    她真的有被李见凛吓到!

    手心一空后,短暂褪去的麻痒迅速席卷而来,甚至较之前更加严重,逐渐刺痛起来。

    李见凛指尖开始颤抖,内心的空虚与即将失去什么的不安犹如锁链般绞缠上他的脖颈,令他瞬间便涨红了脸。

    然而青年面色依旧如常,终日抿得平直的嘴角甚至扬起一丝笑,望着面前人的目光褪去清冷,逐渐弥漫上病态的痴迷与狂乱。

    呓语出声:“什么时候,玉儿能教哥哥真怀孕呢?”

    嘶——

    李澄玉倒吸一口凉气:疯了疯了,真骨科也是叫我给碰上了。

    她单知道原身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原身哥哥竟也不遑多让。

    居然和自己亲妹妹搞在一起了!

    那可是骨科啊!

    李澄玉去医院看望朋友都要绕道走的科室。

    “哥,亲兄妹之间不能生孩子,有可能是白痴。”

    李澄玉语气郑重地同面前人科普。

    闻言,青年的眸光一下变得幽深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呼吸逐渐失控。

    自己不能就这么让她轻易地了结这段关系,她们合该纠缠到死。

    “玉儿是忘了吗,我俩从来都不是亲兄妹。”

    说着,李见凛克制不住地抬手,轻轻抚摸上少女的面颊,如玉的喉结不断下压,呼吸变得急乱。

    李澄玉闻言神情骤然一松——自己果然没猜错,原身兄妹俩不是亲生的。

    她就说嘛,要是亲生的,李见凛怎么跟东王妇夫长得三模三样,就连眼睛鼻子嘴巴甲型什么的,没一个相似点。

    少女又笑了起来,说得话却听得李见凛不寒而栗。

    “我的意思是,我拿你当亲哥哥。”

    灰黑色的瞳孔瞬时皱

    缩成点,青年几乎是嘶吼出声:“不要!”

    他轻易便崩溃了。

    一想到他与面前人的关系即将恢复到最初,李见凛很难不崩溃。

    他不管不顾地用力抱住了李澄玉,头埋进对方温暖的颈窝,语气却是与他清冷外表截然相反的凌乱癫狂。

    “我才不要做回玉儿的哥哥!”

    “我要做你的男人!”

    李见凛神情发狠,昔日泠然的凤眼此刻猩红无比,如毒蛇吐出的嘶嘶红信。

    看得李澄玉忍不住皱了下眉。

    随即,青年的神色蓦地又软了下来,眼眶中迅速溢出水意,慌张无比:“不,我错了、我错了,哥哥真的知道错了。”

    他再次抱住少女,修长的双臂紧扣着对方的脊背,恨不得将她藏进自己胸膛,更渴望挤.入她的身体,长成根最靠近她心脏的肋骨,与妹妹融为一体。

    “求求玉儿了,可怜可怜哥哥。”

    “再给哥哥一次机会好不好,哥哥要死了,玉儿救救哥哥好不好,哥哥真的要死了”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乞求,泪水涟涟地落下来,轻易打湿了李澄玉的领口。

    神情更是脆弱极了。

    精神不太正常——这么长时间观察下来,李澄玉得出了这个结论。

    任由李见凛抱着自己这么胡闹是不可能的,也为了更好地安抚他,李澄玉选择将对方搀回他的居院。

    二人碰面的廊亭距李见凛的居所霁梅院还算近。

    刚撩开门帘,他的贴身仆从落枫便迎了上来。

    朝李澄玉屈膝行礼的同时,神情惊讶:“郡主,公子这是怎么了?”

    此刻,只见李见凛紧密地依偎在少女的肩头,十指紧攥着对方的衣角,用力到指骨狰狞。

    那双形状优美的瑞凤眼轻阖着,清滢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淌,又在高挺的鼻梁处蓄起一方浅浅的水洼,神情凄清又破碎。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澄玉欺辱了他。

    要是说我也不知道,你会信吗?

    李澄玉咽下这句话,语气淡淡道:“饿了,你去给他煮些易消化的粥来。”

    方才晚膳时她就瞧见李见凛只吃了块鹅肉,米饭更是按粒来计算的。

    这下李澄玉可算知道对方为何瘦得如此离谱了,那腰的宽度还没她的整只手长。

    落枫闻言,忍不住望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顺从地应了声:“是。”

    李澄玉思索再三,还是将人给扶进了里屋床榻上。

    虽然自古以来就有长大后的兄妹得避嫌这一说法,但显而易见的,原身这兄妹俩啥糟糕事都干过了。

    她若是再避嫌,反而容易ooc。

    “哥哥好些了吗?”

    李澄玉边说,边掏出手帕想要给他擦拭眼角溢出的泪水,却被对方径直捉住了手,直接贴在了面颊上。

    “玉儿这是原谅兄长了吗?”

    青年湿红着双眼,斜倚在床栏处,期期艾艾地望着她。大有她不点头,便继续哭下去的架势。

    李澄玉闻声沉默——她还不知道李见凛究竟犯了什么错呢,才惹得自己还没穿过来原身便冷落了他许久。

    所以她并没有给对方一个明确答复,而是折中了一下,柔声道:“哥哥把身体养好,我就不生气。”

    闻言,李见凛立刻点头,仿佛病入膏肓的人得到了一丝生的希望,眸中迸发出强烈的希冀:“好,兄长都听玉儿的。”

    他实在摸不透她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妹妹变得不再那么需要他、依赖他。

    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晚。

    这让李见凛感到分外的恐慌。

    害怕李澄玉在有了更大、更广阔的世界,而他这个‘旧人’,就会像那些玩腻了、不再感兴趣的玩具们一样,被她彻底封存起来,再不见天日。

    他会死的

    想到这儿,李见凛的双臂死死地缠着少女的腰身,头枕在她大腿上,汛红的双眼深处流转着绝望又孤注一掷的冷光。

    见眼前人被暂时安抚好了,李澄玉稍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打量起对方屋内摆设来。

    毕竟有时候房间的陈设以及装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应出主人的喜好与内心。

    与温子珩淡雅、文墨气息浓重且整洁到一尘不染的师舍不同。

    李见凛的房间独属于他的东西好似很少。

    临窗处只放了把琴,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琴身上流转着古朴幽然的亮光。

    靠墙立的花几上蹲着个细口的冰蓝色裂纹瓶,瓶中插着三两枝沾着水珠的寒兰。

    床帐则是晚波蓝色的雾纱,垂落时如冬日逸散的冷雾般,总之极其符合他给李澄玉留的第一印象——不染世俗、清冷高贵。

    前提是忽略掉床榻正对面的那个博古架。

    李澄玉发现原身这个兄长还挺恋旧的。

    那博古架上摆着的,不是什么寻常的古董、装饰物,尽是些颜色老旧的小玩意儿。

    什么摔碎成两半又粘好的泥泥狗、被撕裂了页片的小风车、掉了色的纸老虎、断了只胳膊朝外露着棉絮露的绢布娃娃,画着奇怪涂鸦的小人儿书等一些一不注意就会被当成垃圾扫走的东西

    也可能是收集癖。

    这厢,她正胡思乱想着,便见落枫掀帘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粳米燕窝粥。

    对方走近时,李澄玉刻意没有推开怀中的青年,想要仔细观察一下前者的反应。

    果然,落枫的神情对此好似习以为常,面上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

    仿佛她们这种远超寻常兄妹的亲密举动经常发生,他对此见怪不怪。

    “公子,喝点粥吧。”

    落枫端着碗走近了些,说话时轻声细语。

    榻上的青年没有动作,他疲惫地阖着眼,眼睑处积蓄着异常的红痕,似是累极,低低道:“喂我”

    落枫闻言,抬眼恳求地看向对面坐着的李澄玉。

    少女怔怔然,差点反手指着自己问对方——谁喂,我吗?

    “有劳郡主了。”

    说着,落枫将手中的粥碗恭敬地递到她手中,垂头弯腰快速且无声地退了出去。

    李澄玉沉默地望着手中的粥碗,脑子忽然蹦出了句话——别叫我喂,叫我李澄玉。

    随即,她小幅度地打了个哆嗦,自嘲地撇了下嘴,好烂的梗、好无聊的笑话。

    即便放在现代,应该也没几个人懂她吧。

    “哥哥,起来喝点粥吧。”

    李澄玉先将手中的粥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随后扶着身边人缓慢坐了起来。

    可哪怕李见凛坐着,上半身仍紧紧地依附着她,双手抱着她的小臂,仿佛有那什么皮肤饥渴症一样还需得肉贴着肉。

    这厢,燕窝粥才刚吃了几口,怀中青年便突兀地闷哼了声。

    墨黑的眉也瞬时皱起,神情异常的痛苦。

    李澄玉惊讶地瞠大了眼,看看他又看看粥:“哥,你怎么了?”

    青年难受得甚至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死死地摁着自己的小腹,颀长的身躯蜷缩成了一团。

    答她的话气若游丝:“兄长,肚、肚子痛”

    小腹处,仿佛伸进去了一双无形的大手,对着他脆弱的胞宫又锤又打。

    不过几息时间,李见凛那冷白的额头便沁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碎得不成样子。

    李澄玉真想把手中的粥碗给扔了,又害怕损坏证据,焦急询问说:“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肚子痛呢?”

    总不能是那仆从在粥里下药了吧!

    李见凛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才没痛吟出声。

    好半晌,才艰难地说出两个字:“假、孕。”

    李澄玉闻言,眉心一跳,立刻放下手中碗想要起身:“你等着,我这就去请府医来。”

    “不要!”

    李见凛几乎是尖叫出声,长指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摆,纤薄的指甲近乎撕裂。双眼重又赤红起来,翕动着苍白的唇瓣。

    “府医治不好我,只有玉儿、只有你”

    李澄玉有些失措:“我、我怎么治,我不会治病啊!”

    毕竟她高中选得是文科,凡是和数学沾点边的,都学得一塌糊涂。

    早知道有今天,她就弃文从医了!

    青年急切地往她怀中钻去,原本清冷如山泉般的声音不知不觉染上了沙哑。

    “你可以、你可以的!”

    他眼角重又溢出水意,眸光被极致的痛苦割裂,变得惝恍而破碎。

    李见凛迎着少女惊讶的神情,颤抖着指尖摸上她的唇。

    声音哽咽:“吻我、抱我、摸摸我,怎样都好求你。”

    第33章 三十三条船坏了,给这家伙爽晕了。……

    图穷匕见了是吧。

    呵呵呵,搁这儿等我呢。

    李澄玉面无表情,心中弹幕已经满天飞了。

    可问题是,即便她再好色也一时半会对从小跟原身一起长大的哥哥下不了手。

    即便俩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她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几秒后,李澄玉安抚性地拍了拍青年颤抖的肩头,温声细语说:“哥哥,你太累了,先休息吧。”

    说着,她便要推开对方起身。

    青年闻言愈发激动起来,不顾腹中绞痛,死死地揽住了李澄玉的腰身。

    惊恐大叫:“玉儿别走!”

    “不要走!”

    头上的羊脂玉簪也因他这番剧烈的动作松垮坠落,满头青丝蓬蓬地散开,一部分滑落肩头,一部分则垂在脑后。

    黑绸般的乌发更衬得李见凛此人愈发得清冷脆弱,如冰霜雪塑成的人儿,被忽然置身于烈阳之下,双眼滴滴答答地淌下泪来。

    “别丢下我”

    李见凛抽噎不止,心中恐惧不安到无以复加。

    李澄玉见状,随即转过身来回抱住了他,解释出声:“没想丢下哥哥的,你不是说腹痛吗,我想去给你找个暖肚子的东西来。”

    男子假孕腹痛的话,跟现代的女生痛经应该大差不差吧。

    李澄玉:“顺便再给你沏碗红糖姜茶。”

    熟料听了此话的李见凛仍是不停地摇头,声音哽咽:“不要、不要”

    晶莹的泪水零星飞溅到少女的脸上。

    李澄玉不知道,此刻的她对于备受折磨得青年来说,才是特效药。

    “为什么?”

    李澄玉的面上流露出疑惑来:“相信我,这样做你会好受很多的,哥哥。”

    李见凛终于羞耻出声,眼尾红得犹如被捣烂淋漓一地的红山茶花汁,单薄的脊背塌陷下去:“不行的,没有你,哥哥无论怎样都排不出”

    先前那几次,他都是靠着妹妹不要的小衣,勉强堕出的。

    可这次也不知是怎的了,折腾了许久都排不出,他甚至让落枫偷偷买来了见不得人的催.情香。

    可依旧没什么用。

    李见凛骄傲又绝望地想,自己怕是被妹妹调.教成了被她随意一瞥便能化成一汪春水,离了她便干涩得犹如一口枯井的下贱模样

    在发现自己穿书且到了女尊朝代后,李澄玉便第一时间找来了大量的史书以及经典小说来看。

    幸运的是,闺蜜笔下的女尊盛朝虽然是架空的,却也没架得很空,国内通用字还是李澄玉能看得懂的繁体中文。

    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通过大量的阅读,李澄玉迅速了解了这个陌生朝代的大概制度、律法以及生活常识。

    女男身体小知识也在一些十八禁话本中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总结来说就是盛国的女男生理结构与现代的没什么两样,只是承担怀孕生子的一方变成了男性。

    看到那儿的时候,李澄玉一下就兴奋了起来,毕竟她在现代时也幻想过有朝一日找个可心的男人给自己生个大胖闺女。

    在女男发生关系后,如果女人允许,男子会顺利受孕,反之则不然。

    是以,为了尽快怀上孩子,在榻上时,许多男子都会使劲浑身解数尽可能地服侍好自己的妻主,让她们最大程度地感受到快乐,那样才会更快地受孕。

    同时,也存在个别生子欲望强烈的男子会产生假孕现象,伴随着腹痛、抑郁以及少量出血出现。

    这个朝代没有避子汤,因为女人牢牢地将生育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想不让谁生,谁就没可能。男子只是她们发泄情.欲以及孕育新生命的工具。

    最后一条是李澄玉通过某些话本子的剧情推测出的,原文写得相当隐晦。

    然而李澄玉怎么都没想到,假孕后的男子还需要排出东西,排什么?

