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波信号被切断了。
和夏油杰分开后,我本打算联络其他人,可手机屏幕上频频闪烁着「圈外」的字样,预示着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
敌人雷厉风行袭击了京都校的学生不说,还做了好几手的准备。
不仅如此,当我匆匆折返回东京校的所属赛区内,等候在这里的却并非我所熟悉的人,而是几只孤单形影的纸式神。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有生人的靠近,原本漫无目的行走在四方的式神停住脚步,齐齐刷刷地看向我。
有那么一瞬我很是庆幸,这些仿制品之中没有自己经常看见的脸。
否则难以想象当下会是什么心情。
单是击破这几只杂鱼,花不了多少时间。
我收起咒具,将纸式神残破的躯体抛在身后,转而去查看地上的残秽。
相比另一边混乱的交手现场,这一侧呈现在眼前的线索,又显得过分稀少了。而且,令人最放不下心的情况在于——整个现场完全没有庵歌姬的咒力残秽。
就算她和五条悟不对付,刻意保持距离,但也不会离这里太远才对。
心底的疑虑逐渐节节攀升,我皱了皱眉,却也明白短时间里想要知道那两人遇见了什么,是不可能了。
不过……
“嘎——嘎——”
有乌鸦在头顶反复徘徊,发出引人注目的叫声。
很好,运气还不算糟糕透顶,我心想。
之前来的路上发现不少乌鸦的尸体,本以为都被清理掉了,看来还是有些眼线保留了下来。
大概是收到了冥冥的指令,这只漆黑的鸟儿张开尖尖的喙,催促似的朝我发出了怪异的叫声。
紧接着它转身往某个方向飞去。
我迅速领会了其意图,跟上它的行动。
省去了漫无目的搜索的功夫。
最终在距离防守区西边两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了收获。
那些找不到的残秽痕迹在这里到处都是,常绿坚毅的绿松林被摧毁的不成样子,粗硬的针叶大把大把地洒落一地,而我的视线很快略过现在能印证自己猜想的场景,落在一棵树前沾满松针的人影上。
死对我而来从来不是一个陌生的字眼。
得益于羂索的缘故,我曾见过各种各样的非自然死亡,溺水、窒息、毒害、坠亡……面目全非的暂且不提,那些侥幸保留全尸的人,根本不像文学作品里不切实际的幻想,彷如睡着一般闭上眼,无一例外都是看一眼就明白对方早就不在了。
我以为自己早就知道如何辨别生者与亡者了。
可当我嗅到空气中浓厚血腥味,目视着浑身浴血的黑发巫女闭眼倚靠在树下时,却第一时间忘记了去判断。
周围还留着激战过后的痕迹,被刻意扫平的空地被浸染成更深的棕赤色,这么大的出血量……
身体的行动远比思维快上一步,我在庵歌姬的身侧蹲下来,去触碰她的颈部,当察觉到颈动脉还在跳动的脉搏时,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还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硝子就有办法。
我迅速检查了下庵歌姬身上的伤势,确认没有伤及致命的脏器后,便以咒具撕碎校服的外套,做起基本的止血措施。
虽然庆幸歌姬前辈没有出事,不过如此一来,我心底的疑惑就更多了。
五条悟明显来过这里,和敌人交手过,甚至对手很可能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他现在人去哪了?
正常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把歌姬前辈一个人丢在这里。
“小……裕礼?”大概是被我的动作弄醒了,呼吸略显急促的庵歌姬缓缓睁开眼。
“是我,歌姬前辈。”我一边嘴上这么回答着,一边将她浸着血的腹部用布料扎紧,刚想再说着什么,对方泛着几分凉意的手掌就突然贴过来,放在我的脸颊上。
眼神迷茫的黑发少女看了看我,隔了几秒,似乎确认了什么,突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太好了……”她喃喃道,“这次是……真的。”
我:“……”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已然从她只言片语间明白了什么。
有人利用了我的样貌欺骗了她。
据我所知,京都校那边只有一个人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得出结论的我没有沉默太久,只将手下的布条打了个结,说:“请好好休息吧,我就在这里。”
清醒了片刻的庵歌姬把手放在膝前,缓缓阖上眼,不知道是没力气说话了,还是又昏睡了过去。
我胳膊一抬,正打算将她整个人扶起来,伸出去的手却骤然停在中途,紧接着凭空一握召出咒具,再头也不回地往自己身后一划。
摸至身后的式神,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但是,还没完。
四周的树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被唤醒的纸式神先后站起来,呈现出一个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将我们围困在其中。
“瓮中捉鳖啊。”我心下一沉。
这些式神麻烦就麻烦在这一点,化成人型前,根本察觉不到它们的咒力波动,毕竟没有哪一位术师能察觉到一张纸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来之前不对歌姬前辈出手,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动声色地
将人背起来,看了一眼歇息在附近的那只乌鸦。
尽管不确定视野同步的冥冥能不能听见我这边的声音,但我还是开口道:“拜托了,请帮我引路。”
眼下带着伤员移动,自然要避免陷入持久的消耗战。
现在这种状态下,我自然再无瑕顾忌方向。
黑色的小家伙用绿豆般大小的眼睛注视了我一下,犹如听懂了那般,忽然展翅飞往远处。
与此同时,我也率先踢开一具靠近的式神,咒具的光芒如影随行,在这群式神的包围下,撕开一道口子,开始突围。
和人类面貌无异的式神齐刷刷扭过脑袋,它们手持明晃晃的尖刀,动作敏捷地追逐着离开包围网的猎物,看似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只有空洞的眼神证明着其非人的身份。
飞在前方的乌鸦发出尖锐的叫声,似乎在提醒我。
真是穷追不舍。
我微微别过脸,旋身避开侧方起跳向我劈开而来的黑影,指尖轻勾,操纵着咒具反手刺穿对方的脖子,刚刚干掉一个,又有数道难缠的身形从旁边包抄过来。
我动作灵活地绕至一棵树的背后,在式神的武器接二连三地撞在树身之际,以一记鞭腿将整棵庞大的巨木连腰斩断。
沉重的大树轰然倒塌,将数只式神压在下方,不少黑色的人影都犹如泡沫一般身形消散,但紧张的局势仍然没有得到缓解。
一只,两只,三只……我眉头紧锁,看着四方摇摇晃晃又围上来的这些式神,心知肚明,如果迟迟无法突破它们的包围圈,再怎么精打细算,也迟早被耗死。
有点不妙,追得这么紧,这些式神的操纵者一定就在附近。
如果在地势开阔的地方,还能试着寻找一下对方。可在这草木密集,存在大量障碍物的森林间,想要精准捕捉到那缕异样的痕迹,难度就太大了。
而且,携带着伤者的情况下,我没办法毫无顾忌地对付它们,歌姬前辈的情况可拖不了太久。
冒险用术式把肉眼可见的式神一次性全解决吗?凭借我现在的咒力总量,很难说用着一招会不会就咒力枯竭了。
我用双手稳住背后的人,双脚落在前方的树杈间,一边借此通过地形差拉开距离,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几乎不需要回头,我也能通过后方的动静,明白它们正在追赶过来。
就在此时,原本靠在我背上的庵歌姬略微动了下手臂,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好痛…”
“抱歉,难免会让您受苦了。”眼下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交谈的时候,但我还是在尽可能加快脚步的时候出声将实情尽数托出。
平日里总是活力满满叫着我“小裕礼”的前辈一声不吭听着,倒是难得这么安静,似乎是为了弄清局势,我感觉到了她转头的动作,就这么短短几秒的时间,听见她轻轻吸了口气,像是想要安慰我那样,声音里并没有任何丧气的因素,“哈…也就是说……得先突破他们的包围网啊…”
“您不必紧张,再稍微坚持一下,冥冥前辈应该——嘁。”我的目光紧随着前方的那只乌鸦,脚下刚想提速,就被穿过树丛杀过来的成群式神拦住去路,不得不先停下来,暂时改变方向。
…不行。
左右手的方位都有大量的式神,而且就这么短暂耽搁的功夫,又再次被包围了。
四十米,三十米……我的目光扫荡过那些空有人形的复数人形,面不改色地将庵歌姬轻轻放下来。
就在我准备放手一搏,耗尽咒力也要开出路来之际,我的衣角被人出手牵住了。
“你打算…用术式把它们全部灭了?”庵歌姬喘着气,意图用虚弱但坚定的声音阻拦我,“小裕礼……你的咒力不够吧?”
“这里离森林的出口很近了,有值得冒险的价值。”我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道,正准备捏诀的手指却再次被她的掌心包住。
“我知道。”气若游丝的巫女缓缓抬起头,说:“所以我不是要阻止你……动手前先听我一言吧。”
庵歌姬从来不是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的人,见她如此坚持,我也就暂时蹲下身,去听她所要说的内容。
远处,或许是一直迟迟不见我跟上来,森林的上空回荡起乌鸦的不疲不休的叫喊,像是在响应那怪异的音色,式神脚步急促,我哪怕背着身,也能听见它们疾步缩小的包围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
【因果术式不定式原理】
几乎是完全没有保留。
我扭过头,用平静且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扫荡过四方,正如我曾经在二级术师考核中做过的那样。
高举匕首的式神群体纷纷停住动作,犹如被无形的飓风过境撕扯过那样,均在被锁定后,溃散变为原型。
这些追赶了我一路的麻烦回归无害的人形剪纸,飘飘荡荡地散落至地表。
将视野中的最后一只式神斩杀殆尽后,我站在庵歌姬的身侧,努力撑住膝盖,一度做出站不稳的姿态。
所幸,现在已经没有碍事的东西了。
原本就在附近徘徊的乌鸦看到了这一切,它又重新飞回来,压低高度从腹腔里发出咕咕嘎的音调,似乎是想要催促我,但那略显急躁的表达在下一秒就因为一旁投掷过来的飞刀而停滞。
“不错,能坚持这么久,看来你比我想得还要有毅力。”
低沉的,粗壮的音色回荡在林中,伴随着有谁迈着坚实脚步走出来的动静。
“……是吗?”我看着地上那只无声无息殒命的乌鸦,隔了几秒,再缓缓站起身,“可有毅力,看来也就到此为止了。”
虎背熊腰的年轻男性在几米开外停住脚步——加茂健,这位在之前交流赛里没怎么发话的御三家成员面无表情注视着我,“如果你老实点,与那位咒灵操纵使一同被关在结界中,我也就不必这么大费周折了。”
“那还真是令人高兴。”我拖着有些踉跄的步调,把庵歌姬护在身后,平声回答,“因为一些私人恩怨,我对加茂家很是看不上眼,感谢您告诉我给您添过堵的好消息。”
“所以,操纵这些式神的人是加茂前辈?”我问。
大概从我的声音里听出来浓烈的讥讽意味,理着寸头的高壮少年停住步伐,侧目反问道:“哦,不像吗?我也可能是隐藏了能力。”
“这笑话有点意思,这些式神的咒力都和你毫不相干。”我缓缓调理了一下呼吸,冷眼看向他,“如果激活别人创造的纸式神也算是自己的能力,那我也可以握着五条悟的手宣布今天开始我就是最强。”
使用他人的能力,却连正面攻击的勇气都没有,直到确认我用光咒力才出来,称这个人的三流都是给他面子了。
“随你怎么说,一年级,就算你能力再怎么强,咒力耗尽后,在我这样的三级术师面前,也会像婴儿一样无法自保。”面对他人的嘲讽,加茂健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他手中夹着纸人,再次唤醒几只式神,命令它们一步步向我走过来,“虽然那位大人让我只是拖住你们就行了——”对方面色没有任何改变,“但想来杀掉一个两个,也不是问题。”
原来如此,个人赛那个时候感受到的视线,是这个人的啊。
我不为所动看着周边围过来的式神,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因为歌姬前辈就在我身后。
他的杀意是认真的。
“真奇怪,我自认为应该没做什么得罪你的事。”我抬起眼帘,再次直视这个身形高大,却又显得分外懦弱的家伙,“仅仅是初次见面,是什么事让你抱着这么大的恨意?”
