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确实没有再出什么事。
因为出事的人换了一个, 江信出事了。
事情还要从林寻刚刚开始好转的时候开始说起。
那时候,距离季朝映把林寻带回住处,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
为了看照这个竹马, 她几乎寸步不离,林寻有什么要求,也大都满足。
但这种照顾,虽然让林寻的精气神一天地好过一天, 却也让江信的状态日渐萎靡, 仿佛林寻的活力,是从江信身上转移过来的一样。
季朝映不得不分出时间,转而去关照江信的情绪,比如在用餐的时候陪着江信一起在餐厅吃, 而不是去客房和林寻一起。
这种做法的成效是显著的。
不论是好的坏的,都很显著。
好的方面,在于江信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头, 不夸张地说, 季朝映甚至觉得他眼珠里有反光了!
那种状态的变化,完全可以说是从一个濒临报废的机器人, 变回了一个五成新的机器人!
坏的方面,在于林寻开始因此而折腾起自己来了。
比如说, 季朝映在餐厅和江信吃过了午餐,然后去房间里拿林寻的碗碟,她把碗端起来的时候,就看见林寻的手红了一大片, 甚至有起泡的迹象。
季朝映去看, 林寻还拦着,用一种低落但体贴, 同时又带着倔强的语气说:“我没事的朝朝姐,你去陪着他就好了,这只是一点小伤……”
季朝映:“……”
季朝映能说什么呢,她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林寻在假装大方。
一旦她不理睬,恐怕下次就不是烫伤这么简单了。
“何必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
季朝映只能给他上药,她强行拉过林寻的手,对方这时候倒知道喊疼了:“这么做,疼的不是你自己?”
林寻光哼哼,不说话。
一直等到季朝映给他厚敷了一层凉膏,他才低下头,低落地开口:“我本来只是不想让朝朝姐困扰……”
他这么说着,眼下泛红,开始哽咽。
“但是,但是现在,我忍不住想,如果我们能和小时候那样就好了,朝朝姐去哪里都带着我,我们一直能待在一起……”
季朝映:“……”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林寻:“我哪里敢说什么呢,毕竟,我又不是姐姐的亲弟弟……”
季朝映真是服了。
时隔多年,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和母亲季东迢相处时的一些画面。
那时候,她刚刚与母亲与林姨彻底磨合好,而季东迢和林相宜,也初步解决了失踪的前夫之类的小事,在这处小镇安定了下来。
她们才刚刚安定下来,就有麻烦上了门——
有个帮家里人溜娃的男高中生,在妹妹上门找季朝映玩耍的时候,见了季东迢一面,顿时对成熟的女人一见钟情,随后多番纠缠。
让季东迢不得不花了两周的时间,才无痛摆脱了他。
彼时的林女士在一边调侃,问季东迢怎么不顺手玩一玩,反正都被缠上了,玩一下再甩掉也不是事。
“没兴趣。”
季东迢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前几年还有心思玩玩,现在见到他们就烦得要死了,又冲动又情绪化,总是哭哭啼啼的,无理取闹还要人一直哄。”
好不容易遇见个各方面都满意的情人,交付信任把孩子托付给对方,几年过去,回来一看,对方竟然把小孩养成玩具了!
她的孩子怎么可以变成一具为了满足某些不可告人的臆想而生的洋娃娃?
连所有可挑拣的货色里品相最好的都能干出这种事,可见男人这种东西,从底子上就存在一些问题。
而她是来过清净日子的,不是来给自己找麻烦的。
彼时的季朝映,尚且没体会到季东迢女士话语中潜藏的含义。
但在现在,她理解了。
不但理解了,还理解得很深刻。
男性确实很麻烦,不但麻烦,还很烦人。
同时,最让她无奈的是,林寻还不是在可以随便甩掉的路人,两人一起长大,从小青梅竹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也差不上太远。
要知道,由于在早年间更习惯一个人行动,季东迢女士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不太会带孩子。
一个会做母亲的女人,不会尝试用营养剂、压缩饼干、肉类以及新鲜蔬菜打成的糊给孩子做主食吃。
季朝映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了,根据后来和林姨相处时捕捉到的只言片语,她知道了属于亲生母亲的一些饮食习惯。
那是她不想尝试的食物可能性。
在糊糊里加入肉类和新鲜蔬菜,已经是季女士看在面前的儿童是自己生下来的份上,怀抱着母爱而诞生的成果。
至于口感。
只能说,那一天,尚且年幼的季朝映,忽然被唤醒了对父亲的爱。
毕竟,忍饥挨饿,总是比被奇怪的糊糊呛住喉咙窒息而死,又或者因为对食物的强烈排斥而导致的厌食症活活饿死,要好的多。
速食蔬菜沙拉,也比奇怪的糊糊更能入口。
尤其是季东迢很明显不觉得这有什么,她倾情推荐,告诉季朝映只要这样做,一份餐食就能满足她的日常生活所需,并且营养丰富,进食方便,甚至不用细尝,一口吞就可以。
听她说完后,季朝映对父亲的爱更加强烈了,那可能是她此生以来最思念对方的时刻。
幸好林相宜女士迅速切断了这种思念。
作为季东迢的朋友,更温和且容易亲近的那个人,她拥有非常出色的生活技能,包括厨艺。
她能熟练地烹煮各式各样的速食,甚至会在煮方便面里加入煎蛋和我一起青菜!
那一天,季朝映在中午时吐得天昏地暗,傍晚时分,她就吃到了当时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一份精煮的小鸡炖蘑菇方便牛肉面。
总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相宜完全可以说是季朝映在某种意义上的真正的母亲,她的另一个妈妈。
而林寻是林相宜的孩子,相当于季朝映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光是这一点,季朝映就拿他没办法。
更何况他其实也没有直接干什么,只是在偷偷折腾自己而已。
于是,哪怕知道林寻在有意做作,季朝映还是给了他更多的关注度。
但一个人的关注度毕竟是有限的,当季朝映的目光,更多地落在林寻身上的时候,她给江信的时间,就相对地减少了。
没有注视。
没有一起相处的时间。
没有随着时间滋生的温柔的抚摸和爱怜的笑意。
就连对方因为自己凄然的神情,而流露出的本该属于他的包容,怜悯,保护姿态,都被另一个人统统掠夺——
江信蜷缩在角落,明明在同一座建筑,明明直线距离甚至没有十米远,可他和女孩之间,却仿佛隔了无法穿越的距离。
为什么要夺走她……
为什么要夺走她?!