    假胎儿吗?

    李澄玉忍不住再次感叹:原主给她留的惊喜还真是老公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那我该怎么做呢,哥哥。”

    说着,李澄玉将掉落在青年身侧的簪子妥帖地放到了一旁,以免不小心扎伤他。

    目光则如夏日被晒得融融的湖水,暖洋洋地泛着心疼与关切。

    可纵使少女伪装得再好,李见凛仍一眼瞧出了她眸中按捺不住的兴奋与好奇。

    瞬时间,小腹抽搐得愈发厉害,然而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什么痛楚了,只从无边的羞耻中尝到了丝自暴自弃后的快慰。

    “上来,抱着我”

    李见凛朝她伸出手,削葱般的指尖白到近乎剔透,掌心冷淋淋的,还嵌着四个整齐的殷红色月牙甲缘印。

    闻言,李澄玉按照他说的,褪掉鞋子爬到床里侧,又用帕子将青年冷汗涔涔的掌心擦净,才与他十指相握,自后方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

    “是这样吗?哥哥。”

    少女清朗的话音自背后传来,李见凛皱眉唔了声,死死蜷缩起的身子有几瞬的放松。

    然而片刻后他脊背再次僵直,颤抖着转过身与少女面对面。

    “玉儿、玉儿”

    青年呼吸急促地唤着李澄玉的名字。

    一边寻找她的唇,一边抖擞着长指将对方的手用力按向自己的胸膛,主动挺身:“摸摸我、快,摸摸哥哥”

    不够、还不够。

    一波接一波的疼痛如同滔天巨浪一般,势要将他这个不自量力的小船拍翻。

    李澄玉僵住了。

    摸哪啊,大哥?

    可瞧见青年如此痛苦的模样,李澄玉不好耽搁太久,眼一闭,冲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前胸捏了一把。

    “唔呃”

    当即,李见凛似痛苦又似解脱地自喉中溢出呜咽,清俊高洁的面上迅速弥漫起一层潮红。

    那双时刻清醒自持的瑞凤眼也被与无边痛苦交织的快意激得水红一片,涟涟的泪水不断地涌泄出来,打湿了他的面颊。

    “好玉儿、再、再”

    李见凛话都说不完整了,却还有力气一边啄吻着李澄玉的面颊,一边撕开自己的衣襟,带着李澄玉的手往里探。

    可怕的很。

    李澄玉一面心惊,一面不得不满足他。

    很快,她便发现——李见凛此人外表虽瞧着瘦削、弱不禁风,可人家胸肌、腹肌、人鱼线是一个不落。

    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深藏不露。

    许是他天生体寒的缘故,李澄玉摸着他的皮肤像是在抚摸一团凉玉,细腻无暇。

    忍不住想着若是夏天抱着他睡觉,肯定相当舒服。

    凡是少女温热掌心的所到之处,如细针麦芒一般的麻痒被迅速抚平、逐渐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久违的、酥酥麻麻的畅快感与难以形容的安心如潮水般一波波涌起,哗哗作响,使得青年的身躯痉挛得愈发剧烈。

    李见凛低头,受不住似地衔起少女面颊下的一缕秀发含在口中吮.吸,淡淡的发香,抵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催香。

    很快,青年便克制不住地翕动起眼皮,雾灰色的瞳孔颤抖着上翻,唇瓣呵出的热息腾湿了二人的下颌。

    腹部的绞痛越来越紧、也越来越沉,如西瓜般重重地坠在其上,又像绷紧到极致的弦。

    李见凛痛苦地闷哼出声,修长到过分的脖颈酗红如血,淡青色的绵延血管根根迸起。

    露在

    其外的胸脯皮肤,也已然被绯色给浸透了。

    李澄玉发觉不对时,着实有些太晚。

    此时此刻,她正被青年遒长有力的大腿紧夹着腰身,像个巨大抱枕一般整个人一动也不能动。

    “玉儿,咬我、快咬我!”

    青年一边难耐地挣扎着,一边用力后仰,将脆弱如茭白的脖颈主动暴露在李澄玉的唇齿边。

    如玉般凸起的喉结不停滚动着,一侧的动脉更是在粉薄的皮下亢奋地突突直跳。

    李澄玉又傻眼了,往哪里下嘴啊?

    “哈啊、哈”

    见少女迟迟没有动作,李见凛不满地蹙紧了墨眉,长腿几乎如蟒蛇缠住猎物般寸寸收紧,连同着手臂。

    李澄玉被他圈得有些疼了,下意识地敛眉想要推开他。

    青年却因此将她环得越发严实,大手覆在她的脑后,不由分说地将她往自己脖颈处压。

    “快啊!”

    “快、狠狠咬!”

    李见凛猩红着一双眼,几乎要被势如水火般的痛与快折磨疯了。

    身体像是被抛到了燃着大火的海面上,烈火焚身的同时,温暖的海水不间断地摩挲着他。

    神经被游丝似的痛痒反复切割,亟需一个了结。

    送上门的肥肉,李澄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对方略带强硬的语气令她有些不爽。

    随即,少女再不客气,张口狠狠地咬住了李见凛颤动不止的喉咙。

    命门被落入虎口,牙尖刺破皮肤的霎那,锐痛使得青年脑海犹如火山喷发般,轰地热了起来,紧接着空白一片。

    与此同时,小腹处积蓄许久的疼痛也突破了临界点,他恍惚察觉到胞宫内正有什么温热物什在簌簌剥落,最后冲破阻碍缓缓涌了出来,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疼痛仿佛一下消解掉了大半,足以致死的安心幻化成了畅快与酸麻,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占领意识的高地。

    李见凛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薄唇无意识翕动着,隐约可见殷红的舌尖在其中兀自轻颤着,犹如一只被扼住喉管,濒死的脆弱夜莺,喝啊喝啊地徒劳喘着气。

    眼角有泪水淙淙流过,顷刻间便打湿了青年乌云般的鬓发。

    窒息感自脖颈辐射全身,久违的如过电一般的刺激,令李见凛忍不住挣扎起来。

    无数点白光如雨滴打在湖面上的涟漪,在青年的眼前越扩越大。

    终于,李见凛再经受不住这骇然的刺激,水洗般的瞳孔在剧烈震颤几十下后,陡然失去了意识。

    待到李澄玉再抬起头时,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昏了过去。

    少女一下坐直了身体,神情有些猝不及防,嫣软的唇上还坠着颗饱满的血珠。

    李澄玉:坏了,给这家伙弄晕了。

    第34章 三十四条船贱人,敢当众勾引康安郡主……

    李见凛在梦中,回到了自己八岁那年。

    彼时,母亲将将战死沙场,父亲在得知死讯后便紧跟着殉了情。

    连句遗言都没留给他

    屋外大雨倾盆,轰隆的雷霆劈落在头顶,乍然出现的闪电照亮了父亲那青紫色的、死不瞑目的脸。

    幼时的李见凛手中紧攥着刚临帖好的诗词,无措地望着悬在房梁上的父亲。

    携着潮雨的冷风吹进门,父亲在风中轻轻摇晃。

    周围的仆从跪了一地,都在嚎啕大哭。

    即便一个月后,他便被带进了东王府,哭声仍回荡在耳边。

    父亲生前是东王伊的义弟,然而他却从未听父亲提及过,除此之外,他还敏感地察觉出——东王夫不喜欢自己。

    后来,他才在仆从们的交谈中得知,自己父亲生前与东王伊关系匪浅,好似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东王夫处处防备着他,纵使从未在明面上苛责过他什么,可幼时的李见凛就是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

    王府的下人们自然也偏向主子,哪怕东王伊曾对着他们三令五申要好好照顾,他们仍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他视而不见。

    李见凛一开始十分的难以适从,可渐渐地,也就无所谓了。

    没事的时候,他时常独自坐在天井下,望着头顶那一小块被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看云彩变幻莫测。

    思考一些空泛的问题,想着前世、今生、来世,这些对他这个年纪来说过分虚无缥缈的事情。

    想着自己战死沙场的母亲、自缢的父亲此刻投胎转世了吗,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再后来,东王伊收他做了义子,且不顾旁人的议论为他改了姓,并向圣上求了些赏赐。

    然而即便如此,王府众人依旧待他冷漠,常常对他视而不见。

    直到从外祖父家探亲的康安郡主回来。

    与他这个身份、地位皆尴尬的义子不同,康安郡主是东王妇夫乃至整个王府下人们的掌上珍宝。

    许多瞧上去古板又严肃的老公公,都会在提及他们郡主时,脸上洋溢起慈爱又骄傲的笑光。

    是以,李见凛不懂,有那么多人喜欢的康安郡主为什么偏偏会赖上自己。

    听说在得知自己的存在后,这个‘妹妹’便给他准备了许多礼物。

    东王妇夫亦十分纵容她这个女儿,甚至就连他的新名字——见凛,也是在李澄玉的选择下,敲定的。

    孤僻久了的李见凛,在遇到对自己分外热情的人,像是乍然碰到凉水的狸猫般,神情惴惴而警惕。

    “我不是你哥哥。”

    他皱着眉,看向面前头顶双髻上戴着只蝴蝶绒花的小姑娘,声音冷而紧。

    周围的仆从听了这话,朝他流露出或不满、或漠然的目光。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才五岁大的小女孩,笑起来时还豁了颗门牙,可欢喜与笃定却是将眼底充盈得满满当当,头上的绒花蝶翼像紫金冠上的翎羽止不住地摇晃。

    “我有哥哥啦——”

    她像是获得了个新玩具般,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向她认识的每一个人介绍。

    “这是我哥哥哦——”

    “这是我哥哥,他叫李、见、凛。”

    “对呀,我有哥哥啦~”

    “才不让给你呢,让你爹爹给你也生一个去”

    冬去春来,夏夜净是免不了的雷暴雨。

    倾盆大雨不要命地往下泼,银白的闪电将冷清的室内照得彻亮。

    呼啸的狂风吹开了窗棂,雨水如泄洪般全部灌进室内,却无一人上前关上。

    今晚本该在屋外守夜的仆从早就趁着这动静溜了个干净。

    李见凛紧紧地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不断地发着抖。

    床幔被吹得翩飞不止,逐渐化作八岁那年房梁上父亲飘荡的衣裾。

    李见凛瑟缩着紧闭双眼,然而脑海中,父亲去世前的场景反而越来越清晰,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他在雷雨夜里,恐惧绝望、孤苦无依。

    忽然,紧闭的房门被人猛拍了几下,唰唰大雨下,向来清脆的喊声变得模糊不清。

    “哥哥、哥哥”

    裹成团的被子里,李见凛紧捂着耳朵,大瞠着眼睛笃定自己是幻听了。

    然而下一瞬,便有人自大敞的窗棂中跳了进来,撞碎了花几上的瓷瓶。

    锐利的炸响有一瞬竟压过了屋外的雷霆,更刺破了笼罩在他头顶的梦魇阴霾。

    李见凛怔怔地抬起头,探出半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朝外望去。

    却见李澄玉穿着不知自何处找来的蓑衣,小小的一个人儿,被全然罩在里面,只露出腴白色的圆润脸蛋,与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雨珠。

    对方随即转身,吃力地将早已被打湿的窗棂迎风合拢,失败了好几次才插上窗销。

    “哥哥,我来看你了!”

    窗棂闭合后,将一切朔风冷雨挡在了屋外。

    于是乎,小姑娘的话声是那么的清晰。

    对方从硕大又沉重的蓑衣中爬出来,而后三两下抹掉脸上的雨水、蹬掉湿漉漉的鞋子,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他的床。

    小姑娘三两下便扯开了他裹得紧紧的被子,细瘦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

    明明她身上又

    潮又凉,还带着他最讨厌的大雨腥气,然而那一刻的李见凛却全然忘记了可以推开对方。

    “哥哥被吓到了吗?”

    “别怕,玉儿会保护你的”

    小姑娘一边亲他被泪水浸透的面颊,一边拍着他的脊背小声地哄他:“哥哥,玉儿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从前,有一个女孩名字叫灰姑娘”

    从此以后,几乎每一个雷雨夜,李澄玉都会跑来跟他挤着一起睡,紧紧地抱着他,同他讲从来没听过的,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睡前故事。

    直至他安然沉睡

    雨下了个整夜,待到天蒙蒙亮时才得以放晴。

    听着雨声,李澄玉睡得格外香,再睁眼时欢天已然将她今日要穿的衣服准备好了。

    一夜过去,昨晚关键时刻被对方丢下的气早就消了,李澄玉想得很开,欢天之所以敢这么做定然是原身以前交代过。

    再追究的话,会显得她反复无常。

    由于提前答应过沈月殊,李澄玉便没在府中用早膳,而是让欢天提前在京中做早茶最负盛名的鼎鲜楼打包了几样早点,带过去同对方一起吃。

    至于李见凛的身体状况,她昨晚离开时曾反复确认过几遍对方只是累得睡着后才走的。

    并特意嘱咐过他的贴身仆从,一定要照看好李见凛。

    想来应当没多大问题。

    压着快要迟到的点,李澄玉接到了沈月殊。

    青年换了身新衣裳,一袭材质不算好的汉麻长袍,颜色虽然是清新鲜亮的绯棠色,却仍是无法与他昨日穿的那身白绡银锦衫相媲美。

    “不知道您来时用没用早膳,我便托人买了这些,您快吃。”

    还未坐稳,沈月殊便从袖中掏出了个油纸包裹,推到了李澄玉的面前,笑得无暇又清纯。

    李澄玉看到油纸中的白胖肉包子与绿油油的青团,有些惊讶:“你不是”

    不是没钱了吗?

