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感动得一塌糊涂。
它的机械音都开始抖, 感动得电流音都变得乱七八糟的,在季朝映的催促下,系统终于妥协, 为自己的拟态选择了一身新形象。
它——现在该说是她了。
她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女性的形象。
小白人完全就像是被最顶级的插画师惊心绘制出来的Q版小可爱,系统为自己选了一双绿色的,清透得仿佛阳光下的翠绿枝叶一样的眼睛,又效仿季朝映, 为自己捏出了长长的, 浓密的黑色头发。
她甚至还为自己赶制了一件和季朝映与她初见时穿着的裙子一样款式的小衣服,然后又为自己肉乎乎的小脚套上了一双深棕色的小皮鞋。
系统有点害羞地在面板上转了个圈,她期待地看向季朝映,连机械音都被调整成了甜滋滋的, 仿佛三四岁小女孩一样的可爱声音:“您喜欢吗?”
季朝映看着系统的新形象,心底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看来系统的芯理年龄真的很小。
她伸手戳了戳系统的小身子,却忍不住问她:“这样的话, 不会觉得有点不舒服吗?”
季朝映自己的形象, 纯粹是为了迎来更多她想要的猎物——无论是狐狸、灰狼,还是棕熊与老虎, 都会被干净纯洁的小白兔吸引去视线,如果季朝映的个子再高一点, 高到一米七五,她就可以走高岭之花路线,不用再穿繁琐且不便利的裙装了。
系统乖乖地说:“……系统想要和您一样。”
她明白宿主在说什么,于是乖乖地抬起脚, “系统不会痛, 也不会闷,头发也没关系, 系统的头发不用整理的。”
系统不会觉得小皮鞋捂得脚底闷热,也不用打理长长的头发。
所以没关系。
系统只是想和自己的宿主,像一点,再像一点。
系统……系统最喜欢她的宿主啦!
在这个晚上。
在季朝映将睡未睡,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耳边传来了系统压得低低的询问声。
系统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问她:“其实……其实系统有个问题。”
“如果那个时候,韩磊没有对您动手,如果他活下来,向别人提起了您的行为……”
那个时候,季朝映又准备怎么办呢?
“啊,这个呀。”
季朝映在枕头里闷闷地发出一点声音来,仿佛因为神志不清醒,连要在脑海中与系统交流都忘了。
她没有将自己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韩磊活着离开那条公路的打算说出口,只是道:“他如果说出去,我也有办法的……”
季朝映说:“……不会让统统暴露的。”
存在感调节器在半夜三点彻底失效。
搭着车重回郊区公路加班加点的陈拾意,在帮着把两具尸体抬上车的时候一个激灵,猛地想起了什么。
于此同时,在她对面的同事也猛地想到了什么:“哎,拾意,你怎么又回来了?那个小姑娘呢,那边用不上你了?”
陈拾意:“……”
陈拾意瞳孔地震。
陈拾意陷入沉思。
陈拾意回想起了她在警局内照顾季朝映时的所作所为。
她不但因为一桶泡面把女孩丢到了一边,还风卷残云地吃光了同事带来的所有食物,然后自顾自地进了浴室洗澡……
她甚至没有管女孩到底有没有换衣服!
——哦这个好像换了。
她甚至没有管女孩到底有没有吃东西、处理伤口,也没有管女孩的心理状态到底如何,她就这么拾掇好了自己,然后把女孩一个人丢在了单间里,自己赶来这里加班了。
陈拾意!
正直的警员悲痛不已,万分自责:你这个畜生啊!
季朝映对自己为陈拾意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毫无所觉。
当晚她一夜好梦,第二天早上起床时,面对神色愧疚的陈拾意,她也表现的毫无异状。
是的,毫无异状。
她的面上恢复了血色,眉眼间不安麻木的神情尽数消退,当她坐起身来时,看到了陈拾意额头上的纱布,还担忧地皱紧了眉。
季朝映眼圈微红,面上的忧虑神情格外真诚:“你怎么受伤了呀?”
陈拾意下意识地就开口:“没事,就是昨晚……”
话没说完,她人就愣在那了。
不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伤是昨晚受的,季朝映不可能不知道啊,但她现在怎么——
陈拾意盯着季朝映略带迷茫的神情,心底咯噔一声。
陈拾意……
正直的警员喃喃地在心底念着自己的名字,愧疚得整个人都失去了颜色:你这个畜生啊!!!
女孩现在的情况,明显是因为受到了太大的刺激暂时失忆了,陈拾意都不敢去想这其中有多大的因素是她自己造成的——想想吧,一个刚刚经历了凶杀案,被吓得动都动不了的小姑娘,只能在面对你的时候能做出一点儿反应,但但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你却为了食物和工作,完全把她忘到脑后……
让刚刚经历过生死危机的受害人自己一个人在寂静的房间里待了大半个晚上,陈拾意想想都觉得坐立难安。
但坐立难安归坐立难安,察觉了季朝映的不对之处后,陈拾意还是第一时间安抚住了她——用去给她带早餐的借口,然后把季朝映的情况上报给了领导。
谢天谢地,因为短时间内陈拾意连着解决了两个案子——现在可能要解决第三个了——所以她马上就要往上升一升职,从一个在同事间人缘和声望都很不错的警员,成为可以手下带几个人一起办事的小队队长。
而她原来那讨人厌、怕担责、没能力还破事很多的男领导现在已经要和她平级了,这下他可不能再拦着陈拾意办事,只能由陈拾意把季朝映的情况反映上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调来了一位与警方合作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是在季朝映吃早餐的时候赶到的。
彼时陈拾意正在季朝映面前解释,只说今天早上食堂的电路出了问题,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正常供养食物,她就去外边买了点吃的回来,所以用的时间才久了点。
季朝映把捏成兔子形状奶黄包塞进嘴里,认真点头,陈拾意还给她带了一碗醪糟汤圆,是桂花馅儿混合水果馅儿,凉凉的,甜甜的,味道很不错。
“没关系,你能记得我,就已经很好啦。”
季朝映抬起脸看着陈拾意笑,本意是想要感谢对方在这种时候还能记得给她带早餐,但陈拾意顿了一下,却立刻站了起来,“说起来我还想起来有点事……”
她顶着季朝映迷惑的视线就想落荒而逃,却在刚刚抓上门把手的时候被女孩出声拦住。
“稍等一下。”
季朝映起身拉住了陈拾意的袖子,她抬起脸道:“可以让我看看吗?你头上好像出血了。”
“没事没事,这个不用……”
一提到伤口,陈拾意就更不自在了,天可怜见,女孩的伤口昨天居然拖了一晚上都没处理!那腿上的擦伤,她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还在渗血呢……
陈拾意整个人都要愧疚到变形了,怎么想她都想不通,昨天晚上自己怎么就把人丢到一边,收拾完之后就回去加班了呢?
陈拾意避之不及,季朝映却不能再让她跑了,她看得出来,对方显然是因为自己现在的表现颇为愧疚——但愧疚归愧疚,她花光最后一点积分买的治疗道具可是有时效的,万一陈拾意想不开跑了不再来,可别把她的道具给耗得失效了。
“还是让我看看吧,”季朝映的语气又轻又柔:“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受伤,就……”
她轻轻咬了咬唇,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两人其实也算不了特别熟,这种亲密的朋友间才能出口的话语,对她们来说或许还是显得有些太过冒犯了。
但季朝映嘴上不说,神情却很楚楚可怜,她眉眼间的忧虑愧疚毫不掩饰,好懂得宛如清澈的溪水一般,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
陈拾意……陈拾意更堵心了!
她大概能想到女孩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即便她现在想不起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潜意识里,肯定还是会留下昨晚的痕迹。
而在昨晚,陈拾意不但开枪将她从刀刃下救了下来,更为此把脑袋和腿都伤得血淋淋的,她看了难受,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她越是为此而表现得担忧愧疚,陈拾意的自我怀疑就更加深一层……陈拾意啊陈拾意,你昨天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加班工作啊!
陈拾意痛心疾首。
但她还是叹了口气,乖乖地在季朝映面前低下头来,任由她伸出手指,轻轻揭开那块按在额头的纱布,触碰了一下初步结了一层血痂的伤口。
女孩的手指很凉。
那点凉意触碰在还在发烫的伤口上,竟莫名地让一直作痛的伤口舒缓了许多,陈拾意忍不住偏了偏头,又被季朝映轻轻按住。
“看起来好严重。”
季朝映喃喃自语,呼吸间,有气流扑在那道伤口上,有点轻微的痒。
“没事。”
陈拾意有点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平常我训练的时候,受过的伤比这个严重多了。”
但这显然不是个好话题。
气氛顿时沉了下来,女孩的情绪显然因此而变得愈发低落:“……但这次是不一样的。”
这次是不一样的。
季朝映在心中平静地想。
这次你是为了我受的伤,既然如此,那还是快点好起来比较好。
她把从商城购买的治愈道具都丢在陈拾意身上,只有季朝映和系统能看到的雪白辉光从季朝映的指尖钻出,又从陈拾意额前的那道狰狞疤痕浸入她体内,那双无意识皱起的眉头慢慢松开,显然道具很有些疗效。
季朝映投入最后一点道具,才放开手,“伤口好好的,没有出血……可能是我看错了。”
她轻轻笑了笑,体贴地说:“我看你之前好像很急着走,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办吧,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
陈拾意站直了身体,低头看了看她,“……嗯。”
她有点不自在地抬起手,想伸手摸一摸额头上的伤口,但还没碰到,就又把手放了下来。
“等到之后。”
陈拾意轻咳了一下,把不知道放到哪里好的手踹进了裤兜里,看着窗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等到之后……”
等到之后,这个案子结了,我一定不会再让你遇到这种事了。
这句话在舌尖盘旋了一圈,但念及季朝映现在的状态,陈拾意又有些说不出来了。
她只能笑了一下,说:“之后……伤会自己长好的。”
第82章 要多多关爱同事啊。
心理医生是一位戴着无框眼镜, 气质温柔亲和的中年女士。
她被警员带入单间内,以特殊专家的身份和季朝映闲聊了几个小时,从今天的天气到一些冷门笑话, 再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游戏。
季朝映自然十分配合。
她配合地对心理医生的每一次试探都做出反应,当系统忧虑地,小声在她脑海中提醒心理医生的身份时,她也一如既往地在心底安抚系统。
她说:“没关系。”
但随即, 季朝映又区别与以往的补充了一句。
她说:“我妈妈也懂一些心理学知识。”
系统有点懵懵的, 她还是个刚刚出厂的新手系统,按照人类的年龄算法,现在也不过只是个小孩子甚至小婴儿。
她似懂非懂地应和了一声:“好的。”
然后,藏在季朝映视线盲区里的系统面板上的小系统, 就又放下心来,从背后抽出一只长长的大扫帚,勤劳地开始清理系统面板上的简笔花花。
季朝映可不知道自己的小系统正在一声不吭间忙活什么, 她一直和心理医生聊到中午, 对方才起身告辞走人。
她全程没有带任何做记录作用的纸笔,两手空空, 只有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
季朝映起身,示意送她出去, 她的视线仿佛不经意一般在那支钢笔笔帽上扫过,然后在门外的陌生警员关上门之前与心理医生道别:“再见。”
心理医生含笑相对:“再见,麻烦你今天陪我聊天了。”
季朝映便带着一点腼腆地抿了抿唇,小声说:“没什么的。”
她目送心理医生走到长廊拐角处, 才退后一步, 任由面前的警员重新锁上门,她也没有在意门口的警员好奇地投来的视线, 只是重新坐回了床上,视线空茫地在半空中盯了一会儿之后,上床拉好了被子。
在其她人不知觉的世界里,季朝映闭上眼睛敲了敲系统,她撒娇似地与系统讨好:“统统,好无聊,给我放点东西看嘛,好不好?”
系统自然毫无招架之力。
在季朝映的指挥下,系统为她打开了她已经一连许多日都没有在看过的剧,当季朝映的脑海中响起农村妇女的尖叫时,坐到了心理医生对面的陈拾意也微微变了脸色。
“她的情况不太好。”
心理医生从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钢笔——拔下笔帽后,内部本该是笔头的位置却一闪一闪地冒着红色的光点。
医生将录音笔往前拉,一直拉到最让她忧虑的一段对话那儿:
“一直在屋子里待着会不会有点闷呢?毕竟出不了门,而且和自己待在家里的感觉,应该也不太一样吧。”
“还好的,除了没有手机倒也没什么,而且这几天里,这里的食堂还一直在换菜呢,比我点外卖好多了……”
“……这几天里?”