无声的,尖锐的,凄厉的惨叫,就这样在脑海中响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蠕动着,让江信无法喘息,头痛欲裂。
但没有人能看到他这一面。
仿佛有某种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指引着他,教导他怎么做,去争夺,去报复,去重新夺回女孩的注视——
但长久以来的孱弱,怯懦,又像是无法反抗的重量,像一座山一般,无可抵抗地压在他身上。
把他压成一只渺小的,甚至无法被人看见的虫子。
江信不得不蜷缩得更紧,以此汲取一点虚幻的温暖。
但他仍旧无法喘息。
第392章 他更适合医院。
而情况很快进一步恶化了。
作为这一切的主导者, 三人当中唯一可以做出选择和宣判胜利的那个,季朝映大致能品味出林寻和江信之间的一些暗流涌动。
她能看出林寻其实是在假装倔强,假装不在意, 散发绿茶的芳香。
那么她也就能看出,林寻目前的行动的核心,其实是——
他在伪装弱小,贩卖凄惨, 他在模仿江信, 抢占江信的生态位!
是的,林寻在模仿江信。
虽然他并没有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或者想办法挤出一泡眼泪, 用湿漉漉的眼睛,无助而可怜的看向季朝映……
但他确实是在模仿,从更深层次的地方去占据江信原本的位置。
而林寻确实也是在这么做。
在林寻看来, 自己所遭受的一切, 归根究底,都是因为江信!
是这个忽然之间出现在了朝朝姐身边的贱人, 占据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位置,通过一些拙劣恶心的小手段, 让朝朝姐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以至于在两人之间,朝朝姐最后选择送走的,竟然是他!这个和她从小相伴, 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和她关系更亲密的人!
这么一想,林寻的拳头都硬了, 如果不是因为朝朝姐为了江信要把他送走,他怎么会被那个女人抓起来关进单间,还落得那种处境,更叫朝朝姐把他的狼狈样子看了个□□?
但是在经历了形象上的毁灭后,林寻反而镇定了下来,既然江信是靠着可怜依赖打动了朝朝姐,那他为什么不行?
要知道,真正和朝朝姐相处了很久的人,可是他啊。
他不但了解朝朝姐的喜好,还很清楚要怎么样才能打动她!一个半路来的劣质玩偶而已,哪里比得过他?
他才是那个能真正留在朝朝姐身边的人!
怀着这样的想法,随着季朝映的态度越来越和缓,林寻的小动作也做得更频繁了。
比如说,在这段时间里,由于一些原因,潘丽萱提前带着潘青柏离开,去外面旅游了。
季朝映的日常餐食供应,一下子断了档。
而身体已经暂时恢复了一些的林寻,则在这个时候,很理所应当地掌管了季朝映的厨房。
季朝映本来想送他回去的——
但不得不说,林寻确实很了解她。
季朝映觉得,可能是因为林寻继承了林姨出色的基因,又额外上过要求严格的周省男校,所以他的厨艺,差不多是季朝映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好的那个。
想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这个女人的胃。
身上存在着大大小小的问题,但确实在某种程度上非常符合贤惠这一词汇定义的林寻,就深谙这条真理。
他抓住了季朝映的胃。
而季朝映端着碗:“……”
嗯,或许也可以稍微延迟一下下,等到潘姐回来什么的……
陈拾意也对林寻的厨艺非常赞赏,而且林寻为了刷季朝映的好感度,特地每天都早起,把早餐时间提到了陈拾意去上班的时候。
陈拾意对林寻的整体评价顿时更高了!
他做的确实比早餐店好吃多了,而且品类丰富,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和季朝映一起用早餐,陈拾意还挺为这一点高兴的。
三人的生活过得热热闹闹,有滋有味。
而在这一切的进程里,只有一个存在格格不入——
那就是江信。
作为高端选手,林寻当然不会像某些愚蠢的青春期男孩那样,对江信进行一种特定的针对。
就像是他知道,作为从一个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病人,江信的身体其实很弱。
但他不会仗着这一点,在季朝映没看见的地方,偷偷给对方两脚;又或者在保障所有人餐食的情况下,特地针对由于身体虚弱,肠胃也很弱的江信,给他的食物做什么手脚。
他甚至会特地给对方的那份减掉调味料,做足“平等”姿态。
至于对方为什么参与不进来……
呵呵,那当然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了。
餐桌上,季朝映看向空荡荡的位置,皱了皱眉头,“他是不是有三天时间没再和我们一起了?”
她的眉目间带着几丝上浮的担忧,而林寻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朝朝姐还特地数了吗?他可能是因为不太适应环境所以有点封闭吧,所以我每天都单独给他端去一份饭,要不,朝朝姐把他带去给心理医生看一看?或者我现在把他叫过来?”
他一边说话,一边起身,手撑着桌子上借力的时候,左手手指搭在桌面上,露出有红色晕染的创可贴。
季朝映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你的手怎么了?”
