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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这都是因为她爱我!

    陈拾意伸出手的样子, 几乎像童话故事里才有的骑士,季朝映不自觉地弯起眼睛,伸手搭上对方的小臂。

    她轻巧地从窗台上翻了下来, 任凭陈拾意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楼下去。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但从玻璃窗中映出的灯光却仍是暖色的。

    两人从玄关的抽屉中翻找出剪刀,又从一楼的书房找来几部厚厚的大部头, 季朝映很有些兴致勃勃, 连围绕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的狗狗们也顾不得了,到处寻觅可以盛花的篮子,陈拾意则负责把那几本书搬运到客厅的茶几上,过一会儿做压花用。

    茶几上摆了几只装满各色液体、高矮胖瘦各有姿态的玻璃瓶子, 瓶子旁直径起码二十厘米的玻璃碗里则盛满了冰,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季朝映调了一半的饮料。

    陈拾意伸手调整了一下它们的位置,免得茶几被书压翻, 这才和季朝映出了门。

    季朝映已经找出了一只藤编的小篮子, 她将剪刀分给陈拾意一把,也不做指导, 只是说:“挑自己觉得好看的就好,压花不挑品相, 全凭喜欢。”

    “就这样?”

    “是呀,就这样。”

    咔嚓。

    一团花坠了下来,落进掌心,陈拾意捏着花梗, 仔细打量着它。

    这花实在养得很好, 每一朵都足足有人拳头大,陈拾意总觉得要把这么大一团花压成薄薄的书签不大可能, 却也不愿意坏了季朝映的兴致,干脆一边剪花,一边薅形状好看些的枝叶,然后把它们都放进季朝映的篮子里去。

    “它长了多少年了?这么大的花,我以前去旅游时都没怎么见过。”

    这夸赞一般的话,叫季朝映忍不住笑了起来,玉团蔷薇是重瓣花,很容易出现外层的花瓣枯焦了,里头的花心儿还娇嫩的情况,她本来在慢腾腾地拍打手下的花团,这会儿也不拍了,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说:“从种下它到现在已经十五年啦,不过它被爸爸买来的时候就已经很粗大了,应该是多年的老根,年纪应该更大些。”

    季朝映伸手比了比,道:“它在我小时候只有这么高,不怎么出枝,也不怎么长花,可怜得很呢,那花小小的,只有这么大一点点。”

    她用两根手指比着,拉出可怜的三四厘米的样子来,陈拾意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迷你小花骨朵儿的样子,和现在的大花团比了比,心道难怪当时这花能做成书签。

    “那它养的可真好,现在都长出一片去了,是有请园丁过来打理吗?”

    “……不是啦。”

    季朝映动作一顿,垂下了眼睛,好不容易轻快了一些的情绪再次低落下去,叫陈拾意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

    但不等她描补,季朝映已经继续。

    她的声音变得更轻,带着云雾般的朦胧,如果不仔细,就很容易听不分明:“这些花都是妈妈在养……这些年里,都是她在照料。”

    陈拾意想要安慰,又寻不到契机,只能继续沉默,做个倾听者。

    “……我其实觉得很奇怪。”

    季朝映叹息着,抚弄着指尖柔嫩的花瓣,探进蕊心,蹭出簌簌的粉来,“其实那间客房……以前不是这样的。”

    季朝映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一瓣花,慢慢用力,将它扯下来。

    “它以前的布局,和现在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爸爸的衣服很少,衣柜也只有那么窄窄的一户,直通到顶,最上层是床铺用品,中间那一层挂上衣和外套,最下面是裤装,换下来的过季衣服会被他整理在床底的箱子里……房间里更多的其实是书架,甚至连到床头,书架上放的都是他喜欢的书,也放一些摆件。”

    花瓣已经在季朝映脚边落下一层,但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些什么,在揪秃一朵花后,无意识地挑出一朵新的,继续蹂躏。

    “我小时候,他经常把摆在最上层的玻璃小玩意给我看,那是一套的玻璃小植物。”

    那是一整套的摆件,足足有二十四只,每一只都精致可爱,意趣十足,是有人手工制作的,送给了他的礼物。

    乡镇的夜晚实在寂静,以至于陈拾意能捕捉到女孩的声音中的每一点变动。

    她的语调中带了一点哽咽,有一点闷,又很轻。

    于是陈拾意忍不住看过去,然后看见女孩通红的眼眶,以及那双眼中满盛的细碎泪光。

    “那是……”

    “那是妈妈送给他的。”

    季朝映说:“是妈妈送给他的,也是妈妈亲手做给他的,他每一次都说……每一次都说。”

    “他说,他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还很年轻,那时候他太幼稚了,一直是妈妈在包容他,他跟我说,妈妈以前其实不大喜欢他,觉得他不够成熟,他废了好大的劲,才让妈妈接受他的。”

    “这是妈妈和他在一起之后,送给他的第一套礼物……他一直很珍惜,可是你知道吗,后来妈妈回来,和他大吵一架,他什么都没带就走了……连那套玻璃植物都没带……”

    季朝映忍不住哽咽起来,她仿佛没有了力气,又像是缺失了安全感,只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她靠在花墙上,将花篮紧紧抱在怀里,陈拾意挪动脚步,想靠近安抚她,但刚动一下,就发现腿撞上了什么毛茸茸的敦实东西。

    陈拾意低头,和脚边的狼狗对上视线:“……”

    短暂的一耽搁,另外两只狗已经趁虚而入,灰色的长毛辫子狗安静地端坐下来,依偎在季朝映身边,毛绒绒的卷毛小黑狗则把自己挤到了小主人的怀抱中,挤的花篮中的花团掉了一地。

    但女孩显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她紧紧抱着这热烘烘的小东西,将眼泪都滴进黑色的卷毛里:“……后来那些玻璃小玩意,都被妈妈收拾起来扔掉了,就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天。”

    “那些书、摆件,就连打在墙壁上的柜子都被拆掉了……连墙都被重新粉刷了一遍。”

    听到这里,陈拾意动作一顿,她无视试图用身体拦住她的大狼狗,伸手环住了季朝映的肩膀,把夹在两人中间的辫子狗夹成饼状,轻声道:“……他再没有回来过吗,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季朝映闭了闭眼,坠在眼睫上的泪珠簇簇落下,珍珠般滚落下去,在面颊上润出一道水痕,“他大概是不想见到妈妈,我其实不明白……真的,我不明白。”

    她轻轻地发起抖来,颤栗着,像只在冬日里被怪物追捕,却找不到安全居所的走失的猫,陈拾意心头沉下来,更用力地环紧她,夹得辫子狗发出“叽”的一声。

    季朝映有了依靠,身体的颤抖终于缓解了一些,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陈拾意环住她肩头的手,声音又低又轻:“我不知道她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妈妈明明表现得那么恨他,恨到我提他一次,就要进一次禁闭室,那里面又黑又安静,小时候,我总觉得待在那里面像是被怪物吞进了肚子一样……”

    环在她肩头的手掌骤然收紧,以至于叫季朝映觉得有些疼,但她只是抓着陈拾意的手,神情落寞,恍惚间仿佛毫无所觉。

    “可她明明这么讨厌他,却还是好好养着这墙花,自从他走之后,这花一年开得比一年好,和以前比,都快像是两个品种了……”

    “我总是想,他如果能回来该多好,我就要和他说,妈妈其实只是嘴巴硬,心是软的,你看,这些玉团开得多好,是她一直在照顾,她……她很想你。”

    季朝映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轻得像冬日里飘飘而落的雪,几乎快叫人听不见了。

    她说:“……我也是。”

    我也……很想你。

    又过了好一会儿,季朝映才听到陈拾意开了口,她的声音带着一点艰涩的低哑,似乎是因为沉默得太久了,嗓子在发干。

    “阿姨……”

    陈拾意停顿了一下,季朝映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她闭上眼,乌黑的发辫散开,绸缎般落在她的脸上,掩住唇边的一点笑意。

    季朝映听到陈拾意说:“……阿姨会关你进禁闭室?就因为你问他?”

    季朝映轻轻地应,却又摇头,她轻声说:“不是因为我问他。”

    “可是——”

    “不是因为我问他。”

    季朝映轻柔地,缓慢地,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她轻轻倚靠在陈拾意的肩上,乌黑的长发丝丝缕缕地垂落下去,绕在陈拾意身上,像无数根丝线将她缠绕。

    “我会进禁闭室,是因为我问了妈妈不许我问的问题,这是在做坏事。”

    季朝映能感到自己正在倚靠的身体变得僵硬,头顶的呼吸声变得更加粗重,陈拾意似乎想要掩饰,却又无法抑制,“……这没道理。”

    季朝映闭上了眼,她轻声说:“是有道理的,因为我是个坏孩子,坏孩子就该受惩罚,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教育。”

    陈拾意的声音变得愈发艰涩,她仿佛每说一句话,都会用上很大的力气。

    她说:“朝朝,这不对,她不会用这种方法对待别人——”

    “当然不会。”

    季朝映抬起眼来,她才刚刚哭过,鼻尖眼眶都通红一片,眼瞳却仍旧清澈,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面上甚至还带着一点茫然,她说——

    “妈妈是因为爱我,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呀……不是吗?”

    第162章  快看看我——

    陈拾意回到房间中时, 已经是要十二点的时候了。

    季朝映情绪低落,回想起过往,哭得几乎没了力气, 于是那压花书签到最后也没有制成,陈拾意先将她送回卧室,又把散了一地的花团一只一只捡回编篮里,提着篮子回到客厅时, 她才发现茶几上的玻璃瓶有一只已经倒下, 里面深红色的液体流了满桌,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或许是在她出去收拾花的时候,被哪只狗带倒了。

    陈拾意盯着茶几看了几秒,拿起一边的抽纸盒开始清理, 她用纸巾吸饱水分后,再把脏纸巾丢进垃圾桶,同时还不忘用手指蘸取了一点液体尝了尝, 浓郁的果香中带着一点酒气。

    ……季朝映今天忽然的情绪失控, 似乎已经真相大白。

    这瓶果酒的瓶身很厚重,形状是上宽下窄的方梯形, 虽然倒在桌上,却没有损伤, 酒水都是从瓶口中淌出来的,是有人拧开了瓶盖,又没有重新拧紧。

    陈拾意看了一眼玻璃碗中已经快融尽的冰块,又拿起旁边的杯子嗅了嗅, 果然在里头嗅出了果酒的香气。

    女孩应该是在调制饮料的过程中品尝了一些, 有些醉了,却又没有察觉, 于是在酒精的催化下,情绪变得无法自控……

    陈拾意捏着杯子,神情复杂,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叹了一口气,沉默着将酒瓶扶正,迟疑片刻后,将编篮放在了书封上,这才重新回到了二楼。

    拉开门,冷风吹拂而过,客房中仍旧保持着有些异常的整洁,床铺洁白,灯光也是同色的冷调,让人从骨头缝里渗出寒意来。

    陈拾意回头看了看身后,客厅的灯已经被她关了,走廊的灯也没有开,那几只总是围着人转来转去的狗也不见了踪影,世界漆黑一片,寂静得仿佛只存在她一个人。

    陈拾意又忍不住想要叹气了。

    她生出了几分疲惫,却又不知道这种疲惫能向谁去诉说,就连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坐到面前这张只是看起来柔软的床铺上——毕竟这个房间里甚至连椅子都没有一张。

    季朝映身上……或许真的存在一些问题。

    陈拾意想着,关上房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红色标点挂在对话框上格外醒目,陈拾意迟疑了片刻,点开消息。

    是何舒发来的,她先拍了一张外卖的照片,抱怨了一番最近常吃的店分量有削减后,才状似无意地询问她:

    【何姐(饭2可乐3)】:放长假的感觉怎么样,玩得高兴吗?