“仇恨?不,我不是出于那么肤浅的理由。”加茂健复述了一遍我话里的重点,他看向我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冷静一些,“恰恰相反,我是憧憬你们。”
“你们这些有能力的人,生来就因为优秀的术式被重视,被高高捧着掌心,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不会感觉到我们「无能」之人一直是以怎样的形式在触碰这个世界的。”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活着浪费资源的废物,就算被亲族践踏,也不会有人过多看一眼。辛辛苦苦的锻炼追不上别人的随手一指……嗯,天才、强者,非常令人着迷的字眼。”
就在加茂健如此说着,数把刀已经架在我的脖子前。
“因此,我想试试看——”他以平静的,从容不迫的声音阐述道,“被高高供起来的天才们,死掉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们这些庸才截然不同。”
语毕,我清楚感觉到那些抵着颈动脉血管的刀刃齐齐下压。
它们本来像切开蛋糕那样轻而易举露出鲜红的果酱夹层,却反倒如同撞在钢铁上,应声折断。
“你……”加茂健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我拍了拍衣领附近不存在的灰尘,将褶皱拉平的同时,也不再收敛咒力,毕竟答应了五条悟,这种程度的代价,自然没有必要支付出去。
尤其是支付给眼前这个人的话,我觉得不光是他,就连我自己
也会很火大。
“说完了吗?”我轻飘飘地问。
“怎么可能?”他眉心蹙起,“你的那点咒力总量,在同时绞杀了近百只式神时,根本不可能还有剩。”
“确实,正常来说是这样。”我摊开掌心,握住承影刺,反手斩断眼前的几名式神,“但很可惜,你似乎太小瞧我的前辈了。”
加茂健沉声道:“这也不可能,我也早就考虑到了,她的咒力所剩无几,根本就用不了术式。”
“哈……小裕礼说得没错……还是该庆幸…”正在我身后的巫女低低发出声音,无需回头,只凭我衣角上的触感,也能感觉到她是怎么样用沾着血的手在我的背心上留下收尾的痕迹,“我的咒力是所剩无几了……不过…身为在神社服侍神明的人……祝福别人的力量……其代价还是能支付的。”
庵歌姬的术式是独立禁区。
能给祝福者加持,一定时间内带来咒力、速度、杀伤力翻倍的效果。
我现在的状态可谓是好的不得了,身体非常轻盈,咒力也绰绰有余。
“本来以为躲在后方的是大boss…但现在看来你只是单纯的精英怪,用着庸人天才之类的说法,自以为是美化自己的正当性。”我转着咒具,声音慢慢压低,“说起来,你这家伙之前是用了我的样貌才把歌姬前辈骗走的吧。”
“…是啊,让我对可爱的后辈差点留下阴影…”虚弱无力的语气都掩盖不住庵歌姬话语中的气恼,“要帮我好好出口恶气哦,小裕礼。”
“自然。”我冷漠盯着脸色微变的加茂健,又召出四把咒具,手臂一挥发动攻击的同时,一本正经地说起曾经说过的宣言:
“以东京校生徒的名义,要以暴力与鲜血为歌姬前辈献上最盛大的祭祀。用他们的哀鸣与泣音唱响动听的弦乐。将那庸人的魂灵铭刻下恐惧与畏缩的印记。”
——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
“也要他们为之战栗。”
第92章 决策我很快就回来。
在歌姬前辈的相助下,加茂健被咒具贯穿了四肢,我利落地提着他的一只胳膊,率先剥夺了对方的行动能力。
体型壮硕的少年现在变得和庵歌姬一样遍体鳞伤,紧接着被我生生拧断手臂的那一刹那疼得嘴唇发颤,却还是没有叫出声,他满头冷汗,哪怕被我继续卸掉他剩余的肢体也不动摇。
庵歌姬:“……”
庵歌姬:“…小裕礼,可以了,谢谢你。”
似乎是不忍看见这种单纯的肉刑,庵歌姬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其实可以慢慢拷问他,从他的嘴里获取情报。可惜这边没那么多时间陪他干耗,我当然也没有折磨敌人的爱好,便平静应了一声“好”。
在确定对方彻底失去威胁性后,我将人扔在地上,转而把庵歌姬背起来,紧接着像是拽着无力的小羊羔那样,腾出一只手拖拽着加茂健的腿,快步地往森林外走去。
被我粗暴对待的人一声不吭,但我仍然能捕捉到他因为疼痛而条件反射想要蜷缩起来的肢体语言,不过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管他。
庵歌姬的状态本来就谈不上好,之前强行施展了术式,我感觉到自己的肩头一沉,是她把脑袋靠了过来,大概真的是很累了。
“……平时真看不出……我家的后辈也会有这么雷厉风行的一面呢。”庵歌姬的鼻音一时有些重,“呜……心情有点复杂……又有点高兴……”
我:“……”
我:“您在哭吗?前辈。”
她闷闷地回答:“没有哭……”
话说这么说,我感觉自己的背上衣料似乎已经被打湿了一部分,但也并没有去戳穿这点。
“那就好。”我目视着前方,语气轻快地插科打诨,“受了这么重的伤,刚刚还勉强了自己,我都担心您直接哭晕过去。”
“……”庵歌姬这次没有再回话,只是用双手圈住我的脖子,我能感觉到她把脸埋在我背后的衣料中,不知道是在害臊还是忍耐情绪。
为了保证庵歌姬不要再次失去意识,我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向她搭话:“说起来,自我和夏油杰离开的那几十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问,现在敌人被制服的情况下,我也自然而然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想了那些讨厌的记忆,回答我的声音像是闷在罐子里那样,“只记得被加茂这家伙的术式引走后…就被几个人包围了。他们都像是被雾笼罩着,面容完全看不清。”
“我的攻击还没奏效,其中一人就袭击了我,后续…我就晕了过去。”
……也就是说,一招制服?
我多少有些意外。
庵歌姬好歹也是二级咒术师,再怎么掉以轻心,正常情况下也不至于瞬间落败。
当时现场除了五条悟、庵歌姬的残秽,还有另外一个人的痕迹——而我认得它的主人。
如果庵歌姬的说法属实,就证明诅咒师没有动手,动手的那个人……其实力要远比我预想中还要强大得多。
虽然不报什么希望,我还是出声问道:“您对是谁出手袭击的你还有印象吗?”
趴在我背后的庵歌姬轻轻摇头,反倒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加茂健发出了一声嘲讽的笑,“哈……她当然不会有印象的。那位大人的实力毋庸置疑,就连五条家的六眼都无法抗衡。”
我“哦”了一声,回头瞥了眼仰躺在地上的人,他淌血的四肢随着拖行在泥土间留下了好几道蜿蜒的血痕,插起话来却还是生龙活虎,看来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说的真是比唱的还好听。”我步伐跨开,不为所动地戳穿他话里的漏洞,“如果你崇拜的那家伙,真像你说得那么强,那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让你把歌姬前辈引开?不就是打着五条本人不好对付,那就反过来利用身边人才对付他的算盘吗?”
“我们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你就在这里尽其所能地猜吧。”纵使受到质问,落得眼下这副境遇,这位加茂家的成员吐了口血水,“想从我的口中套取到情报,只会是徒劳。”
“不说?没关系,你的不说,本来也是一种回答。”我不急不躁地开口道,“反正能说动加茂家的人,那家伙对你一定许了很让你心动的条件…让我猜猜看,是不是说了——只要帮助他,就能让助你拿到力量之类的东西?”
“……”对方仍然保持沉默,但我从手掌下感觉到他的腿部肌肉蹦得比之前更紧了。
或许答案是有些接近了。
“真是吓到我了。”我欣然眨眨眼,以抑扬顿挫的语调继续施压,“不会吧不会吧,作为御三家的人,你不会真信了那种鬼话吧?”
就算真有办法可以做到,到时候里面的芯子还是不是自
己都无法确认了。
而加茂健的耐性比我想得还好,他甚至连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只是平静地说:“你大可以用你的思维尽情揣测。”
这句话看似没有任何信息量,不过从他说出的这句话的出发点去考虑,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自己目的坚定。
对于有能之人的憧憬与嫉恨是有的……但是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什么。
我这样心想着,就在此时,不远处熟悉的乌鸦叫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歪了歪头,也就暂且停下脚步。
太阳像是提前预知了接下来要谈的话题,不忍地躲进了云层中,我召出承影刺,凭空对着身边的一棵树一划。
在它轰然倒下去发出巨响后不久,不出所料我听见了鸟类急速的振翅,还有谁急促赶过来的脚步声。
“好了,不谈这方面也行。”
既然已经不用担心汇合的事,那就正好再打探下情报。
“先谈谈中村爱莉吧,有关她的事,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猝不及防被我放开腿的人眉头紧蹙,我凝视着从他伤口处流出的那些液体,脸上半点没有动容,只是直入主题:“你的婚约者,她真的还活着吗?”
加茂健:“……”
庵歌姬也被我突如其来的问话弄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前辈您毕竟晕过去了,之前也来不及注意到——”我垂眼看着地上的人,逐字逐句地说:“我在找您的地方,看见了中村爱莉的残秽。”
“…不对…这怎么可能?”庵歌姬也当即反应过来,“她的实力…根本做不到那个地步。”
“如果中村爱莉还是她自己,那的确是做不到。”我说。
但是托加茂健的福,我确认了幕后主使许诺了相应的好处,如此一来,往中村爱莉本身已经被动过手脚的方向去想,是不会错的。
可这种事情想要成功,其中支付了什么样的代价,作为她的未婚夫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但已经均为俘虏的人,依旧选择什么都不说。
“怎么了,加茂前辈。”我挑挑眉,不给对方思考的余地,进一步开始施压,“这个问题很简单吧?只需要回答一下她的近状就好了。”
被我屡次试探逼迫的人起初不声不响,数秒后,他抬起眼,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我说过了,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究竟是真的没有义务?还是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呢。”我报以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她明知道你没什么力量,却还是把你留在这里制造混乱——你的婚约者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人吗?”
“前辈,中村爱莉——或者说,被不知道什么人取而代之的「中村爱莉」,她现在穿着那副相似的皮囊,到底去哪里了呢?”
“……”加茂健紧紧闭上眼,脸部的肌肉略微抽动。
那些看似无害的言语,往往是最难被察觉的毒药,而一旦落在心底,怀疑的种子就会成形,只要一个小小的时机就能破土而出。
可惜眼下没有那种慢慢来的闲情,就在我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乌鸦已经到达此处。
然后,下一秒,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有关敌人去哪了这个问题,我应该可以给你答案,裕礼。”
“不过——”
出现在我身后的冥冥拖长了声音,平静的视线落在自己受伤的同期身上,又回头看了眼紧随其后的家入硝子,“先给歌姬治疗吧。”
对此,我也乖乖地将庵歌姬转交给医师。
“冥冥,硝子……”庵歌姬泪眼汪汪看着两人,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坚强瞬间瓦解,表情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哇”的哭起来,“我还以为……呜…差点就要见不到你们了。”
“我知道我知道,您辛苦了。”家入硝子任凭前辈像是无尾熊一样抱在自己身上,一边摸着对方的脑袋,一边开始查看伤势,“但是哭也是很伤身的,请忍忍,至少治疗完再哭。”
庵歌姬抽了抽鼻子:“唔,嗯。”
眼见庵歌姬已经得到了保障,我也就把注意力放在一开始的话题,“冥冥前辈,麻烦您了。”
年轻的术师从自己的同期身上收回视线,说:“那群人,如今正在薨星宫。”
我愣了一下,当即理解了这意味着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也就不得不问了。”我捏了捏眉心,“校长之前说是请了帮手,但我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在哪里使劲了。”
“这件事校长可没有骗人。”冥冥耸了一下肩,“为了学生的安全,他的确去寻找了东京校内最可靠的存在——「天元」。”
虽然不参与守卫的工作,但东京校一直以来也是肩负着镇守薨星宫的责任,自然也知道如何去觐见那位从不轻易显露真容的大人。
这是当然的,只要是结界之内的事,根据已有的残秽追踪,「天元」就可以调查。
但始作俑者似乎非常了解整个日本的结界机制,避开了天元的视线,完全没有把交易和谈判的内容暴露在记录中。
所幸在那几个诅咒师团体侵入高专的结界之际,讨论了几句接下来的工作,这才借着术式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也就是说,校长一直都很清楚,敌人是为了天元而来的?”我问。
“是的,我们那位校长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冥冥漫步走到加茂健的身旁,后者警惕地咬牙看着她,很明显冥冥脸上虽然在笑,眸光却很是冰冷,“因为天元大人亲口断定高专的结界只遭到了三个诅咒师的入侵。虽然暂时找不到人,这群人联手的实力也应该不足为惧……结果,他们的背后居然还有一位强大的式神使,拥有一人成军的能力。”
我露出不赞许的表情,“虽然能理解校长的想法,但他的决定本来就是把我们主动权交了出去。”
冥冥轻呵一声,“不,校长是没办法才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决定。”
“…什么情况?”
“最开始要求他对诅咒师放置不管的,正是「天元」本人。”
我:“???”
我:“理由呢?”
“没说哦。”冥冥轻飘飘地回了我这么一句。
一旁已经被治疗得七七八八的庵歌姬睁大眼:“啊?不是这也太随便了吧。”
家入硝子无奈地拍拍她的手,让她不要太激动:“没办法,校长再大也大不过天元。”
无语算是成为了我的母语。事已至此,再去责怪是谁都责任也为时过晚了,我也就叹了口气,继而询问现在学校里是什么个情况。
“最开始我用乌鸦监视到了京都校突然开始内斗,战况很惨,除开禅院家的,鹤田和大岛都受了伤,逃窜到了其他区域。”说到这里,她微微眯起眼,“那会信号就已经被切断,联系不上你们了,我的乌鸦也被接二连三处理掉。”
“夜蛾和乐岩寺便先去救京都那边的学生,我则是继续负责搜寻你们的下落,后来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夏油现在被关在敌人设置的结界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也迅速和冥冥交换了情报,“五条呢?冥冥前辈您能确认他的行踪吗?”
如果有他在,应该能更快打破结界吧。
“原来你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她若有所思。
我:“……”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虽然不觉得五条悟会输给这种角色,但他去向不明也的确是事实。
最坏的情况……在敌人手上吗?
只能这样想了。
尽管加茂健应该是现场唯一一个知道庵歌姬昏迷的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的人,但是等撬开他的嘴,搞不好想做些什么就来不及了。
我沉思片刻,转身就想离开,身后很快飘来庵歌姬的声音,“嗯?小裕礼,你打算去哪?”
“先去给校长帮点小忙。”我说。
庵歌姬:“……”
庵歌姬:“你没有勉强自己吧?”
“没有,请放心。”我侧过头,对她笑了笑,“我很快就回来。”
现在歌姬和硝子身边都需要留有冥冥来保护,只有我最适合自由行动。
语毕,我向前走了几步,数秒后又后知后觉地倒退回来。
庵歌姬:“?”
家入硝子吐槽道:“你这也太快了吧。”
我老老实实回答:“……不,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不知道薨星宫的入口。”
“冥冥前辈,请把乌鸦借给我引路。”
第93章 鬼汝害怕被「天元」看见?……
薨星宫。
这座可以堪称日本史上最古老的地底宫殿,奢华至极,相比古代将军所住的城池也毫不逊色,它占据着平坦的地界,位于圆
心方位的天守阁格外凸显醒目,外观看似是五层,内部实际为六层,地下一层,墙基为石块砌成。
主楼的四角紧密依附着大小四座附城楼,由不同的通道串连起来,它们与多道城门相接,像是迷宫的关卡,错综复杂,一关又一关。
普通人一旦闯进,大概很快就会失去方向,而踏足此地的术师第一时间便能察觉到,这些通道的出入口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该死。”走在最前方的蒙面青年停下脚步,烦闷地咒骂了一句,“又改变了。”
另一名套着红色背心的光头大叔拍了拍脑袋,无可奈何地说:“喂喂,我们还没前进几次,已经走了四五次回头路了,你到底行不行。”
“给我闭嘴,若不是你这家伙的干扰能力派不上用场,我用得着这么辛苦吗?”蒙面青年阴沉沉地剜了他一眼。
被迁怒的人摊开手,“别提那种强人所难的要求,这里可是最接近天元结界中心的地带,要我的能力在这里生效,等同要求我让一个人注意不到自己的手——你说是不是,阵法师?”
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带着兜帽的小个子沉默不语,他从袖袍里探出的双手正抱着一个光团,对于同伴的搭话甚至连眼神也没给一个,就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站在那里。
光头大叔看见他这模样想起了什么,自知无趣地叹了口气,“差点忘了,你在全神贯注应付最麻烦的烫手山芋呢。”
还不到半人高的阵法师依旧不声不响,露出帽子外的灰发毫无光泽,看起来犹如没有生命的雕像。
就在这支奇特队伍停下之际,后方一道分外温柔的女声冒出来,幽幽地以轻缓但不带多少感情的语调问道:“找不到路了吗?”