心理医生按下暂停键,她对面的女领导已经皱起了眉,两人一起朝着陈拾意看了过去,看得颜色本来就不大好看的陈拾意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也不懂心理学啊?”
心理医生安抚性地对她笑了笑,眉头却还是皱着的,她斟酌了一下,开始吐出一些让人头晕脑胀的专业性名词。
陈拾意没怎么听明白那些又长又绕的病症名词和分析,只大致听懂了两点。
一,女孩的情况是因为受到了过大的刺激而导致的短暂失忆,她的精神状态非常危险,大脑自动合理化了自己出现在警局里的缘由,如果这一点假象被戳破,可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二,现在的论点,只是她和女孩经过了话疗之后做出的推断,具体的情况还需要更加专业和具体的论证诊断,但女孩现在的情况,恐怕无法支撑她进行正式问诊……
简而言之——
保持现状,顺其自然。
心理医生对女孩到底是怎么变成了这样也有所耳闻,她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建议道:“能不刺激她就别刺激,她现在看起来是应激性的短暂失忆,但也可能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这段记忆……这也不是坏事,不过在潜意识里,她肯定还是会留下一些痕迹。”
心理医生看向陈拾意,道:“我听说,是你把她救下来的?”
陈拾意点了点头,听她说话听得脑瓜子嗡嗡。
心理医生便看了看坐在年轻警员对面的中年领导,和对方相视一笑:“那她可能会对你有些依赖心理……毕竟,你可是她的救世主小姐。”
陈拾意和领导一起走出房间时,太阳穴还在发胀,她看了一眼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甚至能和心理医生有来有往地聊两句的领导,心中感慨万千。
不愧是领导,连心理学都懂,不像自己,听了半天就听懂了个之后要对女孩的态度好点,她和领导一起把心理医生送走后,忍不住询问对方:“叶队,你也学过这些?”
叶队看了她一眼,“没学过。”
“那我看你和人家说得有来有往的……”
“笨。”
叶队伸手在年轻后辈的脑门上薅了一把,“我和你一样,一句也没听懂,你自己琢磨琢磨我是这么说的,多学着点……对了,人家说的话你记下来没有?接下来那个小姑娘那边估计就得你去负责了,能按照人家说的干,就尽量按照人家说的干,保持现状。”
叶队拍了拍陈拾意的肩膀扬长而去,剩下陈拾意愣在那里,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领导和心理医生的交流过程:
“她这个……巴拉巴拉……”
“嗯。”
“是这样……巴拉巴拉……”
“这样啊,确实是。”
“应激……巴拉巴拉……”
“原来是因为这个。”
“之后要是……巴拉巴拉……”
“你说的对,那情况确实是不乐观。”
陈拾意回忆结束:“……”
啊,这不是纯粹就在敷衍吗!
她愣在原地两分钟,一时间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原本紧绷的情绪终于松快下来,陈拾意抬眼看了看周身,见身边的同事都见不到人影,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这才发现,现在都快过了饭点。
也不知道女孩现在吃过饭了没有。
陈拾意忍不住开始在脑海里打念头,她没有和心理医生说过,如果报警后及时赶到也算救人的话……那她勉勉强强,也算救了季朝映三次了。
这是陈拾意第一次见到这样柔弱可怜的同性。
周省的家庭,都是一大家子一大家子算的,姐妹之间不像是梁省,还分堂姐妹、表姐妹什么的——周省把所有妈妈的姐妹们的女儿都称作姐姐妹妹,而陈拾意这一代里,她就是最小的那个妹妹。
她的那些姐姐们,最大的现在都三十多要四十岁了,各个都事业有成,即便是脾气最温和的二姐,生起气来都能让手底下的学生大气都不敢喘。
季朝映……陈拾意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女孩。
陈拾意本该是没办法喜欢她这样的女孩的。
她太柔弱了。
像是一株自出生起,就被人保护在玻璃罩里的,从未经受过风雨摧折的娇美的花。
很美。
但也很脆弱。
脆弱得仿佛是一件玻璃制品,一旦你不好好把她收进怀抱仔细珍藏,她就会因为任何微小的意外碎裂开。
陈拾意本该是不会喜欢她的。
她们差得太远了。
陈拾意从小身强体健,年纪轻容易冲动的时候,能把来她面前犯贱的梁省男生按在地上打。
她不留头发,嫌麻烦。
更不穿裙子,嫌累赘。
而女孩却与她完全相反。
她是香水、宝石、连衣裙,她是花枝、首饰、彩虹糖……她是一切美好但脆弱繁琐的物品的集合体。
陈拾意不该喜欢她的。
但偏偏,她却几次三番地见到女孩崩溃地向她求救,在她最狼狈脆弱的时候救她于水火。
这让陈拾意心底忍不住生出某种……她无法与其她人诉之于口的,微妙的责任感。
就像是她走在路上,遇到了一只猫。
那只猫是只宠物猫,被人刻意驯养,完全没有野外生存的能力。
于是当它离开自己的庇护者,第一次离开房门,自己走入了外面的世界后,便开始频频遇见各种意外,它会跌进危险的水池,它会挂在树梢上没办法下来,它会被小男孩用小石子打砸。
而她恰巧在所有的这些时刻都在场,并且在每一次,都把它从危险中解救了出来。
于是这只猫于陈拾意而言,就不再是一只普通的猫。
而是一只……她需要负起责任来,仔细保护好的,属于她的猫。
陈拾意在消息群里问了问女孩的情况,得知女孩那儿还没有送去午餐后,便立刻赶去了食堂。
她先给自己打了一份饭,用饭盒装好,又找厨师阿姨要了两只一次性的塑料饭盒,开始挑挑拣拣地填满饭盒。
青椒炒肉,来一点。
叮咚。
豆腐炖蘑菇,来一点。
叮咚。
辣烤鸡腿,来一点。
叮咚。
“……”
陈拾意闭了闭眼,忍无可忍地把饭盒放到了一边,气势汹汹地打开手机,看到底是哪个臭丫头现在发消息连环轰炸!
但只是一眼,她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陈拾意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手里的饭盒,抓紧时间在里面又添了几个菜,逮住一个关系好的同事把饭盒塞给对方,叮嘱她帮忙给女孩送一下饭。
自己则踹上饭盒,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食堂,急急地冲向了地下楼层。
砰——
陈拾意一手推开门,惨白的冷光灯下,工作台上正躺着两具熟悉的尸首。
“来啦?”
正在工作台前忙活的身影抬起了脸,她戴着一架黑框眼镜,仔细嗅了嗅飘过来的饭菜香气,“快饿死我了,你们都不知道给我带点吃的过来啊,还得我自己催,呵护一下同事不行吗?”
她穿着黄色的防护服,双手都带着手套,手上还捏着个造型古怪的工具,上面带着些棕红色的血迹。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里混合着一些血腥气,陈拾意被冲得天门盖都有点凉,她眼看着青年女人脱下防护服,在一边的洗手池里仔细清洗双手,道:“这不是送过来了吗?都是肉,你消息里说的,是什么意思来着?”
青年女人擦过手上的水珠,又用酒精棉片把十指都擦拭了一遍,道:“就是字面意思,你现在可以过去看看,我都剖开了。”
她走过来,在陈拾意面前落座,用力闻了闻肉菜的香气,满足地叹了口气。
“尸体的鼻腔和肺里都是泥,他居然溺过水……你说奇怪不奇怪?”
第83章 她亲手把她送上了车。
陈拾意站在已经被剖开的尸体前, 和法医说的一样,尸体的鼻腔和肺里都有泥污,仔细查看之后, 她甚至还能从尸体的手上看到被树枝、碎石擦划过的痕迹。
像是曾经挣扎过。
她甚至能从尸体的指甲里看到淤积的泥土——他扣挣过土地。
法医小姐已经开始动筷子,她身上带着尸体和消毒水相混合的味道,如果去食堂免不了影响到其她人,只能每天随机选定一个同事来为自己送饭, 不过……
“这不是你的饭盒吗?”
法医小姐盯着那熟悉的容具, 拨了拨菜,果然没发现自己最爱吃的卤大肠,只能长叹一口气,将就着用了。
“今天这顿就当是我请你。”
陈拾意皱着眉头回想自己的加班成果, 那条公路附近是山区,虽然也有溪流,但和案发现场的距离实在遥远……所以, 韩磊是怎么溺水的呢?
她的视线落在尸体头颅上的弹孔上, 一场大雨,毁去了太多的痕迹, 她们甚至没有在树林里找到多少脚印,只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一只坏掉的手机。
“我其实有个想法。”
法医小姐端着饭盒过来, 还不忘在嘴里多塞一块肉,厨师阿姨做的鸭肉鲜香多汁,实在美味,“昨晚的雨那么大, 我今天早上起床上班的时候, 小区里的排水不太好,小腿以下都是水, 害我ῳ*Ɩ 报废了一条裤子。”
陈拾意皱了皱眉:“你是说……”
她们对视一眼,又心有灵犀地看向了解剖台对面的洗手池,陈拾意走到洗手台面前,打开了水龙头,当洗手台里的清水积蓄了一半的时候,法医压住她的后脑,用力一按。
她道:“……就像这样。”
哗啦——
陈拾意从洗手台里抬起脸,头发被浸得湿漉漉的,她伸手撕掉了额头上的纱布,那里已经凝成了一道疤,将她的左眉划断,让她看起来多出了几分凶悍。
法医道:“你说……谁有可能这么做?”
“……”
陈拾意沉默着,攥紧了洗手台的边沿。
这起案子处理得很快,两具尸体都被查明不是什么好人,短短几天里,季朝映已经能感受到警员们对她的注视从怜悯到怜爱,其中日渐强烈的同情和关怀让季朝映的房间里在短短几天内就多了一大包零食——以及一台可单向联网的小电视。
有没有小电视对于季朝映而言差别不大,但对警员来说却是极重要的,大家都或多或少地知道女孩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当透过观察窗看到她每天都躺在床上昏睡时,心底便不由得生出更沉的担忧来。
万幸的是,有了小电视后,女孩每天躺在床上的时间并不是那么多了,她摆弄着小电视,看一些近期热门的剧集,也看一些少年英雌的动画片。
便比如此时此刻。
季朝映在小电视放着梁省热门的偶像剧,看似认真,实际上却在脑海中听系统口述案情的进展。
首先是赵桐。
赵桐的那部分实在是过于好查了。
他在季朝映的卫生间里安装了摄像头,摄像头虽然已经被韩磊损坏,但也可以从本地储存上看到它偷拍下来的东西,而除了摄像头外,他的手机上也留着摄像头上传过来的监控。
当警员们敲响房东赵姨的大门,告知她自己的子侄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时,赵姨不由得破口大骂。
在她的谩骂声中,警员们才得到了一部分她们本不太清楚的事情——
“他的癖好,居然还是遗传的!”
系统惊讶地与自己的宿主分享这个发现,却见宿主动作一顿,片刻的沉默之后,季朝映才问:“……这个我们不是知道吗?”
“啊?”系统大惊失色:“知道什么?我们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个呀!”
季朝映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在我发现了那面双面镜的那晚呀?”
系统:“您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个?”
见她跟个小笨蛋似的,说什么什么不知道,季朝映只能又无奈又好笑地从头讲起。
那是在张旺的案子大致结束后,她从警局离开的那一日。
那一日发生的小意外实在太多。
她在走出警局后便目睹了一场车祸,又被应逐拉去除晦气吃了一顿火锅。
当她在火锅店里意外发现了燕暖的消息时,当即大惊失色,赶回了出租屋极速赶稿,而在稿件赶完之后,她预备去清洗之前穿了回来的,陈拾意借给她的风衣。
然后便在风衣上……发现那不该存在的痕迹。
说到这里,季朝映不由得询问系统:“……你不会什么都没想吧。”
系统:“……”
系统:“……对不起Q—Q”
季朝映无奈地笑了笑,又温声安抚她:“没关系,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擅长的地方,系统也是一样的。”
那一天,季朝映发现有人侵入了她的屋子。
那一天,季朝映确认了卫生间的镜子有问题。
于是她为了以防万一,在自己的行李箱里取出了一个小道具,它能让小区域内的网络信号变得不太便利,又在当晚,搜寻了一下这所住处所在的小区的关键词。
于是在当晚,她便看到了一些发生在十几年前的陈年案件。
十几年前的某个夜晚,在同一处小区内的一位租客正在洗澡时,听到洗手台后传来了某种怪异的声响。
租客临危不乱,她冲洗干净身上的泡沫,回到房间穿好了衣服,又从厨房里抽出一把三十厘米长的剔骨刀,然后,砰!