    这是两人具备的某种默契,陈拾意过来得突然,只来得及将消息递给何舒,何舒知道她在做什么,如果她调查出了什么……那消息无疑要先传给她一份。

    陈拾意按在输入框上,迟疑许久,还是回复道:挺高兴的,就是有点累,明天聊。

    季朝映身上可能有问题。

    但这种问题,或许……并不像她之前想的那样。

    陈拾意把手机放到一旁,盯着那张床看了一会儿,还是叹了一口气,迈步向前,把自己摔了上去。

    她的家庭显然存在着某些问题,不管是那个忽然失去踪迹,十几年都没有再回来过一次的男人,还是那个只因为女儿提了一次爸爸,就把她关进禁闭室的母亲……

    陈拾意翻了个身,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仿佛在干净的墙漆之下,看到了斑斑血迹。

    只因为和情人大吵一架,就把对方赶出家门,并且连夜清掉了对方的房间、丢掉了对方在这里生活多年的所有物品……扫除了对方在这里生活过的一切痕迹——甚至连女儿都不能再提起。

    这正常吗?

    或许这个世界上也存在这样爱恨分明到有些极端的人,但会这么凑巧吗?

    陈拾意闭上眼,仿佛能嗅闻见空气中飘浮的血腥气,恍惚间,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门口,越过陈拾意,坐在窗前,低头书写着什么,时不时抬头,静静地注视着前方。

    陈拾意忍不住眯起眼睛,或许是因为精神上的疲惫,叫身体也变得沉重起来,她略有些吃力地侧过身,仔细朝着模糊的人形看了过去,但却怎么都只能看见一团黑色的雾气,看不清五官。

    不对……

    如果季朝映能被托付给他,那他应该和季朝映有些血缘关系,不然一个女人怎么敢把孩子托付给一个情人?

    陈拾意用力摇了摇脑袋,觉得神志变得有些昏沉,她用力辨别着,慢慢地,那团人形的黑色雾气蜕变出形状来,头发乌黑,面孔清秀,一双眉弯而细,像极了季朝映的样子。

    要看清楚了……

    要看清楚了!

    陈拾意忍不住焦急起来,她用力撑起身体,想要下床走过去,把那张脸看清楚,但身上却像是覆了一层重压,让她怎么也脱离不了柔软的床铺。

    不行,我得仔细看看……

    就差一点了,让我看看这张脸!

    或许是因为她的念头太强烈,那隐约显露出几分形状的人形忽然起身,它转过身来,黑色的雾气剧烈地翻涌起来,某种本能的不详预感疯狂地向陈拾意示警,但她只是更用力地睁大了眼睛——

    细而弯的双眉下,是一双线条圆润的杏眼。

    是季朝映的眼睛。

    这是季朝映的脸!

    那张熟悉的面孔凑近,皮肤雪白,毫无血色。

    几乎像一具尸体。

    它伸出手,搭在陈拾意肩上,冰冷的触觉沿着肩膀攀升到耳旁,陈拾意能听见那古怪的,细细的笑。

    “是我呀。”

    “是我呀。”

    那熟悉的声线,含着冷冰冰的粘稠的甜蜜语调,带着并不隐秘的翻涌的恶意:“你想看到谁,陈拾意?”

    下一秒,那熟悉的面孔忽然裂开一条条缝隙,仿佛面具被击碎,露出鲜红色的内里,陈拾意心脏狂跳,下意识想挪开视线,却被那双手捧住脸,听着那窃窃的笑:“快看看我,快看——看——我——”

    “看——我——”

    甜蜜的声音被不断拉长,变成尖锐到几乎像是某种吟唱的扭曲尾调,陈拾意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甚至连眼皮都无法闭合,一片浓郁的猩红色中,一双熟悉的漆黑瞳孔不断转动,一滴滴血水滴落下来,滴在脸上,竟然是温热的。

    嘻嘻嘻……

    哈哈哈……

    那无法摆脱的梦魇一般的窃笑在耳边回旋,但除了那双眼睛,陈拾意能看见的只有浓艳的猩红,她甚至没办法找出它另外的部位到底长在哪里——

    或许是这个念头被它感知到,倏地,那片浓郁的猩红色中裂开一条口子,一根长长的舌头探了出来,朝着她舔舐过来,陈拾意惊出一身冷汗,剧烈挣扎起来:“不!”

    一阵天旋地转,陈拾意猛地从梦中惊醒,她条件反射地试图起身,却没反射成功,反而又被什么东西舔了一口。

    呲溜!

    敦实的大狼狗结结实实地压在她身上,和从噩梦中惊醒的陈拾意大眼瞪小眼,看陈拾意没有反应,这只缺了半只耳朵的大狗思考了一下,再次甩着舌头凑上前。

    “去去,别再来了!”

    陈拾意当机立断推开这只狗头,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还没缓过劲来,心脏仍旧在狂跳,但此刻却终于明白那些滴在脸上的“血”,以及那莫名禁锢着她,让她动弹不得的重压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但作为一只狗,大黄显然无法意识到自己给面前的同类造成了多大的阴影,它在被子上刨了一下,叼出一根被塑料袋密封起来的风干鸭脖。

    陈拾意皱了皱眉,反应过来了它的意思,这狗鬼精鬼精的,居然趁着主人睡下之后偷吃。

    但即便如此,陈拾意还是帮它撕开了包装,把那根风干鸭脖取了出来:“去去去,我要睡了,别再进来了,也不能压我身上,你太重了,知道吗?”

    大狗张嘴叼过鸭脖,用尾巴慢悠悠地冲着陈拾意摇了两圈,大摇大摆地带着辛苦得来的食物从门缝钻了出去,陈拾意看着那条窄窄的缝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没关门吗?

    这一整天似乎都过得不是很顺,陈拾意扶了扶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因为噩梦出了一身的冷汗,一股冷风吹来,她回头看了一眼仍旧没有关上的窗户,决定先略过这件事。

    窗户也没关,那估计门应该……也是。

    是吗?

    陈拾意呼出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大脑隐隐作痛。

    她把鸭脖的塑料包装袋放到一边,下床去关门。

    然后猛地一顿。

    门外,一片暖色的光在楼下点亮,是厨房的位置,一点模糊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似乎是在哼唱什么小调,轻快又断断续续。

    是季朝映。

    她不是喝了酒?

    现在不应该已经睡了吗?

    陈拾意皱了皱眉头,她轻轻将门合上,脚步一转,拿起手机按亮。

    屏幕上的数字加大加粗,是纯白的颜色:02:31。

    正是凌晨两点,刚过三十分,这种时候,她忽然起夜做什么?

    还是在厨房里。

    噩梦中,那张与季朝映一模一样的面孔在陈拾意脑海中浮现,雪白的皮肤面具般碎裂,露出一片猩红色。

    莫名地,一股不详的预感生了出来,烦躁与不安混合在一起,搅和成一杯色泽艳丽的毒水。

    陈拾意绷紧面孔,用力咬了一口指节,她飞快地把手机调成静音,拉开房门,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之中。

    第163章  地下室里有什么?

    厨房里, 暖色调的灯光下,季朝映正一样一样地把食物往饭盒中盛装。

    她换了一件宽松的白色睡裙,头发也仔细梳理过, 柔顺地垂在身后,两只小狗安静地趴在门口慢悠悠地摇动尾巴,无声地陪伴着她。

    但陪伴着她的显然不止有它们。

    系统贴在面板上,监控着不断在新的监控屏幕上掠过的熟悉身影, 厨房外, 也有人安静地贴在人眼无法察觉的死角中。

    季朝映轻轻哼唱着最近新学的小调子,一边将小煮锅简单冲洗后放进洗碗机。

    她按下按钮,机器顿时“嗡”地一声震动起来,开始运作。

    清理干净厨房, 季朝映拢了拢散落的发丝,将盛满米饭的饭盒装进保温桶里,提起它往外去。

    主人一动, 两只狗狗立刻从原地站了起来, 有着满身卷毛的小黑动了动耳朵,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季朝映已经弯下腰揉了揉它的脑袋, 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溺爱:“乖狗狗,辛苦了,休息去吧,好好待在家里, 不要跟出来哦。”

    狗狗立刻躺倒在地, 露出肚皮缴械投降,季朝映与它们玩了一阵, 反复回头确定它们没有跟来,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

    当她关上门后,陈拾意才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今夜的夜色很深,星星稀稀拉拉,月光微弱黯淡,但前方白色的裙摆却像某种指引,足以让陈拾意牢牢锁定目标,不至于追丢她。

    幽幽夜色中,裙摆一步一绽,像在夜色中寂静开放的百合,也像善于伪装,以此蛊惑迷途路人的鬼魂。

    她去干什么?

    保温盒盖不住食物的香气,陈拾意安静地跟在季朝映身后,无数种猜想从心头涌出。

    夜里的气温相比较白天显得过于冰冷,迫使陈拾意变得更加清醒,她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与厨房相关的所有细节,在晚餐时刻,她本想进入厨房清洗碗碟,却被季朝映挡下推去了淋浴间。

    那时候她只因为女孩的热情和关怀头晕脑胀,却没有想过这可能只是为了支开她的一点小动作,甚至于连那之后突然的情绪失控都只是某种用来迷惑她的假象。

    陈拾意沉默着捏紧了拳头,心中纷乱如麻。

    但如果那一切只是假象,又怎么能做到那种程度的真情实感?那些滴落在她手背上的眼泪总不是虚假的,以至于现在回想,都觉得手背上残留着灼痛感。

    陈拾意分辨不出其中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又或者其中真假掺半各占五成,但她能确定的,就是其中有关于那位失踪的爸爸的部分应该不是伪造。

    在进入这栋房子里的这段时间里,不论是在客厅又或者是洗浴间,陈拾意都没有看到过任何男性用品——就连一支基础的男士洁面乳都没有,但客厅电视墙旁边的柜子却打上了小狗形状的金属图标,拉开柜门,里面的狗零食满满当当。

    她有可能是去……见她的爸爸吗?

    陈拾意忍不住这样想。

    那么那个可能的人是被关在了哪儿?

    是饲养,又或者是某种监禁行为?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她爸爸,那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关起来的呢?会和她口中的那次争吵有关系吗?

    很快,陈拾意就知道那个可能的人到底被关在哪了。

    她熟练地跨过装饰性的摆石,这条路她在被狗狂追时跑过两圈,以至于现在虽然夜色浓郁,仍旧能熟练地避开路上的障碍物,那扇不算熟悉但绝对让她印象深刻的门再次被推开,轰隆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以至于叫陈拾意觉得,就算那只偷吃的大狼狗没有意外弄醒她,她也可以借此发觉季朝映的去向。

    ……这扇铁制的门绝对应该打磨上油了。

    陈拾意能看到前方的人影没了进去,紧接着,一道白光骤然从门内投了出来,被拉上的窗帘也透出光来,在一片黑暗中醒目无比。

    陈拾意:“……”

    陈拾意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脑海中的猜想开始动摇。

    但她仍旧屏住呼吸,放轻步伐,朝着铁门摸了过去。

    这扇门实在沉重,又因为许久没有打理过很不好关合,或许是因为这一点,女孩才没有将门完全带上,陈拾意从那条不算小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在进门之前还从其它位置观察了一下有没有监控。

    明面上的监控自然是没有的,但背地里的针孔摄像头却安了不少,系统面板上,陈拾意将自己缓慢挤入门内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试图躲开铁夹子拿走奶酪的健壮小老鼠。

    可怜的猎物已经钻进了陷阱当中,却察觉不出危险即将来临,季朝映脸上几乎露出怜爱的神情,她拖开沙发,露出藏在沙发下方的地下室入口,又废了一点力气将沉重的盖板拉开,听着系统迟疑不定发出声音。

    “宿、宿主……”

    几乎和季朝映一模一样的Q版小人趴在面板上,露出O口O的惊恐表情:“系统也觉得她有些问题,但是就这么把她关起来是不是有一点太快了……”

    经历了几次磨砺的系统,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傻白甜,只从季朝映的举动间,就猜测出了她的目的所在,但即便如此,在直面宿主的所做所为时,系统还是芯片发烫,有种当初第一次目睹宿主赠上礼物的不知所措。

    “怎么会快?”