“哎呀,没事的。”
林寻掩饰一般,把自己的手往身后背去:“早上切丝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
季朝映立刻就着安全问题和林寻聊了起来,她总觉得林寻是故意的,而林寻反复讨好发誓,并且用自己小时候的案例做举。
“我小时候就不擅长刀功,朝朝姐不是知道的吗?咱们上初中那会,季姨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大箱菠萝,那时候我不就伤到了好几次吗……”
话题的中心,就这么轻轻巧巧地,从江信身上转移。
毕竟,季朝映当然是不能带江信去看心理医生的。
一方面,她不会再单独把林寻放在一边,另一方面,江信本身就对医生有心理障碍,之前能到处撒钱的冤大头已经被送进监狱了,季朝映没办法在短时间里再给他找个合适的心理医生。
毕竟她没有钞能力。
一墙之隔,江信听着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不得不更加拼命地把自己蜷缩一团。
他现在和林寻住在一个房间,客房的床是两张一米宽的单人床拼成的,拉开来刚好能睡两个人。
而在两张床中间的小桌子上,正放着那份林寻“特地”留的食物。
那确实是一份江信能吃的东西,但是他完全没有进食的需求,精神上的萎靡,让他的身体也变得更加虚弱,进而消减了食欲。
或者说,他需要的,原本就是精神上的食量,是一位保护者的全部的关注,呵护,甚至于——
爱。
他需要这个。
但现实似乎总对他非常吝啬,他曾经的保护者悄无声息地离开,现在的第二个主人则有更偏爱的那个,江信像具尸体一样长时间地留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或者说,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午餐后,林寻回到房间,看也不看江信一眼,把那份原封未动的餐食原样拿了出去。
他并不担心季朝映会因为这个责怪自己,毕竟,从表面来看,他可什么都没做错呢,呵呵。
他甚至还能额外做更多,一点不错地做更多——
两天后的夜晚,林寻再度端着原封不动的食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看着在客厅里敲击键盘的季朝映,露出了一个非常真切的忧虑的表情。
“朝朝姐,我们得谈谈……”
作为一个无可挑剔的青少年男孩,林寻包容,友善,为他人着想。
他把江信没有动过的餐食放在了季朝映面前,告知她,对方其实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东西的事实。
“我们把他送走吧。”
林寻俊秀的脸上,露出一种怜悯的情绪,他说:“朝朝姐,我不大清楚他的情况,但他很明显是个病人,而且也不是很适应在外面的生活……”
所以,把他交给专业人员照顾吧,这样对他,对她们都要更好。
病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医院,不是吗?
呵呵。
第393章 流浪狗就是不如家养宠物。
江信失踪了。
就在林寻对着季朝映提出了那个把江信送去精神病院疗养的提议之后, 江信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事实上,那也不应该说是悄无声息,因为在最开始——江信的消失, 是由一个意外开局的。
那天的开始很正常,除了陈拾意忙得看不见人影以外。
季朝映照例起了床,江信在房间里蜷缩着不肯出来,林寻笑着和季朝映调笑, 随后把她的那份早餐端上桌面。
“家里的存货都快用光了。”
林寻这么说着, 语气很轻快:“我洗完碗之后下去买点水果ῳ*Ɩ 蔬菜,再带点饮料回来……”
季朝映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林寻当然不抗拒这个,事实上, 如果是在往常,他早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还有一个竞品在家里, 林寻立刻朝着客房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露出一种迟疑的,无奈的表情:“……还是算了, 他的状态似乎越来越糟了,朝朝姐还是留在这里陪他吧。”
他又提了江信的状态, 以提醒季朝映,或许也该继续考虑把对方送走的事了,毕竟——
这甚至是个完全没办法离得开人,依赖性很重, 只要留在身边, 就要一直受掣肘的存在,不是吗?
不出所料, 季朝映顿时皱起了眉头。
林寻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所以季朝映在停顿了一下之后,没有跟着他一起下楼,而是去看了看江信的状态。
她尝试和江信交流,但对方的状态似乎更糟糕了,萎靡不振,仿佛一只被疾病和痛苦熬干了大半条命的流浪动物,哪怕季朝映把手放在他头顶,他也只是呆滞地用灰暗的眼睛盯着面前的景象。
季朝映不得不开始思考把对方送对精神病院里去疗养的提议,或者能送回去给妈妈养吗?
好像不可以,林姨怀孕了,应该没有精力去饲养,妈妈倒是挺会养的,但是那种训狗的办法……
唔,现在的江信,会不会被训死?
果然还是需要专业的医生插手吗?
季朝映思考着江信的事,随后在走出客房后,她看着悬挂在客厅的时钟,忽然察觉到了异常——
看这个时间,林寻本该在十分钟前就回来了才对,他人呢?
社区门口就有水果蔬菜店,还有便利店和超市,来回一趟应该很快的才对,这也是季朝映为什么能放心让林寻一个人下楼。
她立刻给林寻发了信息,没有回复;系统帮忙搜寻了附近的监控,随后发现,林寻在几分钟前走出了水果店,随后提着东西走进了一个视线死角,就此失去踪迹。
季朝映立刻反应过来:出事了。
她让系统帮忙查找林寻的手机定位——但不妙的是,手机定位找是找到了,但位置却在快速变更,而系统进一步探查后,发现那是一辆垃圾车。
小区内定时定点有垃圾车来回收垃圾,这很正常,但谁能想到l垃圾竟然连人一起收啊!
季朝映顿时顾不得别的了,她随手扯上一件外套,当时就跑下了楼,然后,她就在楼口,和提着水果,身上略有些狼狈的林寻装了个正着。
看着着急的季朝映,林寻先是一喜,然后又伸手试图遮掩身上的狼狈痕迹。
他在回来的时候,忽然被一个看起来像是宿醉的人撞翻了,对方实在有点难缠,林寻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才脱身。
系统在季朝映脑子里说:“系统看到他说的那个人了!他在五点多的时候就在这里晃来晃去了。”
两秒后,系统又发出了声音。
“宿主,好像不对劲。”
系统说:“这个人连续一段时间,每天都在附近游荡,系统刚刚查询了他的信息,他是最近刚刚转过来的租客……”
季朝映皱起了眉头,心底滋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等她和林寻回去之后,这丝不妙的预感印证了。
房间里空空如也,在没有被任何监控拍摄到的情况下——
江信消失了。
画面回到江信的视角,再把时钟往前回拨,重新回到林寻尚且还没有被找回来,季朝映每天都在外奔波的时候。
那是个夜晚,格外漫长的,漆黑的夜晚。
江信蜷缩在黑暗当中,像条不被在意的狗一样,趴在房门前,期盼着主人可以快点回来。
但是江信等来的并不是那个“主人”。
有人把钥匙送进锁孔,房门开始抖动,江信浑身僵硬,想要发出尖叫,但身体却做不出反应。
他在木僵状态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房门被打开,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动静。
吱呀——
一道黑色的剪影站在门口,在江信的视角当中,女人是一道融入了黑暗的影子,江信看不见她的脸,但哪怕只有声音,也仍旧能带起强烈的熟悉感。
“竟然真的在这里啊。”
女人这样笑,她的声音里带着很明显的笑意,“哎呀,一个人待在这里,连逃跑都做不到,真是可怜呢……”
江信顿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久违的惊悚感让他绷紧了头皮,有种坠入噩梦的绝望。
“还记得我吗,小江江?”