刀具砸破玻璃,玻璃后正在撸动自己的外置大脑的男人就这么被一刀穿心,在忙碌于针线活时,被送上了天堂。
这起案子在当时闹得很大,于是当季朝映进行搜索时,很轻易地便找到了相关线索:那位死者的高清照片便发在各种图文网站、视频软件里,有些人象征性地为其打上一层马赛克,更多的,则是将那个男人的各种照片发布出来,在分析案情的同时,也嘲笑他鸭子发烧烧得没了脑子,直把命都烧没了。
从那些照片里,季朝映足以看出这位死在十几年前的偷窥狂与赵桐五官中的一些共通之处:同样的小白脸,同样的书卷气,同样的人面禽兽,人形牲畜。
她大致叙述完自己曾经的作为,又有些奇怪地询问系统,问它当时在做什么:“我本来以为,你在大多数时间里,应该都在看着我。”
这倒也不能说不对。
系统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晚在做什么:啊,那时候,她大概在捏着系统边框,拼命摇动面板,清理上面的简笔花花……
总之。
曾经的偷窥狂死在双面镜后,现在的偷窥狂则死在追逐受害者的道路上,警员们从赵桐丢在车里的手机上看到了摄像头拍摄上传的视频,那视频足以说明他开车追上了季朝映的所有原因。
他的死因也十分明晰。
韩磊的出租车前门上留着他的指纹,前座上的座椅布套也留着被物体拖拽过的扯痕,显然,在前座上开车的韩磊是被人扯下来的,而那人是谁,已经不必再做论证。
赵桐被人剖开了肚腹,胸口更被一连捅了许多血窟窿,他的肺叶都被捅穿,肠子流了一地,而杀死他的凶器,则被韩磊握在手里——那刀刃上面,还有着没被大雨冲刷干净的些许血迹。
赵桐的死因已经变得无比明朗,杀死他的凶手是谁自然也不必多提,而韩磊曾经想要杀死季朝映的行为则被陈拾意亲眼所见,他也不能算作是什么好东西。
“她们还在他车里找到了一些工具。”
为了显得自己不是那么笨蛋,系统向季朝映仔细汇报案情的进展,以此邀功:“他的后车厢里居然藏着裹尸袋和一大包武器……”
裹尸袋并没有清洗,上面还惨烈着一点血迹,警方化验后,发现这血迹的DNA与一个孤寡老人对得上号,立刻有警员被派去调查,发觉那个老人住在垃圾站旁的廉租房,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回过家。
一起连环杀人案就这样浮出水面。
陈拾意很快调请了搜查令,带着几个警员前往韩磊常住的别墅搜查……然后,她们在他的地下室里发现了重新装修过的痕迹,又在他床下发现了一些被切下来收藏的人体器官。
而那部被送到手机店加急修好的手机里,还有他拍摄下来的部分尸体照片,以及……
以及部分被他偷拍下来的……季朝映的照片。
警员们围在一起,看着那些照片不由得发出冷嘶声,而握着手机的陈拾意,脸色却不由得变得愈发难看。
她看到了韩磊的社交软件上的聊天记录。
那是和季朝映的聊天记录。
在聊天记录里,韩磊的表现堪称无可挑剔,他耐心、温柔,对向他倾诉不安的女孩体贴无比,他甚至主动邀请女孩出门游玩,并且为此准备好了两张票据……
当然,这些都是他有意为之的迷惑之举,陈拾意看得明白这个,而真正让她脸色难看的是——
是聊天记录最开始的时候。
那是个熟悉的日期。
——2025.7.26
【朝朝朝朝O–O】:真的很谢谢您,我现在就把车费转给你。
陈拾意盯着那个熟悉的头像,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艰难,记忆里,一辆被她随手拦下的出租车逐渐浮现:
那是她和女孩正式交换了姓名的下午,她给了女孩五十元现金,让她有钱打车回去。
然后,她挥手,为女孩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她亲手,把女孩——
送到了一个杀人魔面前。
第84章 这真的重要吗?
事情怎么能这么巧?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
当天的陈拾意给送来午饭时, 脸上连笑意都挂不住了,她不敢刺激季朝映,心里又一直有个结, 于是只能沉默。
季朝映打开饭盒,好奇地问她:“是工作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
她的头发被便宜的小皮筋扎成低马尾,因为装扮素净,愈发显得清纯秀丽, 窗外的阳光撒在她身上时, 被铁栏杆分隔成一块一块,叫她仿佛被困在笼中的鸟雀。
“没什么。”
陈拾意看着她掰开筷子,“就是案子不太顺……遇到了个坏货。”
季朝映看向她垂落的眼,在心底轻笑了一声, 面上的神情依旧是诚挚的担忧:“那……那怎么办呀?”
陈拾意抬起眼:“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办吧,你别担心……对了, 你还记得你是几号过来的吗?最近事情办得也差不多了, 我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出去。”
她不想多说,季朝映便也陪合, 她弯起眼睛,道:“应该也有一段时间了吧, 快……快一周?”
不。
不是一周,是四天。
陈拾意在心中默默纠正,她这几天时不时地便会试探一下,发现女孩的记忆的确是出现了一些问题, 她没有忘记被指派去保护她的何舒, 也没有忘记自己曾留在家里许多时日,只是将有关于赵桐和韩磊的记忆都清空, 并且在大脑内为那段时间的空白进行了填充。
她以为自己是在第二次离开警局后,因为警员需要她的协助,才又将她带了回来。
她还以为张旺的事情没有完,以至于警员们有时还需要抽调人手,向她问些早已经确定了的细节问题,防止她自己独处的时候感觉到某些异样,进而发现情况不对,受到刺激。
陈拾意一边和季朝映继续聊着天,一边看着她把饭塞进嘴巴里,腮帮子像只小仓鼠似的一股一股,一时间回忆起她们在韩磊地下室里发现的东西,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重要吗?
陈拾意询问自己。
那个杀人犯是死在自己手里,她亲眼目睹他试图将尖刀捅进女孩的体内,甚至如果不是她动手动得快,女孩现在就该躺在医院里,甚至是……躺在棺材里。
所以重要吗?
那些从杀人犯的鼻腔和肺里发现的泥污,那些她们意识到的,他曾经被动溺水的痕迹。
它们真的……重要吗?
怕陈拾意会赶时间,季朝映吃饭的速度快了不少,她有个小习惯,吃完饭总觉得嘴巴里面有味道,还得再喝一杯水。
陈拾意便趁着她用纸杯喝水的间隙收拾了垃圾,起身准备离开。
“这么快就走呀?”
季朝映立刻放下杯子,依依不舍得像只不想亲鸟离巢的小毛团子,陈拾意无奈摇头:“案子多,最近太忙了……”
顿了顿,又道:“今天下午回来,给你带点水果。”
房门打开又闭合,正直的警员就此离去,季朝映偏头看了一眼窗外湛蓝的天空,将双手探进一格一格的日光里,展平了十指。
她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很秀美的手。
骨节清晰,修长纤细,手心与手背是同样的白,指尖透着一点淡淡的粉。
这双手上没有任何受过磨难的痕迹,没有伤口,没有痣,连学生时代经常握笔会留下的茧子都没有,让人一看见这双手,就只会想到阳春白雪,要是那人想得再深一点——应该还会想到,她在家里该很受长辈的喜爱。
她得从没有沾手过一点家务,才能拥有这样的一双手。
这是一双会看书,写字,摆弄所有精巧事务的手,和所有磨难都沾不上边。
这双手太无害。
杀不了人。
“那个护手霜真不错。”
季朝映笑着收回手,和系统夸奖商城内的产品,“一点味道也没有,吸收也快,比我平常用的,都还要好得多呢。”
系统便抱着代宿主保管的护手霜,骄傲地挺起小胸脯:“那当然!”
案子的进展十分快捷。
没再等几天,陈拾意就告知季朝映,她可以离开了。
这起凶案摆明了和季朝映没关系——她只是个无辜的,被觊觎上的可怜受害者,而这个受害者,还因为受了过大的刺激而暂时失忆,警方自然也不能再要求她配合调查。
总不能把人送进精神病院,强行让她想起那些对她而言过于恐怖的事情,再让她协助她们做口供吧?
现在案子能调查出来这么多证,这是真没必要。
季朝映可以走了,但新的问题又出来了——她现在的情况,警方是知道的,但那两条发送人未知的“报警”短信都还在陈拾意手机里存着呢,明知道她身边有人觊觎,总不能让人就这么回去吧?
何舒于是重出江湖,在季朝映走出警局大门的时候,牢牢跟在她身边:“反正我也得跟着你,不如我们一起回去呗?”
彼时正是下午两点,季朝映颇感讶异:“可是……可是,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已经没事了呀,现在也还要——”
何舒说瞎话不打草稿:“虽然我们觉得没事了,不过安全起见还是要一段时间嘛。”
季朝映抬手扶额:“是吗,可是……”
她脸上露出纠结与痛苦并重的神色,何舒心底咯噔一下,立刻后退一步:“不过也看你,本来确实是没事了,但之前我看你和你朋友不是出局子的时候去吃了一顿饭嘛,不如这次我陪你去好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季朝映立刻就想起来了什么:“哎,是这样的,上次还是应逐请了我,这下我得把她请回来才对……”
她说到这里,才想起来从身上摸手机——这衣服还是陈拾意去她家里带回来的呢,免得季朝映哪天忽然想起来,为什么她被警员带来警局配合调查,却在走的时候都穿着别人的衣服,然后深入回想她来的时候到底穿的什么衣服,然后真想起什么来,再给人弄出点什么来。
但这衣服是没问题了,手机却又出了岔子:女孩又不是嫌犯,警员总不可能把她带来警局,却在她临走的时候把手机扣下了吧?
“奇怪……”
季朝映在口袋里翻来翻去,面露迷惑,喃喃自语:“是把手机忘在哪里了吗?”
何舒:“……”
她还不如一开始就闭嘴跟人后面呢。
何舒强行补上漏洞,面色不改,发出一声大笑:“哈哈,好像是,之前不是要求案件保密吗?你的手机好像还在我们那儿呢,你等着,我现在回去给你拿。”
她赶回办公室紧急说明了一下情况,在十分钟的扯皮后终于把女孩的手机从证物袋里扣了出来,又用最快的速度掰掉上面明显因为撞击而碎裂的钢化膜,擦了擦手机屏幕,这才回到警局门口,把手机重新交还到了季朝映手里。
看着终于回到自己手里的手机,季朝映对何舒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舒姐!不过这次可能不是很方便请你吃饭……她也和我认识不久,不太好多带人,这次我先请她,下次我再请你,好不好?”
何舒还能说什么呢?女孩都这么说了,她只能露出假笑:“哈哈,好啊。”
季朝映就这么甩掉了自己的贴身陪护,然后给应逐打了电话,约她出门,把之前欠的人情还回去。
因为同城,应逐来得很快,但出乎季朝映意料的是,她没带人,应逐身后却跟了一大挂——
那是一群紧身皮衣、鼻钉耳环,化了酷男妆,细节款式各不相同,但都与曾经的应逐颇有相似之处的……朋克酷哥。
那一身身紧身皮衣简直要素齐全,有人脖子上戴着根神似狗项圈的皮带,有人腿上绑了腿环,有人朋克得舌头上都打了钉,也有人大热天戴着皮手套,配上那把他们的每一根肌肉线条都绷得纤毫毕现的皮衣,仿佛一群鸭店头牌招摇过市,就差在头顶举个牌子,诚招五十岁老姐姐的疼爱。
季朝映:“……”
她看着跟在一群人后方的摄像姐姐,整个人都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这、这……为什么——为什么她每次和这位新朋友见面,似乎都会发生些她意想不到的事啊?