    季朝映侧了侧脸,用手背按了按汗湿的额头,她将长长的头发拢在手心,整理了一番,这才提起饭盒,踩到了地下室入口的铁梯上。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吗?哎呀……”

    她轻轻试了试脚下的触感,确定了脚下这阶铁梯的螺丝已经开始松动,不由得皱起眉头,略带抱怨地在心中道:“统统你先别说话啦,这些螺丝都松了,我就说得重新把它们钉一遍……这都两个多月了,妈妈怎么还是老样子……”

    事关宿主安全,系统只能委委屈屈的住了口,完全忘记了季朝映当时从十二层楼直接往下翻跳的英姿:“……好的,宿主。”

    踩着螺丝松动的铁梯子,季朝映小心翼翼地下到了地下室内部,她谨慎地把裙摆从外凸了一截的螺丝上取下来,又整理了一下在一系列动作间再次变得散乱的头发,这才看向自己的目标,露出灿烂的笑容——

    钻进门后的陈拾意仍旧谨慎,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是侧耳聆听着房间内的动静,试图寻觅可能存在的人声。

    但理所当然地,她所听到的声音只有女孩略带急促的喘息,听了两分钟后,陈拾意忍不住掏出手机,调整录像模式,以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隐秘角度将手机探出,通过后置摄像头探查内部的动静。

    屏幕上呈现出房间内的景象,陈拾意小心地调整角度,终于拍到了季朝映的背影。

    看着屏幕内费劲巴拉推动沙发,动一步歇两步,还要时不时小心地提起裙摆,防止裙角被沙发压到的季朝映,陈拾意:“……”

    真是见鬼,她甚至有种冲出去帮忙的冲动。

    陈拾意一边按下录像键,一边长出一口气,克制住心底浓烈的指点欲。

    都半夜出门了,就不能换一身更方便行动的衣服吗?就算实在是喜欢裙子,也可以穿短一点的款式啊!

    还有那满头的头发,虽然它看起来就留了很久,起码也要五年起步——也确实乌黑亮丽,十分漂亮——抓在手里的触感也顺滑,比起逮住路边的猫咪抚摸的时候还要更美好……

    但这都不是你半夜出门,还要开门干活,还不把头发扎起来的理由啊!

    陈拾意又是无奈,又是疲惫,心底更生出一种淡淡的恨铁不成钢,她蹲在季朝映看不见的角落里,透过手机摄像头,看着季朝映费劲地拖开沙发,歇了一会儿——开始摸索沙发底部的地板,在一会儿之后,终于找到了什么东西,开始费力地拉动——没拉动,又歇了一会儿……

    陈拾意:“……”

    她忍不住看向保温桶,也不知道这东西质量怎么样……里面的饭不会已经凉了吧。

    大约十分钟后,找来了一根撬棍的季朝映终于有了进展,她喘着气撑起一块盖板,露出大约一平的地下入口——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地上,坐到了那儿,开始整理头发……

    陈拾意:“……”

    她攥了攥拳头,又无力地松开,最后只能放过已经开始蹲麻的脚,自暴自弃地盘腿坐了下来,按摩小腿,恢复因为血液不畅通而开始麻痒的肌肉。

    当陈拾意的双腿重新恢复正常时,季朝映也终于整理好了头发,提起放在一旁的保温桶,小心翼翼地没了下去。

    当她彻底没入地下入口后,陈拾意才从原地站了起来,她收起手机,停止录像,盯着被推得乱七八糟的沙发凝视几秒,终于没忍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有时候,她真的会觉得有些事是自己想多了。

    虽然季朝映半夜起床、带上食物离开住所,走上五百米来到了被建在远离住处的看起来像是储物间的小屋子里,并且这个小房间里还有一处被藏在沙发下的地下室入口,其中百分百藏匿了什么需要进食的活口。

    但只要一想到她明明半夜偷偷起床却又哐当连天地开门、让整个房间灯火通明、揭个盖板都要缓上一分钟,陈拾意就忍不住动摇起来。

    但这种动摇,在声音传来ῳ*Ɩ 的下一秒就被冻结了。

    那原本松懈下来的神情,也在声音传出时滑稽地凝固。

    陈拾意听到了从地下入口中传出的笑声,女孩似乎很愉快,和她在今晚睡前的表现完全不同。

    “哎呀,原来阿暖真的生孩子了呀,当时妈妈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

    地下传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像是铁链被拖动。

    “让我看看……哎呀,是个小姑娘,还小呢,难怪妈妈一定要我回来……”

    有什么活物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女孩似乎被取悦到了,声音中几乎能流淌出浓稠的蜜来。

    “好嘛、好嘛……是我不对,哎呀,我就说当初应该先帮你看看喉咙的,但妈妈不许医生过来,搞得现在我都没办法知道你想干什么……过来,阿暖,不要站,不许站——站起来的话妈妈会生气的,对,对,好孩子,爬过来……”

    啪嗒一声,是保温盒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狼吞虎咽起来,发出吞咽与咀嚼的声音,浓郁的饭菜香气传来出来,是晚餐中小排骨和蘑菇炖汤的味道。

    “今天是我错啦,来了客人,不好过来,一不小心就忘记你了,不过我知道阿暖不会怪我的对不对?哎呀慢一点……真是的,弄得满脸都是。”

    那声音轻快又甜蜜,伴随着铁链被拖拽的响动,清脆得像圣诞树上挂起的摇铃。

    第164章  沉默是今晚的地下室。

    虽然是现在已经是凌晨, 但因为是夏末,房间里的温度并不算冷。

    可听着从地下传出的欢愉的笑声,陈拾意的心口, 却呜呜地刮起寒风来,凉得透心。

    太凉了。

    几乎要让她打起寒战来。

    陈拾意机械性地往前走了几步,从底下入口看到被灯光照映着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时,才重新清醒过来。

    她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 只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从未停歇过的纠结和怀疑精疲力倦。

    无形间, 陈拾意甚至有种错觉,她的情绪仿佛是一根被上在乐器上的弦,季朝映只需要漫不经心地拨动指尖,就能让她或松或紧, 所有的心力都被人捏在掌心间。

    这里面的活物真的是人吗?

    是吧,像是。

    从种种迹象中透露出的信息来看,阿暖毫无疑问地是个人, 是个女人。

    被圈养在地下室里, 生下孩子,喉咙出了问题或是被毁去, 无法发出人声,甚至真的要和一只狗一样——趴在地上行走, 只是站起来都会被训斥几句。

    但她真的是人吗?

    陈拾意忽然动摇了。

    这种动摇和曾经的动摇并不同。

    曾经的动摇,只是在迷惑于季朝映究竟是不是真的无辜,只是在迷惑于自己是不是被女孩展现出来的信息所迷惑。

    但现在的动摇,却是陈拾意开始迷惑于自己的认知和判断。

    这里面的东西会是个人吗?

    真的会是吗?

    她之前神经紧绷了那么多次, 却没有一次真的印证……那么这一次, 还会是这样吗?

    陈拾意既希望会,又希望不会。

    地下室里传出真的摇铃的声音, 是季朝映在逗弄着什么,发出轻快的笑声。

    陈拾意凝视着这一方相比较明亮室内更显黯淡的窄小空间,终于呼出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蹲身踩上铁制的竖梯。

    她的动作又快又急,梯子经受不住这样的重量和力道,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那甜蜜的,愉悦的笑声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忽然出现的低哑的呜咽。

    铁链被拖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几乎称得上灼热的注视落在背上,陈拾意越过最后一节铁梯,闭上眼,准备好了面对最坏的可能。

    下一秒,背后猛地生出一股寒意,本能的危机感让刚刚落地的陈拾意下意识抓住铁梯一跃而起,但这一下只是躲开了那不知名危险的第一击,陈拾意还没来得及脱离对方可以攻击到的区域,就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是将铁梯固定在墙壁上的螺丝脱落了!

    伴随着螺丝一起脱落的,还有原本就不是很牢固的铁梯,以及本能地扒上了铁梯的陈拾意。

    伴随着季朝映的惊呼,身体的本能驱使着陈拾意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翻转身体,从失去平衡的背部朝下式转成了面部朝下,也因为这个原因,她看清了那股危机感的来源。

    那是一只浑身肌肉皮毛漆黑,牙齿外呲眼珠泛红的凶残大型犬!

    陈拾意甚至来不及思考,本能就已经驱使着身体一个左闪,让她逃离了这处无处可去的狭窄空间,也避开了大黑狗毫不留情的撕咬进攻。

    咔咔!

    锋利的牙齿咬了个空,互相撞击发出声音,两分钟内,大黑狗追着陈拾意在地下室里跑了八圈,锋利的牙齿对准空气咬了起码二十八下,直到陈拾意被追得一把攀住打在天花板上的铁链爬上屋顶,它才终于停了下来,对准紧紧攀着铁链的陈拾意露出尖牙,从喉咙里挤出嘶哑但危险的呜咽嘶鸣。

    陈拾意满头冷汗,气喘吁吁,季朝映抱着两只沉甸甸的小狗崽呆滞在原地,神情茫然中还带着惊恐。

    直到这场突如其来的追逐战暂时停歇,她才慢了几拍回过神,看向陈拾意,迷惑地问她:“……你,你怎么过来了?”

    陈拾意:“……”

    那一瞬间,陈拾意忽然很想死。

    她吊在天花板上,衣服被渗出的冷汗黏在皮肤上,手边散发着白光的吸顶灯照得她眼前赤红,大脑眩晕。

    在这个瞬间,潜藏在心头的猜疑、情绪上的反复拉扯,忽然之间都变得不重要了,当某种心绪突破一种临界点时,陈拾意忽然四大皆空,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往外高升,超脱于这个世界。

    她心如死灰。

    但死寂中又带着某种安宁的平静。

    陈拾意面无表情地低头,和抱着小狗崽不知所措季朝映对视,片刻后,她默默别过脸,冷静地说。

    “先别说话,让我静静。”

    “啊、啊……好的?”

    季朝映小心地,迟疑地问:“那——那,要不要——先从这里下来?”