    沈月殊眨着那双滢润鹿眼,笑着说:“我把昨日那身衣服给当掉了,反正也穿不完。”

    李澄玉闻言沉默了几瞬,没忍住问了他一句:“这些东西多少钱?”

    青年懵懵懂懂地答说:“听那人说好像花了一两多银子。”

    在山上时任何东西都不需要他花钱,是以沈月殊对金钱没太大概念。

    得,这是又被人给坑了。

    要知道,欢天从鼎鲜楼打包回来的份量足够三个人吃的早点,也没用到一两银子。

    次数多了,李澄玉竟然不觉得意外。

    瞧见少女忽然沉默了下来,沈月殊有些忐忑,手指不由地攥紧了袖子:“是、是这些东西太廉价了吗?”

    他眸光满是歉意:“对不起啊,我应该亲自去买的”

    李澄玉闻言眉梢一挑。

    沈月殊家住京郊,走路的话来回最少花费一个半时辰,更别说他还有珰儿要照看。

    “别这么说,我只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肉包子。”

    李澄玉冲他笑了笑,拿过包子便咬了一口——没吃到馅儿。

    气氛有些尴尬。

    李澄玉随即招呼青年打开欢天带来的食盒。

    食盒一共分三层,上屉放着蟹肉小饺、红油金钱肚、翡翠烧麦。

    中屉则是些精致又好吃的甜点,有八珍茯苓糕、香芋酥、桂花红糖凉粉。

    最底层是三小盅饮品,一杯盛着玫瑰雨露饮,一杯是琥珀核桃酪,第三杯则是温牛乳上面还凝着一层厚厚的奶皮。

    “我也不知道你吃没吃早膳,便随便让人准备了些,你快吃吧。”

    李澄玉咽下口中的包子,模仿着青年方才的那番话,将蟹肉小饺与翡翠烧麦往他跟前推了推。

    沈月殊望着眼前瞧上去就异常美味的早点,眼中满是沛然的感动与感激:“澄玉郡主,您对月真好。”

    李澄玉冲他倾头眨眨眼,笑得随意又朗然:“这些不是朋友都会做的事吗?”

    想当初她上大学时早八起得晚,室友都会提前去占座的同时还会给她带份爱吃的早餐。

    朋友

    沈月殊怔了下,被这个词烘得心脏暖融融的。

    他从小生活在山莊,家中除了长姐、姐夫以及两个老仆从,便再无旁人。

    他只跟几只小山雀和野猫做过朋友。

    沈月殊眨眨眼,随后重重地朝面前人点了下头,笑得甜美又欣喜:“对,我们是朋友!”

    由于昨日傍晚李澄玉提前派人给崔府递了口信,确认了崔府老主君在山州确有个胞弟无疑。

    今早,崔琳之、崔琅之兄弟俩便提前一炷香时间带着部分家丁在门口等着了。

    “大公子、二公子,郡主的马车到了。”

    小厮刚通禀出声,崔琅之便迫不及待地自休息的檀椅上站了起来,兴冲冲地往门外走。

    崔琳之则动作优雅地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饰后,方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将将走出门,便瞧见弟弟无端顿在了槛前,双手攥起、脊背紧绷。

    崔琳之有些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朝前望去。

    只见马匹一侧站着刚下车的康安郡主,对方一身雪青色锦缎长裙,腰直腿长亭亭而立,侧脸的弧度俏丽而美好。

    崔琳之见状,先是下意识地扬起唇,然而瞬后他便又抿直了。

    康安郡主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不过两三岁大,藕节般的小手紧紧地圈着她的脖颈,窝在她怀中的姿态依赖又亲近。

    正当崔琳之疑惑之时,便见车中忽然弯腰又走出一个年轻男子。

    适值天空碧蓝如洗,连同阳光都较往常更加清澈明媚。

    映照得那男子的皮肤如羊脂牛乳一般细腻雪白,甚至有几分刺眼。

    康安郡主朝对方伸出了手,男子冲她羞涩一笑,将手搭在了上面,眸中满是浓浓柔慕。

    她扶着他下马车,怀中还抱着个奶娃娃,神情举止皆十分的亲密。

    有路过的行人瞧见这幕,忍不住与同伴窃窃私语起来:“这小妻夫瞧着可真般配”

    “贱人!”

    崔琅之忽然出声,语气咬牙切齿,漂亮的杏眼几欲喷火。

    “胆敢当众如此勾引康安郡主不知羞耻。”

    “我找他算账去!”

    第35章 三十五条船月想报答您。

    崔琅之说着便要朝二人走去,谁知刚迈开步子,手腕便被身侧的哥哥给紧紧攥住了。

    “别冲动。”

    崔琳之双眼直直地凝着前方,眉心微蹙:“兴许是个误会。”

    “可他都那样对郡主笑了”

    崔琅之不相信这是个误会,只相信自己作为男子的直觉。

    “长成那副模样,一看就是个只会勾引女人的下贱胚子!”

    甚至还带着个孩子,恬不知耻!

    说着,他便想要挣开自家哥哥的手冲上前。

    “你想惹郡主厌烦就去吧,我不拦你。”

    崔琳之见状一下丢开了他,语气平静。

    哥哥不再拦自己,崔琅之却一下泄了气,不敢轻举妄动,只求助似地看向对方:“琳之,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郡主被外人给抢去啊。”

    崔琳之没有应他,而是莲步轻挪地下了台阶,朝对面二人走去。

    “郡主,您来了?”

    少年说着,朝李澄玉盈盈施了一礼,笑容清丽,杏眼澄澈荡漾着柔光。

    李澄玉高兴地同他打了个招呼:“琳之!”

    崔琳之眸中柔情不觉深了几分,随后方将目光移到紧挨着少女站立的青年身上,口中不吝赞美,笑容却淡了下去:“想必这便是

    郡主信中的那位表公子吧,当真是玉貌佳人。”

    沈月殊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地瞠圆了眼,不知该如何回他,于是诚恳地道了句:“谢谢”

    二人说话间,崔琅之也快步走到了近前,一下亲密地挽住了李澄玉的手臂。

    状作无意地问道:“郡主,您抱的谁家孩子呀,琅之怎么从来没见过。”

    经由少年这么一提,沈月殊才猛地反应了过来,李澄玉几乎抱了珰儿一路。

    随即朝对方伸出手,唤道:“珰儿,快过来。”

    不知怎的,一向乖巧懂事的珰儿此刻却不听话了,小手紧紧地环着李澄玉的脖子,不愿去舅舅怀里。

    正当沈月殊为此着急时,李澄玉笑着安慰他:“没事,珰儿不沉的,我也喜欢抱着他。”

    还在吃奶的小孩子香香软软的,像块小蛋糕,抱起来也不重。

    “珰儿是月殊公子的侄子。”

    李澄玉重又看向崔琳之他们,神情微讶道:“难道昨夜的那封信里没写吗?”

    崔琳之很快反应过来,柔声笑答:“许是我们看漏了。”

    而一旁的崔琅之心底则骤然松了口气,不是旁的野男人给康安郡主偷生的便好。

    见对面少女说完话后便一直盯着自己看,崔琳之心生羞意的同时有些紧张,担心对方是不是瞧出自己敷了粉抑或是衣服不规整

    正胡思乱想着,少年忽听李澄玉道了句。

    “琳之,你头上的山荷花玉簪真衬你。”

    崔琳之闻声一愣,很快一股绵绵不绝的欣喜自胸腹处涌出,如漾波一般轻易便冲淡了先前的酸涩。

    激得他面颊如三月桃花,杏眸愈发得脉脉温然,像含了两汪盈盈春水。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望,逐渐化作沾了蜜糖的丝线,缠绵温热地绞缠起来,发出粘稠声响。

    “呀!您都累出汗了。”

    一旁青年的突然发声打碎了二人暧昧的氛围。

    沈月殊边说,边手忙脚乱地拈起手帕一角给身边少女擦拭额角的汗珠。

    软而饱满的唇微抿着,神情专注又关切,全然忘记了面前还有外人在场。

    崔琅之见状,一下黑了脸,眼神如刀子般射向对面青年,然而青年却是处在状况外、对他的警告与敌意浑然不觉。

    崔琳之面上笑意淡去,适时开口:“是琳之的错,还请郡主入府一歇。”

    说着,他转眼看向对面的沈月殊:“表公子,祖父也已然等候你们多时了。”

    作为外宾还是女子,李澄玉适时止步于外院,并将怀中抱了许久的珰儿递还给了青年。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瞧见沈月殊神情有些忐忑,李澄玉笑着鼓励他。

    纵然崔府老主君的情况都与沈月殊要找的人都对的上,然而不到真正相见那刻,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

    “嗯。”

    沈月殊紧抱着珰儿,朝她抿唇点头,而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随着崔琳之他们往内宅走去。

    事情的结果如李澄玉事先所料般皆大欢喜,崔老主君几乎只一眼便认出了沈月殊,笃定他是自己胞弟的亲外孙,只因二人的相貌在年轻时实在相似。

    几十年未再见过自己爹家人的崔老主君甚至激动得潸然泪下,拉着沈月殊的手不停地询问他家中情况。

    最后又着人叫自己院的西厢房腾出来给沈月殊舅侄俩住,还给珰儿寻了个专门照看他的乳父。

    “琳之、琅之他们都很好相处,不过琳之更细心温柔、琅之则更为活泼话多些,你可以同他们试着交朋友。”

    “合不来的话也不必勉强。”

    离开前,李澄玉笑着这样嘱咐沈月殊。

    珰儿被崔老主君留在屋里玩了,眼下少女面前站着的就只有沈月殊一人。

    青年乖巧点头,见她要走,随即迫不及待地询问:“澄玉郡主还会再来看月吗?”

    他眼底透着期待与诚恳:“您帮了月一个大忙,月想报答您。”

    李澄玉闻言笑着挑了下眉,再次同他开玩笑说:“你想怎么报答?”

    沈月殊脸红了起来,有些局促地眨眨眼,憋了半天才如实道:“月还没想好”

    李澄玉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冲对方点了下头:“会再来的。”

    车轮缓缓转动,载着其内的少女逐渐驶向远方。

    “你们是怎么同澄玉郡主认识的,她也帮助过你们、给你们买过吃食吗?”

    沈月殊神情好奇地询问与自己身边同样来给李澄玉送行的崔氏二兄弟。

    崔琅之听得火大。

    他这是在挑衅吧,炫耀康安郡主曾如何怜惜过他!

    崔琅之忍不住冲青年冷哼出声,丝毫不客气道:“我们才跟你不一样。”

    “我们可是郡主的未、婚、夫、郎!”

    最后四个字,崔琅之说得那是铿锵有力,随后还傲然地朝青年抬起了下巴。

    沈月殊听罢眉头皱起,随后又忽地放松,纯然一笑。

    眼尾眉梢皆是不染世俗的清澈与单纯。

    “你一定是在同月开玩笑,未婚夫郎怎么可能是两个人呢。”

    崔琅之听得一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自己哥哥径直打断了。

    “琅之说笑呢。”

    崔琳之笑得温淑,然而暖意却不达眼底:“走吧表哥,我们带你熟悉一下府中。”

    三人先是去了斗艳苑,昨日刚下过一场暴雨,嫣红绯紫的海棠与蔷薇零落一地,伶仃几朵挂在枝头的,也是绿肥红瘦。

    看到这幅残红场景,崔琳之秀眉微蹙,同沈月殊介绍的话逐渐说得心不在焉。

    就连自己那珍贵的软岚色流云衣摆,不知何时粘上了碎花琐叶亦浑然不觉。

    忽然,一只修长纤细的手伸向少年,两指交叠拈住了他衣角上的落花。

    李澄玉捻了捻指尖的紫藤萝花枝,扭头看向依偎着自己的成兰君。

    “是人人都要参加吗?”

    少年点了点头:“负责这届拔青会的是薛山长,她做事向来不近人情、说一不二,没人能逃得了的。”

    “好吧。”

    李澄玉蔫蔫地瘪了瘪嘴,没想到自己都穿书了,还逃不过运动会。

    听成兰君的描述,此运动会还非彼运动会。

    拔青会三年一次,不仅要比拼团体武术操练,还有红蓝双方军队沙盘与实地对战、马上蹴鞠等,为期一个星期左右。

    听得李澄玉忍不住感叹:书院爆改武校是吧!

    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更重要的是,她们这次的对手还不是本书院的学生,而是辉丰——一所聚集了盛国周边即景、严、恕、狄四国留学生的混合书院。

    如今天下还算太平,自二十年前起,各国便兴起了派遣本国学子前去她国学习政法、礼教、文学、军事等活动,文化交往相当密切。

    “第一名有什么好处?”

    眼看着自己不能成漏网之鱼,李澄玉只好选择迎难而上。

    前提是奖励得足够丰厚。

    成兰君:“会奖励魁首班一百两黄金,有突出贡献的个人还会有特殊奖励。”

    一百两黄金!

    李澄玉听得眼前微微一亮,虽说她现在是生活富贵、吃穿不愁,但谁不想自己小金库里再添一笔呢。

    但她更好奇兰君口中的那个‘特殊奖励’。

    成兰君想了想,细声答:“听说是与当今国师风偃大人一次面见交谈的机会。”

    国师?钦天监?

    李澄玉心思飞快地转动:对方都当上国师了,玄学方面岂不是最厉害,说不准对方还可能知晓她回去的方法。

    那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少年瞧见她忽然变得兴奋起来,浓墨似的星眸中逐渐泛起柔软的涟漪,又靠近了她一些。

    即便少女只下山了一个昼夜,可他仍是想她想得紧。

    “

    玉娘是又想要参加了?”