应逐一把环住她的肩膀,爽朗道:“巧了吗这不是,我今天刚好录日常vlog,你就给我发消息约饭,这几天我约你的时候都不回我,还以为你嫌弃我了呢!”
“没有没有。”
季朝映连忙解释了一下她一直不回复消息的理由,又迟疑地看向她身后乌央乌央那一群人,“不过,嗯……你,你是明星吗?”
不然搞这么大阵仗?
应逐没忍住笑了:“那我可得谢谢你,一下子给我升了个咖,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三百多万粉丝的普通网红而已,哪里比得了明星啊?”
平平无奇的三百万粉丝的普通网红……这在网红界,怎么也称不上普通和平平无奇了。
季朝映被动掏出手机,被应逐手把手指导着强行关注了她,这才发现应逐居然把她们第一次见面那天的事都做成了视频,被放在一个叫做日常奇遇的分类里,那个视频名字就叫做……
叫做……
……一日烧鸭历险记。
季朝映抱着手机,沉默了。
应逐还兴高采烈,仿佛一只过于热情的金毛犬,她环着季朝映的肩膀,高高兴兴地给季朝映科普该视频的新成就:“你还不知道吧,因为这个视频,有个男装品牌还想和我合作做几款新衣服呢——诺,他们身上穿的就是!啧啧啧,姐我也是引领一代潮流了,你都不知道,那天我被逮捕的时候好些人拍了视频呢……”
应逐掏出自己的手机,向季朝映展示自己得了多少流量——季朝映这才发现,她那时被警员逮捕的事情还上了个热门话题,话题评论区里除了文字笑声,都在讨论这件事情能不能选入年末的年度十大喜剧新闻。
而那被新闻账号选中的视频也很具备喜剧因素,视频里,上一秒应逐还在激情舞动,下一秒,一个警员就带着银手镯往她手上一套,而应逐一脸迷茫,弱小可怜又无助。
视频的背景音还是从她自己的视频里扣出来的:
“回应一下那些谣言,先说说那天那个被警员姐姐从活动上拷走的人是不是我,这个是我,那天我穿得太烧了,大家也都看到了,视频里那个最辣的鸭王——所以警员就以为我真是个鸭子……当然后面都解释清楚了……”
视频上的弹幕除了“哈哈哈”,就是“哈哈哈”,偶尔有个男的冒出来,指责她一个女的装什么男人,也都被笑声大军改过,一点水花都没起。
季朝映沉默地看着那个话题,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几个神似真鸭的朋克男:“这……这算不算接广告啊?”
“当然啦。”
应逐笑得嘴都差点歪掉:“你记得别告诉别人,今天我本来就要拍这个的,标题我都想好了,和十个性转鸭王分身一起出门的日常,你觉得怎么样?”
“……”
季朝映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决定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我是说,这些衣服,会不会有点……太,那个了?”
这完全就是,某些特殊的……青趣皮衣吧?
“什么那个?”
应逐眉头一挑,心领神会的同时依旧理直气壮:“这怎么能算是那个呢,虽然姐姐收了钱,但姐姐为的是为这些男人开拓出一种新风格啊!都这个年代了,男人,是时候该拥有穿衣自由了!”
第85章 感知倒是很敏锐。
季朝映无话可说。
她和陈拾意还是去了上次的那一家自助火锅, 季朝映本来想把陈拾意带来的人也一起请了——反正她现在不差钱——但被陈拾意拒绝。
“怎么能沾你便宜?他们自己也有工作餐!”
应逐忙忙碌碌地端盘子,还试图拉季朝映上自己的贼船:“说到这个,你今天有安排吗?我还在琢磨今天去干嘛, 要不你也试试看申请做博主呗,我可以带你一起的。”
她挖了满满一碗冰淇淋,还不忘对着季朝映眨眨眼睛,季朝映十分感动, 然后面带微笑地拒绝:“谢谢……不用了。”
现在正是周六, 本市是个女市长,劳动管理做得很不错,据说最近还在推行做四休三,有时间休闲娱乐的人自然也变得很多。
这也就意味着……
季朝映忍耐地闭眼。
注意到她们这一行人的人, 也变得很多。
十个皮衣朋克男并一位摄像姐姐把季朝映和应逐周围的位置团团围住,由于那些皮衣男过分特殊的打扮,周围的客人不由得反复将视线投到这边——自然也免不了多看几眼皮相都很是出众的季朝映和应逐。
季朝映十分后悔, 季朝映坐立不安。
她试图打开系统商城, 看看有没有廉价的,几点积分就能救她于水火的小道具, 但很可惜的是,由于近期她一直待在警局隔间里, 每天能得到的积分都只有恒定的1点,加上她还将积分分了五成给系统,又购置了一支特效护手霜……现在她的积分储蓄依旧处于赤贫状态。
或者说,她没有积分。
系统认真地掏出自己的那一份积分——她最近还靠回收其它系统、系统宿主的餐具多囤了1点积分, 现在它足足有4点积分呢:“系统可以把这些给您……”
但4点积分只能买到超大管的, 可以定制味道的特效护手霜,而不能买到可以救季朝映于水火的特殊小道具。
季朝映为系统的无私感动不已, 然后含泪拒绝了它。
她坐立不安地和应逐吃完了这顿晚餐。
季朝映吃了羊肉卷。
季朝映拒绝了应逐一起拍视频的提议。
季朝映吃了冰淇淋。
季朝映拒绝了应逐一起拍视频的提议。
季朝映吃了嫩鸭血。
季朝映拒绝了应逐一起拍视频的提议。
“……我真后悔,真的。”
季朝映一边吃东西,一边含着眼泪对系统说:“我本来想着摆脱陈拾意她们,趁这段时间去调查一下那个叫白夜的组织,我本来该请何舒来这里吃饭的,或者请陈拾意也可以……”
她就不该为了还应逐之前请的那一顿,在今天请她吃饭。
“真的不可以一起来吗?”
应逐蹲在季朝映身边,把下巴搁在桌子上,超努力地用自己的丹凤眼凹出亮晶晶狗狗特效:“我的粉丝绝对绝对都会很喜欢你的!我发誓!”
“……”
季朝映微笑:“谢谢,但真的不用了啦。”
应逐似乎是属于极度自来熟的类型,季朝映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下了公交车后对她产生了好感,实在是应逐就像是人形的图片仅供参考……当你被包装迷惑的时候,就会发现实物与其完全不符。
一顿饭吃到晚上八点,季朝映终于想办法摆脱了应逐,临走时,应逐还恋恋不舍:“真的不一起去吗?那多有意义耶!”
季朝映微笑:“……”
——这位平平无奇的,粉丝三百万的普通网红,想要在下班高峰期带着她的十位皮衣男踏上地铁,巡视地铁内的咸猪手。
然后对他们实施……男上加男。
“这多有意义啊!既有节目效果还能做好事!”
应逐见怎么劝季朝映都不答应,只能一边哀叹,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带着她的皮衣男团离开,领走时还不忘拿了一只蛋筒冰激凌,还是拼色双味的。
如果说季朝映的能量本来是满格10,那么在应付走应逐后,她的能量就变成了3。
她其实有点迷惑应逐为什么在目睹了那场车祸后,还会三番五次地在她面前提起相关的事情,季朝映本来想问问,但实在拿捏不准应逐可能会有的反应,怕她把自己打包加急派送去三甲医院心理科,只能作罢。
大概所谓的网红博主,就是如此的放荡不羁吧。
季朝映仿佛加了班的白领,拖着沉重的步伐打车回到了小区,下车时,她动作一顿,把司机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孩子腰闪啦?”
“没有,就是今天一直在坐着,腿有点麻。”
季朝映冲司机阿姨腼腆地笑了笑,扫码转给她车费,又忽地注意到了什么:“哎呀,您车窗这里有点东西,稍等一下,我擦一下。”
“你这孩子,还怪贴心哦。”
司机阿姨忍不住露出慈祥的笑来,她看着五十来岁,趁着季朝映帮她擦了擦车玻璃的间隙,从包里抓了一块饼干给她:“拿着吃去,阿姨给家里的馋嘴丫头买的,蛋糕店里的,香得很呢。”
季朝映接过了那块饼干,笑着和司机阿姨道别,又看着出租车遥遥远去。
夏日的夜黑得早,路灯散发出暖色的光亮,季朝映抬头看了一眼,没看见月亮也没见着星光,天空乌云密布。
要下雨了。
她迈步走进小区大门。
一。
二。
三。
季朝映猛地从大门拐角处回头。
身后的灯依旧亮着,小区对面的便利店里也不见人影,这一片空间仿佛与热闹的世界切割开来,季朝映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年轻女性的嬉闹声,但面前却除了她自己见不到一个人影。
甚至连一辆停在路上的车都没有。
难道是错觉吗?
季朝映微微皱眉,她站在小区门口,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看,一边剥开那枚被单独包装的饼干,嗅了嗅,没感觉有什么异常,就把它塞到了嘴巴里。
她啃完一块饼干,见确实没有什么异常,才重新拐回了小区里。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一道身影才从小区对面的垃圾桶后钻出来。
堆满了垃圾的垃圾桶味道浓郁,熏得那人不住地皱眉,她快步走到女孩之前下车的位置,从双肩包里取出一块镜子,放在面前调整视角。
她反复查看,确定对方看不到自己当时躲藏的位置,才放下心来。
“倒是比预备人选敏感得多。”
那人喃喃自语,声音是种质感粗粝的沙哑。
“不过也有可能……还在守株待兔。”
她抬眼看向小区门口的位置,眯了眯眼睛,这次她没有再躲,快步接近了那道拐角处,猛地向拐角后侧可供人隐蔽的地方看去。
但那里空无一人。
“……”
那人有点失望地皱了皱眉,她抬眼看了看头顶一直在闪烁着红点的监控,伸手拉了拉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兜帽。
“不过如此。”
她轻哼一声。
“宿主!”
受了季朝映的叮嘱,一直在看着小区门口的监控的系统,在此刻发出了一声惊呼:“真的有人过来啦!”
她的声音奶奶的,甜得像季朝映之前吃掉的那块小饼干,季朝映坐在浴缸旁边,一边想办法怎么与编辑燕暖辩解自己最近几日的失联,一边伸手波动着浴缸里才将将覆盖住了底部的温水:“给我看看。”
系统立刻调出她看到的监控,呈现在系统面板上,黑白色的监控视频里,一个穿着兜帽卫衣,用兜帽挡住几乎整张脸的年轻女性拐了进来,她显然有意识地在监控面前避开了正脸,但在瞥向监控时,却依旧露出了小半个下巴。
“我就说,该是有人的。”
季朝映满意颔首,又轻轻戳了戳系统,“统统做得真棒,谢谢统统呀,不然我就得在那里等她啦。”
系统被戳得害羞地捂住脸:“没关系。”
她小声说:“……这是系统应该做的。”
季朝映看着系统团成小小的一只,心情都变得愉悦了不少,价值150积分的【拟态人形】物所超值——这也是季朝映之后才发现的,虽然道具很贵,可系统除了本身的形象不可更变之外,却是拥有一间大大的衣橱的!
现在的系统,就穿着超级可爱的绿色小恐龙背带裤,头顶还戴着恐龙脑袋形状的小帽子,实在可爱得不能更可爱,让季朝映莫名生出了些养妹妹的责任感。
但这并不是坏事,既然要和系统长久地相处,在利益绑定之外,也该多对对方付出一些感情,现在的系统其实和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没有区别,可她不会一辈子都是小婴儿。
季朝映笑着看系统偷偷分开一点手指缝隙偷看她,假装自己没有发现的样子。
等到以后系统变得更成熟,这些互相付出的感情,就可以让她们的关系变得更稳定。
“终于盛满啦。”
热水潺潺地流满浴缸,季朝映把一块浴球丢下去,看它分解出无数细密的泡沫。
“泡澡真的那么舒服吗?”
系统已经不害羞了,在面板上探头探脑地往下看,季朝映把自己整个人都浸进去,还不忘将头发绑起来,免得过长的头发垂落在地板上。
“很舒服呀,”她惬意地眯起眼睛,看着系统和自己肖似的面孔:“要来一起试试看吗,统统?”
系统便犹犹豫豫地消失在了面板上,过了一会儿,她吃力地推出一架已经盛满了白色泡泡的大浴缸,换好了一身连体泳衣,又和季朝映一样,把长长的头发绑起来,噗通一声跳进了浴缸里。
“啊!”