    更想死了。

    陈拾意闭了闭眼,心底甚至生出某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却连笑的力气都没了,缓了一会儿,才说:“就这样吧,上面的空气清新一些。”

    她虽然这么说了,季朝映却也不能真叫她一直在房顶上呆着,陈拾意攀着铁链思考起人生,底下的季朝映则拉住威风凛凛正占上风的大黑狗,把它和两只胖乎乎的狗崽崽圈到一起,又把奶瓶和饭盒都提到一边去,让大的小的都吃上饭,填饱肚子。

    骤然被入侵领地,大黑狗哪怕吃饭都吃不安稳,它显然很喜欢人类的口味,一边发出嘶哑的呜咽,用泛红的眼珠死死盯紧陈拾意,一边狼吞虎咽,偶尔吃着有些呛到,还要季朝映去抚摸它的后背缓解。

    陈拾意平静且心如死灰地攀在铁链上,任由底下的大黑狗对自己发出威胁的声音,但她没什么反应,季朝映却先不好意思了,大黑狗一叫,她就两只手把它的嘴筒子一压,让威胁的呜咽变了调。

    想死。

    陈拾意冷静又镇定地想。

    在季朝映第十二次把大黑狗长长的嘴筒子合起来的时候,陈拾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她看着贪婪得几乎把骨头都嚼碎吞咽下去的大狗,说:“狗吃人吃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季朝映正坐在一边,给小狗崽揉肚子,闻言抬头道:“确实是啦,不过阿暖以前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已经习惯吃人吃的东西了,我和妈妈也在想办法,但如果不给它吃饭菜的话,它就绝食,只能先一点一点换掉。”

    “……”

    陈拾意沉默着与大黑狗对视,浑身腱子肉的大黑狗立刻压低脑袋,又被季朝映一巴掌拍回饭盒里:“这是我们晚餐剩下的吗?”

    “啊,这个……”

    季朝映用手指绕了绕头发,把饭盒往里面推了推,小声道:“……也,也算是吧。”

    陈拾意深吸一口气,询问她:“我们的晚餐是它剩下的吗?”

    季朝映:“……”

    陈拾意:“……”

    诡异的沉默后,陈拾意似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她用力闭了闭眼,道:“晚餐那会儿你拦着我不让进厨房,是不是为了这个?”

    季朝映视线飘移,用右手的食指绕着头发,“……其实也不能说是剩下的啦,毕竟狗狗不能吃太多调料,我只是先……先帮它分装了一部分,剩下的还是正常炒的!这最多只能算是分装,也不能说是剩下……吧。”

    陈拾意:“……”

    季朝映:“……”

    陈拾意:“……”

    季朝映小声道:“……不能吗?”

    陈拾意缓缓说:“你给它的量,比我们两个人吃的都多。”

    季朝映松开缠在食指上的头发,开始整理身前垂落的头发,并无意识地用发尾在小狗崽脸上扫来扫去,引得肉嘟嘟的小狗崽崽伸出爪垫去勾头发。

    陈拾意的目光缓缓下移,季朝映犹豫了一下,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动作停顿了一下,终于放过了那缕可怜的头发。

    陈拾意缓慢而语气平静地询问她:“你今天晚上喝酒了?”

    季朝映立刻抬起脸来,一双细而弯的眉眉头挑起,满含惊诧,无辜茫然,像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忽然诬陷自己:“我哪里——”

    陈拾意打断她:“你调饮料的时候是不是喝了那瓶葡萄味的?你没看酒精含量?”

    季朝映闭嘴了。

    陈拾意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带出一种看破红尘的由衷的疲惫:“为什么忽然半夜起床?”

    季朝映犹豫了一下。

    陈拾意说:“说吧。”

    季朝映下意识地卷起一缕头发,她迟疑了片刻,小声说:“……调饮料的时候,我尝了尝味道,喝得有一点多……起夜之后,忽然想起来阿暖还没喂……”

    好想死。

    陈拾意缓慢地挪开视线,凝视着面前明亮的圆形吸顶灯,心底涌现出一股深沉的悲哀。

    明明知道自己完全没有立场,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里也养了一只狗?”

    季朝映犹豫。

    季朝映迟疑。

    季朝映欲言又止。

    陈拾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中带着看穿世事的死寂:“说吧。”

    季朝映小声说:“阿暖是今年才过来的,还没训好。”

    陈拾意闭目:“所以?”

    “我看你那么喜欢它们的样子……怕你要是知道地下室里也有狗狗,说不定会很想来看……”

    陈拾意面露微笑,平静道:“是这样啊。”

    “你也看到了,阿暖它……太凶了,我之前想着,如果你一定要看的话,我可能拦不住它……”

    陈拾意:“……”

    季朝映:“……”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地下室。

    过了一会儿,季朝映忍不住说:“现在我能把它圈起来了,要不、要不你先下来?”

    陈拾意:“……”

    让她去死吧!!!!!!!

    第165章  这不是我吃的!

    陈拾意恍恍惚惚。

    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被过于强烈的情绪冲击到超脱于整个世界,以至于她甚至没有记住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去的——

    从铁链上滑下来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新的冲击, 以至于让她心中除却麻木只有死志。

    哈哈,让她去死。

    谁也别拦着!!!

    她带着平静到甚至有些迷幻的笑容落了地,又带着平静到有些迷幻的笑容接过了季朝映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铁锤,然后带着平静到有些迷幻的笑容把铁梯子重新固定在墙上, 最后带着平静到有些迷幻的笑容爬上梯子, 仿佛背后有鬼在追。

    逃离的欲望过于强烈,以至于陈拾意完全没有察觉,当她离开时,季朝映在欲言又止地看向保温桶时, 取出的饭盒只有六只,还有一层放在内部,从始至终没有动过。

    于是当她离开后, 系统急了, 大黑狗也急了。

    系统趴在面板上,脸蛋被无形的屏障挤出一层印子:“宿主不是要把她关起来吗, 她走了!走远了!”

    大黑狗一脑袋扎出铁围栏,把头往保温桶里伸, 被季朝映一巴掌拍开。

    “真是的,这里面的不是你的份啦。”

    季朝映盖好保温桶,又把大黑狗放出围栏,“统统别急呀, 本来我也没有想把她关进来呀, 我之前就想说了,你在想什么呢?”

    系统恍恍惚惚, 呆滞在原地:“是、是这样吗?”

    “当然是啦。”

    季朝映眼含笑意,一边和系统说话,一边以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表现,干脆利落地搬开了实木钉成的尖顶狗窝。

    然后更加熟练地在地上找到一处入口,将它拉开,露出光亮整洁的内里。

    她拿上一头镶嵌在天花板顶端的铁链,又提来保温桶,把被大黑狗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盒一层一层摆回去,再把从狗窝里哼哼唧唧爬出来,想往围栏里挤的小狗崽崽塞到大黑狗怀里去。

    然后敲了敲盖板底部的黑漆铁层。

    “好狗狗,出来吃饭啦。”

    这里没有安装监控,以至于系统完全无法掌控内部的动静,只能借助宿主的眼睛看到周围的情形。

    第二层的地下室内,爬出了一只漂亮的狗。

    他头发乌黑,眉弓深邃,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嘴唇却又像玫瑰一般浓艳。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白色的长裤,那双眼睛是浅蓝色的,像漂亮的玻璃珠。

    然后他在地下室入口处坐下,端庄而乖巧,耐心且优雅。

    “好狗狗,真乖。”

    季朝映的脑海中再度响起了动荡不休的电流音,但她仍旧面色温柔,毫无所觉一般。

    她将铁链尾段的铁钩挂在保温盒把手处,再把它慢慢地放下去。

    “你要快一点哦,狗狗。”

    季朝映伸手拢了拢头发,看着脚下这只干净、漂亮,温顺且乖巧的宠物,冲他笑。

    “熬夜太久对身体不好,我想早点回去休息啦,快把它清理干净,我要回去了。”

    于是,这只漂亮的狗发出一声呜咽,他低下头,用那双颜色浓郁的嘴唇咬下铁钩,再推着保温桶往内部的方向去。

    “怎么不说话了,统统?”

    季朝映仿佛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

    她眼中含着笑意,伸手去戳弄面板上眼睛瞪大的Q版小人,戳得系统站立不稳,吧唧一下摔倒在底部。

    系统唯唯诺诺,犹豫又迷茫地问她:“……宿主为什么……那么叫他?”

    还没有得到回应,又略带焦急地说:“现在陈拾意也知道这里了,被她发现了可怎么办啊!”

    “统统好乖哦。”

    季朝映眼中的笑意更深,面上止不住地露出怜爱的神情,她轻轻戳了戳Q版小人圆圆的脸蛋,轻声说:“放心吧,她之后不会再往这里来了。”

    虽然好朋友总是机警的样子很可爱,但老是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偶尔的,季朝映也是会觉得有点困扰的。

    但现在,这个问题可以解决了。

    “至于狗狗嘛……”

    季朝映笑吟吟地按了按系统的小身子,在她好不容易爬起来之后,又把她戳躺下:“他是狗狗,当然就要叫狗狗啦。”

    这是条乖巧的漂亮狗狗。

    所以他得以得到主人的褒奖,获得一个充满怜爱的新的名字。

    “这可是独一份的呢。”

    季朝映说:“是不是,阿暖?”

    这可是其它狗狗都没有得到的好名字呢!

    从这一天开始,陈拾意开始躲着季朝映了。

    她连夜收拾行李——然后发现根本没有东西可以收拾,她本想带着充电宝和手机卖票逃离,又在出门的时候撞到了从地下室喂狗回来的季朝映。

    看着季朝映面上露出的担忧的神情,在她开口之前,陈拾意夺路而逃。

    回到了二楼的客房。

    她疲惫、绝望,想逃,但又无路可逃。

    唯一让她有些安慰的,竟然是趴在床上,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无声安慰她的缺耳朵大狼狗。

    ……它是怎么进来的。

    ……算了,这个不重要。

    陈拾意伸手,试图去揉一揉它结实的大脑袋,又被它偏过头躲开。

    ……算了,不让摸就不让摸吧。

    陈拾意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当她逃回房间内,居然发觉还有一只大狗在等她,这种感觉……很复杂,但又莫名地让她觉得有些安慰。

    受到了过大的刺激的陈拾意,失去了往日的敏锐,让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大狗前爪下压着的包装袋。

    以至于当陈拾意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逐渐走近,又在她门口迟疑地停顿时,完全没有对大狼狗的防备之心。

    察觉到主人的到来,大狼狗兴奋地甩起尾巴,然后以陈拾意无法企及的速度,低头叼起床上的包装袋,跳下床打开门,把包装袋放在了季朝映面前。

    季朝映:“……”

    陈拾意:“……”

    房门大仰,两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面面相觑。

    但宠物显然无法理解人类的沉默,大狼狗甩着尾巴,对着地上的包装袋叫了一声,又立刻调转目标,对准陈拾意发出凶恶的吼叫:“汪!”

    陈拾意:“……”

    季朝映:“……”

    陈拾意:“……不是我吃的。”

    是这只狗半夜压在她身上,叼着零食过来让她撕开的!

    这只狗在栽赃嫁祸!

    季朝映犹豫,迟疑,欲言又止。

    但最终,她还是把大狼狗往门外一拉,然后捡起地上的塑料袋,说:“嗯,我相信你。”

    然后,她体贴地带上门,声音透着一层阻隔显得有些闷:“没关系,你今晚好好休息……那些事情其实没什么的,明天我带你去采购怎么样,我们去街上好好逛逛。”

    不怎么样。

    陈拾意坐在床上,看着被拉上的房门,满心荒诞,心头一片死寂。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

    你就没想过,正常人怎么会去吃狗零食吗?

    你信了吧,季朝映。

    你绝对相信它了吧!!!

    第166章  姐姐,我没钱了。

    在第二天, 陈拾意理所当然地没有和季朝映一起出门。

    但因为接二连三的阻拦,她也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实在是时机太过微妙,如果在被大狼狗栽赃嫁祸后立刻离开, 岂不是显得自己做贼心虚吗!