女人这样问,啪嗒一声,一道光柱从她手心处亮起,照射在了江信脸上。
她似乎有意玩弄,刺眼的光柱直直打在了江信眼睛上,在黑暗中适应了许久的瞳孔顿时因为受到刺激,而开始不受控制地收缩、颤抖,然后溢出满眶的泪水。
“真可怜。”
女人缓缓走近了,强烈的恐惧下,江信的身体却仍旧做不出反应。
他没办法立刻迈开腿,立刻朝着女人走过来的空隙处钻过去,逃出封闭的空间;也没办法放开喉咙,叫出求救的声音,引发旁人的注意。
他的身体能做到的只有某种本能,一种崩溃性的反应,发软的双腿无法支撑身体,于是江信只能像一只见到了敌人的鸵鸟一样,他蜷缩起来,把脑袋埋进臂弯里,似乎只要看不到别人,别人也就看不到自己。
但有些事物,显然没办法只要是视而不见就能消失的。
头顶传来疼痛感,女人揪住了面前的雄性鸵鸟的头发,她仔细打量着江信的表情,笑着说:“看起来,是认出我来啦。”
姜心溪这样说着,摘掉了脸上的口罩,乱糟糟的黑色卷发一缕一缕地从帽子里跳出来,簇拥着那张江信格外熟悉的脸。
在很久之前,江信就已经和姜心溪认识了。
当他还处于杜梦松手下,或者说,当他还是杜梦松豢养的人形工具的时候,江信其实并不只是待在精神病院里。
在前期的一些时间里,他有尝试过从那个总是亮着白炽灯,却没有窗户的地方离开,有时候会成功,有时候不会。
而他就是在会成功的时候,见到姜心溪的。
杜梦松很有钱,这意味着,他可以用钱买来很多东西,就比如说……
给自己的宠物买个教训。
而姜心溪接下了他的订货单。
姜心溪就是那个江信需要吃到的教训。
她开了流浪动物收容所,很擅长从一些旮旯里,找出藏身的小动物,更何况对她而言江信根本不算藏。
那是个噩梦,对于江信来说。
他就像一只老鼠,尝试钻进下水道里逃生,然后在一片黑暗中猛地撞到了什么东西,随后黑暗中亮起幽幽绿光,原来那是一只猫。
姜心溪就是那只猫。
她擅长抓到老鼠,并且进行游戏性的玩弄,但这只猫在这个晚上却没有再对落到爪下的小老鼠做些什么。
她只是,提出了一个交易。
“听说你很擅长做炸弹?我有一个很有趣的想法,需要你的小玩意来帮帮我。”
姜心溪笑眯眯的,她总是笑眯眯的:“不过现在报酬应该给谁呢?季朝映?我不太想和她做交易……”
“啊,那就给你吧。”
她在江信面前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黑色的卷发乱糟糟的,她用手电筒照射着江信的脸,判断他的情绪什么时候平稳下来,同时把一叠照片拍在他面前:“和我做次交易怎么样?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帮你解决掉你的小烦恼——”
她说着,灯光下移。
江信在惊恐发作后缓缓恢复了神智,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出现在视线当中的,已经是一张张被照亮的照片。
照片上,一道乍一看陌生,但却莫名透出熟悉感的人正处于照片正中心,她正在小摊边坐着,似乎是在吃早餐,江信紧紧盯着这个陌生人露出的扶着食物包装袋的手指,认出了她的身份。
是季朝映。
“不对。”
江信无意识地呢喃着,而姜心溪听见了他的声音,她笑眯眯地反驳:“是在到处找丢掉的宝贵小宠物的季朝映。”
“她这段时间可忙得够呛,我给她找了很多乐子,让她每天在不同的地方跑来跑去,她竟然一直在老老实实地跟着我的意愿走呢,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其实完全没上过心吧。”
说到这里,姜心溪又笑了起来,随后用那种似乎是怜悯的目光看向江信,她道:“流浪狗就是比不过家养宠物,是不是?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哪怕出于一时的想法把外面的流浪狗捡回家,但脏兮兮,不听话,不亲人或者太亲人的流浪狗,其实都比不上她们家里原本养的那一只——”
但流浪狗其实也不是全无机会,只要家里原来的那只宠物意外死掉,它们就会作为填补物,成为主人的寄托和新的爱宠——
“所以,我会帮你杀掉这只家养宠物。”
姜心溪抬起指尖,啪嗒一声,敲在照片上,她指尖一挑,y被压在下面的照片就跳了上来,是一张林寻被绑住身体,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照片。
“成交吗?”