    李澄玉点头:“当然!”

    她下巴一抬,神采飞扬地大声说:“不仅要参加,我还要争第一!”

    对面吃着肉脯正算算术的随春放闻言也忽然大叫起来:“一!一!”

    说着,她拿着手中的竹牌猛地扑到了李澄玉的身前,兴奋说道:“澄澄,我算出来了,是一!”

    李澄玉闻言,接过对方竹牌瞧了一眼,抬手笑眯眯地摸了摸随春放那厚蓬蓬的脑袋。

    夸赞道:“春放真厉害,又算对了。”

    随春放得了夸奖,面上喜滋滋的,一双虎眼流转着堪比昼日般明亮的光,显得纯然又神采奕奕。

    趴在李澄玉的膝头不停地朝她笑。

    李澄玉见状,没忍住又曲指挠了挠她的下颌,觉得自己像是在逗一只小虎崽子。

    “玉娘——”

    就在这时,身旁少年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声音中满是渴望与希冀。

    李澄玉并没有转头看他,而是疑惑问出声:“怎么了?”

    成兰君望着少女放在随春放下颌处轻挠的手,艳羡逐渐化作嫉妒的毒汁,如黑水般在眸中流转不休。

    “玉娘”

    他又小声叫了少女一次,即便知晓对方或许也会像上次马车那样,依旧不予回应。

    可成兰君仍唤出了声,并在心底祈祷、希冀并等待她的回头。

    千次、万次。

    本以为这次又与上次一样,熟料下一瞬——

    “听到啦。”

    李澄玉再忍不住唇边的笑,转头看向双眼不知不觉间已变得水濛濛,流露着委屈的成兰君。

    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面颊。

    并用额头轻撞了他一下。

    “不会落下你的”

    第36章 三十六条船和善教滋味一样。

    翌日,李澄玉兴奋劲儿还未持续多久,便被告知团体武术操练比赛的对手是上一届的魁首。

    李澄玉如今已升至乙级,班名为致远,而对手则是甲级,还有个一听就很惹不起的班名——强毅。

    对方早在三年前新入学时便参加过一次拔青会,并凭借着四十人如复制粘贴般整齐划一且毫无错处、气势恢宏的动作,震惊全场,成功摘得桂冠。

    “怎么一上来就抽到强毅啊,鲁哑巴你怎么抽的签,手气这么差!”

    得知这一消息后,霍京宇立刻便在学堂里嚷嚷起来,并不满地朝对方推推搡搡。

    霍京宇口中的‘鲁哑巴’大名鲁町雅是李澄玉所在班级的班长,由于为人过于老实软弱,背后家族势力相比起来又很一般,自入学起便被众人扔了‘班长’这个有名无实的烫手山芋给她。

    平时没人会听她的话,只有指使她干活抑或是接手班级烂摊子时才会想到她。

    鲁町雅面色发白,被霍京宇推得踉踉跄跄,也不敢反抗。

    只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去跟书长换,说我们不和强毅比,谁爱比谁比去!”

    一旁霍京宇的跟班于杪抱臂走上前,一脸的不耐烦,说的话强人所难。

    鲁町雅被她们一群人围在中间,想逃没法逃,也没人愿意肯为她得罪霍京宇说两句公道话。

    只能忍着恐惧,战战兢兢地说:“换、换不了的,薛山长不允许”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完了?!”

    霍京宇忽然咬牙挥了下拳头,吓得对面站着的鲁町雅一下抱住了头,缩着肩膀瑟瑟发抖。

    周围霍京宇的那群拥趸们见状,有的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有的讥讽地朝她撇嘴。

    “都是你害的,你个害人精!”

    “抽出个下下签,还有脸回来”

    “这下好了,咱们肯定是倒数第一。”

    正当她们七嘴八舌地讨伐,打算将一切罪责都推到鲁町雅一人身上时。

    门口忽然响起一清朗女声:“谁说我们班完了。”

    “哪个人说的丧气话,在这里动摇军心。”

    众人齐齐止声回头。

    为首的霍京宇瞧见来人是李澄玉,过往的教训令她不想与对方起冲突,可也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于是梗着脖子扬了下头:“我又没说错,强毅实力这么强,我们初出茅庐,怎么可能比得过人家。”

    她身旁的于杪随即应和:“是啊,这年头真话也不让说了吗,谁不知道强毅是上一届拔青会武术操的魁首?”

    “我们遇到她们,本就是凶多吉少。”

    周围霍京宇的小附庸们也纷纷出声应和。

    李澄玉闻言笑了下,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众人,一字一句反问道:“她们实力强,我们难道就很弱?”

    “这还没开始训练呢,怎么有些人就怕了?”

    说着,身材纤长的少女一扬下颌,大声宣道:“要我说,在座的学友,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我们和强毅的人都是一个脑袋俩胳膊,凭什么人家做得到的事情,咱们不可以?”

    “凭什么!”

    李澄玉此话一出,方才还不断嚷着自家会输的人,各个不自在地抿紧了嘴,别过脸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没办法,面前人三两句话直接将她们架到了高处,若是此时再唱衰,岂不是当众承认自己比不过别人?

    李澄玉见状,唇角弧度微微上扬。

    其实面前这群人还没比赛就先想投降的心思很好猜——在面对八成几率会失败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会以提前预想失败时的场景和后果来减轻真正失败后所带来的懊恼、沮丧等负面情绪,以此来自我安慰缓解。

    毕竟,比起别人说,自己先提的话还会在人前博得一个清醒、有自知之明的君子美名。

    可李澄玉不想要美名,她只想要赢!

    而赢的前提是先聚拢起面前这盘散沙。

    见一直没人说话,李澄玉随即挑出一个幸运观众参与互动。

    笑眯眯问:“这位学友,我说得对吗?”

    于杪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去看身边霍京宇的脸色,语气犹犹豫豫:“呃,话是如此,可还”

    “还有,千万别忘了咱们书院的院训!”

    李澄玉一下打断了她的话,抬手指向身后正上方的学堂匾额。

    漆黑匾额上,正书着‘弘毅致远’四个烫金大字,两侧对联则分别写的是。

    励学恒习问鼎书山酬壮志。

    璋行赫品骋怀天下树长风。

    “学友们,此时此刻就是我们一酬壮志、骋怀天下的时候!”

    “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一定会比强毅做得更好、一定可以打败她们!”

    李澄玉故意加大了声量,语气激昂。

    毕竟怎么说她也是参加过现代高考百日誓师大会的人,对于如何烘托气氛、激励人心、引导情绪,她手拿把掐。

    “对啊”

    很快,便有人陆陆续续反应了过来,开始顺着李澄玉的话接道:“凭什么别人可以,我们就不行。”

    “我们又不比别人差。”

    “能抽到强毅,说不准是个机会呢?”

    “是啊,我方才就是这么想的,强毅上次之所以能赢,是因为没遇见我们”

    趁此时机,鲁町雅悄悄地溜出了霍京宇她们的包围圈,站到了李澄玉的身后。

    有了安全感后,她说话声音也大了不少,朝外露着半颗脑袋:“对、对,我们一定能打败强毅的。”

    与李澄玉一同出现的,除了随春放、成兰君二人,还有作为她们致远班此次拔青会指导善教的温子珩。

    青年柳眸幽深地望着身前不远处站着的李澄玉,对方身姿挺拔,侧脸白皙俊秀,即便在一群同样年轻模样端

    正的同龄人面前,也显得格外出挑。

    少女今日并未束发戴飘巾,而是简单地扎了个高马尾,鬓侧泼俏地梳着两行小辫。

    青黑色泛着柔光的发尾自她脑后如瀑布一般泄下,跟着主人说话时的动作微微摆动,肆溢出青春昂扬的少年气息。

    她逻辑清晰、语言流畅,说的话极其能鼓舞人心,看向众人的眼神坚毅又灼亮。

    浑身散发的笃然气场令人移不开目光。

    温子珩定定望着她的背影,沉静柳眼中满是身为她善教的骄傲与化不开的脉脉温情。

    “我相信以大家的才能与资质,定会像澄玉同学说的那样,打败强毅、拔得头筹。”

    青年温和沉定的鼓励传至学堂每个角落,听得身边学子更加兴奋、士气大涨。

    李澄玉早就料到抽到上届魁首后会有人说丧气话,于是提前将温子珩请了过来。

    见此情景,李澄玉率先举手握拳,对着众人振臂高呼:“打败强毅、拔得头筹!”

    身后的随春放这次反应极其迅速,与成兰君一起也跟着她喊:“打败强毅、拔得头筹!”

    “打败强毅、拔得头筹!”

    几声过后,越来越多的人被她们感染加入,一时间学堂内群情激昂,热血澎湃的口号传出去很远,引得路过的学子不断回头观望。

    傍晚下学后,李澄玉带着随春放、成兰君二人在一小径口拦住了打算回寝舍休息的霍京宇等人。

    见是李澄玉,霍京宇下意识皱起浓眉,早上她被当众下面子的气还没消,现下心情着实算不得好。

    “怎么着,想打架啊!”

    霍京宇说着,当即上前一步朝对方挺胸抬颌,气势凶悍。

    李澄玉不避不闪,直直迎上去,面上带着浅笑,明亮的桃花眼定睛望着她,里面没有半分怯懦。

    “不想打架,想谈合作。”

    霍京宇闻言一愣,半信半疑地说:“咱俩有什么合作可谈”

    “如果你愿意配合我带领咱们班赢得武术操魁首,我就去向温善教申请,让你当此次比赛的领操员。”

    霍京宇眨了眨眼,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词汇。

    “领操员?”

    李澄玉也是才知道以往的武术操练比赛没有‘领操员’这一说法,都是各打各的,也难怪上届强毅班能够震惊全场。

    “对。”

    李澄玉点了点头,给她大致讲了一下什么是领操员,“等到比赛的时候,你可以和我们穿不一样的衣服站到最前排,到那时任谁都会一眼瞧见你。”

    “听说这次拔青会与以往不同,许多京官也会来观赛,说不准你母亲或者姐姐,也在观赛席呢。”

    李澄玉观察着霍京宇的神情,慢条斯理,以话声引诱。

    “你难道就不想,另她们刮目相看一次吗?”

    霍京宇狠狠心动了。

    她在家中排行老幺,上面四个姐姐,各个能力出众。

    即便霍京宇十分努力地温习功课、事事争强好胜,可姐姐们却总是嫌她没出息、资质差,母亲更是极少关心她。

    霍京宇做梦都想获得母亲的认可,令姐姐们再不敢小觑自己。

    “温善教能同意吗?”

    半晌,霍京宇不自在地看着面前人,眼神躲闪中透着期待。

    这便是答应了。

    李澄玉一双桃花眼快要弯成两轮月,随即冲对方挑了下眉:“放心,此事交予我。”

    三日后,赛前操练如火如荼地展开。

    由于一套武术操打下来至少要半炷香时间,于是李澄玉着人提前占了个地势平坦绿荫浓郁的好地界。

    可即便如此,四月的盛阳依旧晒得人睁不开眼、提不起劲儿。

    “于杪、章禾,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能拖我后腿呢,快给老娘站起来!”

    一身红锦黑边短打,臂箍盘金皮质护腕,站在队列最前领操的霍京宇瞧见她们二人偷懒,随即叉腰冲着对方大骂起来。

    被她点到的于杪性格偷奸耍滑、趋炎附势,章禾则是好吃懒做、欺软怕硬外加搬弄是非。

    二人在书院里家世地位都不算突出,但是身为霍京宇身边的哼哈二将,仗着前者的权势欺压过班中不少同学。

    如今瞧见她们二人被针对,绝大部分学生都在一旁偷着瞧笑话。

    “宇姐,我们快累死了,就让我们歇会儿吧。”

    章禾有些胖,此刻正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上一动也不肯动。

    于杪则半蹲着,三角眼来回在霍章二人身上转动,一边观察形势一边趁此时机抓紧时间休息。

    霍京宇求胜心切,吃了李澄玉给她画的饼后势要搞出一番作为。

    团体武术操比赛七日后就要开始,在此紧要关头,她怎么能容忍二人如此怠慢。

    “不行,快给老娘起来!”

    霍京宇说着,就要走上前教训二人,被一旁的李澄玉给喊住了。

    “看样子大家都累了,那就先休息一会儿。”

    这半天训下来,李澄玉也累够呛,额角的汗珠顺着面颊直往脖颈处滑。

    周围的同学听了这话,顿时散到了树荫浓密处,用各自带来的蒲扇或者衣摆扇风散热。

    “怎么能休息呢,起来、都起来!”