系统惊叹道:“和我的芯片发热的感觉好像啊!”
季朝映没忍住,笑了。
第86章 两口子吵架别动手啊。
和系统的相处轻松愉悦, 季朝映泡着澡,想办法和燕暖解释了自己这一段时间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她换好睡衣从卫生间出来时, 洗手台上的镜子倒映出她乌木般的长发。
是的。
镜子。
这面在之前被韩磊打破的镜子,在季朝映回到家时已经被不知名人士重新安装,这一次,当季朝映把手指按在镜面上时, 她的手指与镜中的影像隔开了一段距离。
单面镜。
季朝ῳ*Ɩ 映轻笑一声, 用梳子将长长的头发梳开,也亏了她天生发质好,不然光保养程序,又要花她不少的时间。
吹干头发, 铺好被子,季朝映把自己摔上了床,她享受地在双人床上打了个滚, 还没等她拉灯入睡, 电话却忽然催命一般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打电话?
季朝映有些迷惑, 却还是接通了,“喂?”
“……等等, 什么?她确实是我的朋友,但她绝对不是老鸨呀!”
半小时后,才离开警局不久的季朝映,又重新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她和熟悉的警员对上视线, 在对方欲言又止的纠结神情里交了应逐和她手下的十只鸭子的保释金, 然后被大只的应逐用力拱了拱:“呜呜好姐妹!讲义气!”
应逐其实是先给上一次带走了自己的朋友先打了电话的,但对方嫌她丢人, 死活不来,一来二去,这电话就打给了本来已经要准备睡下的季朝映。
季朝映微笑中带着一丝疲惫:“……”
那天出门真的该打车的。
交完保释金,做好担保,季朝映带着应逐和她的十只鸭子离开了警局,期间警员不好当着应逐的面说她坏话,等回到家,季朝映便发现手机上跳出了陈拾意的消息,让她小心交友,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不三不四的应逐还光着脚在她屋里乱窜:“嚯!这房子,嚯!这天花板,嚯!”
应逐单脚站立,露出她的大脚板:“这地上积了好多灰啊!”
季朝映微笑:“……”
“我前几天被警员请去配合调查了,这段时间都没回家。”
季朝映保持着笑容:“所以也没有拖地,你可以先穿我的拖鞋,去卫生间里冲洗一下。”
“好嘞!”
应逐欢快得活像一只哈士奇,她穿上季朝映的小拖鞋,把拖鞋的绿色小恐龙憋得胖了两号,啪嗒啪嗒地蹿进卫生间,稀里哗啦地冲起水来。
季朝映的笑容顿时崩塌:“……”
她看了看陈拾意的消息——对方显然还不知道那个疑似老鸨,不三不四的朋友到底是谁——于是回复了信息,为应逐辩解了几句,只说是个误会,便把手机放到卧室充电了。
真是见了鬼。
听着卫生间里传出的五音不全的歌声,季朝映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把应逐带回家的——也幸好那十只鸭子自有去处,不然恐怕今天晚上就会有人举报她聚众乱淫。
那时季朝映刚带着应逐和她的十只鸭子出了警局的大门,摄像姐姐不在,据说是她有些经验,跑得很快,那十只鸭子很快自散离开,只剩下应逐像只乞食的大狗狗似的,双爪合十对着季朝映拜拜:“收留我吧拜托拜托,我是合租的,今晚……”
她目露凶光:“今晚我就要那不讲义气的混蛋独守空房!可恶!她居然抛弃我!我和她的情分就在今天彻底斩断!”
季朝映:“……”
季朝映还能说什么呢?
就这样,她把一只大麻烦带了回来,她敲敲门,试图让应逐把拖把递出来,但对方却发出正在洗澡的声音:“现在可能不太方便,你先睡吧宝贝,地板我待会儿拖~”
声音都浪出波浪号。
季朝映面无表情,声音犹豫:“这、这怎么好意思……”
应逐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没关系,就当交房租!”
季朝映怕自己再推脱几句,应逐真会放弃打扫卫生的活计,在对方答应下来之后,就回了卧室,叹着气为这个大麻烦腾出半床位置。
一个小时后。
被抢走被子——还因为对方力气很大,硬是没办法把被子抢回来的季朝映,坐在床上,看着呼呼大睡的应逐,恨不得现在就把她从窗口丢出去。
第二天起床的季朝映十分低气压。
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原来睡相不好的应逐自认理亏,试图弥补,为季朝映梳个辫子。
然后拔掉了季朝映三根头发。
她耷眉拉眼地跟在季朝映屁股后面和她下去吃早餐,在季朝映要付款时,立刻把她挤开,为两人点了加肉加菜的豪华套餐!
这家饭馆也是系统推荐的,因为和小区离得很近,季朝映之前除了点外卖,偶尔也会下来在这里吃饭,店里多卖面食,味道十分可口。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店里的饭菜味道很好,现在也正是白领、学生上班上学的早餐高峰,但店里却冷冷清清,除了应逐和季朝映,居然再没有别人。
也因为没有别人,店里出餐的速度非常快,可等应逐付完款,端着面回来时,脸上的神色却显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季朝映甚至都已经要习惯了,见她一副欲言又止,好像很难开口的样子,无奈地出声问她:“怎么了?”
应逐把季朝映的那份面端到她面前,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平常经常过来这里吗?”
季朝映端过面碗,动作顿了一下:“偶尔会过来……是怎么了吗?”
应逐便犹豫着,皱着眉头沉吟半晌,原本就低的声音,这会儿压的更低了:“……我看到,那个老板胳膊上青的,她带了口罩,但低头的时候,脸上也有一小块是青的。”
季朝映本来已经挑起了一筷子面,闻言把筷子放下,“你是说——”
应逐道:“她被打了。”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到底要不要报警,应逐还想着或许可以用手机偷拍,到时候假装这一幕是也是日常Volg的一部分,然后引导粉丝注意到老板身上的伤痕,把事情闹大什么的。
“还是别这样。”
季朝映小声劝她:“如果要报警,她自己肯定也会去的……你看她像是报警了的样子吗?”
两人不由得同时把视线挪到了坐在门口收银台看手机的男人身上,这家店规模很小,显然一家夫妻店,但厨师和老板都是妻子,做丈夫的则闲在一旁,什么也不干,完全不像是被警员敲打过的样子。
应逐眉头紧皱,脸色很不好看,季朝映则去一边拿了只空碗,去出餐口那儿问老板要汤食喝。
老板给得干脆:“要卤子还是面汤呐?”
季朝映甜甜道:“谢谢,面汤就可以啦。”
她扫过老板的手臂和脸庞,虽然碍于身高看不到老板口罩下的伤痕,却也可以看到对方左手臂衣袖下露出的一块骇人青紫,以及那被口罩遮盖住的面庞上方,不正常的肿胀。
在老板舀好汤,发现她的注视之前,季朝映收回了视线,笑着向她道谢,那男人因为季朝映的举动注意到了她,他的视线一点也不遮掩地落在季朝映短裤下的腿上,又撇着嘴往她上边瞥,看得应逐怒火中烧,哐当一下站起身来,指着他骂:“你眼珠子往哪看呢?!”
季朝映脸上的笑意淡了淡,不等那男人站起来和应逐对骂,就加快步伐把汤放在了桌子上,按下了应逐的手:“这又没什么,快吃你的。”
老板也从后厨探出头来,看了看季朝映,又看了看那男人,她没和两个女客说什么,只快步走到收银台那儿,压低了声音,说了点什么。
但还没等她低低的,含混不清的一句话说完,就听“啪”的一声,那男人一耳光扇到了她脸上!
这下应逐是彻底坐不住了,她长眉细眼,眉头一压,居然和平常的模样不同,有种说不出的煞气,有些和季朝映初见时的模样了:“你他爹的干什么?!”
这一次,季朝映没有再拦她,她快步上前,比应逐还快一点,挡在老板身前:“你再动手,我们就报警了。”
但这话一出,先畏惧害怕,出声讨饶的,居然不是面前脸皮黑红,肥头大耳的男人,而是被季朝映护在身后,捂着脸的老板。
“别、别……”
老板伸手拉住了季朝映的手臂,她的手触感粗糙,显然做过不少苦力:“夫妻之间的事情,报什么警,我没事啊,我没事……”
她这幅态度,显然给了那男人更嚣张的气焰,男人脸上涨红,那黏腻的视线先在季朝映胸部落下,又往上看向她的脸:“个小丫头片子,管天管地还管起别人家的家事来了?你倒是报警啊,看看那贱人让不让你把电话打出去!”
他开始喷脏,却意外地没像是他的同类那样,对季朝映做一番点评,但这话刚刚落下,季朝映身后就掠过一阵风,应逐扑上去一拳打在他脸上:“贱人贱人,你他爹的叫谁贱人呢?!老猪公玩意,家暴还骂人,姥姥我今天把你这张贱嘴撕烂!”
“哎——”
应逐行动得突然,季朝映都没来得及拦,她刚刚哎出一声,身后的老板便又扑上去,死死抱住了应逐,哀求似的哭叫:“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哎呦,两口子吵个架,你干什么说他呀,好姑娘,你也劝劝她呀——”
中年女人的口罩也蹭掉了,露出一张布满淤青的脸来,她哭着脸看向季朝映,不住地哀求:“今天的饭钱给你们免了,姑娘,你劝劝你姐姐,啊,两口子吵架……别动手啊……”
第87章 先回去吧好不好?
老板的反应全然在季朝映的意料之内。
但系统经历得少, 显然还不是很懂,她懊恼道:“宿主,她怎么——”
她怎么帮着伤害她的人说话呀!
季朝映来不及回答系统, 只是在老板一连声的哀求中抓住了应逐的手:“别打了!”
她们先动的手,固然这个男人可恨又恶心,可说白了,在“受害者”自己不想继续追究的情况下, 真劳动了警员反倒是她们不占理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 那肥头大耳的黑脸男人就被应逐揪着衣领左右开弓抽了好几个大嘴巴子,脸上的肉飞快地肿胀起来,在季朝映和老板一起拦的情况下,即便是应逐也没法儿继续动手, 她脸色阴沉,紧攥拳头,虎视眈眈的模样让男人满眼怨毒却不敢骂人, 那男人的视线只是往季朝映那边一斜, 应逐就要继续往上冲,吓得他噔噔噔倒退几步, 本来要出口的一句话又噎回喉咙里,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别想搁我们这吃饭了, 走走走!我店里可不招待你们!”
季朝映面上的笑意早已经散去,此刻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竟叫男人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连轰人的话也不敢继续说了, 只能又把矛头对准老板, 面目扭曲地瞪向她。
要不怎么说是夫妻齐心呢,男人一瞪眼, 老板就顺着他的心意做,她满脸哀求,几乎像是被掀翻了摊子还不敢对男执法人员说什么的小贩似的,推着扯着两个女客往边儿上挪,那求姥姥告奶奶的样子,可怜得仿佛两个帮她出头的女客才是恶人。
老板勉强堆出满脸的笑来,讨好道:“今天的饭钱我都找给你们,剩下的面我也都打包起来,你们带回去吃行不行?就、就当帮帮我……”
季朝映正拉住应逐的胳膊,几乎瞬间感觉到她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了,她凭感觉抬脚往后跺,用力踩了这不听话的大麻烦一下,让对方本来要出口的话语变成了一声惨叫:“嗷!”
但这一下终于让应逐学乖了,老板趁着这点功夫,手脚麻利地把两人还没动筷子的面打包好,然后把袋子塞到了季朝映手里,送瘟神一般把两人推出门外。
应逐站在店铺外,又憋屈,又恶心,她气势汹汹,一把把季朝映手里的塑料袋抢过来,在季朝映看向她的时候,气势却又平白矮了一截。
应逐垂头丧气,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于是只能大叹一口气,“我……我是不是……”
是不是……做得很差劲?