蒙面青年当即浑身一震,他转过身,连对方的脸都不敢看,直接低下头,一旁的光头大叔也同样识趣地垂首。
“非常抱歉,今川大人。”两人齐声说道。
“啊呀,妾身可没有责怪汝等的意思。”身着立领制服的少女抬眼看向他们,柔情似水的声音亦如沾染上蜜糖那般,密不透风的甜美感反倒听着有些令人窒息。
对方步态优雅踏着一双学生皮鞋,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来,下垂至腰侧的双手不摇不晃,身姿挺拔却不失柔美,一举一动都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应有的气度,仿佛此刻穿得并不是干净利落的西式制服,而是华丽厚重的十二单。
“毕竟「天元」对结界术的刻画已然出神入化。”被叫作今川的人走至队伍的最前端,凝视着整座薨星宫,状若体贴地开口道:“汝等的难处,妾身自当晓之。”
话是这么说,拥有定位能力的诅咒师却也心知肚明,恐怕在达到目的之前,她都没有放过自己这些人离开的打算。
光头大叔把胳膊架在自家兄弟的肩膀上,嬉皮笑脸间边拍打边说:“瞧您说的,只要钱到位,我们自当为您两肋插刀,肝脑涂地,是吧~”
蒙面青年并不接话,而是继续皱着眉。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怀念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小羔羊,个头都没有桌子腿高的小鬼们只会软弱无力地哭泣,哪怕被抽出肠子哑着声音挣扎,也做不出任何像样的抵抗。
但现在,情况反过来,他不得不被一个小姑娘拿捏,却也只能服从。
心底烦闷的蒙面青年甩开了同伴的手,随后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有着一头长卷发的少女,踌躇数秒,说:“……眼下想要凭借薨星宫主城的方位来确定路线,已经有些困难了。”
“我需要更直接的、与「天元」有联系的东西,才能更顺利地前行。”
面色苍白的少女正因无聊用手指绕着自己鬓发,听见他这么说,收回放在前方的目光,沉淀着阴冷之色的眼瞳映出这位诅咒师的身影,“汝似乎很断定,妾身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蒙面青年冷汗当即就下来了,但为了自己不当场身首异处,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第一次尝试定位「天元」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您的身上有与其类似的讯号。”
今川把玩鬓发的动作一顿,很快低低笑起来,“那可真令人欣喜。”她将两根手指虚虚落在自己的胸膛附近,仿佛要借此直接撕开皮肉露出骨头的画皮鬼,无谓地说:“妾身的这具肉身里的确放着与天元息息相关的重要物体。”
“连六眼都被瞒过,汝居然意识到了……呵呵……看来那老家伙推荐的人也不是一无是处。”
蒙面青年松了口气,“那么——”
“妾身不打算将它交付给任何一个人。”今川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不过,代替的法子也是有的,把手伸出来吧。”
被点到名的人适时地保持缄默,如她所说的那样照做,而等摊开掌心,便见对方将一只红色的小瓶子赏赐般地放置在上面,蒙面青年紧紧握住,从那液体流动的状况很快判断出来……这是血。
这血也散发着与薨星宫内部那位相似的气氛,但这怎么可能。
常年游走在黑暗边缘的人本能制止了自己深想下去,他正打算施展术式,却见今川用一只手暂时制止了他的动作,若有所觉扭过头。
+
站在最前方的黑发少女在看着我。
几缕柔软而蓬松的卷发跟着她回头的动作滑落至肩前,蹭着她唇角扬起的笑容更为温婉,有着一种不符合其年龄的成熟。
那张脸无论怎么看都是属于中村爱莉的,但气质不一样。
如果说本尊的存在感是草木茎叶间的一滴晨露,随时可以被抹去。现在——站在那里的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单凭那落落大方、气质非凡的身姿就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仿佛千帆过尽,透着发自内心的自信感。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她不愿意和夏油杰交手。
这家伙和肉身融合的时间太短了,不使用术式制作式神前,还能利用中村爱莉的皮囊,掩盖住一切怪异的底子,而一旦动手,就谁都看得出来,她身怀着两股截然不同的咒力。
这个状况下,当事人就算还活着,失去身体主导权后,也与死亡无疑了。
“最先追上来的,居然是东京一年级的小学妹啊。”「中村爱莉」歪了歪头,露出颇有些意外的表情,“是学校里的老骨头都猝死了吗?”
“还是说——”说着,那双盯上我的琥珀色眼眸悄然染上几分冷色,“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或,觉得你一个人便能拦住我?”
“不,我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我说。
离开歌姬前辈的身边,我就已经失去独立禁区的祝福了,咒力恢复成原本的水平。可就算术式加持还留有效果,但看见对方几乎称得上是磅礴的咒力,迎头赶着与对方战斗,只能是莽夫的行为。
感受着对方展露的敌意,我这方率先屈下一只腿,将右手搭在膝前,如同不成熟的野兽幼崽那般放低姿态,顺从地向对方流露出没有
攻击性的无害信号。
“我并非您的敌人,恰恰相反,是您的助力者才对。”我说。
“哦?”听得这番话的人半是赞叹半是意外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却还是以「中村爱莉」的口吻对我说话,“你打算用什么来换取我的信任?”
“单说两点就足够了。”我仍然恭顺垂着眼,乖乖回答着她,“就凭我知道「您是受谁所托」和「您的本体究竟是什么」这两点,您也应该能确认我的身份了。”
羂索一直以来都在收集那些特别的咒物,也不断在唤醒曾经与自己有束缚的那些术师,我对此早就不陌生了。
里梅的苏醒就是最具代表的例子。
现在中村爱莉明显性情大变……不,或许一开始那模样也是伪装,用得术式也全然不同了,答案也就只有一个人。
她成为了羂索老旧识的容器。
“光是这样暧昧不清的话语,就想说服我认可你,可还不够哦,小姑娘。”「中村爱莉」轻轻笑起来,空气中几乎凝实的咒力压迫说明她的杀意没有退让,但没有第一时间动手,也算是给我一个机会。
“我不认为将您从漫长的沉眠中唤醒之人,没有提起过我。”我轻轻摇了摇头,畏于束缚的影响,不留痕迹地避开了羂索的名字,“毕竟他是一位十分慎重的利益至上主义,既然知道会对东京校采取行动,势必会向您打声招呼。”
仅仅是因为情报不互通就损失一枚重要棋子,除非我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否则他断然不会什么都不说。
“不错,你倒是很了解他。”对方轻言细语道,看似很满意我的回答,却是突然换了说话的方式,“可惜汝算错了一件事。”
我眼眸一眨,意识到了什么,但一动不动。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从腰后缠上来,五指作勾爪状地放在我的胸腔左下方位一点的位置。
「中村爱莉」还在原地没有动。
突然出现接近我的存在,是与她气息相似的式神。
它远比我之前所见的任何一只都要灵动,灵动到我甚至能明白留在衣物外打转的指尖,并不含多少缱绻旖旎的意思,而是满心盘算着要从哪里开始把我开膛破肚。
“他的嘱咐,妾身可以置之不理。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杀了汝给那家伙添点堵,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语毕,式神的手指划开制服,尖锐的疼痛令我眉头一皱,很清楚地感受到伤口淌出血,迅速浸染了衬衫胸口的位置,“好漂亮的红色,呵。”她的语调充满迷恋,“多少年没见到了呢,要不就用汝开开荤,让我体验一下濒死者的温度好了。”
我:“……”
和羂索扯上关系的家伙,果然没几个正常的。我忍着痛楚,片刻的思想斗争后,还是放弃了用咒力构筑防御的想法,反倒是闭了闭眼故作放弃地说道:“行吧,若您真要铁了心拿我开刀,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杀了我,您就无法见到天元了。”我说。
式神原本正沿着切开的伤口,慢慢一点点将它撕裂,听见我所说的内容,稍稍停顿了一下,“唉呀唉呀,想以这种小伎俩让妾身留下性命吗?可怜的小姑娘,汝应该最清楚,妾身是准备万全才采取行动的。”
“事到如今,汝还有什么价值吗?”她问。
“当然有,我的那位顶头上司,也料到了您不会遵守他的叮嘱,特意留了一手情报没有说。”我略微抽了一口气,缓解此刻的痛楚,“等走到薨星宫的正中心后,未经许可闯入的人,会陷入真真正正的囚牢,在那其中,不管是咒力还是术式都会失去作用。”
“……汝是想说,自己得到了许可?”
“我奉那位大人的命令,两个月前就潜伏在了这所术师的学校里,早已经取得了众多师生的信任,其中也包括校长。”我的话中没有半点磕绊,头脑飞快地转动,同时将手放在自己颈部的长命锁上,“这咒具便是他信任的证明,前些日子给了我。当天元传唤我之际,便能借它到达薨星宫服侍天元。”
“讲得很精彩。”「中村爱莉」的声音轻飘飘的,“不给那位五条家的六眼,也不给那位神社的传人,偏偏给汝这个没有任何来历的小家伙,汝当真以为妾身如此好骗。”
“我敢这样说,自是有依据的。”我毫不慌张地解释道,“因为那位「天元」指认我为下一届的星浆体,是祂的授意,亲自给了我如此大的权限。”
星浆体。
这是盘星教里哪怕稍微了解一点咒术界的人,都知道的常识。
天元的术式是不死,尽管因为成佛修行与本就强大的咒力,能一定程度减缓衰老,但不可抗拒的时间仍然会改变其**。
到达一定时间后,就需要挑选资质合适的少女,与其同化,重返青春。
被选中的少女就会被称作星浆体。
盘星教内大多信徒将她们视作污染活佛贵体的污浊之物。
咒术界则将她们视作必要牺牲**的代价。
为此,算是补偿这些早早殒命的可怜人,「天元」便会赐予其一定程度的特权。
“……”
此话一出,不知什么原因,对方沉默良久。
半响,注意到那只圈住我的式神突然消失,我就知道自己成功了,从而抬起头来。
“那个不死心的老太婆,还在冠冕堂皇搞这样的选拔。”女性术师嘴里数次叨念着“可恨、可恨”的音调,鸦羽般色泽的额发后,她的眼神格外昏暗,一改之前的游刃有余,慢慢看向我,“竟是如此,羂索那混账东西,对妾身瞒了如此重要的情报,说什么还不知道现任星浆体的下落,一派胡言的骗子!”
我:“……”嗯,骂得好,再多来点。
虽然羂索是在替我背锅,但谁叫他本来就不值得被信任呢。
厉声发泄过了这么几句的「中村爱莉」阖上眼,很快平息了自己的此刻情绪波动,视线转而落在我的颈边,“主人死掉就失去作用的咒具……汝向天元提出了胃口不小的要求呢。”
我略有些惊讶她的好眼力,面色却没有显示出来,只是微笑道:“毕竟要防着有些想着杀人越货的家伙,不是吗?”
“妾身开始有点喜欢汝了,小姑娘。”「中村爱莉」瞥了我一眼,“既然如此,那汝就来带路吧。”
“您应该看得出来,我的咒力很少。现在「天元」没有传唤我,为我铺展道路,想要一直使用咒具很费力。”
单论费力的话,的确是实话,如果不是确定他们还没走太远,我也不会用我自己的术式寻找正确的道路追上来。
自然而然地将谎言之中最后的漏洞也圆上,我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几名诅咒师身上,“所以,带路的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最后在到达终点时,我会为您指明方向。”
“可。”对方给予了我首肯,又恢复了最开始的从容,“倘若,最后发现汝说得不是真话——”她勾着唇,手指放在自己的脖子边,做了个抹杀的动作,“妾身必将把酷刑施加于满嘴谎言之人的身上,令其灵魂坠入地狱都不得安生。”
我慢慢站起身,向她鞠了一躬,自觉地加入了这组合怪异的队伍中。
诅咒师三名,其中看着年龄很大的光头大叔和蒙面青年都是一副低着头不敢插话的样子,主导者是谁毋庸置疑。
除开那位神情茫然,披着兜帽的小个子……他对我的到来像是浑然不觉,如同没有灵魂那般,其双手托抱着一团朦胧且透明的球体,球体的外表闪烁着白光,时不时如同刺猬一般竖起锯齿状的诡谲痕迹,给人一种触碰就会被刺伤的错觉。
随着蒙面青年开始引路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情报,顶着中村爱莉外貌的“少女”将手背在身后,率先开口对我搭话:“小姑娘,汝跟着羂索那家伙做事有多久了?”
“八年左右。”我从善如流地给出答案。
她继续盘问:“又是什么时候被选做星浆体的。”
这位被羂索唤醒的、属于过往时代的术师似乎非常关心星浆体有关的事情。若我是个随口胡言,对个中情况并不了解的人,大概很快就会暴露出异样。
所幸,我从不涉及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从我口中说出的谎言,都是确保不会被运气以外的要素戳穿后,精心编造出来的。
可就算我对她的问题都对答如流,也难免心惊。
她问话的角度十分调转,从选拔的时间和手段,来了哪些人,他们又说了什么话,都盘问得事无巨细,如果不是我这么多年都在盘星教做事,将天元相关的事情早牢记于心,指不定也会有纰漏。
不对劲,她很了解星浆体的遭遇。
反过来说,这份在意或许之后能利用一下……但现在就先专心打探情报吧。
「中村爱莉」再三盘问过我后,逐渐也放下戒心,似乎打心底认为骗子不会了解到这一步。
我见时机成熟,一边跟着她前进的脚步,一边借机开始拉关系。
“说起来,前辈,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妾身的名字无需被人牢记。”她倒是很狡猾地没说真名,或许是怕被拿去利用,“汝单称一个姓,「今川」就足矣。”
“那我就称呼您为今川前辈好了。”我摆出小辈的姿态,却并没有急着一开始就问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而是从其他的话题开始入手,“说起来,还有件事,不得不告诉您。”
今川侧目扫向我,没有说话,但大意是让我说下去。
“之前来的路上,我有从二年级的学生那听说,校长已经打算通报天元,请祂尽早确认侵入者的位置。我虽然先来一步,但是我们能行动的时间恐怕……”
今川低垂下自己的眼眸,问:“汝害怕被「天元」看见?”