    霍京宇求胜心切,恨不得睡觉的时候都拉几个人过来练习。

    自己身后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一大片也没感觉。

    李澄玉看得眉心一跳,这姐妹儿真是天选打工人,无论是压迫别人还是压迫自己都极有一手。

    “让她们歇会儿吧,你也下去洗把脸。”

    劝了好几句,李澄玉才算将霍京宇给稳住。

    “玉娘,快过来坐——”

    身后,成兰君朝她招手,他与随春放中间刚好空出一个位置,少年手中还拿着湿布巾与折扇,弯眼朝她浅浅微笑。

    李澄玉二话不说便走了过去,坐到了二人中央。

    “玉娘受累了,喝点冰糖菊花茶解解暑吧。”

    成兰君将手中的蒲扇交给一旁的随春放,对方立刻兴高采烈地接过,呼呼摇了起来。

    清凉的风吹得少女发丝纷飞,有些还粘在了满是汗水的面颊上。

    李澄玉呸的一口吐出嘴里的发丝,眯着眼夸赞她:“谢谢哈春放,你扇得风可真凉快。”

    得了夸奖的随春放像是装了马达的玩具,呼呼呼地扇得更起劲了。

    “玉娘喝点吧。”

    身旁的成兰君再次出声,手中还举着盛了清亮冰糖菊花茶的白瓷盏,满眼关切地望着她。

    李澄玉见状,刚想接过,余光却瞥见对面走来一熟悉人影,动作随即停下了。

    “同学们辛苦了,喝点冰饮凉快一下吧。”

    打头的正是温子珩,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挑着沉重扁担的中年妇人。

    二人担着的瓦罐里,分别盛着冰镇酸梅汤与薄荷紫苏凉饮。

    现下学生们正渴,大部分人带来的茶水早就喝完了,温善教的出现好似甘霖,洒在她们这些久旱之人身上。

    担子前很快排起了两条长龙。

    罐盖被打开的瞬间,一缕冰凉沁人的白雾笼罩上了少女俏丽的眉眼,又顷刻间消散。

    望着眼前的这罐茉莉蜜豆花酥山,李澄玉惊喜地眨了眨眼。

    “快吃吧。”

    温子珩见状,唇边漾起一抹温柔浅笑,一身淡青长衫,衬得他周身斯文隽雅的气质愈显。

    话音既落,李澄玉并未第一时间接过,而是探身上前,微倾着头直直地望着青年的双眼。

    盈盈笑问:“善教这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其他同学都有?”

    温子珩呼吸一乱,下意识想要掩饰,奈何面前少女眸光实在明锐灼亮。

    少顷,他无奈叹了口气,承认:“是单给澄玉一个人的”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借着问话的理由,将她独自一人喊了出来。

    李澄玉闻言,欣然一笑,这才从他手中接过酥山。

    拿到手的当下,她便因手上沉甸甸的重量吃了一惊。

    在古代,这么大坨冰可不是好买的。

    酥山顶端的冰碎已然有些化了,牛乳、冰水与黄澄澄的茉莉蜜交织在一起,单单是瞧上一眼,便足够令人心生冰爽。

    李澄玉用银勺拨开融化的冰层,在其中翻找一会儿后,才深深挖了一勺。

    却是将

    小料最丰富的第一口送到了青年唇边。

    她笑着朗声:“善教辛苦了,善教先吃。”

    温子珩闻言一怔,宁澈柳眸因少女这一举动而泛起细细的柔波,在金阳下恍着细碎耀眼的光。

    他没料到李澄玉会在如此小的细节上惦念着自己。

    明明还未吃那酥山,心就已经荡起甜了。

    少顷,青年轻矜颔首,望着李澄玉低声道了句:“好。”

    淡妃色樱唇微张,动作优雅缓慢地含住了银勺上已经开始融化的雪碎。

    冰凉入口,温子珩轻轻抿了下勺根,霎那间,原本淡色的唇瓣被激得殷红,其上洇着层薄薄的水光,隐约渗出丝缕沁凉气息。

    看得对面少女眸色一深,唇角不自觉翘起。

    “唔!”

    猝不及防地,青年口中的银勺被李澄玉给抽了出来。

    与此同时,银勺边缘沾染的茉莉蜜也蹭花了温子珩的唇畔。

    青年长眉一蹙,下意识地想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锦帕去擦,李澄玉却率先伸指替他抹去了。

    他怔怔抬眼。

    “真是不好意思啊,温善教”

    李澄玉语气歉意地出声。

    然而温子珩却在她眸底清晰明白地瞧见了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之意。

    说着,少女抬手,当着他的面,吮了下指腹上的余蜜。

    “甜的”

    李澄玉的面上缓缓荡开笑:“和善教滋味一样。”

    少女话声清浅,眼神平和,温子珩却轰地红透了脸。

    克制不住地想起她们的第一次。

    第37章 三十七条船慢、慢些唔!……

    那天雪下得极大,团团的雪砸下来,像绒毯似地盖了满山厚厚一层。

    书院索性给学生们放了一天的假,允许她们除完雪后各自休息。

    寂静温暖的师舍里,消金兽中的雪中春信袅娜地散着芬芳,氤氲至房中每一寸角落。

    又临摹了两笔后少女彻底失了兴致,随意将笔一丢,撑脸望向端坐在一旁看书的温子珩。

    “好无聊啊,善教想去御雪吗?”

    青年闻声自书页上移开视线,清俊长眉微微蹙起,凝着案上李澄玉那只临摹了一半便开始信笔涂鸦如同鬼画符一般的墨帖。

    缓缓摇头:“不可,你的快雪时晴帖还未”

    温子珩话还没说完,便见少女一下拨开最上层的废墨,露出下端写得柔劲古雅、意态闲逸的完整临摹来。

    正是他口中对方未完成的快雪时晴帖。

    “现在呢?”

    李澄玉指尖如弹奏般轻快地点着桌面,眼中缓缓浮现出小小的得意。

    青年眸光一滞,随即无奈失笑,有时候真不知该拿面前人怎么办才好。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像李澄玉这般不受拘束、随心所欲之人。

    明明在书法方面资质出众、一点就透,却偏偏不上心,来兴趣时一笔一划,没兴趣时瞧都不瞧一眼。

    温子珩想,若是自己少时有李澄玉一半的天赋,或许便不用写秃那么多杆笔,洗墨的水泼了一缸又一缸

    “走吧、走吧!”

    李澄玉见他神情略有松动,立刻起身将人拉了起来,半推半拽地往屋外走。

    “就当是善教给澄玉的嘉奖”

    彼时,雪势转小了些许,雪花夹杂着冰霰扑簌簌落下,有些坠在少女毛茸茸的眼睫上,晶莹剔透。

    有些则打在温子珩肩上那件氅边滚绒之上。

    雪影飘飖中,到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唯独他那银白鹤氅上用墨线织绣的一树瘦梅在凌寒绽放。

    恍惚间,似乎能教人嗅到缕冰冽清爽的梅香,更衬得颀立在风雪中的青年好似墨梅化仙,下一瞬便要自水墨画卷中走进这红尘人间。

    李澄玉同他并肩站在一起,身上除却必要的护具以及手套外,什么也没戴。

    她手扶着乘橇头,口中呼出的白雾散在二人头顶,纵使鼻尖下颌都被冷风冻得透红,然而眼睛却灼亮得厉害,像烧着的两捧炙火。

    李澄玉总会在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上,散发出盎然的热情与精力。

    譬如以前起兴时,她曾花费两三个月时间将书院所在的香樟山各处逛了个遍。

    在偶然发现面前这个超长缓坡后就生出了待到冬天,一定要来此御雪的心思。

    少女手中的御雪橇板是特制,竖起来大概三四尺长,宽度则能容纳成年人的鞋掌且有盈余。

    橇板的形状有些像细舟,两头尖中间宽,板头向上翘起便于破开堆雪。

    老白桦做的木板结实又柔韧,花纹灵动如流水,一侧还烙印着少女自己设计的图案,一只直冲青霄的自在云雀。

    板底紧钉着层由七.八块马前腿拼合成的皮毛,因为那处的马毛短且硬度最大,所以极适合雪地滑行以及爬坡。

    李澄玉放平手中的御雪板,指了指面前的雪坡,笑吟吟对着身侧青年说:“就是这儿。”

    温子珩抿唇望了眼面前绵延不知尽头的雪坡,担忧地拧起长眉。

    柔声劝道:“这里有些陡,不若咱们换一个地方吧。”

    他其实分外怕高,总是担心自己会跌伤。

    少女微微睁大了眼:“陡吗,这多刺激啊!”

    想当初她玩的都比这刺激多了。

    见实在劝不住她,青年只能柔声嘱咐道:“那你注意安全,不要滑得太快。”

    “善教不一起吗?”

    李澄玉讶然地问。

    温子珩摇头,他自小除了练字,什么都不感兴趣,就连盛国无论女男老少都爱的打秋千、捶丸、放纸鸢什么的,他也极少去碰。

    更别提御雪这种刺激又危险的运动了。

    那怎么行。

    闻言,少女沉默了半瞬,随即笑着指了指雪橇边,“那善教站这里吧。”

    青年有些疑惑,不过仍顺着她的话往前挪了几步。

    熟料下一瞬,少女忽然伸臂,揽着温子珩的腰将他放到了橇板上,并单手把自己头上的护盔解了下来。

    青年顿时如受惊的白鹤般,慌张地挣扎起来,去拉李澄玉圈在他腰间的手臂。

    “澄玉,你、你放开我”

    “善教若是再乱动的话,一头栽下去可就不好了。”

    李澄玉眸中含笑,口头却在严肃地提醒。

    果然,此话一出,对方便如冻僵了般骤然停止了挣扎,任由她将护盔戴到他头上。

    温子珩用余光望着身后因他挣扎的动作而扑簌簌直往坡下滑的白雪,柳眼微微震颤:“你、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带善教一起御雪啊。”

    李澄玉朗然笑出声,呼出的沆砀雾气扑散在面前青年滚着银貂绒的帽圈之上。

    “抱紧我。”

    说着,少女带着温子珩揽紧自己的腰,见对方实在紧张,又轻柔地拍了拍他僵直的脊背。

    倾头凑到青年帽檐下,小声作出保证:“放心,不会让善教出事的。”

    望着面前这双晶亮又笃然的眼睛,温子珩怔神三两瞬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几乎是他这边刚应下,少女便一撑手中雪棍,载着二人的橇板倏地滑了下去。

    陡然的失重令温子珩险些叫出声,心脏仿佛被人给猛地提到了半空,小腿也紧跟着酸软无力,站都站不稳。

    此时此刻,被他环抱着的少女,反而成了这汹涌雪海中,令他能够安心、获取安全感的唯一锚点。

    温子珩愈加揽紧了面前人,胸膛中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

    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雪屑呼啸而过,吹得氅边上下翻飞,却并未伤背迎着它们的青年分毫。

    温子珩微微睁开眼,透过少女肩膀与飘扬的发丝缝隙看见周身的雪景在迅速倒退。

    迅疾的速度令他的灵魂都好似与肉.体产生了片刻的分离,头皮连同着脊背都在发麻震颤。

    恍惚中,青年听到面前的李澄玉这样笑出声。

    “善教心跳得好快!”

    温子珩听出了她话中的打趣,却顾不得羞赧,长指揪紧了对方背后的衣服,颤抖着眼睫

    乞求道:“慢、慢些”

    “什么?善教再说大声些,这里风太大我听不清——”

    李澄玉迎着风大喊出声,还因此灌了满嘴冰凌凌的雪沫,却笑得更加开怀了。

    “慢、慢些唔!”

    温子珩以为少女没听清,刚想再重复一遍,熟料对方骤然加速,吓得他将头又深埋进了她的肩窝。

    很快,青年便回过神儿来,李澄玉这哪是没听清,分明是想使坏。

    只见少女熟稔地驱使着脚下的御雪板左滑右晃、腾转挪移。

    在身后雪道上留下一道长长蜿蜒的滑痕。

    有几次甚至还借着地势短暂凌空飞了起来,再重重落到地上时,溅起雪碎无数。

    雪橇板上站着的温子珩再说不出话来,一颗心连同整个人、魂,皆系在了少女的身上,被她的一举一动所随意支配,左摇右摆、上下颠簸。

    心脏在剧烈的刺激下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咚咚咚地敲击着温子珩的耳膜,心肉一收一缩间,全身血液都跟着沸腾。

    渐渐地,温子珩竟在这项惊险到令他恐惧的运动中觉出了深深的趣味。

    一种轻盈的、畅快的滋味如海啸般席卷他的全身,充盈至每个毛孔,迫使一向情绪克制且寡淡的他想要和身前少女一样,放肆大叫。

    然而温子珩却只是抱紧了身前人,越抱越紧、越抱越紧

    在二人再次腾起凌空的瞬间,青年不由地深吸了口气,抬起了一直埋在李澄玉脖颈处的脸,下意识望向前方。

    雪下得更小了,蓬松绵密的雪面上留下了一道深而清晰的压痕。

    一想到天地间的这抹印记是自己与面前人共同造就的,温子珩的心中忽地荡起一股难言的欢喜与满足。

    幼时,他曾亲眼目睹那因难产去世的姨丈是如何在族谱上被抹去存在的,轻易得如同彻底平息下去的湖波。

    后来,父亲告诉他,男子若是想要在这世间只依靠自己而留下痕迹,难于登天。

    少时的温子珩害怕死亡、害怕被遗忘,于是拼了命地去练习书帖。

    渴望有朝一日能这世上留下只属于自己只字片语。

    长大后,这种执念消解许多,可温子珩仍会下意识地去寻找周身与自己有关的印记

    突如其来的强劲朔风吹落了青年的氅帽,更令原本应当平稳的橇板陡然间失去了平衡,落地后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温子珩呼吸一紧,下意识想喊李澄玉的名字,却率先出了意外。

    瞬息间,天旋地转,青年眼中的场景开始剧烈翻滚起来,脑中懵怔一片空白。

    两三瞬后,温子珩再回过神儿时,是在厚实的雪堆里。

    柔软如绵的雪承接住了他的身体,没有受任何的伤。

    温子珩随即抬头搜寻少女。

    很快便看到——失控的雪橇被甩飞倒插在一旁,而李澄玉整个人则呈‘大’字躺在他身侧,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青年见状,原本剧烈搏动的心跳有霎那的停拍,全身血液如同被冰冻住一般寸寸生寒。

    “澄玉、澄玉”

    温子珩蠕动着双唇,下意识地唤了几声对方的名字,却并未等到任何响应。

    意识到发生什么后,青年的一双柳眼迅速泛起红潮,他咬紧了唇瓣迫使自己保持冷静,颤抖着指尖扶向面前人的肩膀。

    想推推她又怕掌握不好力道弄伤。

    “澄玉,你怎么了?”