咔嚓。
身后的门在她们身后关上,老板顶着脸上的淤青锁上了门,应逐很想回头,但又觉得回头太逊了,于是倔强地绷着脸,假装很轻松地盯着对面的路灯。
季朝映看了看她,应逐比她高出不少,以至于季朝映想看清她的脸时,只能仰着头看,去观察她的神情。
“……你没做错。”
季朝映轻声说。
她几乎是瞬间看到应逐的鼻子红了,连着眼圈都涨红一圈,容易冲动的大麻烦假装自然地瞥她一眼,见季朝映一直仰着脸看她,抿了抿唇,迈下两级台阶。
这下季朝映的颈椎终于能舒适地放缓,她听着脑海中代表着系统情绪波动的嗡嗡电流音,又看着面前应逐倔强地留给她的后脑勺,把声音放得更低。
季朝映问她:“你一定是周省人,对不对?”
“……这和哪省人有什么关系。”
应逐嘀咕了一声,还是觉得假装不在意继续盯着那个路灯杆子看太傻了,于是转过身,和季朝映面对面:“是周省的又怎么了?”
差了两级台阶,她们的视线终于能处于同一层平面,季朝映看着面前这张称得上攻击性十足……但又因为眼圈的红,莫名透出一股傻气的脸,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们谁都没有在意身后的店铺锁上了门,只是在这个并不美好的早晨,季朝映忽然觉得……认识这样一个大麻烦精,其实也不是那么让人无法接受。
“你肯定没办法理解的。”
季朝映轻声说,她伸手帮应逐整理了一下在之前的短暂争执歪掉的衣领,看着应逐写满了疑问的脸,道:“……如果我说,他们很可能只是在耍情趣,你会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毫不意外地,应逐瞪大了眼睛:“……什么玩意?”
季朝映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既是回答应逐,也是向系统做科普:“这是一些特殊的夫妻情趣。”
周省的女孩当然是无法理解的。
她们的母辈极少有结昏的,即便是结昏,也是男方上门,帮她们做家务、带孩子,她们可以肆意生长,在成长过程中,即便是接触网络,也会有程序设置,屏蔽掉那些会对她们造成负面影响的事物。
但梁省的女人却不一样。
“她们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季朝映垂下眼睛,应逐这才发现她的眼睫原来很长,长而密,微微抖动时,就像蝴蝶颤抖的羽翼。
梁省盛行婚嫁制度,那里的女人是商品,她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被反复塑造,成为相同且相似的形状。
她们要身形娇小,要纤细苗条,要追求男人口中诉说的美,扭腰撅臀,不似人形。
她们要温柔体贴,要顺从谦让,要变成受人称赞的贤惠人,为人谋利,奉献自己。
“你可能会觉得无法理解。”
季朝映轻声说:“这很正常,你……你没受到过这样的教育。”
但梁省的女人却不一样。
她们是被作为奴隶、宠物、人形□□、生育胎器培养出来的,一个人平白无故受了另一个人的殴打,必然是要愤怒怨恨,反击回去的。
可当奴隶受了主人的鞭责……
奴隶,却怎么会违抗主人呢?
奴隶只会想,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奴隶只会想,只要我做的更好,主人就不会再打我了!
奴隶只会想,主人打我一定是有理由的,只要我给主人他想要的,给他生个大胖小子,我就有功劳在身上了,主人就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对我了!
这是一种特殊的相处之道。
一条只有人小腿高的小型宠物犬,被逼急了尚且还会在人身上咬出血窟窿,甚至咬下敌人的一块肉来。
但比小型犬高大强壮不少,与主人几乎没有什么差距的奴隶,却是不敢去撕咬反击主人的,甚至会在别人想要帮她反击的时候……自觉犯了大过错。
它们瑟瑟发抖,早已经在被塑型的过程中叫人抽去了所有能支撑着它们站起来的硬骨头,算不得一个人了。
应逐一阵反胃,但刚刚出门时的那股气闷感,却在季朝映的声音中散去了。
但说话时,还是有点闷声闷气的:“所以……你之前拦我……就是因为你早猜到结果了?”
“嗯。”
季朝映轻声道:“……我,我以前也做过你这样的事,你没做错什么,只是……”
只是人不对,方法也不对。
她轻轻笑了一下,道:“你之前在车上帮我的时候,没有直接把我拉出来,是因为以前也遇到类似的情况,是吗?”
那时季朝映被畏缩男盯上,应逐挺身而出,却没有把她直接指出来请她作证,还是季朝映自己为她说话,别人才知道那个被盯上的人就是她。
应逐皱了下眉头,显然是想起了些不太舒服的事情,她闷闷应了一声:“是,我刚搬过来这儿的时候就遇到过这种事情……结果,结果不太好。”
那时应逐挺身而出,抓住了一个正在对高中小姑娘动手动脚的贱男人,然后大声骂他,骂他公狗一只白天发烧,怎么不把自己切掉,结果彼时最难堪的人反而不是那个贱男人。
而是……而是那个文文静静,戴着眼镜的小姑娘。
她在人群诧异的注视中涨红了脸,一边哭一边在下一站逃下了车,虽然最后应逐还是把那个贱男人送到了警局,可那个小姑娘羞耻屈辱的表现,还是让她狠狠地长了记性,于是在之后处理类似的事时,就不再把受害者也暴露出来,让她们接受周围人或惊愕、或同情,或……带着某种不好的意味的,恶意的眼神。
季朝映安静听着应逐故作轻松地讲她第一次抓畏缩男时的经历,在她有些低落时,两掌夹击,把那线条利落的双颊挤出嘟嘟的软肉,连带着那张本该看起来薄情的嘴唇,也顺着那股力道变成了鸭子嘴。
应逐迷惑:“嘎?”
活像一只真的笨鸭子。
季朝映就被逗得笑了出来,她用力按了按手下的脸,道:“你看,你之前帮我的时候,是有了经验,所以才处理得很好,但是你现在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对不对?这种家务事,警员都不容易处理好呢,更何况你啦,你能给那个家暴男一拳,就已经做得非常非常让人解气了!等到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情,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干了,是不是?”
应逐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费劲地用自己的鸭子嘴说话:“那可不一定……”
要是她下次再看到男人打女人,可能还是会忍不住,上去扇他大嘴巴子。
季朝映又好气又好笑:“我刚刚的话都白说了,是不是?”
“那也不是……”
应逐嘟嘟囔囔,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她便皱起了眉头。
应逐的视线开始偏移,脸也开始偏移,紧接着,她把季朝映的手从自己脸上取下来,身体也开始偏移。
她一步跨上台阶,怒声道:“老猪公!你他爹的往哪儿拍呢?!”
季朝映皱了皱眉,回头看去,便看见那肥头大耳的男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收银台前离开,在离她们不远处的餐桌后面蹲着,他一边呲牙咧嘴,一边从地上站起来,收起了手机。
系统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停顿了两秒,立刻在季朝映耳边大声告状:“宿主!那个坏东西在偷拍你!”
系统察觉不对后,便立刻入侵了对方的手机……然后就在男人手机上,看到了宿主的身影。
季朝映今天出门时没怎么打扮,只是因为天气最近愈发热,就穿了短裤。
棉质的短裤并不算特别短,却很宽松,那被应逐扇得鼻青脸肿的男人不敢在应逐面前作妖,就趁着她们在门口没有离开的空荡,偷拍了好几张季朝映的照片。
那照片是拉进了距离从下往上拍的,被镜头对准的重点部位可想而知,看着系统投在面板上的照片,季朝映脸上的笑意微顿,却又在下一秒变得愈发灿烂。
那个男人仗着门已经锁上,故作凶恶地对着应逐呸了一下,又向她做了个很下流的手势,惹得应逐怒气冲天,她用力拍着门,一边拍一边去看老板躲到了哪儿,但隔着一层玻璃门,却根本做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举动。
那男人见她现在只能是纸老虎,更加肆无忌惮,甚至一边做手势,一边又拿出了手机,裂开一口黄牙,对准两人又拍了好几张照片,那闪光灯一亮一亮,直叫应逐愤愤不已。
季朝映轻笑了一下,用力抓住了应逐的手,她没有去挡自己露出的大腿,也没有去让应逐冷静。
她只是说:“你不是网红吗?也不怕他发现你眼熟,对你做什么呀?”
应逐看向她,没料到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样的:“朝朝,你没看见,他刚刚——”
他刚刚蹲在地上偷拍你,可能拍到什么了啊!
应逐不懂梁省人的夫妻情趣,却知道梁省的男人很爱造黄谣,她正要仔细分辨,却被季朝映忽然落下的眼泪烫得愣住。
季朝映一边笑,一边把眼泪擦掉。
她说:“你先回去……你回去吧?好不好?”
第88章 这是一场隐秘的报复。
应逐被季朝映的眼泪打败了。
她实在是很好琢磨, 热心正义但又很冲动,季朝映只是酝酿了几滴眼泪,就让她自觉做错了什么事, 整个人都变得手足无措。
“……是,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是她忽然对男人动了手,导致两人连饭都没吃,就被老板“请”了出来。
也是她引起了这个小肚鸡肠的家暴男的恶意, 却让对方抓住机会偷拍了季朝映, 导致女孩成了那个可能会有名誉风险的受害者。
大麻烦精终于有了点自觉,她僵硬而有点不知所措地扯了一下嘴角,态度变得小心翼翼:“那我先送你回家好吗?不然你一个人可能——有点危险……”
季朝映看着她,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应逐甚至没坚持过一秒,就仿佛无形之中矮了半米身高。
应逐闭嘴了。
她落荒而逃。
像只做了坏事,被主人一脚踹出家门, 垂头丧气地咬着行李开始流浪的大型犬。
季朝映眼看着她走远, 才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她回头看向玻璃门后的男人, 男人显然认为季朝映这是和应逐闹翻了,脸上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但那幸灾乐祸的丑陋表情还没坚持过三秒,就在季朝映忽然绽出的笑容中凝固了。
古怪。
有种……说不出的,无法形容的古怪。
当一个人做出某些她本不该做出的,不合常理的行为时, 围观者便会产生本能的不适, 而现在的男人,也是如此。
季朝映笑着对他做出了口型, 那是在一个热心且富有正义感的年轻女性面前,她绝不能表现出的一面。
季朝映无声地对男人说:
“你去死吧。”
“垃圾。”
咔嚓!
闪光灯一闪而逝,把她脸上灿烂的笑意和做出的口型定格。
“可以帮帮我吗,统统?”
隔着玻璃门,季朝映笑着看那男人的脸色透出难看的铁青,不但没有收敛,反倒伸出手指,隔着玻璃门,用手做枪对准了男人。
她在脑海中与系统低语:“可以帮我照看一下那些照片吗?把它们控制一下,别让他发到网上,如果他要把手机给其他人看……那就把那些照片都删掉。”
相比曾经的犹豫不决,这一次的系统答应得斩钉截铁:“好的,宿主!”
季朝映笑得更加灿烂,她声音温柔,笑意更暖:“谢谢统统。”
砰!
她用口型模拟了一声枪响,在男人扭曲的,仿佛见了鬼一般的神色中,愉快地向他招了招手,仿佛在与他告别。
在与他的尸体告别。
有些其它的发现,是季朝映没有向应逐说出口的。
——老板的态度不对劲。
季朝映告诉应逐,梁省的夫妻之间,存在着一些特殊的情趣,却没有告诉应逐,那些女人,在面对“外人”时,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当她们的丈夫被“外人”攻击时,这些女人便会忽然一改在丈夫面前的柔弱无害,化身为一只捍卫家庭的野兽。
她们会跳出去撕烂“外人”的脸,大声辱骂对方不怀好意要拆散她的这个家,当这个“外人”是女性时,她们便会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看上了自己的老公,要假借着帮助自己的幌子,勾引她的男人。
她们会变成丈夫最忠诚的打手,最虔诚的附庸,她们用尽办法撒泼打滚,赶走所有会对丈夫不利的恶人,然后在丈夫脸色一变,重新对她举起屠刀时,又摇身一变,重新成为那个柔弱无助,孤苦无依的苦情戏主角。
而这一幕苦情戏的最终结局,将会是一场盛大的生命献祭,主角将被她的夫,她的主,剥夺去她仅剩的生命,而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们也绝不会反抗,而是如最忠诚的奴仆那样,将自己的脖颈,送到丈夫的屠刀之下。
然后,鲜血四溅。
老板本也该是这些滑稽戏主角们的其中一员。
但她并不是。
当季朝映挡在她面前,当男人张开嘴辱骂她,当应逐挥拳砸上那个男人的脸时……
老板攥着季朝映的手,在那个瞬间收紧了。
季朝映能感知到她那紧绷的力道,和细微的战栗,当她扑身上前,阻拦应逐继续抽下巴掌时……
老板眼中展露出的神情,并不是全然的哀色。
她看似不舍得丈夫挨打,但面皮上却干干净净没落一滴泪。
她看似是在拦着应逐不叫她继续动手,可应逐用来抽她丈夫嘴巴子的身体部位,可不是腰,而是手啊。
一个人揪着另一个人的领子抽他,纯粹是站桩输出,又不是打群架,抱住那个揍人的人的腰,又有什么用呢?