第394章 他是被串在鱼钩上的饵料。
这桩交易, 当时其实没有成交。
因为江信只是盯着季朝映的照片,重新把脑袋缩了回去,就像一只因为恐惧, 而把脑袋塞进脑袋底下的流浪狗。
但姜心溪出乎意料地很有耐心。
她啧了一声,把那些照片一张张收回,江信直到这个时候才重新开始反应,但他的恐惧, 颤抖, 都无法让姜心溪眉目间的神情有所变化,她只是打量着江信的表情,缓缓说:“没关系,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她扯过江信的手臂, 在他的大臂内侧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随后为他留下了联系方式。
如果他对这份合约心动了,那就可以在晚上十点钟的时候留在窗前, 随便哪扇窗, 反正她安排了不止一个人盯梢。
随后,在一个晚上, 姜心溪安排的人在客卧的窗上看到了江信一动不动的身影,而林寻则在试图拉上窗帘未果后, 不耐烦地对他丢出一个白眼,然后按上了灯。
男人容易早衰,睡眠不足很容易快速衰老,他可不想变成油腻猪头男。
当时躺下的林寻没有太在意江信的行为, 毕竟, 这个神经病有奇怪行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就朝朝姐会为了他心软。
叫林寻来说, 精神病人就该待在精神病院里,也不知道这个神经质,什么时候能回到他该待的地方。
那时候的林寻没想过,江信的异常可能是有逻辑的,就像是他也没想过,江信忽然之间失踪后,他还来不及表演善良,就被季朝映当场送走了。
季朝映打了电话,一边叫来季女士,一边还要安抚林寻。
林寻眼泪涟涟,委屈得不行,由于电话已经打了,他反而不装了,带着哭腔说:“又不是我把他带出去丢了,凭什么要把我送回去!你、你偏心……”
林寻痛哭,开始无理取闹:“到底谁才是哪个和你一起长大的人啊朝朝姐……你怎么能为了一个随便捡来的东西这么对我……”
普通男人就已经很会无理取闹,上过男校的美少男就更会了。
林寻梨花带雨,一哭二闹,就差上吊了,哭的季朝映一个脑袋两个大。
再说一遍——
林姨,为什么,不做配子筛选!
如果林寻是个妹妹,那他肯定不会这样,毕竟青春期女孩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别说哭闹了,小女孩甚至都不乐意让别人看见自己掉眼泪。
季朝映被闹得脑袋疼,“送你回去是为了你好,人不见了肯定要找,万一把你一个人留着,你又出事了怎么办?”
她要怎么和林姨交代?
而且现在林姨正在孕期,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林寻刚好回去伺候林姨,这不是挺好?
林寻还是很委屈,但慢慢地也就被季朝映哄好了。
下午,季东迢女士开的车到了,他还不忘做点好的,又提前给季朝映和陈拾意留了晚餐的量。
送走一位,季朝映被哭得嗡嗡响的脑子,终于得到了一时的缓和,林寻明明只是在外边哭,但是让人烦躁的效果却比系统运行时的嗡鸣声还要响。
所幸,噪音源现在终于被送走了。
她给陈拾意发了个消息,简单告知了家里发生的事,让对方回家后自己拿东西去吃,自己则扯了一件外套,立刻出了门。
江信消失的时候,并没有被摄像头拍到。
但没有被摄像头拍到——本身就已经是一个信息点。
季朝映已经在附近住了一段时间,不需要系统的帮助就能摸清摄像头分布区域,她很快推算出几条可能的路线,让系统去找那附近的监控——
只看车辆监控。
江信不可能不行离开,他的体能很弱,还有心理问题,除非那个可能的接应者会淳朴到用人力运输的方式手动把他带走,否则他们肯定要坐车,摩托车自行车也包含在内。
系统立刻分出精力去找,而季朝映则试图在线路上找到一些痕迹——
她飞快地排除掉路线一二三四,然后在从地下室折返的路上忽然停顿。
“……”
季朝映盯着一处角落,那里灰尘密布堆满杂物,但却有一角呈现出非常干净的方形——
有什么东西被带走了。
她拿出手机,打给了房东阿姨。
片刻后,季朝映从房东阿姨那里得到了新的信息,那处堆积的杂物是某一户早已经搬走的人家落下的东西,而那家人之所以搬走是因为瘫痪多年的老头突发脑梗没能抢救回来,老奶奶伤心过度,被女儿接走,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季朝映:“……”
是轮椅吧,是轮椅吗?
系统已经在很自觉的搜寻信息,随后发出惊喜的声音——
“宿主!”
系统兴高采烈:“有条路线上的监控确实有拍摄到有人推着轮椅的影像——”
她立刻把找到的东西和季朝映分享,事实上,那已经不是推了。
那是在开。
轮椅上坐着一个被裹得颇为严实,乍一看穿衣风格非常老头的人,轮椅后是一个年轻人,嘴巴里嚼着口香糖,把轮椅当成滑板蹬,她没有遮掩面部,脸上的表情很轻松,像个带老人出门的大孝孙。
轮椅在不同路段的监控下出现了几次,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某个公交站台,随后就没有了踪迹。
季朝映立刻动身,赶去了同一辆车,询问过后在两人下车的地点下车,但这次系统没能查询到更多东西——
因为这边是老城区,没有监控,或者说监控数量不足的老城区。
季朝映在离站台两百米左右的地方发现了那辆被偷走的轮椅,它被丢在一只垃圾桶旁边,上面还搭着几件老头风格的衣服。
季朝映沉默地盯着那台轮椅看,系统立刻开始想办法酝酿一些安慰的语句,酝酿到一半,季朝映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她笑了起来,很轻柔。
“今天找不到了。”
老城区,又是老城区……
姜心溪似乎很喜欢老城区。
因为这里没有监控吗?这里的公共设施不足,对方察觉到了她有个网络上的帮手。
幸好系统是藏在她大脑中的帮手,而不是以物质的方式存在的个体,不然她都得担心起系统的安危来了。
“宿主……”
系统的声音里透出担忧,但季朝映只是伸手,轻轻点了点她趴在屏幕上的脸。
“没关系。”
季朝映缓缓道:“没关系,她能带走江信,肯定不是为了把他杀掉给我看,她的目标是我。”
江信是一只引诱她上钩的饵料,而在鱼没有咬钩之前,饵料是不会变质的。
只是,姜心溪会用什么来招待她呢?
季朝映微微垂下了眼睛。
第395章 难道会这么轻易吗?