    陈拾意都不敢去想现在季朝映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她只能在对方第二天一早敲门时沉默以待,假装自己还没有醒来。

    门外,敲门敲了三分钟都还没有得到回应的季朝映无奈地轻叹一声, 提着菜篮子先行离开。

    家里的食材不多了, 她要去买些新的,而且阿暖才生产过不久,正是要补身体的时候。

    路上,季朝映给陈拾意发了信息, 让她注意着些家里狗狗们的情况,在几秒后,得到了一个句号做回复。

    这就是答应了。

    季朝映自记事起就在这里生活着, 可以说, 她活了多久,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

    她熟练地推上改装过的自行车, 拉开沉重的铁制大门,在叮叮当当的铃声中迎着风前行。

    今天的天气实在很好, 阳光温柔,天气晴朗,干净的柏油马路上驶过一辆红色大巴车,载满欢声笑语。

    这才是生活啊。

    季朝映吹着风, 惬意地眯起眼睛, 大巴车疾驰而过,忽然有人打开车窗, 向她挥手:“哎——”

    季朝映捏住手刹,停下车向后看去,正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有一张琥珀色狗狗眼的男青年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又见面了,你不是游客吗——”

    大巴飞快远去,叫他接下来的话变得听不大清楚,只能看见有人伸手将他拉了进去。

    又见面了呀。

    好快。

    季朝映轻轻挑了一下眉头,系统冒出来,兴致勃勃地坐在面板边沿,说:“是那个好心人,真有缘分,又碰到他啦!”

    确实蛮有缘分的。

    季朝映笑起来,重新踩上踏板:“统统说的对,说不定之后还会再遇到他。”

    再遇来得很快。

    季朝映从菜市场凯旋归来,她把菜篮子放在特殊改装过的自行车后座上,然后骑上变得沉重了不少的自行车慢悠悠回家,路过商店时,还被熟悉的老板阿姨塞了两根冰棒。

    “这段时间怎么都不见你呀,哎呦哎呦,今天还梳个小辫,丫头乖乖的,又漂亮嘞。”

    季朝映就笑:“我去省都啦,昨天才回来呢!”

    “那可不巧了,我家那个人来疯的见不找你,天天给我念的呦,她前段时间才走,你们刚好没见上。”

    老板阿姨的女儿是季朝映的同学,季朝映和女同学的关系都很不错,或者说,她们对她有点太热情了。

    “宁宁走了?哪儿去了,也去工作啦?”

    “哪里嘛!”

    老板阿姨笑呵呵,嘴巴上嫌弃,表情却眉飞色舞:“她考了个学,又去上学啦,下次你过来,给姨姨说说,我给她说,叫她快点回来见你。”

    “……”

    诸如此类的对话一路上发生了好几次,等到季朝映终于快骑回家门口的时候,系统都听得眼睛开始转圈圈了。

    知道狗狗眼再一次出现。

    他背着沉重的双肩包,脖子上还挂着头戴式耳机,穿着宽大的藏蓝色短袖衬衫、卡其色工装裤,拿着手机,一副迷路小狗的样儿,或许是因为奔跑过,脸庞通红一片,看起来更显出几分可怜。

    是很容易激发女性怜爱的类型。

    季朝映慢吞吞地踩着自行车,在路过四处张望的狗狗眼时叫住他:“你怎么了,迷路了吗?”

    狗狗眼回头一看,惊喜不已,脸庞涨得更红,连说话都带着点结巴:“是你!我没……没迷路,我就是……”

    他想到什么,俊俏的脸涨得更红了,很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挠挠脸颊,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你不是游客吗,我之前还以为你也是过来玩的……”

    他皱着眉头,看上去有点懊恼,让人很轻易就能想出,他到底在为什么懊恼,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季朝映忍不住笑起来。

    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柔软的唇瓣勾出好看的弧,她说:“我不是游客,我家就在这里,还得谢谢你之前把我叫醒,不然我朋友还得在外面等一会儿呢。”

    狗狗眼呆呆地看了她几秒,忽然偏过脸去,僵硬道:“没、没关系……不是我,其他人也会想叫你的……那个,我叫柳林,柳树的柳,林木的林。”

    他抬手用手背抵着鼻梁,偷偷看季朝映的反应,季朝映面无异色,只是笑得更甜了一些,“我叫季朝映,四季的季,朝阳的朝,映照的映。”

    “……连名字都很好听。”

    柳林低声喃喃,在季朝映带着疑惑看过来时,又慌乱地找补:“我是说,一看就很用心,给你起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

    季朝映就又笑。

    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有双狗狗眼的青年男人就已经开始手忙脚乱了,他的脸红得几乎像被烧熟了,乱七八糟地找着话题:“你是住在这……这附近?那我……我送你回去?”

    这话一出口,甚至不需要季朝映回应,柳林自己就又懊恼起来了,显然发觉了自己的反应不算好。

    季朝映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笑吟吟的:“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家就离这里一点点……刚刚大巴车上的是你吧?”

    柳林的脸更红了,他看上去几乎要晕过去了。

    季朝映就弯着眼睛说:“这里基本上打不到车,也没什么旅馆,不过离这里不远有公交站,就是来的慢了些,你可以往那边去。”

    季朝映指了个方向,说:“那边可以回去。”

    柳林呆呆地看着她,胡乱点着头,叫人怀疑他到底听没听清楚。

    但到底只是陌生人,季朝映冲他点点头,便又慢吞吞地骑着自行车离开了,一直到她拐过转角处,柳林都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

    这只是第一次相遇。

    这一天,季朝映做了午餐,把陈拾意的那份放在她门口,等到她清理好厨房出来时,发觉客厅和走廊都被扫拖过。

    她提着多做的那两份午餐去喂狗,背后也没有再跟上一根不该出现的小尾巴。

    当她回来时,陈拾意用过的碗筷已经被洗干净放在了餐厅长桌上,显然,她没有进厨房,也不知道是怎么把碗筷洗干净的。

    季朝映购置回来的蔬菜和肉类足够两人吃两三天,两天后,在下午时分,季朝映又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第二次相遇就这样来了。

    熟悉的身影徘徊在她们遇见过的那条道路上,只是背后的那只沉重的双肩包消失不见,而对方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

    休闲款式的白色长袖T恤、深蓝色的宽松牛仔裤,再搭上复古风灯芯绒深棕外套,青春气息铺面而来。

    这一次,柳林早早地发现了他,在远远看见季朝映时,就冲她用力招手,脸上带着傻呵呵的灿烂笑容。

    他脖子上的头戴式耳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相机。

    “好巧,我们又遇到了!”

    柳林兴高采烈,下意识地拉了拉外套衣角,整理形象:“你去采购吗?”

    季朝映停下车,单脚立在地上,支着车子:“是,我想去买些虾子,你今天是……”

    她的视线下落,柳林立刻举了举相机,说:“我过来这边参观景点……顺便拍点照片回去。”

    不等季朝映回复,他立刻说:“其实我马上也要回去了,要不、要不……我们一起过去?正好我今天还有运动量没达标,我跑在你旁边,可以吗?”

    他紧张又期待,一双狗狗眼亮晶晶地盯着季朝映看,双手不自觉地揉着外套衣角。

    季朝映当然不会让他跟着自己的自行车跑,她下了车,对着柳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可以啦,不过你不用跑着,我们走过去就可以的。”

    不骑自行车,菜市场的路一下子变得漫长起来,柳林绞尽脑汁起着话题,眼睛一刻也没从季朝映身上挪开过,两人路过商店时,老板拿着两根雪糕出来,探头一看,笑起来了:“哎呦,朝朝带朋友过来玩呀?来,今天新进的,还有巧克力夹心呢。”

    季朝映点头应下,冲着对方眨眨眼睛:“那我就拿下啦,过会儿回来,给姨姨带点鲜枣儿,现在枣子正甜呢!”

    她眉毛细细弯弯,脸庞白皙干净,看起来乖得不得了,叫人看得心里软软乎乎的,止不住地笑:“就你最懂事,我家那个疯的,就知道给我带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零食,什么季节吃什么水果,这才叫好日子呢。”

    柳林原本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付款,此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季朝映和老板聊了几句,把自己手中已经拆开但还没动的雪糕递给他,自己又拆了一根:“那姨姨,我们先走啦,我得去选点鲜虾子,再晚就买不到鲜的啦。”

    老板忙道:“快去快去,你邓姨家就是这个点儿进货呢。”

    季朝映点头,一只手推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捏着雪糕,慢吞吞地走了。

    菜市场的路再长,这样走着也能走到,到了菜市场口,柳林依依不舍地和季朝映道别,手中还捏着相机不放。

    “下次再见。”

    他站在菜市场口,抿着嘴唇,狗狗眼亮晶晶的。

    “下次再见。”

    季朝映冲他点头,不忘把雪糕棍丢进垃圾桶。

    柳林站在原地,像之前那样,看着她消失在店铺门口,才迈动脚步,一边走,一边查看手中的相机。

    “这几张还不错。”

    柳林打量着相机中拍下的风景照,选了几张传上手机,然后把它们加上滤镜,选中转发给一个莲花头像。

    手机微微震动,对方很快就发来回复,是长达三十多秒的语音。

    柳林皱了皱眉,轻啧一声,但还是将语音点开。

    “照片拍得不错,小宝贝儿玩得怪好,等姐闲下来……”

    闲下来个屁。

    还是忙死算了。

    柳林嗤笑一声,打字的手却一直不停。

    【天选小狗】:谢谢姐,玩得真的很开心,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去旅游过,我有点想给姐带点礼物回来,但我玩得有一点太开心了,现在……【脸红】【脸红】

    下一秒,转账就打了过来,随之一起而来的,还有更长的语音消息。

    真是一点也不消停。

    柳林长长呼出一口气,大步走向街道的位置,那里已经停下了一辆黑色私家车,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无视驾驶位上的年轻女人,皱着眉头,继续回复,哄着手机对面那位“姐姐”欢心。

    第167章  她冤枉!!!

    柳林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

    是的, 柳林有一个计划,并且一直顺利进行着。

    在第二次的相遇结束后,第三次的偶遇也很快到来。

    那是两人相遇的第七天, 陈拾意仍旧在自闭,但季朝映回家时,偶尔会发现有些小物件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但她什么也不说, 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觉, 只任由陈拾意继续留在家里,自己外出采购菜与肉。

    家里的内脏吃完了,需要再买一些,季朝映骑着自行车, 又遇到了柳林。

    但这一次,他并不在老地方等待,也并不是独自出现。

    他出现在了老板阿姨的商店里。

    小镇上的商铺和大城市里的不太一样, 有种时光凝固在二十年前的古朴风味, 它没有透明的玻璃门扇,只有可以将窗户上翻再固定起来, 叫原本的阳台起到销售作用的高高柜台。

    所有的商品都摆在后方的货架上,从柜台外看去一目了然, 柳林就坐在钉满了装饰用的木板的柜台后,手中捧着老板递给他的热枣茶,脸色很苍白。

    季朝映看到柳林时,柳林也看到了她。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但又立刻紧张地环顾四周, 仿佛周围藏了什么噬人的怪物。

    “这么巧呀?”

    季朝映停下车,单脚踩在地上, 她看向正在柳林旁边转来转去忙碌的老板,将探究性的视线投向了一而再再而ῳ*Ɩ 三地巧遇的“有缘人”,脸上带着迷茫的神情:“又碰到啦,你们熟悉得好快,姨姨是请他过来拍照吗?”