“毕竟祂活了那么多年,如果没有先发优势的话——”
“哈……活得久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一个需要吸取别人生命的老太婆,和妾身这样肆意作恶的家伙没有区别。”
她停下脚步,遽然笑出声,最开始音调很低,到最后渐渐拔高,笑声仿佛循环的诅咒回荡在四方,最后戛然而止,变得非常阴沉。
“我正怕祂不来看呢,祂的眼睛最好不要移开。”
“妾身这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讨债鬼,怕得可不是什么超度的经文——”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彷如利剑一样射向那被环绕在墙关后的那座天守阁,一字一句地拉长音调,说:
“而是那活佛宁愿闭眼,也不愿意看我。”
第94章 对峙(修)很高兴您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并非我第一次见到被羂索唤醒的、旧时代的幽灵。
他们贪婪、奸诈、毒辣,行事风格凶残,精神状态也极为不安定。
同时,无一例外都从灵魂深处散发着坟土之下的腐臭味。
不愿面对自身气数已尽的现实。
不甘就此被埋葬于岁月的长河。
因此不惜和羂索定下束缚,放任自身的尸骸被拿去做成咒物。
只为了有朝一日,占据无辜者的身体,从死亡的边缘归来。
我那便宜老板也曾说过,与他们打交道前,最好放弃现代人的价值观。
曾经的我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但现在——
“今川前辈。”
“何事。”
“我这边有一个问题,恐怕需要您亲自才能指点迷津。”我说。
披着少女皮囊的女性术师露出诡谲的笑容,“汝的胆子倒是不小。”
她的视线以一种让人汗毛倒竖的形式在我身上巡视,很随意地提到:“在那些久远的过去,要是有人未经允许便向妾身提问,不管男女,下一秒他们的舌头都会被剪断扔在地上。”
我:“……”
很好,这熟悉的感觉,不愧是那些老家伙的升级版。
基本能感觉到,在她的视角,我不是人,而是能口吐人言,随时任其宰割的动物。
我眨了眨眼,果断选择以进为退,先把道歉的态度摆出来,“失礼了,这方面还请您高抬贵手。”说着,又低下头去,“如今的时代可不比以往,我没什么机会见过像您这样的人,一时忍不住,就是得意忘形了。”
这句话是实话,也是不留痕迹的奉承。
刚刚说要剪舌头的人睫羽轻扇,美眸一移,把无形的压力顿时加注在前方带路的人身上,“识趣的孩子。”她温温柔柔地这么说着,“妾身自当赐予宽恕。”
“毕竟,光看这两只虾兵蟹将就明白,汝等的日子过得有够安生。”
“放在妾身的那个年代,只有这种素质的家伙莫说生存,恐怕早被凶恶的「豺狼虎豹」吞吃入腹,骨头都不知道被野狗埋在哪座乱葬岗下了。”
翻译一下。
典型的你们这群小年轻的日子过得太悠闲了,我们那个年代哪有这条件。
不愧是羂索的老相识,就算换上了年轻人的皮囊,透露出来的内核却是苍老不堪的灵魂。
“感谢您的体谅。”
面对这种时候,只要顺从就对了,我将手掌押在胸口前,恭敬地向她鞠了一躬,很快又开口道:“那么,现在是否能——”
“问吧。”她对我挥挥手。
成功得到许可后,我欣然点头,挺直腰板,“请您恕我多言。”
“我一直很好奇,与您共同潜入学校的那三位诅咒师,他们存在的意义。”
“如果说拥有「定位」能力的这位,是为了助您锁定天元。”我的目光落在前方带路的蒙面青年身上,下一秒又看向其他两名诅咒师,“「扰乱感知」的术师,是为了隐藏行踪。”
“至于第三位……原谅我才疏学浅,不明白他的作用。”
犹如求知好学的学生那般,我歪了歪头,不解地询问:“阵法师,是做什么的?”
“……哦?”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今川颇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我,“羂索那老家伙没有教育他人的理念也就罢了,如今的咒术私塾,已经连这种程度的常识都不教了?”
“是的,所以我对它的概念一无所知。”我老老实实地说。
“哈…真想看看那些过去与妾身斗智斗勇的老东西们,知道这情况后的表情啊。”
她当即笑起来,很明显发自内心觉得痛快,也就自发放缓脚步,为我开始讲解:“所谓阵法这东西,通过特定的咒文图案和定制材料构成特定效果的布局。”
“举例来说,嗯,笼罩在汝等私塾上的结界,本来也就是防御阵法的另一种称呼。”
我:“……”
本来只是抛砖引玉随便问问,结果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进一步验证了咒术界要完的结论。
这个人倒是没有必要这种事上骗我,还以为结界术被私藏不轻易外传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藏得还不止结界术。
那群高层出手把咒术体系砍了一刀又一刀,整天喊着缺人,纯属自找的。
“我算是明白,它是一种可后天学习的术式了。”我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它涉及的领域,很广阔吗?”
“当然。”对方毫不犹豫地肯定了我的提案,牵着裙摆转起圈,“攻击、防御、探索、加持,以及——”话到此处,像是谢幕的舞者那般,她双脚落定,意味深长地加重音量,“陷阱,也是轻而易举。”
我微微一愣,带一种奇异的平静,轻轻地、试探地问道:“也就是说,那位六眼,是被您用阵法师击败的吗?”
恐怕没人知道,站在这里的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我敏锐留意到两名诅咒师浑身一怔,不约而同地分了一部分视线看过来,瞳孔微微紧缩,呼吸放缓,这些都是恐惧的象征——似乎唯恐这个问题,会带来什么腥风血雨,一并牵连到他
们。
黑色长卷发的少女挑挑眉,略微侧过身,用身体截住我前路的同时,突然朝我伸来一只手。
她的脸上仍然在笑。
她的眼中毫无温度。
但今川什么都没做,只是用那只手拍拍我的肩膀,说:“汝似乎很关注这点啊。”
“到底是真的想打探妾身的事情,还是——”她迈着优雅的步态绕着我走了半圈,手掌也从肩头挪至颈边,依恋地隔着皮肤抚摸着我的血管,露出随时想要捅破它的眼神,“在意同龄男生的安危呢?”
我视若无睹地放任了这人的动作,直到察觉到她的指甲凝聚起咒力,才一把抓住她的手,以平和又不失尊敬的口吻说:“都不是,我只在意「六眼」。”
“他是老板的心腹大患,也是我被派到这边的主要原因。”
“那个瞻前顾后的无趣男人。”被我阻拦下来的女性也没有动真格的意思,提起羂索,她似乎没什么好脸色,抽出手后,改而夸奖般地抬手抚摸我的脸颊,“汝倒是比他可爱得多。”
“多谢前辈夸奖。”我乖巧地回答道,也没忘记自己的本来目的,“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请给我一个能讨老板欢心的机会吧。”
“汝若是愿意让妾身尝尝味道,我可能会更高兴。”她缠绵悱恻地咬着字,不知不觉,指尖来到我的喉咙前,那眼神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想撕下我的血肉。
“仅仅是一时的欢愉,并不长久,今川前辈。”我不躲不闪地看着她的眼睛,“留我一命的话,您应该能获得更多,比如说——顺顺利利地见到「天元」大人。”
今川:“……”
今川:“呵……”
低低笑出声的女性当即放开我,遵行着笑不露齿的标准,“好吧。”
“六眼的事说出来也无妨。”
“反正闲来无事,就在路上当做谈资好了。”
+
——谈资。
听着那两个人旁若无人、你来我往、又时刻在危险边缘徘徊的对话。
就在此刻,拥有定位能力的诅咒师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听着名为今川的女人的阐述,也不由得回忆起了那时候的事。
——哈……那可不是只能被称为谈资的程度啊。
作为刀口舔血讨生活的人,他摸爬滚打的这几年来,虽然从来没有与御三家的人有过什么接触,但对那位自幼就被挂上悬赏榜首的五条家继承人也是略有耳闻。
纵使在他们这种垃圾的群体里,人们对那位六眼的能力也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是披着人形的怪物。
有人说他是咒灵增生的根源。
而诅咒师印象最深的说法,还是那位六眼的神子在年幼时,以一个眼神喝退过杀手的事迹。
当时他只当是咒术界那些世家为了讨好五条家,刻意去夸大事实的说法。
可等当事人真正出现在面前后,诅咒师最先意识到了,这次接的活有多么不妙。
按照原本的计划。
他们只需要筹备对付五条悟的陷阱,并不需要直面他,后续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他们的雇主去处理。
自掉进圈套的庵歌姬被今川击晕之后,他们就密锣紧鼓地将她放进阵眼,试图在短时间里配合阵法师精心编制狩猎的织网。
彼时,诅咒师还想,这真是自己干过得最轻松的活路。
但事实证明。
他想错了。
而且大错特错。
因为在阵法师完成最后的准备之前,五条悟来了。
远比预计之中来得还要快。
单手插在衣兜里的白发少年步伐轻巧地跨过灌木。
他出现的时候,完全没有造出任何声响,一度让人怀疑那道身影是否只是什么重量都没有的幻影。
起初诅咒师都没有察觉到他是何时现身的,直到那位六眼的神子勾下墨镜——
轰。
能量顷刻间的碰撞制造出巨大的冲击气流。
是今川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当然,她愿意保证这行人的生命,也只是为了促进阵法完成而已。
尚未完成的阵法很脆弱。
可相对的,一旦成形,短时间里就很难被击破。
也就这么几秒的功夫,诅咒师几人战战兢兢,趁着这个功夫,齐齐把最后一根木楔扎在地上。
以庵歌姬为中心。
地面的咒文都隐隐发亮,显然已经开始运转了。
从现在开始,就算杀掉施术者,也会持续不断地运行下去。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没法把她带出来。
殷红的血一点一滴落在布满咒文的土地上,那会还不能很好适应自己新身体的女性术师看着自己被断掉的左臂,惊叹地发出“哎呀~”的声音,“也不用上来就这么气势汹汹的吧。”
话是这么说。
她的血已经止住了。
半边暴露在空气中的骨头和血肉不断交织、生长,很快又复原如初。
亦然是一副施展了反转术式的结果。
趁着两人对峙,几个诅咒师连滚带爬地离开原地,今川活动了一下新生的手臂,以长辈责问不懂事的孩子那样的口吻说:“多少犹豫一下也好啊~不怕妾身拿小姑娘挡刀吗?”
五条悟对她扬了扬下颚,因术式运转而亮起的苍天之瞳在拂动的额发后显得分外夺目,他看起来非常冷静,唇角挑起的浅笑更是瞧着毫无温度,“就冲你这副宁愿硬生生吃招,也要保证那几个人做完手头工作的架势,又怎么可能会主动破坏他们的成果呢。”
说罢,二者距离已于须臾间缩短。
“而且,那东西发动后——”少年抬高的长腿往她头顶一劈,清冽的嗓音带着一抹近乎冷酷的嘲弄之意,说话的同时,重重地向下踏去,“你们想要出手干涉它就不是那么容易吧。”
伫立在原地的女性术师迅速反应过来,用交错的双手架住了他的腿,但常人难以突破的防御构筑在年轻六眼的面前就像是纸窗一样不堪一击。
今川倒是知道,这具身体和她的相性实在称不上好。
此时此刻,除开反转术式以外,不管是咒力还是术式,更多能调用的都是中村爱莉的东西。
式神……不,对他没有效果呢。
但当手臂被轻而易举折断的瞬间,她还是露出些惊讶的神色。
“不错,真不错。”今川纵身后跃,退出对方的攻击范围的同时,迅速地治愈好自己的手臂,“没想到现在的时代还有这样的年轻人,倒也不算一无是处。”
“更妙的是——”她舔了舔嘴唇,目视眼前的少年,说:“还有一双讨人喜欢的眼睛呢。”
“所以,汝也应该看得出来吧。”貌若少女的术师笑着抚摸着自己手臂上的血色,分给阵眼一部分视线,“如果继续在这里和妾身纠缠,那孩子直接会被阵法吸干哦~”
仿佛是要响应她的话语,在土地上曲折蜿蜒的纹路隐隐闪烁了一下,如同具有生命的脉搏跳动了一下,抽取着阵眼之中那人的咒力与血液。
每一次跳动,躺在阵眼中心的庵歌姬脸色就变得比原来更白一分。
“这样下去的话,十分,不,三分钟都要不了,她——”还在喋喋不休的黑发女性语调一顿,却见五条悟面不改色地捏诀,抬起的左手瞬间放出攻击。
【术式顺转苍】
绚丽到能撕扯着一切的能量扑面而来。
轰。
撩开呛人的硝烟,勉强躲开着这招的今川微微睁大眼,一时之间都以为对方是听不懂自己的话。
悬至半空的少年居高临下审视着她,亦如看见了令人失望透顶的闹剧那般,纯白的睫羽状若无情地投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衬得其眸光比之前看来更为幽深。
作为对手的今川,在这个人的表情中没有找到动容的痕迹。
那双精密的六眼只是看着眼前的敌人,就好像被放置在阵法之中的那人,什么都不是,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未曾留下过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撩起一侧的额发,满不在乎地质问道:“你想说的话就仅此而已吗?”
冷漠。
甚至冷漠到远超预计的程度。
就在今川诧异地心想是否用错了策略的时候,五条悟不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一连串密不透风的攻击直接把人压得节节败退。
小臂断裂,肩胛被绞烂,腹部撕裂露出内脏,整条腿不翼而飞——短短的两分钟之内,今川就与死亡再度擦肩四十七次,她将反转术式用到了极致,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五条悟一招送回地狱。
满地的鲜血浸在泥土之上,与纷纷扬扬的松针混合在一起,红与绿的颜色开始发暗。
刺鼻的血腥气开始弥漫的那一刻,躲在外围的诅咒师本能捂住嘴开始呕吐。
他不是没见过比这更血腥的现场。
但是太异常了。
这场战斗,不属于常人能理解的程度。
+
“——远超预计。”
“嗯嗯,也只能这样形容了呢。”
很明显陷入回忆的今川托着腮,当着我的面叹了口气。
“虽然听说过这代的六眼不好搞,没想到会到那种地步。”
我点了点头,
毫不意外地说:“是的,不然怎么会被我的老板当做重点项目呢。那个人本来就不是单靠人质就能乖乖就范的类型。”
当事人用手指描摹着自己嘴唇,心有余悸地感慨道:“就算是这样,那小家伙也可怕过头了。”
“差一点,妾身就被他那副不近人情的伪装骗了过去。”
+
发现那名年轻的六眼做着什么样的打算,稍许有点晚了。
今川捂住断裂的右臂,目视着地上仍在运作的阵法。
……不一样了。
虽然很细微。
但阵法的纹路的确不一样了。
她停住避让的脚步。
正是这思绪翻滚的几秒,又是几发「苍」逼近了身后。
无下限术式以狂暴的吸引之力席卷着周围的一切,连带女性肩前的黑发也跟着翻飞起来。
而今川一改之前的避让为主的策略,她侧过头,再缓缓抬起手。
频频使用中村爱莉的咒力,让她也差不多习惯这具身体了,虽然没有到得心应手的地步,但是——
【术式灵缚】
她已经能使用中村爱莉的能力了。
纵使做不到消除五条悟的咒力,干扰其轨迹也足够了。
原本该直接将今川整个人吞进去的「苍」偏离了主人最初计算的路线,轰然落在她身后的丛林里。
站在原地的今川活动着自己的手指,看也不看身后的倒塌的树木,只是以一种狂热且赤诚的眼神看向五条悟。
“原来如此。”她扯起嘴角,“居然打着这个主意呢。”
——成形的阵法就和结界一样,在短时间里很难被摧毁。
——在被摧毁之前,庵歌姬就会先殒命。
所以,五条悟选择了另一种做法。
看穿了这点的今川微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泛起蜜糖般怪异的光泽,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心潮澎湃。
“六眼小子,汝在修改它吧?”她十分肯定地说道。
他之前所做的每一次攻击,在牵制她的同时,都落在阵法的咒文上,再悄无声息地遗留下一部分咒力。
——以无比精准的形式。
融合、覆盖、修正。
想要摸透一个全然未知的阵法,掌握那些错综复杂的织网规律,并在其运转时进行调整。
这可不仅仅是用六眼看懂就能做到的程度。
尽管如此,五条悟还是做到了。
虽然也需要花上时间,但远比摧毁它要来得快得多。只要再调整几次,阵法与阵眼之间脉络就会被成功修改。
甚至,今川很清楚,在她知道这点后,也难以阻止对方。
正如同现在——
面对敌人突然高涨的询问,五条悟只是置若未闻抬起手掌,他眉眼冰冷,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蛋没有曾经在交流会上见过的恣意或散漫,有的只是目空一切的淡漠与傲慢——像是完全不觉得现场的人具有什么威胁性。
看样子,他仍然打算继续执行原本的方案。
今川面带笑容,直面着他。
要说她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
也很简单。
因为阵眼之中的人开始加速衰弱了。
五条悟正是察觉到了这点,汇聚在其指尖的力量顿时散开。
“看来,运势是站在妾身这边的啊。”黑发女性用拇指擦掉脸上的血渍,低低笑出声,“有人已经快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想好怎么办了吗,骄横的小家伙。”她语速飞快,脱口而出的声音甚至带上一丝伪装的怜悯,“汝的那双眼睛应该早就得出唯一的答案了。”
“汝很清楚,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吧。”
+
我:“……”
我:“请等一下。”
原本一直安静听着今川讲述的我,终于在这一刻没忍住出声打断她,“关于您所说的唯一解,我有点没听明白。”
“哦呀~”当事人很好脾气地分了些视线给我,“哪里不明白?”