为了给之后发生的事情做准备, 季朝映在之后的几天里,高强度且有选择性地刷了积分,用于保底。
同时, 她也没有把江信干放着,除了试图去搜集对方的信息,她也主动联系了姜心溪——
然后没联系上。
都这个年代了,竟然还能有人一直不用手机, 甚至不上网!
系统毕竟是Ai生物, 她的探索范围依托于网络,而姜心溪很明确地清楚季朝映身边有个黑客,她不带手机不用网,每次联系季朝映都是借路人的手机。
季朝映都要佩服她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隔离网络。
陈拾意在当天的工作结束后知道了这件事,她本想仔细了解细节然后和季朝映一起去做点什么,但很快, 一个来自同事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被迫回到岗位继续工作。
季朝映并不对此感到意外,事实上, 从之前几天开始,陈拾意也忽然忽然忙碌了起来。
当然, 她平常也挺忙碌的——但那种忙碌的状态,在大多数时候,都能让她按时下班,和季朝映一起吃早晚餐。
可现在的忙碌, 却会让她们连续三天都没办法正经说过话, 季朝映和陈拾意的接触,仅限于在对方晚上回来的时候听见家具挪动的响动。
之前以为这是因为这一阵罪案高发, 但现在看,恐怕这高发的案件背后另有其人。
姜心溪想把她身边的人都支开,她想做什么,制造困境吗?
季朝映这样猜测,随后猜测便被证实。
几天后,季朝映的房门忽然被敲响,当她打开门时,出现在面前的就是一份信封,以及夹在信封内部的一处地址。
系统立刻开始检索,随后给出了地点相关信息。
“这里是一处废弃工厂!”
系统仔细搜集信息:“距离市区五十公里,以前主要采集煤矿……”
后来因为一些政策方面的原因,工厂关闭,人员撤走,那一片也就成了荒区,附近二十公里没有任何村落城镇,也就是说,如果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大概率不会有人发现。
相对应的,如果那里有什么动静,季朝映也很难和别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过去,毕竟除了流浪者、网红探险主播,和部分好奇心旺盛的男大学生,一般人实在很难往这种一看就荒僻的地方钻。
“唉……”
季朝映无奈地按住脸:“怎么大家都喜欢这种地方……”
要找借口很难的。
但困难归困难,她仍旧做出了准备措施,首先是在那封信上后加了几行字,调整位置,进行字体模仿,以此确保它看起来像一份有趣的同时不蕴含危险性的邀请函;随后把信放在客厅,在水杯里倒半杯饮料,再换上一身便利但一看就和野外探险这种事不搭边的衣装。
然后下楼打车,一气呵成。
季朝映被出租车阿姨在公路边放下,随后沿着已经荒废的道路往工厂的方向走,她理所当然地没在这附近看到任何出没的身影,但当季朝映走到工厂大门前时,她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看到了杂乱的脚印。
“痕迹还挺新鲜,应该是在这几天留下的。”
季朝映半蹲下来研究了一下那些痕迹:“起码三个人……她找人过来做什么?”
系统在她脑海中做着检测,随后有些垂头丧气地告知自家宿主:“宿主!这附近没有可接入的设备……”
她是Ai生物,没有网络设备,就意味着她帮不上自家宿主的忙。
“没事的。”
季朝映道:“系统已经帮我做了很多,她自己都能做到不用电子设备,更别提要求别人。”
这简直轻而易举。
季朝映观察了一番周围留下的活动痕迹,并没有沿着痕迹去探索些什么,只是迈步进入了面前的工厂。
说是工厂,但现在也不过是空荡荡的水泥房,有些地方甚至都没有水泥,露出裸露的红色砖块。
空荡而荒芜的空间内,除去一些乱遭遭的脚印,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东西,但值得在意的是,在一片杂乱的脚印里,中心位置反而长出了一条显眼的拖行痕迹——
简直像是放在老鼠面前的奶酪,麻雀面前的谷子,食物一粒一粒地往前摆放,引诱的意味毫不掩饰。
陷阱的气息也是同样,正大光明到让人哑然的程度。
季朝映顿了顿,沉默了几秒,但在短暂的停顿后,她仍旧像是只被谷子诱惑的鸟一样,一步一步往前。
拖行的痕迹并没有中断,从工厂内部往更深入的方向延伸,拖过空荡的厂房,最终没入了一处荒废气息格外明显的矿洞内部。
季朝映:“……”
都不演一下了,是吗?
矿洞内部是幽深的黑色,不高,入口处狭窄,过度的寂静有种深入骨髓的荒芜感,让人本能地炸起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是个正常人,在这种时候难免会犹豫一二,但季朝映毕竟不算太正常,她弯腰钻进了一片黑暗的矿洞,甚至都不用多说,系统已经自动为她兑换出一只手电筒。
很难形容钻进矿洞内部的感觉,人仿佛真的成了一只老鼠,在四通八达的通道里徘徊不定,进入之后,那拖行的痕迹反倒随之消失,让人摸不清那个被拖着的人到底被放置在哪个方位。
如果想判断出对方所处的位置,恐怕得寻觅好一段时间才行。
所幸季朝映并没有隐蔽自身的意思,她捏着强光手电筒,提高声音:“江信,江信?”
“你在这里吗?”
声音在矿洞里回荡,不知道能散播到多深的地方,季朝映打着灯仔细寻找人进入时可能会留下的痕迹,随后真的找到了一些端倪。
她在一条岔路口处意外寻找到了一只新鲜的鞋印。
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也就得到了合适的回馈,季朝映在喊人时会间隔性停顿数秒,随后便在这个间隙里,听到了某个方向传来的微弱的呜咽。
这么轻松?
姜心溪在准备什么?这里是矿洞,她想炸矿洞?