    她的视线下落,落在被摆在柜台边角处的相机上,柳林立刻站起来,试图从柜台内部走出来,又被结实有力的老板一巴掌按下去。

    “哎呦,这要是拍照,那还是好事儿呢。”

    老板摇着头,从身后掏出两根棒棒糖,塞给季朝映,又给她也倒了一杯热枣茶,说:“这小伙子也不知道怎么招惹到个姑娘,一路上都在他后面跟着哩,你可是没见着,那丫头又干又瘦的,鬼森森的样儿,眼珠子红通通的,吓人得很呢,我看他是没地方躲了,才叫他进来。”

    老板摇着头,一边叹气一边说:“我才刚把那丫头打发走,我看啊,这丫头……”

    她伸手指了指脑袋,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今天又去买菜?路上可得小心着点,怪吓人的呢。”

    季朝映立刻白了白脸色,她捧着热茶,却没有喝,只是迟疑地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才问柳林:“怎么有人跟着你?需要我们报警吗?”

    老板连珠炮一般的寒暄声里,被按在椅子上的柳林终于得到了一些瞩目,他迟疑着摇了摇头,“谢谢,不过……”

    “不行嘞!”

    刚出口的解释立刻被老板打断了,高高壮壮的中年女人叉了叉腰,干脆地说:“那丫头和他认得,以前处过对象,一家人的事情,闹到外人面前去多难看嘛!”

    柳林的脸立刻涨红了,那双下垂的狗狗眼都有些泛红,真像是只挨了欺负的小狗似的,显得十分可怜:“没有!我、我没有!”

    他立刻辩解道:“我们没有在一起过,只是……她以前家庭上有些问题,我帮过她的忙,她……”

    他犹豫了一下,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似的,只是垂头丧气地说:“……或许确实是我的问题,可能是我没把控好社交距离……我本来过来这里旅游,也是想躲一躲……”

    这话说得可怜,一下子便透出人善被人欺的无助无奈来,老板“哎”了一声,一下子觉得自己说话有些直了,伸手拍拍柳林肩膀,迟疑了一下,开口道:“真要是这样,那也是那个丫头有点太极端了,要不——”

    “要不要你先在我那里躲一躲?”

    老板话还没说完,季朝映就自然地衔接了下一句,见老板诧异地看过来,她只笑一笑,乌黑的头发贴在脸颊两侧,显得温驯柔软又无害:“如果她能在这里找到你,那也很有可能知道你现在的住处,或许你可以先去我那里避一避,如果她找不见你,自然就会走了。”

    毕竟都是熟人,季朝映对商店老板再了解不过,她人到中年思想固化,在女人和男人的事儿上面有些略显古板的传统思想,但总体而言,仍旧是个好相处的热心人。

    这种好心放在平常时候自然不是坏事,但在有些时候,却还是冷漠一点儿会更好些。

    季朝映截了话头,老板立刻皱紧了眉头,倒不是因为被季朝映打断了提议而心生不满,只是季朝映细胳膊细腿的,怎么看也不太方便。

    她委婉道:“你妈不在家里,你带个男娃回家,她怕不是要生气的嘞。”

    季朝映软软一笑,“不用担心这个啦,如果妈妈知道了这样的情况,肯定也会支持我的。”

    老板继续:“那你们两个寡女孤男的,呆在一起也不方便呀。”

    季朝映轻轻摇头:“没关系的,姨姨,我这次回来其实还带了个朋友呢,只是她不爱出门,才没叫你看见,房子那么大,人多也热闹些。”

    老板瞥一眼柳林,一时间有点儿后悔把这一茬说给季朝映听了,一个小姑娘,细细弱弱的一个,小得自己家里的丫头一只手能按死两个,这男娃看着人不错,但到底是外来人,万一呢?

    老板开始后悔了,柳林却微微亮起了眼睛,期盼道:“……可、可以吗?”

    他长得很不错,皮肤白皙,五官秀气,一双狗狗眼盯着人看时,总会透出点儿湿漉漉的潮气,季朝映偏头看看他,笑容甜蜜又柔软:“当然,毕竟我们也算是朋友啦,你先在这里等一等好不好,等到我买些东西回来,我们就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或许是某个词汇打动了柳林,他面上带出一点红晕,用力点了点头,老板欲言又止,季朝映却只当没看出来,骑着自行车慢吞吞地离去。

    骑过拐角处时,她与一个路人错身而过。

    那人站在路边,手里拿着手机,似乎是在看地图,她二十来岁的年纪,身形瘦削,脸色很白,被扎成马尾的头发散乱又枯燥,季朝映越过她时,只觉得背后传来针刺一般的注视感。

    哎呀。

    真是的。

    季朝映忍不住勾起唇角,叫带着植物气息的新鲜空气灌进肺里。

    她真的只是想回来放松一下,但乐趣却源源不断地赶到她身边来,这可怎么办呢。

    季朝映要怎么办没人知道,但当她带着人回来时,在窗前注视着她的陈拾意被惊呆了。

    看着小尾巴一般跟在季朝映身后的陌生人,站在窗前按下百叶窗观察着季朝映的陈拾意震惊又迷惑,茫然且无措。

    怎么回事?

    为什么季朝映忽然多带了一个人回来这里?

    虽然那个陌生人粘人得紧,但陈拾意仍旧能发觉,当他靠近时,女孩会下意识地避开一点距离,显然,两人并不相熟。

    所以对方到底是怎么跟上来的?

    是她错过了什么吗……哦,她好像确实躲了季朝映几天,但这也才几天,怎么就能直接把人带回家里来!

    陈拾意皱起眉头,困惑中又带着些怒火:而且带回来的还是个男人,明明也不是小孩子了,她就没有想过安全问题吗?要是自己不在,这人起了什么坏心可怎么办?!

    远处,季朝映将自行车停在了门侧的凉亭下,双手提起沉甸甸的篮子,一边与柳林说话,一边往房屋的方向行走。

    陈拾意的眉头皱的更紧。

    在一般情况下,当季朝映采购回来时,会直接将自行车骑回房门口,那只篮子虽然不大,但装满东西时却也不算轻,这几百米的距离,已经足够让一个不怎么锻炼的人手臂酸痛了,这人看着也比女孩高出一个头了,怎么也不见帮一把?

    她十分自然地无视了对方伸手想要接过篮子,却又被季朝映拒绝的动作——真想帮忙,直接把东西一提就是了,难道季朝映还能从他手里把东西抢回去吗?

    松开手,陈拾意有点坐不住了,回想起前几天不算愉快的经历,她生出几分迟疑,但又想了想女孩那显然有些问题的事故体质——不管那些罪犯的下场如何,他们确实都有想过对季朝映动手——还是压下那些不必要的尴尬,快速下了楼。

    跟在她身后的大狼狗懒洋洋地摇晃着尾巴,差点被一门板拍在脸上,发出一声愤怒的狗叫。

    陈拾意将几声“汪汪”丢在身后,麻利地把大中小号三只狗都关在屋子里,锁上门后大步冲向季朝映,待走到对方身边,她伸手就把那只装满了肉食的篮子提了过来,又避开对方惊讶中带着欣喜的神情,自然地插进两人中间,看向面前的陌生人,不咸不淡地与他打招呼。

    “你好。”

    “你好!”

    面前的年轻男人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意识到了她的来者不善,露出个略带局促的不安的神情:“你是……”

    “我是朝朝的朋友。”

    陈拾意换了一只手提篮子,不经意地把想上前来为两人做介绍的季朝映挡回身后。

    她对着柳林伸出手,脸上的笑容格外标准:“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你是?”

    “我、我是?”

    柳林神情茫然,他与面前的女人对视一眼,从她身上嗅见了一股熟悉的,透出某种傲慢感来的,让人厌烦的气味,瞳孔微微一暗。

    他伸手与对方交握,“我、我也是……她的朋友。”

    说着,他忽然冷嘶一声,像是被烫到一般撤回了手,神情惶恐中带着迷惑,当季朝映按下陈拾意的手臂冲他看过来时,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没关系,我没事。”

    季朝映“呀”了一声,避开陈拾意拉过他的手臂,就看见那只和陈拾意交握的手被掐出红痕,一时惊愕:“这是怎么了?”

    柳林犹豫着看向陈拾意,欲言又止中又带着几分委屈,事实真相,不言自明。

    陈拾意:“……”

    她就说忽然出现在季朝映身边的人肯定会有些不对劲,她冤枉,她没有!!!

    第168章  把她分我一点点。

    陈拾意心头火起, 又不得不自己压下去,一时间愈发后悔在这段时间里一直躲避着季朝映的行为。

    如果自己一直看着她,这个莫名出现的人, 肯定不会有接近的机会——最起码,也不会被女孩带回家里来。

    还是她松懈了。

    季朝映的情况,她是最清楚的人之一,不管女孩到底有没有……但, 总会有人对她生出某种恶意却是实打实的事实——甚至其中有些人尸体都已经被烧成了灰。

    这位新来的“朋友”来者不善, 陈拾意脸色冷了冷,看向季朝映,干脆道:“不是我干的。”

    不等季朝映反应,柳林已经连连点头, 从季朝映手中抽回手腕,急切道:“对……这和这个姐姐没关系,是我不小心弄到了, 刚刚不小心被碰了一下才疼的, 真的和她没关系!”

    他明明在帮着陈拾意辩解,但语气说得太急, 反而有种受人胁迫似的惊慌,像只被主人的朋友狠踹一脚, 却还是瑟瑟发抖地贴到主人身后去的幼犬。

    季朝映转头看向陈拾意,欲言又止,但不等陈拾意再说什么,柳林已经重新拉住她, 声音很低, 焦急中又透出恳切:“我们……我们认识不久,你能让我过来, 我就已经很感谢你了……我真的没关系。”

    这话说的,好像陈拾意真给他什么委屈受了一样!

    陈拾意心头一堵,怒火蹭蹭地往上蹿,全是依赖于平常执勤时会遇到各路妖魔鬼怪,现在才能绷住表情:“这本来就是他自己弄的,你知道我,我不会在你面前弄这一套。”

    柳林张口,却还是没说什么,只低下头躲开季朝映的视线:“是真的,是我自己弄的,真的和她……和她没关系。”

    他脸色泛白,眉眼垂下来,显得眼睫毛长而浓密,颤动时像蝴蝶振翅,明明比季朝映还高了半头,嘴唇抿起时,却有种易碎品般的脆弱感。

    陈拾意:“……”

    她心中怒火蹭蹭往上冒,脆脆脆,你到底在脆些什么!都是成年人了装什么装!

    可阅遍奇葩的陈警官能察出不对,没有多少社会经历的女孩却被假象蒙蔽,她回头看了陈拾意一眼,眉尖轻皱,像是在不满。

    但不等陈拾意说点什么,她便又转回脸去,对着柳林温声细语的说:“你的手看起来都要淤青了……待会儿我去找点膏药来给你涂,好不好?”

    柳林低声应好,温顺得像只绵羊,却在季朝映仔细查看他的手腕时抬起头,冲着陈拾意微微一笑。

    “……!”

    陈拾意深吸了一口气,因为燥热的阳光愈发烦闷不已,心里却明白,有这个搅屎棍子在,不管她说什么,原本的含义都会被曲解,简直是王婆描眉毛,越描越黑,倒不如过会儿和女孩独处的时候,再提这个问题。

    这人来者不善,他绝对有问题。

    回去的路上气氛格外古怪,季朝映特地走在中间,将两人隔开。

    回到屋里,陈拾意急匆匆地篮子放去餐厅,都来不及把肉类放进冰箱,便折回季朝映身边。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季朝映已经找出了膏药,在帮柳林涂手腕了。

    两人坐在沙发上,头挨着头,离得格外近,她们都是柔和无害的长相,眼型圆润,比起同龄人更显稚气,像两团挤挨在一起的小狗,如果叫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过来看,恐怕会忍不住捂住脸傻笑起来,但陈拾意看见这一幕,却只觉得喉头一堵——

    这人又不是自己没长手,涂个手腕而已,干什么要别人来帮!