“依照您的说法,这个专门为五条悟所筹备的陷阱,只要有人替换作为阵眼的庵歌姬,她就可以得救。”
“那么——”我的眼神落在其他几位的诅咒师身上,“他们都在场吧。换做我是五条悟,直接把他们塞进去不就够了吗?”
或许是被我的说法勾起了不妙的回忆,领路的那个诅咒师当即就停下了脚步,低下头。
今川被我的说法逗笑了,她红唇轻勾,向我摇了摇头,说:“那是不可能的。”
大概是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她很自然地便把陷阱本身的秘密告诉我,“那陷阱本身是妾身从蓄能类型的阵法改良而来的,可挑食得紧。”
“想要把人换出来的前提,需要在阵眼中心一瞬间输入大量的咒力,只有确保交换者本身具有足够的能量,它才会对上一个放手。”
“那是妾身的这副躯壳也无法满足的条件哦~”
也就是说……那时,只有五条悟一个人能做到。
我沉默片刻,继而开口道:“所以,他做出了决定?”
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川捻了捻耳边的长发,近乎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是呢,那小子做出了妾身也非常惊讶的举动。”
+
她以为五条悟在那个时候,会立即行动起来的。
五十七秒。
这便是庵歌姬的生命倒计时了。
毕竟,时间紧迫。
已经看不到任何周旋的余地。
就算是五条悟也该意识到了。
五十秒。
她目视着双脚重新落定在地上的少年,当对方信步向阵眼中心走过去时,脸上不由自主有了预见胜利而诞生的愉悦。
虽然觉得胜券在握,可她并未因此放弃警惕,所以在五条悟突然回头杀过来之际,迅速后跳。
然而。
不对劲。
……这小子的速度居然还能提升吗?
今川骤然睁大眼,身体被五条悟用远远超过之前三倍的速度揪住,一举折断了双臂,再被毫不留情地抬腿踩住。
这下,纵使能使用反转术式,也无法轻易脱身了。
……唉呀。
今川面不改色地放弃了挣扎,问:“不知不觉间,妾身已经可恨到汝宁愿放弃同伴生命,也要先杀我的地步了吗?”
“哈。”五条悟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单音节,垂着眼睫看着她,落在其胳膊上的脚力稍微再重了几分,不带感情地说:“少在那里自说自话了,你的死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老子只是突然想起来,把歌姬捞出来之前,还有事要做。”
“你这家伙——掌控着反转术式吧。”他说。
此时,距离庵歌姬停止呼吸还有四十秒。
……嚯,是打着这个主意啊,机灵的小伙子。
今川的视线游离至不远处那位满身是血的小姑娘身上。
考虑到把庵歌姬换出来,也可能因为伤势过重而断气,所以才搞这么一出吗?
是想逼她救治那孩子啊。
“这样做只是浪费时间。”今川微笑道,“就在汝做这种事的时候,她正在一点点死去。”
今川打心底不相信五条悟会和自己对峙到底,更不相信他会放任庵歌姬死去。所以就算落在五条
悟的手里,她也没有半点慌乱。
如果这小子真打算夺走她的性命,就不会和她在这里废话了。
正因为五条悟是在乎同伴的。
这种情况下,穷途末路的人是他才对。
“就这样跟妾身干耗下去的话——嗯?”今川轻松的语气突然打住,却并不是因为施加于身体的疼痛,而是因为看见对方藏匿于阴影之下的那双眼睛。
淡漠。
幽静。
仿佛是令人久溺的深海,至深至静。
完全没有就此收手的意图。
下一秒,狂风暴雨的咒力威压降临了。
如同重力在此刻变为了十倍,不管是因为呼吸扩张的胸腔,还是无时无刻不在跳动的心脏,都在这一刻要被排山倒海般的强压遏止。
仅仅是极短的一个瞬间,今川便觉得自己被杀死了成百上千次,被捏爆脑袋而死,被掐住喉咙而死,被拧断脊椎而死……所有死法都无一例外,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要擅自开口,就会立刻死在那人的手里。
不远处,躲在树林后的诅咒师群体也都战战兢兢,发抖的双脚如扎根一般寸步难行,像是即将被猛兽狩猎的食草动物,都被恐惧逼着陷入木僵状态。
然而,五条悟看也未看这些小角色一眼。
“那的确也没办法。”他不为所动,轻飘飘的语气寻不到一点破绽,“虽然有些对不住歌姬,不过被救出来后多活几秒和少活几秒也没有区别。”
单手捏诀的少年这般说着,就在这极其近的地方,对准被压制的敌人做出了即将要发射「苍」的架势。
今川比谁都清楚,如果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自己藏进中村爱莉血肉之躯里的咒物,也会无所可逃。
这可真是……
太棒了。
实在太棒了。
“呵呵……呵呵呵……”今川拽紧拳面,没有人知道她明明很兴奋,却不得不忍耐的苦楚,声音都难免因此而微微变调:“汝…真要把妾身杀了的话……呵呵…那小姑娘可就真的没救了哦?”
“按照歌姬的情况,只要你不打算乖乖立下束缚,保证她的生命,她本来就是必死无疑了。”五条悟冷酷地说。
他两指并拢,暗蓝色的咒力在其的指尖汇聚、翻滚,变得越来越狂暴。
——二十秒。
“所以,老子要做的事很清楚了。”
“你既然不愿意,就去死吧。”
“虽然不清楚你这家伙到底还算不算人,不过被整个轰烂了,应该就无力回天了。”
……疯了。
今川的嘴角咧开。
都说咒术师是只有理性的疯子才能驾驭的职业。
可这位年轻的六眼比起她所见过的那些咒术师,简直在理性与疯狂的两个极端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若要说其疯狂。
可他明明就很清醒,完全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
若要说其理性。
可有人会在同伴生命进入倒计时之际,用这种方式逼着敌人达成他的目的。
今川目视着那近在咫尺的咒力之源,扩大了笑容。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但是可怕之余……又真的太令人兴奋了。
她一瞬间恨自己没能在更早的年代遇到这位年轻人,那样说不定还能在尽情战斗后挖出那双漂亮的眼珠,煮熟吃掉,发出满足的喟叹。
可惜。
可惜至极。
她不能死,她有必须要做的事。
所以——
+
“所以妾身就干脆利落地投降,答应他的条件啦!”今川双手一拍。
听着她这样的讲诉,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哦呀,小姑娘,很意外吗?”女性术师眨眨眼,以柔和却不失怪诞的口吻向我搭话。
“…嗯,的确是很意外了。”我说。
对于某个人的所做所为。
我已经不知道他是艺高胆大,还是太过冷静,以至于心无旁骛。
在那个时间节点,让今川把自己的性命和庵歌姬放在同一个天秤衡量,承受住时间流逝与同伴即将命不久矣的压力,直截了当地把本不该自己手中的主动权牢牢握在手里。
逼迫拥有反转术式的敌人与自己立下束缚,保证同伴的生命。
设身处地想想,就觉得承受的压力就已经要爆炸了。
可结果……毫无疑问。
五条悟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尽管只逼得今川做了最基础的救治,也足够了。
所以歌姬前辈才能撑到我赶回去。
所以她的身侧没有式神游荡。
我甚至能想到,他是怎么在束缚建立起来的那一刻,扭头便代替歌姬迈入了阵眼中心。
……
……
真像他的风格。
我心想着,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同样停在几步开外的女性术师,说:“遇见那种事也无可奈何,必须得退让呢。”
“不,那不能被称作退让。”她勾着唇,率先纠正了我的说法,“是妾身输了。虽然妾身很讨厌输,但输了就是输了。妾身可不是那种输了一直会强词夺理的小人。”
“……您倒是看得开。”我说,“后来呢。”
“后来啊。哼哼。”今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在他走进去后,以防万一,妾身把他连同阵法封印起来了。”
她的视线落在一直位于队列尾端的小个子诅咒师身上。
“有些亏吃过一次也就够,不能给他从内部解析再出来的机会。”
我:“……”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同样薨星宫的道路因为空旷而略显寂寥,回荡着我略有些感慨的声音。
“我明白了。”
“最后,还能问您一件事吗?”
“可以哦。”黑发的女性欣然打了个响指,身上的学生制服在下一秒幻化出来华贵的十二单,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非常充满耐心。
显然,她对自己的能力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这也代表她更不好对付了。
虽说距离薨星宫的中心越来越近,我也明白,等到那时候,我的谎言也将不攻自破。
不过……
我凝视着出突然现在四周将我困在其中的式神,问:“您到底是因为控制不住杀性,想要将我干掉,还是——”语调轻轻一顿,我握紧手中的咒具,“我在哪里让您有了什么误解?”
“不,都不是。”今川以袖掩面,咯咯笑起来,“妾身只是突然想起来,那位小六眼,在进去之前,说的那些话。”
“他说,就算没有他,东京校里也仍然有人可以击败妾身。”
我:“……”
“仔细想想一圈,现在走到妾身面前的人——似乎只有汝一个小姑娘。”她将手指点在下颌间,对我歪了歪头,“于是,妾身在想,汝等的私塾再不济,那小子认定的人,起码不会辜负他的信任才对。”
“所以——”她问,“是汝吗?”
“很高兴您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但他说的那人不是我才对。”
“是吗?”
“是的。”我闭了闭眼,在将武器横在胸前的同时,又重新抬起眼帘。
我站在即将到达薨星宫中心的道路上,用难掩兴味的声音说:“不过,我也很想试试,能不能将他的这份期待变为自己的。”
仿佛是要响应这几句的话语,不远处,小个子诅咒师手里的光球如有生命般地悸动、闪烁。
很快,又归于平静。
“好哦~”
今川注视着我,她的眼睛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不管是与否,让妾身验证一下就好了。”
第95章 拒绝谁允许你进来的。
身披十二单衣的女性站在昏暗的甬道之中,对着我率先抬起一只素白的手掌,黛紫色唐衣跟着她的动作缓缓挪动,内层的衣袂一层叠着一层,含蓄又不失灵动。
她不过轻轻吹了口气,平摊在其掌心的纸人好似纷纷扬扬的白雪,毫无重量地飘落在地上。
然后,那些起初只是落叶一样薄厚的小纸片,就像破土的春笋那般,转眼就拔高了个头,将本就庞大的式神军团扩
充到极为恐怖的一个地步。
…真的假的。
刚刚才抹掉几个式神脖子的我叹了口气,旋身躲过一只又一只握着刀刃朝我砍来的手,看着那一连串钉在地表的武器,承认自己心底还是有想要叹息的冲动,为唤醒这种怪物的羂索记了一笔。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把锋利的刀刃沿着颊边擦了过去,如果不是躲闪即时,怕不是整只耳朵都要连同血肉共同被削掉。
由原主人驱使的式神,每一只强度都远胜过加茂健操纵的时候,普通的防御构筑完全不管用,但如果太专心在防御上,那就过于被动了。
“在分心吗?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啊。”施术者背对着薨星宫,如同在城池中迎接贵客的姬君,为自己待客不周而露出苦恼的表情,“妾身自以为,用最合适的方式来招待汝了哦,小姑娘。”
“这种招待就请恕我敬谢不敏了。”我挑挑眉,连着几个后空翻跳出周围汇聚的包围圈。
“气势不错。”目睹着这一切的人含笑说道,“但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她用舌尖湿润着自己的嘴唇,气势变得更咄咄逼人,“妾身就将那把小骨头拆得七零八落好了。”
语毕,最前排的几十只式神齐刷刷抬起手臂,将自己幻化出的武器全部脱手掷来,由咒力所转变的刀如箭雨般前仆后继。
这种人海战术对咒力贫瘠的术师而言,还真是压倒性的有利。
我屈指握紧手里的承影刺,依次弹开射向自己的利器,以守为攻,在它们的攻击下节节后退。
式神的群体好像一道宽敞的大河,将我与敌人之间彻底隔绝开。
那些挨肩擦背的人头是湍急的暗流,挥舞的匕首是锋利的暗礁,而我是飘浮在这之上的小帆,稍不注意就会被打翻在其中。
面对这样庞大又浩瀚的群体,对正常的术师而言,逃跑才是上策,但我并未选择退缩,只是在它们的包夹之中,一退再退,同时心里默默计算着现在的距离。
一、二、三……
确认位置合适的那一刻,我打了个响指,一枚咒钉也应声而出,瞬间扎入眼前的地表。
霎时,漆黑的帐幕从上空开始降临。
“哦?结界类型的阵法。”眼见这一幕,远处的今川当即发出惊讶的声音,“汝不是说过私塾不教这些了吗?撒谎的坏孩子。”
“请您不要误会。”我一个回旋踢将数只式神踹倒,同时慢悠悠地补充道,“不教是真的,但我也没说过自己不会。”
被踢飞出去的式神犹如多米诺骨牌那样将附近的同类撞倒,那些浩浩荡荡的式神军团的前进也因此被阻碍了一瞬。
因为我拟定的范围不算大,等它们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结界已然成型。
大部分的式神都被圈进了结界里,这些没有智能的家伙不知疲惫地撞在结实的屏障上,发出齐齐咚咚的响声,仿佛被关在玻璃瓶中的无头苍蝇。
没有歌姬前辈的辅助的情况,我当然不会傻着和这些东西正面对决。
就这样反过来将他们关起来就好了,我心想,就像加茂健用结界也拖住了夏油杰那样。
明明是自己的式神招到了阻拦,紫衣女性却双手合十,露出分外开心的表情:“啊~好漂亮的构筑。”她就隔着那层漆黑的帐幕,凝视着横跨在我们之中的结界,发出轻声的感慨:“制作到这一定花了不少的时间吧,十天?还是十五天?”