季朝映在心底思索起来,但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变化,矿洞越是往里就越是狭窄,她半蹲下来往里走,随后果不其然地在一处通道里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的江信的影子。
第396章 变成了一滩。
江信在原地呜咽着。
他被五花大绑, 看上去像只等待宰杀的牲畜,又像是被放在陷阱中央的羊羔。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白色卫衣, 白色短裤,连鞋子都是白的,胸口处的绳结上还挂着白色的布艺扎花,看上去像花圈上祭奠用的东西, 又像是礼物上绑的小小装饰。
季朝映怀疑两个含义都有。
她从背后摸出随身携带的刀, 快步挪动到江信身边,然后就开始把那些麻绳往开里割。
割之前还不忘先把江信嘴巴里塞的布条挑断,她把那玩意随便往旁边一丢,一边快速切割, 一边问:“你和姜心溪又见过?”
江信本来正满眼盯着她看,听见这声问话,顿时瞪大了眼睛, 季朝映没耽搁, 继续问:“你们准备了什么?”
她能想到这一点其实不难,江信是活的, 又不是个死人,诚然他遇到人的第一反应是颤抖, 蜷缩,躲避,对任何人都毫无反抗之力。
但是发出几声尖叫总还是会的。
可那天她在下面一点声音都没听见,房门上的锁甚至都没有一点被撬过的痕迹, 情况很明显, 江信没反抗。
或者说,他没必要反抗, 他是自愿跟着走的。
江信的呼吸急促起来,在手电筒的边缘散光中,他的眼睛含着泪光,定定地盯着季朝映面部的位置,看上去可怜得不得了。
季朝映已经解开了他手上的绳索,瘦弱的江信立刻像是寄生藤一样缠了上来,她停顿了一下,继续手上的活儿。
同时询问:“姜心溪把你放到这里是想做什么?你给她做了炸弹?她不怕影响到你?”
她的声音没什么情感波动,温柔平和,仿佛自己这会儿不是在狭窄黑暗的煤矿洞里,而是在家里和江信聊些寻常的事。
但江信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他的精神问题实在很严重,又没办法接受正常的治疗,导致在受到刺激后情况变得更糟糕,季朝映能从他脸上看到恐惧,深邃入骨的恐惧——
“不、不要……”
江信颤抖着,发现面前的人并没有拒绝他的拥抱,这让他感到安定,却又在某个瞬间变得更加恐慌。
季朝映听着他呜咽且含混地吐出几个字眼:“不要……离开我,不要……”
不要,抛弃我。
季朝映叹了口气。
她把江信脚上的绳索割断,随后伸手缓缓盖在了他头顶,语气变得很温柔。
“是之前冷落你了吗?”
江信听她这样问,头顶传来的温度非常温暖,仿佛连灵魂都变得宁静了下来。
那原本在姜心溪的劝服下缓缓打定的主意,一下子溃不成军。
季朝映听着江信混乱地用短促的语言拼凑出了姜心溪的计划——
其实很简单,姜心溪之前就和江信有过接触,所以才能抓住这个呆滞的小机器人的弱点,她并没有和江信说过自己想做什么,只是非常温和地对他说:“我有个办法。”
可以让你依赖的人,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办法。
一个活人是不可能永远和一个人来往的,季朝映身边有朋友,有亲人,永远有很多重要的人会吸引她的视线,可如果——
可如果她和你一起死了呢?
姜心溪的语气很和缓,很温柔,一种哄诱流浪动物的语气:“你可以和她待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会给你们找一个非常隐蔽的地点……不会有人发现你们的地方。”
当你们死去,她就会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永远陪伴你,永远。
这对江信而言是非常强烈的诱惑。
至于死亡?死亡并不是多么可怖的事,江信总觉得自己在精神病院里的那些日子已经是死亡的感受了,可如果能和季朝映待在一起……
那么死亡似乎变得温暖了起来,变成让人憧憬的幻梦。
季朝映听着江信用凌乱的语句说着姜心溪原本的交代,他身上带着结束一切的按钮——
江信一边说,一边在季朝映的示意下,把那个按钮拿了出来。
季朝映捏着按钮,看着那个充满塑料质感的按键,皱了下眉头。
她按了一下。
系统:“宿主!——”
江信:“……?!”
在系统展开防护罩的前一秒,矿洞内部安静无比,无事发生。
季朝映缓缓道:“看来她骗了你。”
她就说这东西看起来怎么和她见过的另一种东西那么像——
那是高中的时候,关系很好的朋友送给她的防身尖叫器,分体式,一对多,可充电。
对方说她拿着这个防身会比较好,按钮可以挂在钥匙扣上,尖叫器被分给不同的同学。
“这样你遇到危险我们就能知道了。”
当时的朋友信誓旦旦,而现在,这熟悉的小玩意儿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在了她面前,话说回来,姜心溪给江信的是这个东西,那——
轰隆!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头顶的沙石往下掉落,就在季朝映想把江信拉过来的时候,系统大叫着让她小心,然后展开了防护罩。
砰!
江信炸了。
字面含义。
他的血在透明的防护罩上喷溅,掩盖了那张清秀柔弱的脸上最后出现的表情,季朝映一时之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能看见先炸开的是江信的脖颈部位,他在那里放了什么?
不,不对,他身上穿的是卫衣——
卫衣有什么?兜帽?姜心溪在那里面放了东西?毕竟如果要送礼物,给他穿更精致的蕾丝衬衣应该会显得更漂亮,但是姜心溪给他套的是件白卫衣。
一点也不好看。
她一开始就没想让他活下去。
季朝映大概能理解到对方的想法——她和姜心溪的接触是来自于廖思倩,而她把廖女士送进了监狱里,姜心溪想给好朋友报仇吗?所以抓来一个她身边的人让他背叛她,她不担心江信会反水,因为——
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想让这个背叛者活下去。
应该也没想让季朝映活下去。
积分形成的防护罩在季朝映周围一圈笼罩,沙石不断地往下跌落,系统道:“宿主快走!这里要全塌了!”