    她大步过去,几乎想把面前的陌生人提起来撕开,但女孩显然已经有些信了他的鬼话,这么做只能火上浇油,更能叫这人逮着机会显起眼来。

    于是陈拾意气势汹汹过来,却只是硬邦邦地往旁边一戳,道:“……我来吧,我懂一点活血化瘀的手法。”

    但她不凑过来还好,一近,柳林立刻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连连拒绝:“不用不用、真的,真的不用!”

    但陈拾意这下学聪明了,不等对方或季朝映出声打断自己,直接强制性地攥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这边一拉,就着原本的药膏慢慢揉开:“不用客气,我以前也经常受点小伤,是吧,朝朝?”

    她偏头冲着季朝映笑了笑,手指用力,叫柳林发出一声冷嘶,语气很正经:“这样揉一揉,之后就不会留淤青,好的也会快一些,不过手法上会痛一点,没关系吧?”

    柳林脸色发白,却不敢将手抽回来,他微微发着抖,求助一般看向身边的位置,季朝映立刻接收到信号,帮他把人挡开。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

    季朝映出声,见陈拾意骤然抬头看向她,又变得迟疑起来,她捏着药膏,犹豫不决:“这是好药,涂一点就可以了,会好得很快的,你去帮我看一看大黄它们,可以吗?它们比较敏感,来了生人,可能会应激,要是咬到人就不好了。”

    “……”

    季朝映成心要护着人,陈拾意能怎么办?她想控制着表情显得更友善一些,但面部神经却变得无比僵硬:这人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她们认识也算得上久,难道她真觉得自己是那种人?

    但这念头刚在心底升起,陈拾意就忍不住回想起几天前的情况,顿时心底一沉。

    真论起来,自己似乎确实……如果那些巧合真的只是巧合,那么以女孩的视角来看,自己的行为确实有问题,光是在深夜时分偷偷跟着她出门这一件事,就已经足够品德败坏了。

    虽然女孩在很多事情上都显得颇为迟钝,但自己都跟踪跟到她脸上了,她真的能没有芥蒂?

    陈拾意扪心自问,烦躁不已,这个陌生人的忽然到来,将两人之间平静温和的表象撕裂开来,迫使着陈拾意不得不结束逃避,这被她躲了几天的问题再度被摆到台面上,维持着原样,却无法解决。

    陈拾意只能说:“可以,我去把它们制起来,但待会儿你来找我一趟,可以吗?”

    她要先解决问题,免得这个人趁虚而入。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下:“……嗯。”

    目送着陈拾意一步三回头地上楼,确定了对方没留下手机以做监听用,季朝映将膏药放到一边,撕开布贴,示意柳林探过手来。

    带着粘性的布贴粘在手腕上,散发出淡淡的药草气味,季朝映仔细将还没有贴合上去的边角拉平,听见柳林略显自得的声音从耳边蹭过。

    “我配合得怎么样?”

    他有意无意离得近了一些,趴在面板上的系统在迷惑中不满地皱起了圆圆的脸,季朝映瞥他一眼,收起药膏,用纸巾将双手擦拭干净。

    “比我想的更没有耐心。”

    她一根一根地拭净手指,脸上的笑意消融下去,那双漆黑的眼睛对准目标上下打量,透出种叫人打颤的冷意。

    他实在是很没有耐心。

    才见了几次面,就已经火急火燎地做出试探,灰色世界中的人们一向遵循着某些没有明说但确实存在的规则,这类互相试探的小游戏不可以牵涉到身边人,算是其中最基础的条例。

    但柳林却在又一次见面时坐进了老板的小商店里。

    他违规了。

    在大环节上不够耐心,小细节上同样急躁,明明才刚刚来到这里,就开始耍弄小手段,做得那么明显,生怕陈拾意看不出不对劲来?

    “但起到效果了,不是吗?”

    柳林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甚至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抱怨似地说:“我都已经那么努力了,你却还是不愿意多看我几眼,我只能想想办法,用点小手段了。”

    “说起来我可真愱恨啊,我都这么努力了,才能被你带回来,那位女士呢,她做了什么?能一直被你养在家里,都不愿意带她出来见人呢。”

    柳林眯起眼睛,那张年轻俊俏、活力十足的脸上,消去了满含忧虑的,看上去总叫人生出几分怜爱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狡猾而轻佻的笑弧。

    “真可怜,她都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你是喜欢她的哪一点呢,看她的体质不错,让她当个打手?她的家世应该不错吧,难道是为了——钱?”

    柳林用手指抵在下唇,若有所思间颇显心动:“如果她很有钱的话,那我能不能分享一点?”

    他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比出一个手势:“就一点点。”

    第169章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不可以哦。”

    季朝映干脆利落地拒绝。

    她注视着柳林的瞳孔漆黑, 笑容柔和,语气更柔软:“不要打她的主意,知道吗?”

    “开个玩笑嘛。”

    柳林眨眨眼睛, 往后退去,拉开安全距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不碰她,绝对不碰, 好吗?你一下子这么凶, 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有凶吗?”

    “超级、超级凶的。”

    柳林抱怨了一句,很快又高兴起来,他打量了一番客厅里的陈设,赞叹了一番主人的审美, 又在起身转了一圈,在季朝映面前躬身行礼:“作为赔礼,不如帮我看一看今天的打扮?”

    季朝映视线一定, 落在他身上。

    柳林今天的风格和前几次相遇时都不大一样。

    他穿了高领的上衣, 衣服很宽松,领口处凹出自然轻快的褶皱, 再配上同色的高腰阔腿长裤,比起以往的穿着更加闲适慵懒, 但上衣和长裤都是近似于浅卡其色,又更浅淡一些的偏向暖色调的白,更叫他在卖乖装可怜的时候显得更加单纯柔软。

    但全身上下只有一种颜色又会显得有些腻,会像是被挤在盘子里却没有任何装点的白奶油, 于是柳林又在腰间配了深棕色的皮质腰带, 将腰身的线条勾勒出来,再搭一件深焦糖色的短款外套, 更加凸显无害气质的同时又不失少年气。

    如果让季朝映来评价,那么只能说,她在秋日里出门的时候,也会采用类似的色系。

    虽然同色系的搭配会显得没有那么挑眼,但却更能显出某种温驯感,她的视线下落,落在柳林的腰带上:小装饰物的选择也不错,很适合在某些情况中无声且迅速地解决一些问题。

    柳林注意到了季朝映的视线落点,他脸上扬起笑意,是开朗又惊喜的神情:“相比之前,你还是更喜欢这种风格,是吧?”

    “谢谢评价,之后我会努力保持这一点的,讨你喜欢可真是不容易。”

    明明季朝映都没有做出点评,他却已经接收到了让自己满意的反馈,柳林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定位,笑容期待中又带着腼腆:“不介意我在这里收快递吧?这种类型的衣服我带的不多。”

    一副准备在这里长期驻扎的做派。

    “很介意。”

    季朝映轻轻皱眉,开始反思起自己选择将柳林直接带回家的行为——或许她应该等到晚上再去做这件事,把他放在地下室里会更好一些。

    “哎呀呀呀,怎么这么苛刻。”

    柳林略带不满地抱怨,却也只能放下手机,甜腻腻得像一块加多了糖粉的奶油蛋糕:“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只能照办了,让人帮忙送过来总可以吧?”

    系统开始不满,季朝映注视着他,轻出了一口气。

    她将双手交叠,放在双膝之间,语调轻柔而和缓:“你不会真的觉得,可以在这里长住吧?”

    “不可以吗?”

    柳林歪了歪头,神情很无辜,勾起的唇角却透出某种恶劣感。

    他说:“毕竟我的做派不太讲究,是不是?不把我放在这里,万一亲近的朋友邻居出了事,那可就不太好了,对不对?”

    季朝映面上的神情落下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柳林却半点都不怵,甚至上前几步,在季朝映面前半蹲下来,伸手去抓她的手。

    季朝映抬手躲避,却被一把攥紧了手腕,柳林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像在检查什么艺术品一般仔细察看。

    “而且,你舍得吗?”

    柳林抬起脸来,慢慢地将季朝映的左手拉近,轻轻嗅闻,指尖因为用力而变得青白:“这双手这么干净,一点血腥味儿都没有,难怪她看不出来,我们的朝朝小姐已经杀过好多人啦。”

    “但她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

    柳林脸上带起笑容,很克制,神情中甚至带着几分同情。

    他轻声说:“她有点排斥你,对不对?所以这段时间才不愿意和你一起出门。”

    “但她又不是很确定,不知道自己感觉到的那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所以她若即若离,却一直没有离开你。”

    “她想找到证据,又或者完全证明你是清白的,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是吗?”

    季朝映沉默着,手下的力道慢慢放松,柳林有些陶醉地在她腕间嗅闻,面孔带上潮红:“朝朝,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

    没有否认,那么就是默认了。

    柳林面上的笑容愈发温柔,他爱怜地看着面前的可怜人,语调也慢慢放轻:“或许你很擅长清理掉一些垃圾,但在这方面,却还是没有什么经验,你需要帮助。”

    “她对你很好,是不是?”

    “看到我过来,立刻就出来迎接你,她很在意你,难怪你会在她面前隐藏真面目。”

    “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朝朝。”

    “怀疑这种东西,就像是下水道里长出来的藤,只会越长越长,越生越茂,早晚有一天,她会发现不对,到时候,她又要怎么对待你呢?”

    “啊,对了,她好像……还是个警员?”

    “到了那一天,她应该要怎么做才对呢,大义灭亲吗?还是说,包庇你呢?”

    手中的纤长手指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叫柳林的笑意变得愈发柔软,面前的小可怜瞳孔漆黑,情绪莫测,但却明显被说中了什么,想要抽回手去。

    却被他再次攥住。

    柳林轻声说:“逃避是不管用的,你说对不对,朝朝?”

    “之前来找你的人,很没有品味,也没有情调。”

    “他们只想给你添麻烦,让你的生活变得一团糟,让你在她面前的漏洞变得越来越多,最后串联起来,再也没办法掩饰粉妆。”

    “但是……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柳林勾着唇角,低头想要去亲吻季朝映的指尖,但还没有触到,那只手就猛地用力,挣了出去。

    但柳林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继续将她的手捉回来,捏在手里。

    他只是将季朝映的另一只手也松开,继续道:“我很擅长这个。”

    “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没什么特殊的癖好。”

    “我只是想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我帮你哄哄她,怎么样?”

    柳林轻轻说:“我帮你解决掉这个问题,让她重新信任你,不再怀疑你,让她就算亲眼看到什么,也没办法认为你做错了什么,好不好?”

    “……”

    季朝映垂下眼来,与他对视良久。

    终于。

    她开了口。

    季朝映问他:“你想要什么?”

    柳林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他放缓了声音,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温柔:“我只是想帮帮你,朝朝。”

    “我们是同一类人,不是吗?我们是朋友。”

    “所以我只是想帮帮你的忙,让你的日子也过得更好一点,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坏,好吗?”