    “澄玉,你、你回答我好不好。”

    “我、我”

    一贯冷静的温子珩失了分寸,狼狈地跪坐在少女身边,一丝不苟的发端与大氅沾满了雪碎,薄红的眼睑迅速积蓄起泪水。

    青年全身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无边的恐惧如风暴般密密匝匝地笼罩住了他,不见天日、难以呼吸。

    就在温子珩的情绪濒临崩溃时,雪面上仰躺着的少女忽然睁开眼,一下伸臂将他带躺在了雪地上。

    继而哈哈大笑:“善教被我骗到喽!”

    第38章 三十八条船我不该陪你胡闹的。……

    意识到自己又被少女给戏弄后,温子珩心下先是一松,随即眼眶越发殷红,隐隐泛着水光。

    他扯开李澄玉圈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绷紧了唇线看向她,气得胸口微微起伏:“你简直、”

    劫后余生的心悸感盘桓在胸,难受得温子珩语气都有些哽咽。

    他狼狈地别过脸去,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如玉的喉结微微颤抖:“胡闹”

    这声斥责杀伤力实在太小,听得李澄玉不痛不痒,甚至还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般,飞快坐起身,凑到青年面前探头问:“善教哭了?”

    “真哭啦!”

    她缓缓瞠大了眼睛,眸底涌动着好奇与兴奋的亮光。

    温子珩随即戴上了滑落的氅帽,遮掩住自己酸涩的双眼,只露出一截白胜雪色的下颌。

    李澄玉才不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呢,她视力好得很。

    “好吧,是澄玉误会了”

    少女嘴上顺着温子珩的话接,可面上的笑却怎么都掩不住。

    她又往温子珩近前挪了点,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原来善教这么关心我啊。”

    “那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吓唬善教了,好不好?”

    青年仍旧别着脸不去看李澄玉,也不应她,只沉默地跪坐在雪地上,仿佛在无声宣泄、控诉着什么。

    温子珩此人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端庄、斯文又有礼,李澄玉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固执、孩子气的时候。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就对此毫无办法。

    少女又笑眯眯起来:“我没事,我真没事。”

    说着,李澄玉一把拉过青年紧攥的长指,解开最外袄子的一颗盘扣,隔着中衣压在了自己心口。

    “不信善教摸摸,我心是不是还好好跳着呢?”

    说完,她还朝对方投来的惊讶目光飞快地眨眨眼。

    少女的体温甚是温暖,缠绕上温子珩快要冻僵的指尖时,如毒蛇般狠狠咬了他一口。

    青年‘吃痛’地收回了手,氅帽下的耳根飞快地泛起红来。

    鹤氅下脊背起伏的弧度更大了几分。

    “还生气呀?”

    见此情景,李澄玉笑着小声打趣,话音刚落,就见面前人忽地站了起来。

    温子珩捏紧了垂在两侧的手,看向身旁少女的眸光是一反常态的严肃,微抿的唇瓣有些发白。

    一字一句道:“是,我在生气。”

    确切地来说,他是在后怕。

    害怕李澄玉若真因自己而出了什么事,届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见此情景,李澄玉也跟着站了起来,没管自己半边身子都沾满了雪花,立正认错。

    虽是微微低着头,认错态度端得正经诚恳,可那双水润桃花眼却灵活地溜溜转着,时刻观察着面前人的神情与反应。

    “好吧,我错了”

    “不是气你——”

    二人同时出声。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飘落的雪粒、呼啸的北风不知何时也停了。

    李澄玉瞬间笑了起来,而后一下又闭紧了嘴殷切地用眼神示意青年先说。

    温子珩见状无声叹了口气,望着少女身后砸出的深深雪印,话音中透着自责。

    “我不该陪你胡闹的。”

    “还纵容你摘下护盔”

    “是善教错了。”

    他本就长李澄玉几岁,对方还是他的学生。

    然而他却忘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职责

    二人私下里相处,温子珩只有在辅导她书法时,才会自称‘善教’,随着二人关系的亲近,李澄玉已经很少听到这个称呼。

    ‘善教’二字仿佛是个开关,只要一摁下,温子珩便会自动恢复人前身为师长的庄重、严肃,行为处事也会变得一板一眼、循规蹈矩。

    一开始还分外新鲜,可时间一长李澄玉便开始觉得

    无趣起来,更何况她带对方来此的目的可不是听他自责反省。

    语毕,青年望了眼远处即将暮色四合的天,低低道了句。

    “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然而李澄玉却并没有随他转身,而是抽.出一旁雪堆中的橇板,夹在腋下。

    冲温子珩一垂眼,语气也跟着凉下去:“那善教自己先回吧,学生还有些事要做。”

    说罢,少女便脚步一瘸一拐地朝不远处一座不大的石屋走去。

    温子珩见状,立刻追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语气有些急切:“你腿怎么了?”

    “没什么。”

    李澄玉使了些力气挣开青年,转过身继续往石屋处走。

    “善教不必管我。”

    记忆里,少女极少有这样态度冷漠的时候,她总是笑吟吟、慢条斯理,让人如沐春风。

    见状,温子珩眉头蹙得愈紧了,在脑中不断地呼唤正在休眠的系统:“看一下澄玉的腿怎么了,有没有受伤?”

    半晌后,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终于有了反应,却表示:“我不知道”

    温子珩讶然问:“你不是能实时检测她的好感度?”

    “为什么会不知道。”

    系统只好耐心解释:“仅能检测好感度,其余的没有获取权限。”

    对于这点,就连攻略多情女主系统自己也很意外。

    此前它所参与大大小小任务中,所有被攻略角色的情况数据都是一览无余,除了个人健康,甚至连大小、尺寸,一夜几次这种私密设定都会有详细资料,且会随着变动实时更新。

    而这次的被攻略对象李澄玉,在后台就只显示一个好感度监测栏。

    早在发现的当下,多情女主系统便已将此事上报给了主系统,可对方直到现在都没有给予回应。

    闻听此言,温子珩只能无奈放弃,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轰——

    泥炉内陡然窜起的火光照亮了少女俏丽灵动的眉眼。

    李澄玉盖上火折子,将手边的小陶壶坐到红泥火炉上,这才转过身。

    朝着身后跟上来的温子珩一挑眉,语气惊讶:“善教怎么在这儿?”

    眼底却压着得逞后的黠笑。

    “让我看看你的腿”

    说着,温子珩快走几步单膝跪地,俯身便要去撩面前人的衣摆,却被对方灵巧的一个撤身给躲过了。

    李澄玉站直身体,表示自己双腿并无异样。

    迎着温子珩诧异的眼神,少女眨眨眼,浅笑说:“是善教自己看错了吧。”

    瞧见她腿并无大碍,青年稍稍松了口气,站起身后才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戏耍了。

    然而这并不能怪对方,是他关心则乱、自投罗网。

    次数多了,盘踞在青年胸口的郁气也被挥霍一空,更何况面前人年纪尚小,爱玩只是天性使然。

    温子珩无声叹了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面前的摆设上。

    石屋不大,里面只摆了张仅够一人躺的矮木床,其上铺着层竹席垫。

    不远处墙角砌着个红泥小火炉,用来取暖与烧水,此刻膛内正燃着橙红的火光,里面的薪柴烧得噼啪作响。

    火炉斜上方开着个小小的窗户,破了一角的窗纸框出块不规则的深蓝夜景。

    温子珩来此任教将近一年,还从不知晓这里竟垒着一处石屋,更不知其主人是谁。

    “善教走时麻烦把门关上。”

    引火时,李澄玉忘了自己身上还有碎雪,等火烧着,雪粒子也被烘化了,大部分都洇进了外衣里,湿凉凉的,像她的态度。

    温子珩将将舒展的眉心重又凝起:“你不随我一同回去吗?”

    说着,他伸手掩上了门,将自己也关在了门里。

    李澄玉将身上发潮的外衣脱下,挂在了距离火炉不远处的一块岩石凸起处,语气随意道:“我今晚想在这儿住。”

    说着,她转头看向青年,语气意外:“善教还不走吗?”

    又指了指窗外,温馨提示:“天快黑透了哦。”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好的机会,宿主一定要抓住!”

    快速将二人方才相处的所有记录浏览完一遍后,多情系统如是说道。

    温子珩忽略它兴奋的催促,在矮榻边寻了个干净位置坐下,双手拢在身前神情有些局促:“我、我休息一会儿再离开,可以吗?”

    其实他是不放心,不放心李澄玉独自一人在石屋里过夜。

    想着若对方改了注意,他可以陪着一道回去。

    闻言,李澄玉瞥了眼上方被捅破了一处的窗户纸,面上绽起笑来,重又恢复了往常随性散漫的样子,朝他抬了下手:“善教轻便。”

    不过半会儿工夫,温子珩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有些忐忑,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有什么话说重了,才引得面前少女不快。

    自刚刚他说要留下休息会儿后,对方便再未朝这边看过一眼。

    不大的石室里,唯有燃烧的火柴不时发出几声窸响。

    李澄玉不知自何处寻来了半截蜡烛,借炉膛内的火引燃后插.进了石壁上一处灯槽里。

    此刻,少女就站在摇晃烛火下,低垂着眼睫专心致志地剪东西。

    蜜蜡般的烛光将她靓美的侧颜清晰地投映在对面石墙之上,就连浓密纤长的眼睫都分毫毕现。

    随着主人的眨动,那羽睫倏地化作了扑闪的蝶翼,翩然飞进了温子珩的眼中。

    在他心脏掀起了一阵无声风暴。

    “澄玉在做什么?”

    温子珩向来不善与人搭话,此刻有些紧张地捏紧了袖中长指,似墨线细细勾勒过的柳眼,没了往日的沉静平和,惴惴凝着面前人。

    少女头也不抬地答说:“解闷的小玩意儿,待会儿善教就知晓了。”

    闻言,青年抿了抿唇,再没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勇气,低低道了句‘好’。

    片刻后,李澄玉终于完工,将掌心中的一物展示给温子珩:“快看!”

    青年眨了下眼,定睛瞧了几瞬后纳罕出声:“这是何物?”

    “手影戏呀,善教没玩过吗?”

    少女说着,将掌心中的纸物夹在指缝间,两手背交叠,长指互相勾错着一翻,一只头戴花帽的小猫便被烛光映照在了墙上,活灵活现。

    温子珩微微瞠大了眼。

    这还没完。

    只见‘小猫’得意地一仰头,器宇轩昂地迈步超前走起来。

    走着走着,遇见了一片丛林,‘小猫’身形剧变,成了只体格强壮的‘大象’。

    紧接着,大象遇到了一片沼泽,于是摇身一变成了只憨态可掬的‘野鸭’。

    野鸭一下一下地抻着头往前游动作憨态可掬,随后它越游越快越游越快,最后竟变成只仙鹤飞了起来。

    仙鹤直冲云霄,最终化作了一位高髻仙子。

    仙子身姿优雅,在云层中翩翩起舞,随着祂的动作,无数细碎花瓣飘飘扬扬地洒落人间。

    温子珩从惊奇中回过神儿来,转头一看发现那‘花瓣’只是从少女袖中漏下的碎纸屑。

    只几张纸片、一双手便能玩出这么多花样,这令青年心生惊叹的同时,有些自惭形秽——面前人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见识与诸多本领却远高于他。

    同李澄玉在一起,他总会有很多新奇体验。

    甚至对方整个人都如同宝藏般,令人心驰神往,轻易沦陷

    “善教想学?”

    见他实在好奇,李澄玉笑着询问。

    温子珩从不觉得身为师长向自己学生讨教是什么耻事,随即点头:“想。”

    “那善教坐过来些,需要正对着光。”

    李澄玉拍了拍自己身侧,又指了指正对面快要燃尽的蜡烛。

    青年依言照做。

    “左手无名指与右手尾指勾紧,然后大拇指翘起做兔子尾巴,对、就这样”

    少女一边悉心教导,一边演示,偶尔在温子珩动作摆得不够标准时上手指导。

    不大一

    会儿,青年便掌握住了要点,还算能活灵活现地用手影摆出兔子、飞鸟、刺猬等造型。

    温子珩望着石壁上自己的手影,一直抿着的唇瓣微微上翘,心中满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与欢喜。

    说起来,他幼时的娱乐相当乏善可陈。

    每日同他打交道的便是各式各样的字帖与墨笔。

    哪怕兴趣再浓厚,也会在某一时刻觉得索然无味,心底泛起空虚。

    温子珩甚至荒唐地想若是自小便认识李澄玉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幼时的记忆大概就不会只有纸与墨构成的黑白

    “最后一个很难,善教还要学吗?”

    李澄玉一本正经地开口询问。

    在青年点头应答后,她双眼微弯,面上弥漫起笑来:“那善教先随我这样。”

    说着,少女伸出一根食指。

    温子珩不疑有他,依言照做。

    熟料下一瞬,一枚红纸叠成的戒指便牢牢地套在了他的指根。

    李澄玉并未松手,而是捏住戒指一角缓缓拉开。

    随着她向后撤的动作,青年食指上的戒指一层层松散开,红纸漆金色的繁复纸拉花徐徐延展。

    经对面葳蕤烛光一照,在身侧石壁上透出一片斑斓瑰丽的灯影,影中清晰地镂着四个字,正随着温子珩微颤的指尖轻轻摇曳。

    在他怔忡的目光中,李澄玉倾身凑到他面前,笑吟吟一字一句道。

    “善教,生辰吉乐呀。”

    第39章 三十九条船酒香覆唇,温善教的滋味。……

    橙暖灯光下,少女清澈笑意如日光映照宝石,剔透直达眸底。

    温子珩怔怔地望着她,无法言清此刻自己具体是何感受,直觉得意识有片刻的空茫,而后又被名为‘李澄玉’的一颦一笑所渐渐填满。

    胸口如同注入一片汪洋,温暖饱胀的滋味充斥着他的心房。

    一时间,就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多、多谢”

    好半晌,青年才缓过神儿来,一双清明柳眼不知何时噙上了红热,有些羞赧地垂睫避开面前人的视线。

    李澄玉见状忍俊不禁地弯了下唇,却并未像方才那般穷追不舍地打趣他,而是松开手中的纸拉花,转身去拿要送给对方的礼物。

    趁着她背身的空当儿,温子珩小心翼翼地摘下食指上只剩薄薄一层的纸戒,看了又看拉花上的那四个字后,方将其珍重地收入随身香囊里。

    “这么会撩弟,难怪是多情女主。”

    刺啦一阵忙音后,脑中的攻略忽然出声评价,语气不好不坏。

    却听得青年微微蹙眉,下意识回它:“别这么说澄玉”

    “怎么,宿主不会到现在还没相信这篇文的女主是多情人设吧?”