也就是看起来,好像她做了点什么似的。
甚至于真正让应逐停手的,还不是拖住了她的老板,而是抓住了她的手的季朝映。
这个看似也是忠诚于丈夫的女人,在用某种隐蔽的方式,报复着她的丈夫。
她显然并不“忠诚”。
那份被她仔细打包,又做主免单的面食,并不是为了送走两位“瘟神”的被迫之举,而是一直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激和谢意。
这样的女人,到底为什么会受限在那个男人手里呢?
季朝映瞳色变深。
她回想着这个只能说是见过寥寥数面的陌生女人,回想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想起真正引发了冲突的,那落在老板脸上的一巴掌,只要略略思考,就能明白这个处处透露出怪异味道的女人,显然是因为说了什么话惹怒了那个男人。
她能说什么呢?
那时,她的丈夫刚刚用让人反胃恶心的视线打量了一番季朝映的身形,应逐看得气怒,却被季朝映制止。
而在当时,女人作为“夫妻一体”的妻子,却没有为自己的丈夫打圆场、道声歉,而是选择快步上前,与自己那肥头大耳、让人生厌的丈夫低声说话。
于是这短暂的交谈惹怒了男人,引发了之后的所有事。
她显然没有顺从、附和自己丈夫的心意,于是那让人听不清的窃窃低语到底说了些什么,自然也就再明显不过。
真有意思。
季朝映想。
真有意思。
这千百种念头仿佛烟花一般在她的脑海中绽放,也如烟花一般,只拥有瞬间的绚烂,无数种念头的变换也不过是短暂的瞬间,隔着玻璃门,季朝映最后瞥了一眼那面色青白,显然极为恼怒,却什么也不敢干的肥男人,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回到租房时,季朝映便发现门前放了一份另买的早餐。
那是一份可以久放的热食,是包子,季朝映提起袋子时,发现食物摸上去还是烫的,显然是刚刚放下不久。
这份食物的来源自然不用多想,季朝映有点无奈,又有点忧愁,不知道经了这么一遭,应逐会自闭多久。
不如……把那个男人,当成一份礼物送给她好了。
季朝映提着早餐进了门,仔细嗅了嗅,确定没有什么异常,才把包子塞进了嘴里。
毕竟是在面对朋友,她该更温柔一些的,至于那些眼泪也很好解释,等到之后攒个局,让她和陈拾意再见一面好了,想必陈拾意会帮她解决这些小问题。
季朝映一边做着之后的打算,一边吹着被包子烫红的手指,她把手指按在手臂上降温,又顺手调出外卖软件,找到了那家小饭馆的线上店铺。
她也不在意那上面显示的歇业提醒,点击电话复制了号码,又把号码粘贴到社交软件上,一个植物头像跳了出来,季朝映点击添加,又在申请列表斟酌了几秒,打下一行字。
【朝朝朝朝O–O】:请问是喜梅小馆吗?你家可以长期包餐吗?
第89章 我叫潘丽萱。
午餐是由老板主动送货上门的。
她既是老板又是厨师, 却能有这样的空闲,足以见得店里到底有多冷清。
啪嗒。
季朝映松开手,被压下的百叶帘顿时恢复了原状, 老板匆忙的身形被白色的叶片分割成许多块,她的穿着还是早上的那一身,但脸上却又带上了口罩,用来遮盖伤痕。
季朝映大概能猜到, 为什么老板的手艺明明很好, 店里却没什么顾客,大概在早上所发生的事情,也曾在店里,在别的顾客面前, 一次又一次地重演过。
所以……她为什么一直受制呢?
季朝映转身离开卧室,从厨房橱柜里取出了两只一次性纸杯,盛满水后, 在里面丢进了两粒泡腾糖片。
泡腾糖片, 也叫爆炸糖,不管是直接吃还是泡水喝, 味道都很不错。
糖片在水中沸腾、融化,发出沙沙的声音, 把透明的水染成过于稠艳的红。
咚。
咚。
咚。
门被敲响了。
季朝映打开门,笑了:“中午好呀。”
“我说过,中午的时候不要给我打电话!”
沙哑的女声透出几丝烦躁感,隐约间还能透过人声, 听到一点刺耳的, 铁制物品互相刮蹭的噪音。
“你在做饭?”
电话那头的男声中甚至带着一点荒谬感,“没看出来, 你居然还挺贤惠。”ῳ*Ɩ
女人忍不住皱了皱眉,被“贤惠”两个字恶心得有些反胃:“要说就快点说,不说就快点滚。”
“哎哎,别急嘛。”
男声笑着,刻意将声线压得很低:“姐姐这样,以后可找不到男人爱的——”
啧。
女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她没再听那头的男人继续说话,直接挂断电话将号码拖进黑名单,但对方显然不依不饶,不过两秒,另一个号码又播了过来。
挂断。
拨通。
再挂断。
反复五次,女人终于不耐烦地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终于正经了一点:“十万块。”
“十万块,姐姐,把那个C级任务拨给我吧……这也是在你的权限内的呀,对不对?”
男人说:“姐姐也不用担心我会不会对那个人做点什么,毕竟我也得吃饭嘛……姐姐不是知道的嘛,我的上一任女友可是狠狠把我甩了呢,这段时间我的消费水平可是大大降低——我只是想要一段爱情,这个价码,姐姐不亏吧?”
“……”
女人挂断了电话,几乎是在同时,手机屏幕上跳出了一条短信。
是来自支付软件的,她的账号,收到了一笔十万块的转账。
她没忍住,冷笑了一声,让那个端着菜出来的人不由得顿在了门口。
“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儿吗?”
那人小心地把盘子放在了桌面上,手上布满了粗糙的茧。
这是个介乎于老年人和中年人之间的女人,她的脸已经生活的磨砺变得衰老,但头发却还如中年人那般乌黑发亮:“……我今儿做了你爱吃的酱肉……要不要吃一点?”
女人脸上的神色忍不住舒缓了一些,她把手机推到一边,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好啊妈,我去端吧,今天还是米饭吗?”
老年女人便唯诺地点了点头,有点不安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空气一片寂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女人很快盛了满满两大碗米饭,又把酱肉端出来,放在了餐桌最中间。
她把筷子塞到母亲手里,自己也落了座,“吃吧,妈妈。”
老年女人便讨好似地笑了笑,犹豫着把伸向了自己面前的那道土豆丝。
她的筷子刚刚伸出,就因为女人的声音僵住。
“妈妈。”
女人道:“妈妈,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她脸上的笑意在此刻尽数散去,留下的,是极严苛,甚至称得上冷厉的神情。
老年女人的手,忍不住开始发抖。
她不安地抬起因为年龄的上涨而松弛下去的眼皮,那张生长出斑块的脸上布满了本能的恐惧,那干裂的嘴唇颤动着,却怎么也也吐不出女儿想要她说的那句话。
“别怕啊,妈妈。”
女人的脸色突然又变了,她皱起了眉,似乎十分困惑。
“只是一句话而已啊,妈妈。”
女人的眉头皱得死紧,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那上下割裂的神情,让她的母亲不安地收回了筷子,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知知……这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的呢,妈妈?”
安知笑了起来,她伸出左手,露出了那出门在外时,一直都被藏在手套下的扭曲狰狞的丑陋伤疤。
然后,她仔细地为安母拨开了一缕黏在额头上的头发,她笑着问:“这样怎么了呢,妈妈?”
那血红色的痕迹恐怖骇人,让安母整个人都开始发抖,这个衰老的,仿佛已经走入老年期的母亲颤动着嘴唇,声音里带着难听的、刺耳的哭声:“他……他也死了快二十年了啊,知知,你不能一直这样呀……丫头……”
安母浑浊的眼里滚下眼泪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刻满了悔恨与悲恸,她摇着头,那干燥的嘴唇因为脸上的表情裂开一条口子,渗出细细的血缝来:“都要二十年了,丫头……就过去吧,就让他过去……行吗?”
她的身躯在这一刻佝偻下去,仿佛平白无故衰老了数十岁,这个衰老的,孱弱的母亲,在此刻展露出的痛苦是如此的可怜且真实。
但她的女儿却不为所动。
“可是我想听,妈妈。”
安知脸上的神情甚至没有一分变化,那古怪的,扭曲的分裂表情凝固在她的脸上,仿佛一具完美的假面。
她温柔地催促:“妈妈,快说。”
她敲击起碗筷:“妈妈,快说。”
她裂开了嘴唇:“妈妈,快说!”
“快说啊!!!”
她尖叫:“妈妈!”
于是她的母亲在漫长的,痛苦的沉默之后,只能屈服。
母亲说。
“知知啊,今天你爸他又喝了酒了……”
安母的声音颤抖着,再一次重复着自己曾经对女儿说过的,如今要一遍又一遍,反复重温的话:“他在屋子里躺着呢,妈实在不敢去……知知。”
安母哽咽着,眼泪沿着面上的沟壑往下淌:“……你去……给你爸……把饭送去。”
安知脸上的表情终于消融。
她的眉头舒展开,重新笑起来,仿佛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与母亲关系很好的女儿。
她说:“你可以吃饭了。”
“妈妈。”
“早上的时候……我很抱歉。”
老板已经在季朝映对面坐了下来,季朝映早上的时候给她付了一笔定金,价值不菲,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季朝映没有给她自己喜欢的食物列表,但这份午餐依旧十分丰盛。
两素一荤,还有饭后的汤和切好的水果,每一样都被仔细盛放在塑料餐盒里,看得出老板在做的时候很仔细。
“那……那没什么。”
老板有点坐立不安,显然没有想到和自己定了一个月的送餐服务的人居然是早上的女客:“本来也是他先闹的事,你们也是好心想帮我……我知道的,今天早上也实在对不住,那会子让你们继续吃饭他可能就按不下去了,所以我才——”
她小心翼翼地试图为自己辩解,在触及女孩温柔而包容地注视时,却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流下眼泪来。
“哎,真是……”
老板慌忙抬手去擦眼睛,“估计是有根睫毛掉进去了,眼睛有点疼,对不起啊,让你见笑了。”
“……”
季朝映抿着唇挪开视线,不去看她,她低声道:“……为什么不报警呢?”
老板的动作顿时顿了顿,她慌乱地擦了擦眼睛,下意识站起身来:“这个……怎么忽然又说这个了?”
她有些拙劣地转移话题:“你尝尝这个吧,我特地挑的肉,好肉呢,我手艺还是不错的……以后我也都给你这么做,好不好?对了,你早上大概什么时候起,我好挑时间给你把饭送过来……”
季朝映轻轻垂了垂眼,她没有再说回那个敏感的问题,而是配合地跟着老板转移了话题:“八点钟,这个时间点,可以吗?”
老板便点头:“可以可以,以后我都这个点给你送过来,晚上就看你时间,你什么时候要,我什么时候把饭做了送过去,行不行?”
“都行。”
季朝映用筷子搅了搅那一小盒汤,这汤应该炖了不下一小时,香气扑鼻,鲜甜美味:“中午就按照这个时间来……可以吗?”
“当然,当然……”
老板紧紧攥了一下手里的口罩:“那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等等。”
季朝映却出声叫住了她。
她把早已经泡好,老板却没动一口的水推给她,说:“你来得估计也急,好歹喝杯水再走吧。”
那杯子里的红色液体因为外界的推力,泛出一层细小的波澜:“是草莓味的,要试试吗?”