“如果我老实回答的话,您会给我上课吗?”刚刚解决掉几只漏网之鱼的我佯装轻松地询问,警惕却在这一刻拉满。
“呵,当然可以~”
对方陶醉的音调还未落定,整个人就在视野中彻底消失。
尽管早有防备的我瞬间离开原地,也为时已晚。
须臾之间,冰冷的吐息和有力的手掌一齐爬到肩侧,在它们穿透我的身体前,咒具已经先一步挑断她的手指。
我躲过了这第一轮杀机,可身后的今川好似不知疼痛与疲惫未何物,手指飞快地愈合,张开双臂以要将我困在怀里的招式勒过来,发起了下一轮。
我脚下一蹬,跳出她的臂展范围,对方却不依不饶,与她本人高度相似的那只式神在此刻又冒出来,截住我躲闪的方向,她的指尖亦如弯刀的形式那般暴涨,取向我心脏之际,那双一翕一合的红唇也吐露出鬼气森森的话语:“妾身,特别喜欢和骨头上课哦。”
我:“……”
被两面夹击了。
我迅速做出判断,发动术式砍下面前式神的手掌,一个肘击把其撞开。
奈何,避开绝对性的杀招之后,后方已经来不及顾忌。
今川一把捉住我的脚踝,反手一拧,在她折断我的骨头之前,那只手掌就被足足六把咒具贯穿,我直接放弃召回它们,拖延住其愈合速度的瞬间,从她的控制中挣脱出来。
敌人完全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在我堪堪落地之际,那只几乎是她复制体的式神足尖一点,十指的骨头化作怪物状的尖刃,左右开弓,再次取向我的脖颈。
我险险避开这两招,难免还是被那弯钩的擦伤了皮肤,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几抹鲜艳的血色落在式神骤然停住的十指上。
然后,式神就像是被沸水烫到了那般,出现了明显的晃动,却并非是因为血的温度。
“辛苦了,裕礼同学。”
伴随着一道温和却不失坚定的声音。
霜。
一层散发着寒意的银霜,从式神的指尖爬至全身,一寸一寸地凝结成冰,最终轰然坍塌。
我借机拉开距离,随即略微侧过脸,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松松扎着丸子头的黑发少年,从一早来的方向走出来,阴暗的甬道之后,貌若少女的咒灵穿着白衣,脚不沾地,悬在其身后,只有那张没有五官的脸诉说着其非人的身份。
夏油杰很是悠闲地对我招招手,目光迅速巡视了一下现场的情况,“我是不是来得有点晚了?”
“不。”我竖起大拇指,“来得刚刚好,非常感激。”
能在入学时直接被评为一级术师的夏油杰,不单是倚靠手下大量具有杀伤力的咒灵。
那些没多少杀伤力,却有特殊功能的低级咒灵,他也会一并收入麾下,因为它们总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
比如说,现在。
悬停在他掌心的鬼火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就连原本安静燃烧的焰苗都由青色转为异样的赤红。
依靠留在我身上的咒灵痕迹也跟着亮起。
也正是靠这联系,他才能锁定薨星宫的正确路道,来到这里。
真的恰到好处的出场。
一旁,刚刚拔掉咒具的今川“咦”了一声,也暂时停下动作,“咒灵操作使。”
她盯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说:“加茂那家伙,居然没有成功啊。”
“如果要说那个将我关起来的结界的话,其实是成功了的。”夏油杰轻轻眯着细长的眼,好心地解释道:“只是,裕礼同学帮忙把我解放出来了。”
今川美眸一转,意味深长的视线顿时落在我的身上,“汝破解了结界?”
“很可惜,并不是。”我摇摇头,“我真要有那样的实力,就不可能放任他最开始被关进去了。”
当事人也微笑附和,“暴力破解虽然也是可行的政策,但针对那个结界的强度,等我打破了,怕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是呢,但夏油的运气很好。”我说。
他被关的位置是京都校的防守区,那里的场地在夜蛾老师准备交流赛的时候,就经过处理,土质非常松软开阔。
本来是为了大家比赛提供便利的场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助力了我们这些学生。
“而再强大的结界,它在闭合后,也无法再衍生了。”
所以——
“所以,这小子挖地道挖出来了。”今川慢悠悠地接过话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扫向我,“从汝走进薨星宫之前,他就已经得到解放,是吗?”
“毕竟玩单挑还是挺需要自知自明的 ,您这种能一群单挑我一个人的存在,实在太犯规了。”
我随即击响手指,“式神使对式神使,这样才平等吧。”
唯一的问题,嗯,希望事后夜蛾不要因为那么深的地道而生气就好。
闻言,紫衣女性乐了,她将唇角的弧度藏在长袖后,狭长的眸光闪烁,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错。”她笑道,“很不错。”
她一步也未动,浑身的气势却比之前更可怕,只是摊开手。
她又开始召唤式神了。
或许是因为实力很强,数量没有那么多,只有十只左右。
而之前轻轻松松制止了对方攻势的黑发少年面对这一场景没有半点动摇,只是嘴角上扬,煞有其事地问我:“现在,要换班吗?”
我眨眨眼,坦然回答道:“要换,当然要换,打架的份就请你这次——”
轰。
话没说完,我就感觉到自己左手方位多出一人。
不知何时移动过来的夏油杰收回打飞突然的那只手,青绿的鬼火慢上一拍,一蹦一蹦地跟了上来,稍微扩展了一下我身边的视野。尽管夏油杰没有转过脸,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话语中的笑音。
“没问题。”他说,“不过,回头还是要给悟说一声。”
“裕礼同学的反应速度仍然需要特训。”
我:“……”
不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特训过的结果了。
我张了张嘴,但是错过了时机。
入学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能近距离看着夏油杰认真出手的过程。
虽说平时他总和五条悟打得地动山摇,但对那两个人来说,都只是小打小闹,想要了解他们应对敌人的方式,就得需要现在这种机会。
有关夏油杰的实力,我也曾经不动声色地打探过。
其中,说得最中肯的还是夜蛾老师。
“夏油吗?”
彼时,正坐在职员室里备课的中年人停下整理材料的动作,面对我的提问,他思索片刻,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说:“夏油他是无法被模仿的特例。”
“因为他自小热爱格斗,又有咒灵操作术那样千年难遇的术式,没有得到多少引导,仅靠天赋和自身的悟性就走到了这一步。”
“当初入学时,很多咒术家族便想要招揽他,抛出了各种条件的橄榄枝,最后还是悟出手才肯安稳。”
“虽然夏油那孩子不喜欢张扬的做事风格,但毫无疑问——”
面对好像无穷无尽的式神军团,年轻的咒术师双手结印,管狐,赤鬼,雪女,地龙之类的高等咒灵,四周充满各种各样的嘶吼与惊天动地的动静,那场景如同魑魅魍魉在进行百鬼夜行。
……这个人,打起来的排场一点不小。
但是作为同伴的时候,非常令人安心。
借着这个稍微松口气的功夫,我终于有机会把目光放在更远处的那三名诅咒师身上。
现在的话,应该有机会。
至少可以试着去接触封印五条悟的那东西了。
“啊,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今川捂住脸,浑身颤抖,双眼亮得吓人,“但是…也好困扰——”她从袖中拿出黑金色的衵扇,向前轻轻一扇,式神分身的咒力更是暴涨。
“为什么,要偏偏在后世才出现呢,多么——多么可怜啊,生在苦寒时代的天才们!”
隶属于女性的身影灵活地围攻过来,很快就和夏油杰的咒灵缠斗在一起。
式神制造。
反转术式。
还疑是掌握幻术。
同时,也在阵法也颇有造诣。
放在正常情况下,我可一点都不想和这种敌人对上。
因为无法确定眼前的这名术师到底拥有多少种能力,出于慎重考虑,我简单把自己眼下所知的情报都告诉给夏油杰了,隐去了羂索的那部分。
对于五条悟的做法他同样没有意外,只是眉头紧锁,看着与咒灵缠斗的式神,
开口向我确认道:“……你是说,她已经和悟打过一场了。”
“没错。”
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纵使制造了如此多批次的式神供加茂健驱使,还和五条悟交过手,她的咒力也依旧很充盈,充盈到甚至令人觉得古怪的地步。
就算有她已经适应了中村爱莉的身体,实力逐步解封的原因,这也不符合常理。
……
……
不,等等。
头脑里似乎抓住了什么。
『那陷阱本身是妾身从蓄能类型的阵法改良而来的,可挑食得紧。』
我悄然握紧拳头。
“夏油,我需要你的掩护。”我说。
“如果我猜得没错,恐怕一分钟都不能再耽搁了,那家伙做得不仅仅是封印,恐怕——”
“不必说那么详细。”不等我说完后面的话,夏油杰就已经出声打断了我,若是放在平日,他肯定不会做出这么有失社交礼节的事,而如今,黑发的少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被鬼火照亮的脸庞却略有些冷漠,说:“我对阵法什么东西的一窍不通。”
“悟那边就交给你了。”
我:“……”
我:“好。”
一只鳐鱼咒灵感受召唤出现在眼前,我也没有再浪费时间,直接爬了上去。
就在两方交手之际,高高飞起的咒灵几乎是非常顺利地将我送到今川的后方。
……这不对劲。
那个女人,居然完全没有干扰我。
我迅速制服了那两名想要逃跑的诅咒师,将他们击晕后,来到那名没有神志的小个子身前。
——这是极有可能是个陷阱。
长命锁在发烫,它如此告诉着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用术式再确认了一下,随后,还是毅然将手伸向他双手所捧着的那团光。
它并没有想象中的温暖,反而分外冰冷,有点像干燥的冬日下触摸他人却被静电干扰,有些麻,有些刺痛的感觉沿着掌心传递进来。
然后,我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瞬间抽离了身体。
…
…
+
与此同时。
咚。
听见身后有人倒下的声音,今川发出嗤笑。
“汝等做了愚蠢的选择呢。”她挥着扇子,继续驱动式神,“虽说是故意把封印露出来的,但是那样接触,小姑娘也活不长了。”
女性术师红唇轻扬,“她也一样,会成为妾身的食粮。”
面对敌人的挑衅,夏油杰没有什么表情,雪女遵从着他的指令,瞬间将一只躲闪不及时的式神冻成冰。
“我相信悟,也相信裕礼同学。”他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情况真变成那样,也没关系。”
夏油杰的眉眼染上难得的阴冷,呼啸的暴风雨在薨星宫刮起来,“就由我把你送回地狱好了,「中村爱莉」。”
…
…
+
好冷。
体温像是无孔不入地从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流逝,根本无法遏止,也根本无力遏止。
因为太过寒冷,手脚对温度的感知都像是出了问题,一会
感觉极热,一会感觉极冷。
我睁开眼,从哆嗦中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冰面上。
这块冰面无边无垠,仿佛铺展到永远没有尽头,闪烁着清冷的光辉。
我撑着被冻到发红的手站起来,恍惚地眺望下四周,在远处弥漫的寒气间,看见了一扇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实物的黑门。
它像是出现问题的老旧电视,频频出现浮夸的雪花点和信号不好造成的变形。
咒具无法呼唤,咒力也无法动用。
我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不断地流逝,时间紧迫,于是我走过去,尝试地打开了那扇门。
吱呀一声。
门后毅然又是一副冰天雪地的场景,但和我最开始所待的地方不同,这里像是一座山,山上满是挂满银霜的树林,附近驻扎着老旧的日式四合院。
浮桥。
枯山水。
池塘。
所有的一切都被铺垫上银白的颜色,白得刺目。
我从后门走进四合院内,左右巡视着,还没看见人,突然就被身后一道稚嫩的、毫无温度的声音叫住。
“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应声回过头。
个头还不及半人高的男孩子踩着木屐,立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他身穿青色蜻蜓纹样和服,系着贝口结的红腰带衬得他垂在腰侧的双手分外白皙,精致得像是活着的娃娃,而那双湛蓝的、正在注视着我的眼睛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对于我的打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脱口而出的话已经代表了其态度。
“看什么看。滚出去,杂鱼。”
在他这样表态的下一秒,我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什么勾住,周围的景色在迅速倒退,回过神一看,自己又重新回到那扇黑门前。
砰。
它甚至很不客气地在我眼前重重关上了。
我:“……”
第96章 年幼的他很无聊的一次体验。
“……”
我低头看了看眼前的黑门,只觉得自己此刻的沉默足以震耳欲聋。
——被年幼的五条悟轰出来了。
不,等等,我不是没想到会遇见阻碍,但是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展开还是有点毫无准备。
我深吸了口气,消化了一下刚刚的冲击,再度打开门。
寒冬。
深山。
古宅。
还是刚才冰天雪地的场景。
皑皑白雪垫着脚下的道路,踩上去的质感非常蓬松干爽。
我就这样轻手轻脚绕过四合院外的围墙,透着敞开的杉木门,不出又看见了那道小小的影子。
他正悬坐在廊道的外侧,双手放置在膝前,背脊挺得笔直,不着地的腿套着刚到脚踝的白袜,被青色的衣服下摆遮住一半。
那双漂亮的眼睛目视着前方凝结的池塘,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介于之前被轰出去的经历,我没有选择贸然走进去,只是停留在门外,陷入沉思。
他的外表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左右,无疑是今川的手笔。
认知被倒退回幼年时期,就算是五条悟,威胁性也大大下降了。他的记忆大概也停留在与外貌相符的年龄段。
而年幼的五条悟对待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是一种怎样的态度,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回想到之前的经历,我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板。
几乎是在我叩响门的同时,一道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
那道目光的主人不偏不倚看过来,其纯白的睫羽浅浅盖在流转着湛蓝光晕的眼瞳上,仅仅是对视一眼就能感觉其中侵浸染着如同周围的雪景带来的凉意。
他应该早就知道我的到来了,只是之前我也没有踏入这间宅院,因此懒得对此做出反应。
“之前的话没听懂吗?”或许是见我并没有打消走进来的意思,那张白净的小脸上难免露出了一抹不耐,“我应该警告过你了。”
“我当然听懂了。”在被他故技重施赶出去之前,我抬起双手,果断做出投降的姿态,语速飞快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之前擅自登堂入室,是我唐突了。”
“但事出紧急,还请你允许我留在这里,五条君。”
“这座宅邸里的人都姓五条。”他双脚一晃,从廊道上跃下来,转瞬出现在身前,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锐利之中难掩冷漠,所以他保持着抬手对准我的动作,明知故问道:“你在叫谁?”