    攻略系统有些惊讶,好似在讥讽他的单纯。

    温子珩闻言加重了些语气:“澄玉她优秀又正直,不像是那样的人”

    对方沉默片刻后,不知怎的忽然笑了。

    声音带上了些恶意的期待:“宿主信不信,她之所以做这么多,其真实目的就是想睡你。”

    温子珩闻言眉蹙得愈紧了,有些不喜系统如此直白的话,又觉得对方今日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然而还未等他来得及细想,攻略多情女主系统便开始一条条给他分析:“你看,女主先是借由滑雪将你引出来,吊桥效应听说过吗?”

    “你会将滑雪带来的刺激、心跳加快,错觉成对她的心动和喜欢。”

    青年闻言长指不由地扶上了自己的心口,柳眸中划过一丝茫然。

    是这样吗?

    “然后再装成腿伤,引你到这个石屋里。你想啊,这石屋外面这么粗糙,里面怎么会这么干净,且又有炉子又有蜡烛呢?”

    “定是她早早便做好了准备,想引你上钩!”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先是花后是酒,亲亲热热往炕走”

    方才少女陶壶里温的便是酒,现下将将烧沸腾,咕嘟咕嘟地直将馥甜的酒香往屋内各处送。

    “别说了。”

    温子珩蓦地打断了脑中系统的话,攥紧了袖中的长指,任由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刺痛柔韧掌心。

    他再次出声,语气却有些缥缈:“她不是这样的人”

    攻略系统却嗤嗤笑了起来:“那宿主不妨拭目以待?”

    稍稍冷静后,温子珩凝着不远处少女的背影,忍不住细声询问:“澄玉是如何得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李澄玉闻言转头,冲他莞尔一笑:“善教可是忘了?去年今天温校监着人传你去她师舍摆宴庆生时,我刚好在场。”

    “温校监生辰可不是今日。”

    青年听罢,僵硬的肩膀缓缓松懈下来,沉净柳眼多了几分波光。

    “没想到澄玉竟如此心细”

    说这话时,青年唇角无意识地扬起丝笑,心脏处因得攻略系统那番奇奇怪怪的话所引起的不适,也消减下去许多。

    李澄玉闻言转过身,在青年面前站直了脊背,两手藏在后面,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吟吟地望着对方。

    “善教值得。”

    温子珩听得一怔,竟被少女的这句‘值得’给当场定在了原地。

    同时也想起了件不怎么重要的往事。

    十六岁那年,继父莫氏作为母亲新娶的续弦想尽快讨他这个长子欢心,进门后便拖着孕身为他操办生辰宴。

    却因此累到险些流产。

    事后,他去东院探望继父,却撞见一向疼爱自己的祖父劝慰对方说:“别因着珩儿的小事而伤了我的宝贝孙女儿,不值当!”

    而曾经每年最惦念给他过生辰宴的母亲,那时也只安静坐在一旁,默许了祖父的话。

    自此以后,温子珩便再未过过一次生辰。

    因为不值当

    “今天是生辰日,善教有想好许什么愿望了吗?”

    温子珩自回忆的泥沼中挣脱,抬眸略显茫然地望向眼前人。

    轻喃着重复她的话:“愿望?”

    李澄玉点头同他解释:“生辰当天许的愿望更容易实现。”

    “有。”青年轻轻颔首。

    且很多。

    少女倾头一笑,冲对方眨眨眼:“那善教准备好了吗?”

    李澄玉:“准备好许愿。”

    说罢,少女如同变戏法般亮出藏在身后的右手,正握着枝含苞欲放的‘寒梅’。

    啪的一声清脆响指,李澄玉的指尖随即迸擦出火花,溅落到花枝上的朵朵‘白梅’时,竟引得其次第燃烧起来。

    花苞被蓁蓁火光舔舐缭绕,在青年震惊瞳光的注视下,竞相盛放。

    一时间,不大的石屋内,萦满了芬芳的梅香,竟有瞬间胜过了酒气。

    “快、快许愿!”

    李澄玉双手做了个合十的动作,兴奋地催促。

    已然被接二连三的惊喜冲击得有些无法思考的温子珩,愣了几瞬后才跟着照做。

    双掌相合、闭眼。

    青年吹熄火光的霎那,李澄玉顺势挥落手上‘梅花’的灰烬,只留其下一截绯红色笔直纤细的残枝。

    同时将差点被火燎伤的右手藏在身后,疼得直搓指尖。

    然而少女表面却装得若无其事,笑说:“我瞧善教前几日一直在临摹前朝的《飒秋帖》,却换了好几支墨笔都不太满意。”

    “便寻来了这种炭笔,笔迹遒劲刚直的字帖,用它来写,或许事半功倍。”

    说着,李澄玉将提前削好的一支递给他,眼神泛着融融如暖光般的鼓励:“试试看?”

    在此之前,温子珩就听说过炭笔的存在,也曾出于好奇花大价钱从行商的人手中买过一根。

    但接连尝试过许多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炭笔尖虽然比毛笔坚硬些,但是却易碎,且一个不留神碎屑便会弄花整张宣纸。

    于是温子珩便将其彻底抛掷脑后,不再考虑。

    在李澄玉期待的目光中,青年接过她手中的炭笔,细细打量起来。

    比起原先他买来的那些个炭笔,少女送的这支要更加的精致。

    玫

    红色的梅枝做杆,拿到手上似乎还能嗅到枝干截断处的清浅芬芳。

    也不知对方是用的什么法子,原本有人手指粗细大小的炭笔此刻变成了细芯,牢牢地嵌在梅枝正中央,浑然天成一般。

    炭笔颜色也比温子珩见过的要浅上许多,不是纯正的墨黑而是银灰色。

    见状,青年来了兴趣,在李澄玉准备好的空白纸页上小心试了试。

    出乎意料的,下笔细腻顺滑,所到之处一点碳灰碎屑都没留下。

    温子珩惊喜抬头,下意识看向面前站着的少女。

    李澄玉则冲他嫣然扬唇,桃花眼潋滟无方,眸底隐匿着得意又明艳的笑。

    “写几个字试试?”

    “善教应当知晓这炭笔的正确握法吧。”

    温子珩点了点头,试探性地落下笔锋。

    刚开始还不太熟练,可渐渐地,青年的呼吸变得深长起来,昔日沉静内敛的眸光慢慢如淬了火的剑刃般,亮得惊人。

    这炭笔果然如面前人所言那般,临摹《飒秋帖》事半功倍!

    温子珩解开了纠缠他许久的难题,一时之间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欢喜。

    他向来嗜字如命,眼下像极刚得了趁手‘兵器’的武痴子,忍不住便操练起来。

    直到一口气将全文千字左右的《飒秋帖》完整摹写一遍,温子珩才意犹未尽地停笔。

    可即便是停了动作,指尖仍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笔杆,眸光深烙其上,激荡的心情久久难歇。

    “抱歉,澄玉”

    温子珩一但写起字来,便会将周围的一切排除在外,专心致志到甚至听不到旁人的叫喊。

    现下回过神儿后,才意识到自己竟将李澄玉晾在一旁将近半个时辰,随即歉意出声。

    “嗐,这没什么。”

    不远处,少女无所谓地朝他摆摆手。

    瞧见李澄玉手中也捏了支炭笔,温子珩眨眨眼,下意识起身想要帮她纠正书法上的错处。

    “澄玉写了什么?”

    熟料对方立刻将手中巴掌大的纸页护在了心口,笑嘻嘻回:“没写什么。”

    见此情景,温子珩微微蹙了下眉,然而他并未催促,只是无奈地笑着,眸光柔和而包容,像极了在看学堂里顽皮不配合的学生。

    二人僵持几息后,李澄玉努努嘴,只得将手中的纸页递给他。

    “真没写什么”

    温子珩垂眸瞧去,目光随即一滞。

    淡黄纸页上,确实并未落半个字,而是一方用炭笔细细勾勒出的侧脸轮廓。

    瘦剑般的墨眉微蹙着,眸光烁亮而专注、洪直鼻梁的一侧还坠着颗黑色小痣。

    画的是个男子。

    画的是他。

    温子珩不是一个自满自得之人,但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李澄玉画笔下的自己好像格外高洁美丽。

    世人常言——字如其人,画亦如此。

    字与画都能反应主人当下的心境。

    倏地,胸膛好似被重重撞了一下,温子珩失措到呼吸都乱了几拍。

    石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热酒的小陶壶不知何时已然被李澄玉掂下,沸腾的咕噜声逐渐平息,只有酒香更加浓郁。

    熏蒸得温子珩头脑眩晕,就连身体也莫名发起热来。

    耳边恍惚传来心脏鼓噪、脉管中血液汩汩流动的声响。

    青年如玉的喉结滚了几番,才滞涩出声:“你”

    “善教要来点吗?”

    二人又是同时出声。

    温子珩望着少女手指的酒壶,意识分明停留在系统方才的警告上,口头却莫名其妙地应了下来。

    接过李澄玉递来的杯盏,青年透白的指尖蜷了又蜷。

    倒是对方先开了口:“善教喜欢澄玉送您的这份礼物吗?”

    语气自然又随意,竟直接略过了画他小像这件事。

    听得温子珩心绪杂芜又惴惴,不知该如何开口再提,只能如实地点头:“喜欢”

    他已经许多年没收到过如此用心诚恳的生辰贺礼,无法违心说什么不喜欢。

    李澄玉果真同系统说得那般,很会讨旁人欢歆

    青年不自在地拧了下眉,莫名想:她对旁的男子也这般用心吗?

    “那善教可否也送澄玉一件礼物?”

    李澄玉说着,捏着手中温热的果酒漫步走到对方面前,在他身侧的床榻上坐下。

    二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温子珩呼吸一滞,手中杯盏攥紧了瞬,而后又缓缓松了力道。

    语气莫名有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与平静:“澄玉想要什么?”

    “善教什么都能给吗?”

    闻言,少女忽然倾身靠近,漂亮眸子含着恍人的笑光,一瞬不瞬地凝着他。

    对方挨得实在太近,温子珩甚至嗅到了自她唇齿间溢出的丝缕酒香,以及殷红的酒水在她唇上纹路缓缓洇晕开时的每一个细节。

    青年喉间有些发紧,心脏钝重地跳着,然而他却并未躲开,任由对方清浅如云的呼吸扑洒在自己下颌与面颊,引起阵阵细密灼热。

    “如果合理的话,我会考虑。”

    此话一出,李澄玉勾起的唇角弧度蓦地变深,原本清亮如许的眸色缓缓眯起,酗着难言的深欲与幽光。

    侵略感十足地寸寸碾压过对手的防线。

    少女目光直抵着温子珩的视线,令他避无可避,同时恶劣地拉长了音调,一字一句。

    “那如果我说,我想要——善、教。”

    ‘善教’二字匍一落地,青年乌长下耷的睫梢陡然颤抖了几瞬。

    即便心中早有预感,可惊讶与难言的失望仍如风暴般席卷上他的心头。

    温子珩面上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原来没什么不同吗?

    李澄玉同其他女人一样,费尽心思谋求的不过是男子的皮囊。

    青年绯薄的唇启启合合,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没什么、是正常的。

    甚至这种情况的发生是有利于他的。

    可原本清醒平和的目光仍旧有了隐隐恸裂的迹象。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瓷杯相撞,清脆声响短暂惊醒了沉没在繁乱如絮内心的温子珩。

    他下意识抬眸,便见面前少女飞快地朝自己眨眨眼:“好了,不逗善教了。”

    说着,李澄玉身体后撤,与青年拉开距离,身子端正语气轻快又真挚地道:“澄玉只希望善教以后都可以过得开心,不畏他人眼光、不惧世俗规训。”

    “人生短短不过几十载,走好的自己的路,努力活得自信、自洽,得适又潇洒,才不算是虚度光阴。”

    说完,少女再次朝他笑了笑,双眼弯成了两轮月牙。

    李澄玉方才的那番话说得又轻又快,如溪水般淙淙流过,却听得青年怔忡在原地,眶中渐渐弥漫起泪水。

    温子珩来励璋即将满一年,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出席书院师生任何一次的集会。

    也害怕姨母当众介绍他的身份。

    担心连累对方,也恐惧面对他人对自己身为男子却抛头露面、教书育人能力或目的的怀疑与恶意揣度。

    每次走上讲案前,他仍会像第一次那般,局促、不安、焦虑。

    数不清的夜里,他熬尽了一盏又一盏油灯,来回复盘白日里学堂上自己的一言一行。

    并推敲下一堂课需要紧抓强调的重点。

    他总觉得学生写不出规范字,是他拆解字形结构不到位。

    学生不认真听讲,是他表达得不够吸引人。

    学生不完成课业,是他布置的练习难度太高

    他更是常常怀疑自己的能力,是否值得姨母力排众议的邀请。

    哪怕在旁听过他一堂书法课后,姨母连同其他资历深厚的老善教都夸赞他能力出众,讲解深入浅出、教风沉稳。

    然而只有温子珩自己知晓,他面上表现得有多么坦然自信,私下里就伪装得多么艰辛费力。

    而这番辛苦一旦被人发现、被人安慰,蛰伏许久的酸楚与委屈便如洪水般倾巢泄出,力道足以摧天崩地。

    “澄玉,我”

    将将说出三个字,眶中积蓄的泪水便有倾落的迹象,青年只好抬杯喝酒以掩饰神情的狼狈。

    然而清液入喉,他却并无尝到热酒的辛辣,反而被葡萄所独有的酸甜滋味搅得舌根一哽。

    李澄玉递给他的,只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葡萄果饮。

    原来那热酒的陶壶竟是双肚

    一时间,温子珩的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吧,紧紧抽搐几下后,无边无际的酸麻愧疚与感动带来的热意一同荡涤全身。

    哽咽几瞬后,青年似赢得最终注的赌徒般长长地舒了口气。

    燃到尽头的蜡烛忽然灭了。

    不远处的少女自榻边起身:“我去看看。”

    温子珩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李澄玉借着角落发红的炉火回望:“善教,你怎么了?”