老板下意识低头,看向了那一杯颜色有些过深的水,窄小的一片血色里,倒映出一张新添了一只巴掌印的,布满了青紫的狼狈的脸。
她伸手握住了那杯水,然后在季朝映的注视下,慢慢地把水都喝干净。
老板道:“……很甜。”
是很甜的草莓味饮料,像果汁。
季朝映便笑了。
她向老板伸出手,道:“那认识一下吧,我叫季朝映。”
“四季的季,朝阳的朝,映照的映。”
老板看向她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握住了它。
她与季朝映对视,犹豫着道:“我叫……潘丽萱。”
第90章 她对她男人不离不弃。
从那一天开始, 潘丽萱开始每天三次给季朝映送饭。
她比季朝映大了十来岁,只让季朝映叫她潘姐,季朝映自然配合, 偶尔她要出门一趟,便直接去潘丽萱的店里,有时候那个男人会在,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不见人影, 加上他之前被季朝映吓过一次, 虽然对季朝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却也不敢给她挑麻烦——
尤其是在陈拾意穿着警服,匆匆赶来和季朝映一起在店里吃过了饭之后。
“案子办得差不多了。”
彼时的陈拾意风尘仆仆,她一边大口大口吃饭, 一边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与季朝映说话:“你之前不是填了申请吗?正好我办事路过,来给你说一声,大概这几天申请的钱就能下来, 你要是有什么问题, 具体再问我。”
季朝映看着她风卷残云般连吃三大碗面,惊得面里的鸡蛋都差点从筷子上掉下去:“……好的, 你慢点儿吃,别噎着。”
陈拾意把筷子一撂, 道:“最近忙着呢,实在没时间,对了,你有你那房东的联系方式没有?”
季朝映点头:“有的, 赵姨人很好的,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还一直要给我免房租……那个,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陈拾意摇了摇头, 道:“没事,是我最近发现这一片的房租低,准备搬过来。”
季朝映:“?”
季朝映还记得她那件价值大几千的风衣,虽然陈拾意没说过,但很显然,她的家境非常不错,虽然季朝映现在明面上精神状态不太好,但精神状态不好,不代表她的脑子也坏掉了啊!
季朝映委婉开口:“可是其它地方的房租也不贵呀……”
她的视线本能地向陈拾意穿在里面的私服衬衣看去,那件黑衬衣质感极佳,把外面的制服脱了,直接让陈拾意上台走秀都没问题,偏偏陈拾意眉头都不动一下,平静的说:“我和家里闹翻了。”
季朝映立刻目露忧色,陈拾意撒谎不打草稿,直接道:“我最近要晋升了,但家里不太同意,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家境还可以,我妈想要我回去继承公司,但我想继续当警员,前几天我们吵了一架,她把我卡停了。”
陈拾意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情绪不似作伪,叫季朝映这下也摸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唬人了:“我之前的消费水平……有点大手大脚的,也没什么积蓄,下个月就租不起以前的房子了,所以想着你这儿租金挺便宜的,想过来看看。”
她都这么说了,季朝映自然不能再阻拦,她把房东赵姨的联系方式交给了陈拾意,仿佛对一切事情都一无所知一般。
季朝映不信陈拾意没有房东的手机号,这位熟悉的警员今天这样作态,恐怕为的只是给她打个预防针,让自己对她马上要搬过来的事有个心理准备罢了。
至于赵姨……她现在已经把季朝映的房租费用降得不能再降,恐怕是因为自己家侄做出的事情,对季朝映心中有愧。
也多亏了赵姨明事理,像赵桐的事情,换个梁省女人,或者别的男人来,恐怕就要和季朝映闹起来了,但赵姨却不然,她虽然一直躲着季朝映不敢见她,但那方方面面的看顾却是实打实的,季朝映只把陈拾意的事情与她提了提,赵姨便只道她来处理,不用季朝映多想什么。
季朝映自然不会多想。
陈拾意吃完了面匆匆离开,绕是收银台前的男人看季朝映再不爽,但看着她和条子走得这么近,也不敢再惹她,季朝映向潘丽萱点头示意,便起身离开。
潘丽萱脸上的淤青更多了。
她开始在脸上扑粉,掩盖被打得紫青的眼圈,但那异常的颜色可以掩盖,浮肿的面孔却是遮不住的。
季朝映经常与她往来,很快便有不知名的人把这件事传给了房东赵姨,赵姨知道了这回事,便私底下与季朝映发消息,叫她离潘丽萱远一些。
季朝映假装不解,赵姨便与她打了电话过来,声音里含满不赞同的意味:“知道你年纪小,心肠软,但你别看那个女人可怜嘛,大家以前都可怜她的,还有人偷偷给她报过警的,但警员过来之后她咬口不认,说她身上的伤是自己磕的,那个报警的年轻丫头没讨到好,还被她男人骂了一顿……”
季朝映一边听着赵姨说潘丽萱曾经的往事,一边“哎呀”一声,十分惊愕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可是、可是我和朋友去她店里,和那个叔叔起冲突的时候,她还免了我们的单……”
她犹犹豫豫:“潘姐给我的价钱也很低,她、她不像是那种人呀……”
“她人品是一回事嘛。”
赵姨啧啧地咂嘴,在电话那头吓唬季朝映,“她做生意的确实惠,但你看她男人那个死样子,她怕是脑袋被石头磕到了,才一直护着她男人,你搬过来没多久,怕是不知道,她那个男人老是去赌的哩,她管也不管,每次男人被抓进去,我们都说别管了,她还不,非得去接人……”
潘丽萱早几年就一直这幅样子了。
她一开始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时,还常有人为她打抱不平,毕竟她人品没问题,手艺也实在不错,还经常念旧为老客送些小菜、鸡蛋什么的,东西不值钱,情分却是真的。
但谁也料不到,她在别的事情上挺清明,可一到了男人身上,就开始昏头。
赵姨打着电话,只要没提她那个糟心家侄,她说起话来就很利索:“也不知道她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他好像是从老家来?几年前乍一看也有个人样……”
季朝映意识到了什么:“……老家?”
赵姨便“哎”了一声:“对哦,我没和你说这个,她男人不是一直在的,不然之前大家肯定也不愿意帮衬她,她男人是几年前过来的,说是从老家来的……不过我们也不清楚,那男的之前看着还挺有点身材,现在嘛……”
赵姨不屑地砸砸嘴,哼了一声,尽显对中年异性的鄙夷之情。
季朝映却微微眯起了眼睛。
按照赵姨的说法,几年前,那男人还能称得上一句面白清瘦,但几年下来,他身材走形面带横肉,早已经丑的不成样子,可潘丽萱不论他变成什么样,该护还是护,别人看在眼里怒在心里,还有人背地里骂她脑子被粪灌了。
但不管别人怎么说,潘丽萱都一条道走到黑,对她的死鬼老公那叫一个不离不弃,爱得死去活来。
现实不是小说,潘丽萱的包容没能叫她老公收心悔改,她的店本来就小,多赖熟客光顾,但熟人看她这幅做派,后头便也不愿意再到她店里来。
但潘丽萱的手艺实在是好,并且还越来越好,于是虽然被熟客放弃,但也靠实力吸引了些新客人,如果日子就这么下去,那倒也不是不能过,但很可惜,她那男人越来越不像样,之前好歹还是关起门来打老婆,可最近一两年里,他的脾气越来越爆,居然直接在店里当着客人的面就动手,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有一回还在网上上了热门,潘丽萱的店就彻底冷清了,几乎没什么人再敢来。
“你可别和她多打交道。”
临挂电话时,赵姨还在那头叮嘱季朝映:“你年纪轻,是没见识过这种女人为了自己男人能做出什么事来,看过新闻没有,有的地方的女人还能给老公拐年轻女孩子回去祸害呢,你可别心软,离她远点的好。”
赵姨也实在是有了心理阴影,她之前只知道季朝映刚搬过来就遭遇了陈志才,却不晓得她之后又连着遇见了另外一桩命案,这事儿还是赵桐作了妖之后,她才从来找人的警员嘴里知道的。
她对季朝映很愧疚,总觉得自家那个畜生家侄对她下手,是不是因为自己一开始去和季朝映谈事儿的时候捎带上了他,叫赵桐看中了季朝映,才引出了接下来的这些祸患。
但愧疚归愧疚,赵姨自己其实也有点犯嘀咕,不明白为什么季朝映这么多灾多难,这琢磨来琢磨去的,她就对季朝映身边的事情多了些关注,更对她身边出现的人格外警惕。
现在季朝映和潘丽萱好上了,她就开始怀疑潘丽萱是不是也是个坏种,连忙打电话过来提醒,生怕季朝映又出了什么事情。
季朝映对她的话暂且应了,只到最后,忽然提道:“说起来……她那个年纪,一直都没怀过孩子吗?”
“孩子?”
电话那头愣了愣,停顿了片刻,仿佛是在回想着什么:“……这还真没听说,不过像她这样的女人,早该生了孩子了才对……难道是她不能生?”
难道是因为她不能生,所以才对自己男人格外包容?梁省的女人,只要结了昏,大多都会很在意自己能不能给夫家传宗接代,如果是因为这个……那潘丽萱对丈夫的种种退步,似乎就有了理由。
赵姨不由得仔细琢磨起来,向季朝映说了自己的猜想,然后更警惕了:“你可得远着点,我可亲眼见过这种女人骗不懂事的小姑娘给自己男人生孩子的,你可别给人哄了。”
季朝映:“……”
开始动手之后,就是这点不好,只要知道一些内情的,总会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管束,生怕她再出了什么事。
她只能放软了声音,保证道:“好的,赵姨放心吧,我都二十了,怎么可能还会被骗……”
勉强把护崽欲十分浓烈的赵姨打法了,季朝映这才松了口气,她回想着潘丽萱的身高体型,思考了片刻,去厨房煮了一大壶茶水。
然后,她掏出手机,与潘丽萱提前了这一天下午的送餐时间。
到了下午的时候,那一壶茶水已经变得冰凉,季朝映在里面加了糖,让茶水的色泽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红紫色。
系统看得忍不住担忧:“……如果您想尝试饮品调制,系统可以为您买一些饮料配方的。”
这茶水现在都要比女巫的魔药还可怕了啊!
“没关系,这个不是用来喝的。”
季朝映将系统安抚下来,又反复从门口走到餐桌旁,模拟潘丽萱会有的行进路线,她将茶壶挪动位置,又在旁边摆好杯子,并且在潘丽萱到来之前,换上了一身很是仙气漂亮,但配有许多飘带的森系长裙。
这条长裙的裙摆十分宽大,长度几乎可以拖地,它有着很夸张的爆炸泡泡袖,袖口又被装饰意味更强的蝴蝶结束带收紧。
于是当潘丽萱到来时,看到的就是堪称盛装的女孩,她提着食盒,因为季朝映的打扮没忍住笑了出来,打趣道:“不是要去约会吗,穿的这么漂亮。”
季朝映便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不是啦,只是今天忽然想换裙子试试看,最近老是待在家里,都没怎么好好打扮过。”
潘丽萱便很感慨地打量她一番,顺手把食盒放到了餐桌边沿:“你现在这个年纪,怎么看都是好看的,这身衣服也真漂亮……不过出门会不会……有点不方便?”
季朝映便对她眨眨眼:“所以我也不把它穿出去呀,这样呢?好看吗?”
她特地走得更近,提起裙摆,很认真地转了两个圈,潘丽萱看得忍不住笑起来,刚刚要夸她好看,就见季朝映的大袖子勾到了饭盒,下意识地伸手去压。
这一压,季朝映便本能地一个踉跄,往前栽了一下,潘丽萱看她要摔,立刻顾不上饭盒了,伸手去扶她。
偏偏季朝映看她这么紧张,却又下意识地去接快滑下餐桌的饭盒,于是大袖子又带到了饭盒旁的茶壶,连带着茶壶旁边盛满了茶水的杯子也倒了下来……
一阵手忙脚乱下,两个人达成了负面效果,饭盒倒是被季朝映勉强保住,但那一壶茶水却结结实实地被带倒了,又因为潘丽萱离得近,那浓郁浑浊的紫色全都泼到了她的衣服上。
“哎!”
季朝映懊恼不已,她咬住嘴唇,眼里渗出泪珠来:“我、我……对不起潘姐,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的衣服……”
她匆匆把饭盒放到一边,伸手抓住了潘丽萱湿漉漉的衣袖,也是巧,潘丽萱今天穿的还是浅色的上衣,蓝色的牛仔裤,那红紫的颜色在她的衣服上放肆铺开,让潘丽萱一时间显得格外狼狈。
“我、我这里有换的衣服。”
季朝映抬起眼,惊慌失措,格外可怜:“潘姐……你先换我的衣服吧,可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