我:“……”
我:“我在叫「五条悟」……不。”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只凭三言两语,大概还不能让现在的五条悟对我抱有最基本的信任。
那么……
我深深吸了口气,卸下所有防备,屈身蹲下来的同时,维持着将双手抬至耳边的动作——然后微微仰起头,将最为脆弱的脖子贴至他小小的手掌前。
在我全然用不了咒力防御的情况下——这个距离,只要他的手掌向前微微一握,就能像折断一株柔弱的植物根茎那样,轻而易举地将生命扼杀在其掌心。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我说。
这种随时被人拿捏性命的感觉并不好,像是在对充满攻击性的幼兽俯下身,暴露出要害,又像是悬走在钢丝上,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既然想要以最快的方式获取到他的信任,就得由我先踏出相信他的这一步。
继而我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眼神没有一丝躲闪,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请相信我,我并没有恶意。”
五条悟:“……”
被我直接叫出名字的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甚至能感觉到悬停在我颈边的那只手的温度,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了数秒,将抬起来的手臂收回袖中。
还未等我松懈下紧绷的心弦,他又突然抬起另一只手。
纯粹的咒力放出直接擦过耳畔,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一声闷哼。
我循声回过头,正好看见举刀站在后方的式神被拦腰斩断倒在雪地上,亦如烟一般很快消失殆尽。
还不等我道谢,当事人平静地嘲讽了一句“小菜鸡”这样的话,扭头就走掉了。
我:“……”
不管怎么说赌对了。
我动身跟上他的脚步。
“刚刚那是什么?”我问。
五条悟头也不回,用稍带着一点嫌弃的语调回答:“和你一样烦人的闯入者。”
我指了指自己:“怎么看我和他都不一样吧。”
他踩着木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足迹,说出来的话像是刀子一样锋利且不饶人,“是吗?他是渣滓,是没有用处的边角料。你是杂鱼,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小角色——这种品种上的不同分类?”
我眼眸轻眨,看着男孩的背影,说:“就算这样,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才对。”
否则,之前他就不会只是把我踢出去,而是直接采取攻击了。
至少潜意识里,他对我留手了。
听见我的话,五条悟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此时此刻,明明是他在抬头仰视,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我才是处于下位的错觉。他面无表情,以稚圆的双眼直勾勾看着我,“干脆还是把你丢出去算了。”
我很容易就察觉到对方清脆童音中那点淡薄的不爽,却并没有就此退让,而是主动询问道:“为什么?”
“打从一开始,你这家伙就摆出一副好像很懂我的架势。”他凝视着我,宛若一只被生人接近,因此不怪甩着尾巴的野猫,似乎只要我再擅自越过那条线,就会露出尚且不算锋利的爪牙,“明明弱得抬手就被掀飞出去,你却笃定我不会动你。”
“甚至现在也是一样。”他说,“讨厌的赌徒。”
我:“……”
虽说已经见识过了。
不过没耐心到这种程度还是很意外。
“如果这种单方面的熟稔令你烦闷,那我道歉。”我将手押在胸前,看似妥协,却并没有因此动摇或者拉开距离,而是认真地开口道:“但现在时间紧迫,对我的不满请放在之后再说。”
“因为你的事情,才是我当前最关心的。”
“……”
“首先,请容我向五条君确认一下。”我直入主题,问出最为重要的问题,“你如今的记忆还记得多少?”
白发蓝眼的男孩瞥了我一眼,没有立即回答,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向我呛声,而是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就在这样引路的过程中,他用平静但不失疏离的口吻提到自己完成了日常的修行,结果踏出演武场就发现宅邸里的人都不见了。
不仅如此,房子里还多出了些东西。
“多出来的东西……是指这个吗?”
“一看就知道了吧,只有它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当
事人这么说着,脚步停在前殿外的廊道,却是没有踏进去的意思。
我跟着他走进作为接待用的前殿中,打量着安置在最显眼地方的神龛。
据五条悟的说法,五条家从未安置过这些东西。像神龛这种东西,本是用来供奉神明的橱柜,里面摆得应该是神符、神器、贡品之类的东西。但此刻的架板上只放着一张神符,以及一颗……红彤彤的苹果糖。
置放在其中的物品看起来不像实物,同样滋滋闪烁着黑白的虚影。
更重要的是,它散发着和五条悟相似的气息。
我托着下巴,回头看了眼留在外面的人,问:“你进不来吗?”
“凡是有神龛的地方我都进不去。”他面不改色地讲述出了这个很明显是针对自己的事实。
我:“……”
想来也是,如果今川不对五条悟的行动进行限制,还能不能封住他就不好说了。
如果依照这样的逻辑,那么把神龛里的东西拿出来,物归原主,他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
于是我想了想,向神龛伸出手,试探着用手指虚握住了那根苹果糖的签子。
下一秒。
身体内部像是通电了那般传来剧烈的刺痛感。
摆在旁边的神符顿时飞速燃烧起来。
今川那怪物……果然在这还有陷阱等着我呢。
我抿紧唇线,忍耐将其拿出来,手掌彻底离开神龛的范围后,那噼里啪啦好似电流窜过的痛感才逐渐消散。
缓过劲来的我轻轻松了口气,走出神龛的范围,将那只被糖浆包裹的苹果递至五条悟的手边,“试试看?”
他接过那只泛着甜蜜光泽的苹果糖,犹如第一次吃这种比自己手掌还大的食物那般,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直到看了一圈,才张开口,浅浅咬在其中的某一端。
外侧的糖浆应声裂开。
四周的光景霎时从层楼叠榭的贵族宅邸变为了喧闹的街道。
石板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侧各种吆喝着客人的摊位挂着夏日祭的宣传旗,几个孩子拿着风车嘻嘻哈哈地跑过穿着浴衣的游客之间,充满活力的笑声为这节日的气氛更增添了几分。
这本该是一副温馨美好的画面。
紧接着,涌现在眼前的场景,就被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占据。
近处,形态各异的咒灵爬在摊位前,或穿梭在人群之间,或藏匿于阴影之中,嘶嘶地用怨毒阴冷的目光扫荡着快乐的人们。
更远的地方,一名穿着高跟鞋的女人行走时从鞋底带起了不少灰尘颗粒,与她错身而过的大腹便便的男人在某处摊位前坐下,椅子因为他的重量产生了细微变形,其中的螺钉产生了松动。
甚至,不仅限于三维空间里存在的实体,也包括无穷无尽被诅咒渗透的世界,咒灵与人、人与人之间互相诅咒的痕迹,时而分离,时而交织。
咒灵。
人类。
咒力。
空间。
这光怪陆离的场景交融在一起,扭曲重叠,不分主次,密密麻麻,旧的画面还未散去,新的画面已然不管不顾地塞进了脑子里,仅仅数秒不到,大脑完全无法跟上处理的速度。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爬上心头,我条件反射捂住嘴,头晕目眩到几乎要吐出来,有那么一瞬还以为这是敌人留的后手,直到五条悟手中的苹果糖彻底碎裂,化为星星点点的咒力,我才意识到,那仅仅只是一段记忆。
他摊开掌心,看着最后那点微光钻进自己的身体,脸色看起来没有变化。但回想到那刚刚窥见的画面,我不由得俯下身,关切地问了句:“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他抬起眼,平声回答道:“咒力比原先增加了不少,也记起来了一些东西。”
我:“……”
我:“刚刚那段记忆是?”
“一次任务结束后,撞上了夏日祭举办的那天。”也许是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说起来这件事五条悟倒是比想象中要坦然得多。
他提到那天的人很多,多到难以想象的地步,街道附近被拥堵得水泄不通,以至于开车的司机不得不停下来等待。
正因为坐在后座上很无聊,他也就推开门走向了举办夏日祭的场所,买下了一颗苹果糖,就这样走在各种叫卖的摊位间,最后扭头看向放了烟火的天空。
对普通人来说,那是或许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而对于年幼的六眼而言,那些过滤不掉的信息源源不断地出现在视野之中,无时无刻不在强迫作为唯一的看客注视着这一切。
“很无聊的一次体验。”他说。
其语调散漫地就像在说不喜欢今天的天气。
幼年的五条悟……
好像与我印象里的那个人略有些不同。
十六岁的五条悟处世态度看似漫不经心,却能从任何一件小事找到取悦自己的方法,哪怕只是下雨后的小水洼,只要有心情,就会一个人在那里踩来踩去,全然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恣意地享受着那份独属于自己的快乐。
生活在他看起来好像永远充满生机与乐趣。
不到十岁的五条悟则是与长大的自己截然不同,冷漠、傲慢的底色不加掩饰,虽然偶尔会暴露些几分与生俱来的恶劣本性,可那种孩子天性应有的对外界的好奇心,在他这里又显得太过缺乏了。
因为还没有完全适应六眼,几乎是被动承受着那些信息,才变成这副样子的啊,我心想着。
对于我若有所思的目光,当事人很快板着脸回看过来,冷睨了我一眼,“你看够了吗?”
“看够了。”我老老实实答着。
他转过身,“那就去下一个神龛那里。”
我轻轻“啊”了一声,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其实我现在腿还有些麻痹,能搀我一把吗?”
五条悟:“……”
小家伙倒是走回我面前,我眨眨眼,正想借机揉揉他的脑袋的同时,他便用几乎能将人洞穿的透彻眼神审视着我,说:“你是觉得撒这种显而易见的谎很有意思吗?”
我伸出去的手咚的一下撞在了屏障上。
我:“……”
好吧,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年幼的五条悟也真不好骗。
第97章 GojoSatoru它似乎,看向……
取下第一间神龛里的信物后,宅邸里的温度似乎更低了。
完全到了呵气成冰的地步。
我不太确定这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只能在一边跟进五条悟脚步前进,一边搓着手打量四周的环境。
中途,倒是遇见了几只游荡着向我们靠拢的式神。
不出所料。
它们都成了五条悟一个弹指之下的飞灰。
像我这种只是踏足此地的外来
者,都在封印的作用下都被压得没法使用咒力,这家伙缩水成小学生的年龄了,还能在这种等同戴着镣铐的形式下进行发挥,不得不说是令人羡慕的能力。
我看着在雪地上慢慢消散的那些虚影,想到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对了。”
“有件事想要确认一下。”面对应声分了些视线给我的五条悟小朋友,我挠着脸颊,开口道:“那些式神出现时,你都能感觉到它们的气息吗?”
个头不及我头高的男孩略微侧过脸,摆出了一副“这种事情还需要确认?”的冷淡态度,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我为什么这样询问的理由,眉梢轻挑,得出了答案:“你做不到?”
“嗯,做不到。”我点点头。
咒力被限制无法使用也就罢了,也不知道今川到底设置了什么样的阵法,让我完全感觉不到那些式神的咒力。
即便已经意识到它们接近了,也无法分辨出来。
至始至终,我能察觉到的,只有五条悟一个人的气息。
本以为他多少也会受到这方面的限制,结果却恰恰相反。
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咒力感知上出了问题。
如果这是敌人做的,未免也太过古怪了。
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让她放弃了针对封印之中的正主,而是反过来算计闯入者呢?