    藏在阴影里的黄鼠狼,温声细语地说自己没有那么坏,简直像是在说笑话。

    但不论是面前的黄鼠狼,还是季朝映自己,其实都知道,她拒绝不了这个。

    白给的东西往往更昂贵,因为你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报酬。

    但没关系。

    这份报酬,并不是这位赠予者想要,就能收回去的。

    “我们是朋友了,对吗?”

    柳林伸出手,悬在半空中,耐心地等待季朝映的回应。

    季朝映垂下眼,注视着探到面前的手掌,慢慢地攥住了它。

    她说:“当然。”

    陈拾意在楼上等了很久。

    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和季朝映家的狗狗们勉强也能算是和睦,但即便如此,把它们圈进房间里,还是花了她一番力气。

    但这些都只是小事,陈拾意把它们关了起来,就在二楼的楼梯旁等待,这里能在客厅里头的人离开时第一时间看见动向,她等啊等,中间几次都想下楼去看看情况,却还是克制住了,她担心自己下楼去,会让那个被新带回来的男人再趁机发挥些什么,于是只能皱着眉头反复查看腕表。

    体感上,陈拾意觉得自己起码等了两个小时,但钟表却又告诉她,她不过等了二十来分钟,季朝映就从客厅出来了。

    这个时间有点久,却也算正常,陈拾意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季朝映从客厅走出来,小跑着上楼,一直到季朝映到了她面前,她的眉头都没有松开。

    “我们去房间里说?”

    陈拾意做出提议,她担心在外边议论,会被那个男人听到些什么,季朝映点头答应,被她带进客房,被小狗扑了一身。

    狗狗们开始呜呜地撒起娇来,拼命地往季朝映身上蹭,陈拾意反手锁好房门,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朝朝,这个人……是你新认识的吗?”

    “也算是,怎么了吗?”

    季朝映抱起了一直扒着她的腿要抱抱的小黑狗,面上带出迟疑:“他人很不错,但我总觉得你们好像——相处的不是很好?”

    “不,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陈拾意立刻否认了这一点,她道:“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但之前他那样子,很明显就是在诬陷我对他暗地里下手脚,他目的不纯,朝朝,你该知道的,我不会做这——”

    “汪汪!”

    坐在地上的大狼狗耳朵一抖,忽然一声嚎叫,打断了陈拾意的解释,警惕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陈拾意眉头一皱,把季朝映往后一挡,却在这时候又听到了那个显然不怀好心——起码对她是如此——的男人熟悉的声音。

    “朝朝。”

    对方在门外敲门。

    他的话语间甚至带着些委屈,他说:“你忘了跟我说卫生间在哪儿,能不能给我指一下位置?”

    “我的手机也快没电了……我能去哪间房充电?你可以给我安排一下吗?”

    第170章  你在愱恨我。

    “汪汪汪!”

    大狼狗明显有领头作用, 不过一两声,其它两只狗狗也跟着叫起来,一时间声音嘈杂无比, 陈拾意的解释自然也说不再下去。

    她心头一堵,生出一股火气来,但当季朝映犹豫着看向她,想要拉开房门时, 却只能将这股怒气咽下去, 几乎觉得有滚烫的炭火烧焦了喉咙。

    “没关系。”

    陈拾意呼出一口气,脸色有些沉:“我们一起去……然后再说这件事。”

    季朝映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温顺得像完全没有自己想法的玩偶。

    她拉开门, 提前一步将小腿挡在门扇间,防止狗狗跑出去,便见柳林带着期盼看她, 语气略带焦急:“现在能去吗?不好意思, 我不是故意打搅你们的,但我刚刚才想起来还有一组照片没有来得及发给甲方, 而且……”

    他脸上微微泛红,显得有些局促。

    “没关系。”

    季朝映摇了摇头, 陈拾意只能看见她被发辫装饰的圆润后脑,却仍旧能听出她的语调轻柔缓和,像是在感到歉意。

    她说:“是我不好,没能好好招待好你, 这些事一开始就该先安排的……”

    “……”

    陈拾意站在季朝映身后, 默默攥紧了拳头。

    于是接下来,季朝映先去为柳林指了公用卫生间的位置, 又耐心地等他洗完手后带他上了二楼,挑选了另外一间客房。

    这是间背阳的房间,没有单独的床,取而代之的是和飘窗连成一体的榻榻米,虽然一天之内能照射到阳光的时间很少,但却意外地很有生活气息,书桌就立在榻榻米旁边,将边沿遮挡了二分之一的长度,形成半包围式的空间,安全感很强,就连床上四件套都是更有人气一些的浅卡其色。

    柳林显然十分满意,甚至称得上惊喜,他连连称赞房间内的陈设布局有多温馨合理,引得季朝映止不住地笑,甚至与他谈起家里人设计榻榻米时的趣事。

    陈拾意倒是想要插话,但柳林的话实在太密了,她根本插不进去,每当她找到一个还算恰当的节点尝试融入其中,就会被有意无意地排挤出来,隐隐之间,陈拾意已经被排除在外,被迫成为了一个旁观者,透明人。

    眉间的淡色疤痕明明已经痊愈,却在此刻开始隐隐作痛,陈拾意告诫自己应当冷静,情绪却止不住地焦躁起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季朝映的动作越来越放松,看着她面上的笑意越来越甜蜜,她甚至能感觉到,在一开始时,女孩总是会在谈话的间隙间回头,观察她的神情,但不知不觉间,这样的关注也被剥夺了,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面前的男人身上。

    这个人身上有问题。

    陈拾意愈发确定这一点。

    不论是被屡屡针对的不适,还是在职业生涯中被打ῳ*Ɩ 磨出的某种本能,都在提醒着她,让她警惕起来,防备对方。

    偶尔,两人的目光会有交触,每当这时,这人就会冲她勾起唇角,展露出某种戏谑的神情,在女孩无法注意到的地方,他的恶意完全没有掩饰。

    但他的动作显然不止于此。

    看着女孩在不知不觉间带着对方来到书房,为他翻找出可以在今天晚上睡前阅读的冷门名著,并且就着读后感深聊起来,陈拾意终于忍无可忍。

    当柳林抱着几本书离开书房,为了表达自己的喜爱反复翻看着最上面的那本书的内页时,陈拾意放慢了步伐,默不作声地落在两人身后,然后在对方经离一处拐角时,她猛地出手,一把将与他并肩,但稍稍延后了几厘米位置的季朝映拽住,用左手手肘抵在她肩头,迫使她靠在了墙上。

    季朝映本能地想要发出惊叫,但在声音涌出喉咙前便被捂住,陈拾意将食指抵在双唇间示意她噤声,然后开口,声音很轻,语速极快:“你被他带着走了,朝朝,你没有发现吗?”

    季朝映睁大眼睛,因为突如其来惊吓,双眼蒙上了一层水光,纤长的眼睫因为紧张颤动着,显得惊惶又可怜。

    她似乎有些困惑,不明白面前熟悉的面孔为什么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陈拾意被她看得一顿,下意识放松了手下的力道,继续道:“他一直在挤兑我,朝朝,或许你看不出来,但他一直在拖延和你分开的时间……他在故意离间我们。”

    她说:“我想要你先停下,别再和他继续待在一起,可以吗?”

    这些话全都说完,也不过才几秒钟的功夫,另一头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似乎是察觉了不对的地方,陈拾意飞快地松开手,与季朝映隔开了大约二十厘米的间距,但女孩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仍旧靠在墙上,目光下意识地朝着她追寻过来。

    “你们怎么……忽然落下了?”

    本已经朝前的年轻男人又倒退了回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两人,目光落在了季朝映有些凌乱的发辫上,注意到当自己开口时,她下意识地挪开了目光,像是有些慌乱的样子。

    柳林沿着女孩原本的视线落点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陈拾意立在那里,他皱了皱眉头,忽然开口询问:“你没事吧,朝朝?”

    “啊……啊?”

    似乎是因为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季朝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将视线重新挪回了柳林身上,但只看了一眼,她便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声音也变得细弱:“什么?”

    “你没事吧?”

    柳林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将矛头对准了陈拾意,他说:“怎么忽然落下了,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

    柳林忽然撕开了平和的假面,一时间反倒让陈拾意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她也只是顿了一下,便立刻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对朝朝说了什么!”

    柳林微微提高了一些声音,他指了指季朝映,她仍旧贴在墙上,发辫堆在肩头,被蹭得有些凌乱,“她明显就是被吓到了吧,明明刚刚我们还在说别的,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你好像不大喜欢我,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我搞不懂,是我有哪里得罪了你吗?”

    “你要是对我有意见,直接冲着我来不行吗?干什么要为难朝朝?”

    他眉头紧皱,看向季朝映的神情简直像是在看被朋友暴力对待的小可怜,一下子就把陈拾意打成了恶人,叫陈拾意喉头一哽,都快要气笑了。

    但柳林仍未停止,他伸手按向季朝映的肩膀,想要将她带离陈拾意身旁,但不等他碰到人,就忽然被陈拾意攥紧小臂,一把截住。

    “?”

    柳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衣领一紧,陈拾意单手扯住他,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

    “这可是你说的。”

    陈拾意一拳砸在他小腹处,看着柳林不受控制地弯下了腰:“冲着你来!”

    两人忽然之间针锋相对,冲突一再升级,反倒让被夹在中间的季朝映成了那个最不知所措的人,她无意识地张开嘴唇,像只进食时,忽然被人捋走了爪间草叶的可怜呆兔子,她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制止:“你们干什么!快停下!”

    这两人不论是哪个都比她高上不少,季朝映挤进二人中间时,简直像两根蔬菜萝卜里头夹了一只水果萝卜,凹陷下去的弧度格外显眼,但万幸的是,两根蔬菜萝卜都不想将争执波及到她,所以季朝映只是往中间一卡,陈拾意就松开了手中的衣领。

    她闭了闭眼,看着柳林痛得直不起腰,心头淤积的怒气却丝毫不见消减,眼看着季朝映紧张地想要帮他查看伤势,几乎要帮着对方把上衣揭开,干脆一把将人拽回身边来。

    “他不会有事。”

    陈拾意干脆道,展露出自己之前一直不想在女孩面前暴露的一面。

    她看着柳林弓着腰,一手扶墙,一手捂在腹部,因为疼痛,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几乎露出冷笑,“只是会有一点疼,但不会伤到内脏,也不用涂什么药,留不下印子的。”

    她的神情与以往的模样完全不同,注视着柳林的目光堪称冰冷,左眉上的疤痕淡得几乎看不到,却将她的眉毛截断一点,竟然显出一种从未有过,却叫人心颤的戾气来。

    季朝映几乎要呆住,她看着柳林撑着墙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应当很大,但真说出口时,才发现那声音又低又轻,甚至带着颤音,像是受到了惊吓:“……你怎么能这么做?”

    她说。

    “……”

    陈拾意松开了攥着她的手,开口道:“我之后再给你解释。”

    “不好意思,我想……你应该不用解释了。”

    柳林扶着墙,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小腹处传来的的剧烈疼痛,几乎像一柄尖刀捅了进去,并且在其中搅动,在短暂的时间里让他被迫清空了大脑。

    柳林几乎怀疑自己内出血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缓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这是个好机会,并且继续他的“挑拨”。

    陈拾意投来的视线,犹如针扎一般尖锐,但柳林却丝毫不惧。

    他扶着墙壁,勉强直起身来,直面着陈拾意,开口道:“就现在看来,你对朝朝的控制欲……是不是有些过强了?”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抢走了朝朝的注意,是吗?”

    柳林直白道:“你在愱恨我,所以才一直针对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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