姜心溪没想到她会有系统这样的神奇力量,这也是为什么,明明陷阱的气息这么浓烈,她仍旧会钻进这处煤矿洞。
毕竟她有系统。
季朝映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滩江信,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第397章 这里不是应该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
姜心溪正在一个适合欣赏风景的地方。
她在煤厂员工宿舍楼楼顶, 一个可以看着煤洞全塌,同时又不会有危险以及被扬起的灰尘落一身的地方。
季朝映想的没错,她一开始就不准备让这两个人活下去。
姜心溪还记得最开始见到季朝映时的场景, 季朝映是被廖思倩带过来的,而她和廖思倩关系很不错。
事实上,不止不错,她们关系很好, 完全是朋友的程度。
就算有人来找她, 给她三百万,让她把廖思倩干掉,她都不会同意的。
如果价格高了那再另说。
但后者明显只是一种虚假的可能性,而且就算真的发生了她也能拿着邀请去廖思倩那里换更多的钱……
总之, 后者只是假设,可季朝映的背叛却是实打实的。
廖思倩很少带人过来让她认识,上次姜心溪听见她身边有人还是个漂亮少男, 但那个少男也没有到拉过来给她认脸的程度。
后来少男死了, 据说就是死在季朝映手上。
姜心溪原本以为廖思倩会报复,谁知道时隔许久, 对方竟然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季朝映带到了她面前。
姜心溪明白这种含义。
这是自己人了。
她是真的把季朝映当做自己人来看的, 直到一系列意外忽然发生,集会上的莫名爆炸,廖思倩的藏品被截停,以及对方在度过危险时刻后又莫名被抓捕——
虽然根据律师的说法, 她大概在监狱里待两到三年就能出来, 但姜心ῳ*Ɩ 溪心头仍旧烧起了一蓬火。
怒火。
没什么原因,只是朋友被牵连, 她自然也需要做点什么,姜心溪意识到季朝映身边似乎有个黑客的帮助,于是弃用网络,选择更加原始的方式进行自己的计划,她观察了对方一段时间,很快,一个计划便在心中成型。
季朝映背叛了廖思倩,那自然也应该遭受背叛,而很巧合的是——
她身边正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江信,姜心溪的熟人,她和对方相处的时间其实不多,但是却很了解这个人的弱点。
发病时的偏执暴力,因为心理疾病而导致的懦弱内核,某种程度上而言很容易动摇,毕竟这个半坏的机器玩偶非常需要一个主人,一个全心全意只看他的主人——
但季朝映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就算能做到,姜心溪也可以让她做不到。
她先对季朝映身边的那个男孩下了手,对方似乎是季朝映的亲友,她必然不可能放弃这样的一个人,而这一点也在此后的行动中被证实。
季朝映像一只被面前的虫子吸引着飞来飞去的鸟,而姜心溪用透明的钓鱼线绑着虫子,吸引她在整座城市里飞来飞去,这样高强度的行动让江信成了巢穴里的孤儿,一个事实上的被抛弃者。
毕竟,相比较呆在家里的精神病患者,还是失去踪迹的亲友,更重要些,不是吗?
姜心溪原本想做的更简单些,她像说服江信,让他来帮自己做些事情,她会让季朝映疲于奔命,在最疲惫的时候抓到林寻的线索,随后姜心溪会在江信的帮助下让她看见亲友的尸体——
随后在她最受打击的时候,告诉她,她身边的人就是自己的帮手,完成一场背叛后,她会动手干掉这个背叛者。
可惜江信当时不愿意。
那么再等一等,她可以等,毕竟那个叫林寻的本身也不是什么省力的货色,姜心溪又在场外做了些诱导,她不信一个青春期少男,能任由一个清秀同性在暗恋对象身边晃来晃去。
她没猜错。
很快,江信就传来了消息,姜心溪立刻动手让人接走了他,随后开始对他进行一些语言思想上的说服——
只要季朝映活着,就永远不可能属于你,可如果杀掉她,你就可以和她永远在温暖的黑夜中永眠。
江信心动了。
他帮姜心溪做了炸弹,而姜心溪则对它们进行了一些小的改造,江信并不在意这一点,他只是梦想着那个所谓的黑暗温床——
没关系,这是好事。
时间差不多了,姜心溪给季朝映传去消息,做手段让她身边的人疲于奔命,离开她身边。
然后她给江信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兜帽里则放了一个小小的,能把人瞬间炸烂的小型炸弹。
到时候江信如果背叛,那季朝映可以在不可置信的时候看见他的死状,下一秒就会发现自己也奔赴前路。
而如果江信反悔,那么季朝映就可以看着自己这边的人血肉横飞,随后也随之而死。
而假如她幸运地逃过了江信身上的炸弹,那也还有后手等着她,比如说藏在矿洞各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炸弹——
足够把她活埋了。
总之不管哪条路都是死路,姜心溪很满意这种效果。
她就要季朝映哪条路都走不通,呵呵,背叛就该死!
至于对方假如觉得陷阱气味太浓烈,不愿意钻进煤矿里——
姜心溪伸手摸了摸手里的枪,所以她才会在这个位置。
这里不仅不会被爆炸牵连,还是一个十分恰当的狙击点,让季朝映死在煤矿入口前也不错,不是吗?
不过,最后对方还是钻进去了。
姜心溪十分耐心地在外等待,估算着季朝映在既定时间里大概能钻多深,随后,在一个估算中差不多的时间点里,她口袋里的尖叫报警器响了。
姜心溪单手扣掉了电池,随后干脆利落地按下了远程引爆按键。
不知道那个假的按钮,到底是被江信按了,还是意外触发,但总之,地底下必然有趣事发生了。
可惜季朝映身边有黑客,她不能远程欣赏这一幕。
姜心溪端着枪,看着底下烟尘四起,随后耐心地等待崩塌结束,多留一段时间以防万一。
但这个万一的概率实在太小了,姜心溪撕开了一袋装在背包里的肉干零食,懒洋洋地靠在墙边。
身边有人询问:“味道怎么样?”
“还行,自制的,狗猫人都能吃,很健康。”
姜心溪心情不错,很大方:“来一块吗?”
话音刚落,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咦,等等。
这里不应该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那这个人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