    “我”

    青年的声音被喉间甜腻浓郁的葡萄汁浸润得有些涩哑。

    顿了顿,他声音羞赧到低似呢喃:“我、我想尝尝澄玉的那杯酒。”

    昏黄火光中,温子珩隔着雾般的视线,凝望少女纤长而又朦胧的轮廓,清晰地感知到那一直被自己极力忽略、压抑的心跳,跃动得是多么剧烈。

    此前,他渴望得一知己,对方懂他所想,欣赏他的努力、支持他的志向。

    而现在,他渴望眼前人。

    哪怕对方真如攻略系统所言,只是贪恋他的身体。

    那他给她便是。

    只求对方莫要很快失去了兴味,厌弃了他。

    “有些烈,善教最好不要多喝。”

    李澄玉闻言将手中的瓷杯递过去,却被青年伸手拂开了。

    两盏瓷杯应声碎裂,地上的酒液与果汁混做一团、难分彼此。

    刺耳声响仿若雷霆闪电,某些禁锢着青年、规范他一言一行的物什,也在此时被寸寸击裂。

    温子珩的呼吸前所未有的炙热急促,却在贴近少女唇般的前一瞬,陡然僵住了动作。

    教条被击裂,可道德依旧牢固地绞缠着青年脆弱的脖颈。

    他慌乱地颤抖着眼睫,心脏不受控制地弥漫上割裂似的锐痛。忽然想起——面前人还从未切实地向他表露过心意。

    哪怕对方经常表现得分外恶劣,把玩他的手指的同时口中说着暧昧到足以烧红他耳朵的怪话。

    他也不能、他是她的善教,他不能

    温子珩一下清醒了过来,急忙想要后退,然而就在这时,对方忽然倾头,亲自了结掉了二人最后的距离。

    ——李澄玉欣赏够了他的自我挣扎。

    带着酒香的温暖覆上唇瓣时,温子珩的耳边嗡嗡作响。

    恍惚间,他听到面前少女含混不清的笑声。

    “原来,善教的、是这种味道啊”

    第40章 四十条船今晚我去你那儿,可好?……

    “善教是在想我吗,这么入神?”

    李澄玉含笑的问询声打断了青年缠绵的思绪。

    温子珩不由地呼吸一滞,感叹她目光敏锐的同时又有些羞赧心事被轻易洞穿,玉白的耳根随即发起烫来。

    见他并未否认,少女面上的笑意愈发浓深。

    她咽下口中冰冰凉凉的酥山,银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瓷盅边缘,哒哒的清脆声响落在青年耳中,犹如警钟般,莫名激得他后背掀起一阵战栗。

    “看来是了。”

    李澄玉说着,垂眼用银勺挖了块几乎透明的雪碎,再次伸到温子珩面前。

    笑吟吟道:“喏,奖励善教的。”

    用别人的东西向对方行奖,又说得理直气壮,这世间大概唯有李澄玉一人做得出来。

    温子珩警惕地望了她几瞬,将将启唇,李澄玉却手腕一压,将那勺雪碎顺着他脖颈倾入了衣领中。

    兴许是天气逐渐炎热了的缘故,今日青年难得穿得不似往前那般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

    而是着了袭绶蓝色的交领窄袖长袍,外罩云影素纺大袖轻衫,青玉簪头。

    风动袂浮间,愈发衬得他眉目如云描墨画,气质温润如玉、清雅出尘。

    加之内衬穿得是低交,微微漏出一截白玉般修长的脖颈,说话时,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

    方才便勾得少女盯着瞧了许久。

    有时候,李澄玉总觉得男人长喉结这玩意儿,就是用来勾引女人的。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妙用。

    “唔”

    温子珩受惊低头,水墨般清澈分明的柳眼讶然地望向她。

    李澄玉当即收回手:“呀,真不好意思啊温善教,澄玉不是故意的。”

    她嘴上虽是在道歉,可面上得意又顽劣的笑却是掩也掩不住。

    ——她惯常喜欢这样作弄他。

    青年见状,倒也不恼,只是朝她无奈地叹了声气。

    最多难耐地蹙几下眉——被少女灌进去的雪碎正随着他的呼吸自锁骨处缓缓滑落,现下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然流至软红之上。

    冰凉的触感令温子珩的气息克制不住地发生紊乱。

    盛夏时节的红樱偶遇冰雪,顿时被冷镇得如砾石般咯人。

    体温将碎冰烘得暖融,彻底化开,在青年薄而垒明的腹肌上留下淋漓水痕。

    察觉到自己这一变化,温子珩慌乱不已地咬住了下唇,耳根连带着脖颈红得犹如五月榴花,呼吸断断续续羞耻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面的李澄玉瞧见这幕,满含深意地望着眼前人,笑嘻嘻明知顾问:“善教很难受吗,不若澄玉帮善教将碎冰弄出来如何,也算是将功赎罪。”

    说着,少女抬步向前。

    这厢,她刚将手指搭在青年领边还未动,手腕便被对方攥住了。

    温子珩涨红了一张俊脸,眸中涌动着挣扎与乞求的水色:“不、不行”

    这里是野外,随时都会有人经过。

    李澄玉见状,刚想说什么,眼睫却忽地下压,冷声朝前呵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出来!”

    温子珩闻言心头一骇,连忙松手转身,挡在了少女面前。

    几乎是李澄玉话音刚落,远处灌木丛后便出现一红黑人影。

    来人神情怪异又心虚,头上还插.着几根狗尾巴草作伪装,显得傻里傻气的。

    “你、你们在做什么?”

    霍京宇站直身体,朝她们边走边问。

    闻言,李澄玉与青年并肩而立,重又恢复先前的散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我们在做什么,霍学友难道看不出来?”

    少女此话说得颇引人遐想,听得温子珩心肉一跳,下意识去看对面人的反应。

    霍京宇闻言,嘴巴缓缓张大一双铜铃似的眼快速在她们二人面上逡巡着,神情逐渐变得难以置信。

    “你、你们”

    少顷,她忽然大叫出声:“我就知道!”

    “你定是来向温善教打探比赛情报的对不对!”

    说着,霍京宇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忍不住对朝她大声嚷嚷道:“李澄玉你可真不讲义气,这么大的事都不叫上我!”

    “怎么着我现在也是咱们班的领操员,要不是我觉得不对劲偷偷跟了上来”

    “闭嘴!”

    被对方扰了兴致,李澄玉自然不会给霍京宇什么好脸色,径直打断了她的话。

    霍京宇被呛了下,当即便吊起眉来不服输地要找李澄玉继续理论,又被她一句话给制服了。

    “喊这么大声做什么,你是想把别班的人也引过来吗!”

    此次拔青会是书院所有乙级班级都要参加,某些时候她们也可能成为李澄玉班的对手。

    霍京宇随即绷紧了嘴巴回头警惕地来回扫视身后。

    趁此时机,李澄玉悄悄挠了挠身边青年的手心。

    又引得身边温子珩一阵心惊肉跳,没料到

    她竟然如此大胆,在外人面前也不保持距离。

    却并未躲开,而是侧眸讶异地望向李澄玉。

    “不许洗,晚上我去师舍找你。”

    少女以口型如此示意他,面上带着笑,眼底涌动着跃跃灼亮的光。

    每次她想要做坏事时,都会是这副神情。

    温子珩随即像被蛰到了般挪开眼,并悄无声息地同对方拉开了些距离,呼吸更乱了几分。

    “放心,除了我没人跟过来。”

    “她们都争着抢着喝温善教带来的凉饮呢,当真是一群饭桶!”

    见身后空无一人,霍京宇底气也足起来,再次恢复了先前在人前的桀骜张扬,看谁都不顺眼,路过的蚂蚁都得被她踩上一脚。

    “那就行。”

    李澄玉敷衍地应她一声,转头对着身侧青年笑说:“善教,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见。”

    说完,她还俏皮地朝温子珩眨了下眼。

    青年看得心潮惊涛骇浪,面上只能装得镇定,朝她矜持点头。

    走之前,李澄玉顺手将已然吃空的酥山碗搁在了一旁半人高的石头上,方便温子珩收。

    “唉唉,李澄玉,你还没告诉我温善教都给你说了啥呢!”

    霍京宇见她要走,草草给温子珩行了个礼后,便抬脚追了上去。

    李澄玉不想搭理她,于是越走越快。

    却没几下便被霍京宇给追上了,对方对此纠缠不休,李澄玉只能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

    给她透露一点:“善教说赛前最好吃六个核桃,特别是你,一定要吃。”

    霍京宇语气惊讶:“核桃?为啥要吃核桃,为啥还要我吃六个?”

    二人隐约的对话声传来,听清内容后的温子珩有些忍俊不禁。

    他望着李澄玉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到去年有一段时间,自己被调去给丁级的一些后进生补习功课。

    那些后进生各个顽劣难训,聚在一起后的动静更是能将天都捅穿,莫说老老实实听课了,就安稳坐在凳子上片刻都十分艰难。

    她们更是拿准了温子珩是男子,脾气又温柔好说话,进而肆无忌惮,有些甚至还会当着他面说些挑衅、冒犯的话。

    让温子珩着实头疼了好长一段时间。

    李澄玉得知此事后,抽空跟着他上了几堂课。

    并逮着其中几个挑事的刺头狠狠修理了一顿。

    【不是让你们多吃点核桃吗,是不是不听话又用门夹了?】

    【你们怎么还在这傻站着呢,养猪栏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戴点金子在头上吧,这样你们还能落个‘金玉其外’的美名。】

    【嘴是租来吗,不赶紧用就要还了是不是。】

    【回家吧、回家吧孩子】

    自此以后,那些人便在课上老实了许多,甚至还不断有人问他那个说话有趣的澄玉学姊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真的假的?”

    直至二人回到训练场地,霍京宇都在半信半疑。

    “好吧,我骗你的。”

    终于,李澄玉同她说了真话,可谁知此话一出,对方神情却反而松了口气。

    霍京宇咧嘴一笑,语气笃定道:“你这么说,那肯定就是真的了!”

    “我这就差人去买核桃,买六个,不,买六筐!”

    李澄玉:“”

    有时候一个人穿书,也蛮无助的。

    浓绿树荫下,随春放与成兰君仍坐在原处,前者扔掉了手中的蒲扇,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摆弄起那堆竹牌来。

    看得李澄玉忍不住感叹随春放的长情,竹牌只有那么多,对方却翻来覆去玩了几个月都不腻。而她自己向来是三分钟热度,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

    成兰君则一直望着李澄玉离开的方向,几乎是她一出现,便迅速站了起来。

    “玉娘,你怎的热成这样——”

    少年快步走上前,瞧见李澄玉额角沁着层细腻汗珠正徐徐往下坠,捏起手帕便要为她擦汗。

    还没擦几下,便被李澄玉握住了手腕。

    只听她浅笑着开口:“喝点你给我准备的茶就不热了。”

    李澄玉这么说倒不是怕旁边人瞧见成兰君同自己如此亲密进而传她们闲话。

    而是她刚刚连打两小时武术操,又站着和温子珩说了十几分钟话,腿又僵又酸,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李澄玉迫切地想要坐下歇歇。

    原本盛给少女的那杯飘进了柳絮,成兰君便把它给倒掉了。

    随春放渴瘾大,方才又灌了大半壶进去,现下只剩小半不说,还飘着些菊花渣滓,是成兰君原本留给自己的。

    “玉娘,这些不能喝了,我再回去给你沏一壶吧。”

    成兰君神情愧疚地望着她,仿佛李澄玉回来晚了喝不到干净的凉茶都是他的错。

    “嗐,这有啥,我一女的又不挑。”

    李澄玉随意把头上的汗水擦了擦,将水壶中最后一点菊花茶倒了出来。

    “更何况这里到寝舍来回至少半个时辰路程,天又这么热,我心疼你。”

    最后四个字,少女说得随意又自然,如清风略过水面般,只撩起浅浅涟漪。

    却听得成兰君呼吸一颤,脊背登地掀起阵阵酥麻,刺激的感觉如海啸般直冲脆弱又敏.感的腰眼。

    令少年差点惊呼出声。

    原本如古潭深井般的凤眼也在瞬间掀起幽深风暴,漆黑的漩涡将面前少女的身影团团围困在中央,贪婪吞噬。

    李澄玉错愕低头,发现少年常年冰凉的长指如玉蛇般,不知何时嘶嘶攀缠上了自己的手腕。

    下一瞬,只听成兰君低低乞求:“玉娘,今晚我去你那儿,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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