我无法得出结论。
只能怀着满腔的困惑走到下一个目的地前。
第二间神龛里放置的是一段树枝。
它装在布织的袋子之中,封口处的绳子并没有扎得很紧,冒着绿芽的枝条跟着歪斜的布袋倒在置物台前。
它同样是属于五条悟某段记忆的代表物。
有上一次的经验,我充分做好了受到冲击的心理准备。
似乎是因为五条悟的力量恢复了些许,当我将它从神龛中拿出,得到自由的它犹如被吸引了那般,自动转移至五条悟的掌心,随即再次陷入周围变化的场景。
…
…
叮铃铃。
挂在屋檐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代表春日的阳光,从云层里悄悄探出头来,它抚摩着院落中的枯山水,亲吻着风铃之中下坠短册,炽热之中,又裹挟着些许宁静。
也正是在这幅生机盎然的画面下,我看见了幼年的五条悟。
生来就在拥簇之下,犹如众星捧月那般被奉为神子长大的他,其身侧从不缺侍奉的人,仆从们悉心照料着他的起居,族人们殷切回应着他的要求。
尊敬、惊羡、期待、畏惧……如此看似应有尽有的开局,却始终带着距离的对待方式,再加上的六眼本身附带的作用,也就造就了他从未被当做一个「孩子」来抚养。
所以,自打五条悟有意识,他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也同样带着隔阂。
身侧的人因为层出不穷的刺杀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只是双脚踏着纯白的足衣,沿着漫长的廊道穿梭在错落有致的宅邸间,从不曾询问过那些人的下落。
似乎什么东西都无法引起他的关注。
或者说,当时在那种死水般寂静的生活之下,也不存在有什么能被他纳入眼底。
就这样,日月交替,斗转星移。
又是一年初春。
五条悟正如过往坐在长廊上观雪那样,身穿纯白的狩衣,双手搭在屈起的膝盖前,头部微微抬起,目光着前方。
我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放在他所看的那片景色上。
庭院之中,无论是叠放在院内的几尊石组,还是安置在小径上的灰暗石灯,都在地面细细的白沙中衬托下,透着颇具禅意的一种清寂。
远处,倚着浮桥的那棵常青松木,没熬过冬季死掉了。
几名园丁模样的仆从拎着斧头将它砍掉,在原本的位置的湿土下移栽了一棵全新的幼苗。
就像是唯恐引起神子不快,他们来得很安静,离开时也同样无声,甚至把头低得几乎要埋在自己的胸膛上。
从头到尾,没人与五条悟对视,也没人与他交谈过。
他自己似乎也不在乎这种事,就只是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凝视着外界。
但或许是园景的变化给他带来了一些与过往不同的体验——纵使那是犹如蜻蜓点水般细腻且不起眼的一道波澜。
这次,他的平静视线落在那棵脆弱的、未曾见过的树苗上。
比起人类或动物无时无刻不在制造的繁杂信息,植物的生长对那个时候的五条悟而言,它具有可预见的节律。
夏季。
在那棵树苗开始疯涨并长高抽条的时候。
年仅六岁的五条悟在演武场中击败了新来的体术老师,但略微有些失败的是,他没有操控好自己的力道,一时不查将对方的手脚扯脱臼了。
就在体术老师哀声连连投降之际,他松开手。
五条悟本人其实对于受伤后会有多疼并没有多少明确的概念,毕竟有记忆以来,他受伤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只能从败在手下的练习对手身上察觉到,他们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所传达的信息,各种各样的反馈会在这时变强。
训练中止,六眼的神子回到自己的庭院中,因为换季的原因,他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连帽卫衣,百无聊赖地双手插着兜走在浮桥边,整个人在过于清静的冷色调中反倒显得分外醒目。
不知不觉,五条悟走到比自己高了不少的树苗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漠然眨了眨眼,对着眼前抽出绿芽的新枝伸出手。
咔嚓。
那一截小小的树枝也就落进他的掌心。
——好弱。
他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身边的人,还是在说这棵生长的小树。
画面到此恰到好处的结束。
缓过神来的我当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以前由情报贩子提供那些资料,我的关注点大都放在资料里对无下限术式和六眼的猜想中,有关五条悟的过去——「五条家的六眼自小便是如同神祗一样,高高在上,不喜与人接触」——那寥寥几语的评价,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那些从未在意过的文字似乎每个字都更有份量了起来。
我两指托着腮,目视着眼前个头还不到自己腰高的男孩子,原本正打算前往下一个地点的当事人注意到我略显复杂的视线,他微微撇过头,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回了一个眼神,大意是问我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我摇了摇头。
第二件信物回收成功。
我和五条悟并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继续开始搜查后续的神龛。
从沾满墨水掌印的青竹毛边纸,到首次参加宴席的单独留影,再到独自出走顺手从林间捡来的几颗朱果。
它们都在被取出后被主人吸引过去。
借着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地摆在面前的信物,它们悄悄掀开了时光纱幕的一角,展示着五条悟过去的经历。
我看着他日渐成长,出现在任务现场的频率越来越高,目睹着他无数次行走在社会阴暗的情绪洪流中,踩着诅咒师的骸骨,只手拎着咒灵的头首,审视各种阴暗角落里滋生的怨毒。
年幼的他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好奇、碰撞、交流、理解、共鸣——这些本该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渴求,总是不留痕迹地被他出手推开。
所以在任务现场被小孩子感激式地递过来的糖与手帕后,他会不带半点迟疑地退后半步,说出这个牌子的糖果不好吃的话。
年幼的他又好像懂得很多东西,人与人之间的憎恶、妒恨、绝望、压抑、愠怒——这些都在只有咒术师能注意到的角落,几乎毫无保留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所以听见有人偶然间提到那个得救的孩子死在了医院里,他也只是目不转视地看着从屋檐处滴落的细雨,连半点表态也无。
五条悟与世界建起的羁绊,是透明的、若隐若现的,纤细到随时要断掉的样子。
但是,二者之间的联系始终还是存在的。
正如他虽然嫌弃了对方送来的礼物,却还是牵着小家伙的手走出了咒灵造成的诅咒现场,一直到医护人员将其抬上救护车,才垂眸看向自己变色的手掌。
对于那些躲在角落里的窥视着六眼性命的杀手而言。
下毒是一种收益是远比风险大得多的方法。
无下限也无法识别、隔绝所有的毒药。
事后证明,那孩子递过来的两样礼物,甚至他本人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掌心里都被涂抹上了药。
当然,那不可能是发作效力很快的毒素。
五条悟的身体仅仅是麻痹了片刻,最终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可想要给他下毒,就需要能知道他的行程进行谋划。
于是他身边的服侍者因此又替换了一批。
不管是仆从还是族人都战战兢兢,更加高度紧张的形式守护着他们的神子,五条宅邸里的所有人就在这样的高压下渡过了大半年,再度迎来冬雪消融的暖春。
个头已经开始拔高的五条悟站在屋檐下,他的
目光落在庭院里的那棵树身上,隔着轻蒙蒙的细雨中,见证着它的落幕。
曾经在前两年还傲立于雪中的梅树,如今枝叶枯萎,完全坏死。负责园景的园丁就像以前所做的那样,抬起了斧子。
也就是此时,不远处传来族人对新人强调为什么与神子保持距离的原因,并且提起了那次中毒事件的始末。
“当时被利用下毒的那个小鬼就死掉了。”他很严肃地说,“虽然咒术师本就对诅咒提炼的毒性具有充分的抵抗力,但是不可以重蹈覆辙。”
咚。
就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中,浮桥边的死树应声倒下。
五条悟的眼睫轻轻抖动了一下,并非是因此有什么动容,而是有一滴雨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之中,却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滞留,反倒是顺着皮肤的纹路,流淌进了自己的袖口。
他只是更明确地了解到了,一般人很脆弱,甚至比他接触过的这些一草一木都还更要脆弱。
这种观念在之后接手的任务中也越来越深刻。
见证了诸多死亡的五条悟意识到自己与旁人越来越大的差别。
没有能力的一般人很弱。
弱到空有一身咒力却无法使用,弱到只要稍稍受一点伤就疼得不敢行动,弱到哪怕没有诅咒蛊惑,失去心灵支柱的那一刻就会立刻自裁。
有能力的术师也都很弱。
弱到只能胡乱运转那身咒力,弱到只要一个弹指就会被他用术式整个扔出去,弱到面对危险的时候,只要略微分神,就会当即殒命。
那么,一般人和拥有能力的术师,其中的差别在哪呢?
这好像不重要。
某次结束任务后,年幼的六眼神子甩掉了族人,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头。
附近的楼栋上,一名诅咒师悄悄探出头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正欲筹备地出手拿下赏金。
然后,他的笑容僵住了。
骤然停在人流之中的男孩抬起冰冷的蓝色眼瞳,直接锁定了他。
那不是在看人的样子,在他的眼里,可能是一株会说话的花草,只要轻轻一捏,就会化作齑粉消散。
他甚至没有杀意。
可诅咒师却无比确定,自己在那个时候,有了强烈的预感。
只要靠近,等待他可能是比死更可怕的结局。
基因里最原始的恐惧像是在此刻被唤醒,被猎食者戏耍玩弄的结局一幕幕在脑中预言,
对方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做同一层面的人类。
不,反过来说。
在这种距离下,在这么多人群之下还能找到杀手的家伙。
……真的能被称为人类吗?
诅咒师张着嘴唇,浑身颤栗地跪下。
五条悟自然是发觉了对方的退意,直到察觉不到那道带着颤抖的目光,年龄尚小的神子才转过身,走向了更为偏远的地带。
寂静崎岖的山间小道中,一只小小的鸟雀展翅高飞。
那亚麻色的身影在这山林间造就成一道亮眼的风景,它依着红日,攀着蓝空,一路向着遥远的天际而去,直至到达一块山石附近,才收纳下羽翼,落在浅蓝色的人影身侧。
单手插在衣兜里的五条悟不偏不倚地分给飞过来的小家伙些许视线,他歪了歪头,停住脚步,对着它做出一张俏皮的鬼脸,似乎是想对方吓走,奈何这只云雀根本不理解人类意义的古怪表情,反倒是一蹦一跳地又凑过来一点。
见恐吓没有什么效果,五条悟也就自然而然收起那副表情,等到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己手边,他用手指一戳,看见对方受惊高飞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接住鸟儿留下的一片羽毛,平静地将它对准天上的太阳。
“真弱。”他说。
同样不知是在说诅咒师,还是在说吓跑的小家伙。
…
这根羽毛也是在黑门之中第五枚信物。
在周围的景色恢复为正常的那一刹那,我的脚再也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双手撑在地表,整个人当即就瘫软下去。
无法动用咒力的情况下,一次次地承受打开神龛的惩罚,本来就是极限了。
而在第五枚信物消失的刹那,黑门里的宅邸当即刮起了暴风雪。
那并非普通的雪,而是带着侵蚀性的诅咒,对于破坏封印的人,阵法不死不休地发动攻击。
胸腔内部随着猛烈扩张、起伏传来阵阵绞痛,心脏的位置亦如被什么细细的丝线短短地勒住,让怀疑它的跳动是否会随时停止,直到年幼的五条悟将手掌放在肩膀上,我的呼吸才恢复了正常。
“……看起来…我们的时间大概不多了。”
寒冷的空气让体温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手指关节都开始出现僵硬的感觉,是失温症状的预兆。
我平复下自己的呼吸,抬起头对上五条悟的视线,尽管比之前高了不少,但他的外形和意识仍然没有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接下来还需要去哪些地方,得尽快——”
“不用了。”他出声打断了我。
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让我当即愣住了。
五条悟侧目而视,宅邸外涌进的狂风吹得他柔软的发梢晃动,这风雪也一并带来更多麻烦的东西,而等我也后知后觉发现属于式神的黑影依次伴随着风雪变得越来越多的时候,他无谓地说:“刚刚那个,就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但是你明明……”
还没有恢复正常。
话到嘴边还没有说完,腥甜的血翻涌上喉咙,我条件反射捂住嘴,但它仍然不可遏止地溢出指缝。
星星点点的血渍在地板上转瞬凝结。
已经是初中生样貌的男孩眉梢轻挑,看着那些血,漫不经心的言辞之中带着不留情面的挑剔,“现在是说那种时候吗?”
“……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强行从掌间挤出变哑的声音,这并非逞强,只是如果任由五条悟就被封印在这,那几乎可预见未来的所有走向都会往一去不复返的糟糕结局走去。
更重要的是……我也并不想看他在这里停留。
“哈?”他微微俯下身,保持着手掌按在我肩上的动作,精密的六眼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我,四目相对期间,直言不讳地开口道:“你也很清楚吧,现在的你已经到极限了。”
“不要说出去了,就连自身难保都成问题。”
就算这种局面,我自然也有我的底牌。
我眉头轻蹙想要反驳他的话,但四周诅咒效力不断加强的情况下,急促的咳血声反而遏止了发言。
乌压压的式神军团已经重新围了过来,有几只身先士卒猛得猛跳出群体,手脚并用地朝这方冲过来,紧接着在半道就被五条悟头也不回地一挥,被无下限挤压成一团。
“二十秒…就好。”
我忍耐着肺腑都像是被挤压在一起剧痛,颤声挤出几个字。
大概只需要这样他帮我争取到这样的时间。
换做我所认识的五条悟,会给我一个简短的时限。
但是,更为年幼,尚且未和世界建立更深联系的他不会。
“啰嗦死了。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杂鱼来拯救的地步。”虽然说着很不客气的话,但是那张稚嫩的脸庞上并没有浮现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反而是一种超乎想象的冷静,他继续用咒力延缓我被侵蚀的速度,另一只手抬起来,将食指对准我的眉心。
“这些渣滓就算数量再多,对我也造不成威胁。”他说,“你待在这里反而会碍事。”
等——
我押着胸口刚想握住他的手臂制止他,身体却被施力往后一点。
紧接着。
四周的光景却犹如被拉长的影视胶卷,不断地倒退、倒退。
在视野的尽头,我看见了群魔乱舞的式神瞬间包抄,将那小小的身影淹没在其中。
砰。
我又回了那扇黑门前,这次却无论如何都进不去了,只有掌心之中覆盖上霜色的血痕,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
我攥紧拳头,告诫自己,不要急躁,心头却还是在此时上了三分火气。
我有点
…不,该说是非常生气。
但是在沉浸在这种情绪之前,还有要做的事。
冷静点想一想,一定有什么被我忽略掉了。
不管是异能力还是咒术,都该存在一定的解法才对。
像是封印这种本质是笼子一样的存在,如果没有那个至关重要的笼门,也无法把人关进去。
今川选择把五条悟压制回幼年时期,就是为了防止他从内部突破。
但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根本不会把那些信物摆在看得见的地方……她应该不会想不到这点,选择了设立神龛禁止让五条悟接近的方法,还设置了那么多道保险……
我反手擦掉嘴边的血,很快意识到了这可能并不是她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这世界上不存在真正完美无缺的能力。
就像羂索的换脑术式,那道抹不去的缝合线是他术式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今川这边,无法隐藏五条悟的记忆,也应该是其咒术无法突破的底层逻辑。
但是…如此一来和五条悟说得又完全对不上了。
他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说假话,那根羽毛的确是黑门之中最后一个信物……等等。
我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底所踩的寒冰,心底顿时升起一个猜想。
——如果最大的那一块从来都没有藏呢?
直到现在,我还是能感觉到五条悟的咒力气息,虽然无法分辨方位,之前在黑门的世界里也一直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今川做了什么手脚。
但反过来想,假设我的咒力感知并没有出问题,反倒是被束缚在其中的五条悟被做了手脚。
那么……
诅咒仍然在缓慢地侵蚀身体,只是速度比之前慢得多。
我轻轻吸着气,抬头眺望四周看不到边界的冰层。
也就是说,这才是真正的,最后的神龛。
门我现在已经进不去了。
但根据之前的经验判断的话,在我攻破神龛后,里面的力量和记忆都会被吸引回主人的身侧。
也就是说需要处理的只有眼前的这块广袤无垠的冰。
我抬起手掌,尝试调用咒力,那种无形的桎梏却依旧死死压制住我,只要不离开此地,就等同无解。
穷途末路了……吗?
身体因为极度的低温而异常僵硬,诅咒也肆意着在体内冲撞破坏,将之前受到的伤势一步步加重。
我低头,沉默不语看着自己在冰面上的倒影,五指摊开又很快慢慢收紧。
……不。
还有能做到的事。
之前在黑门里没做完的事。
从有记忆起,我第一个学到的咒术常识便是束缚。
它几乎说可以是贯穿了我的整个人生,令我不得不听命于羂索。
但是,和我最早立下束缚的存在,不是羂索,而是系统。
当年,我为了获得指引,获得力量,不得不立下的那个束缚。
咳……
我双手贴在冰层上,顾不得呼吸间都已经带出血腥味,以沾血的手在地上绘出记忆之中的咒文。
只有这样才有出路了。
血很快就凝固了,所幸由它凝结的冰片很锐利,轻轻一划就能流出新的血。
束缚是不可抗拒,亦是维护公平的法则。
而眼下,关于那个束缚,我若是想要获得短暂突破桎梏的力量,就必将付出等价的代价。
我审视着冰上的咒文,指尖停顿的那一刻,骤然发动。
咔嗒。
最开始是只是碎裂,像是海面因为天气转暖的融化垮塌的样子,随即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彻底融化为水。
须臾之间。
一只巨大的、蔚蓝的眼瞳在水下浮现,缓缓睁开,那毫无疑问是五条悟的眼睛,幽静、冷淡,却又像是能洞穿所及一切的眼神。
没有立足之地,我直接跌入这片浩瀚又憩息着神子眼瞳的大海之中,却奇异地没有溺水的感觉,就这样平稳地坠落至海底。
那只苍天之瞳在海中似乎没有实际的形体,只是单纯的一片虚影。
明明是什么也没有,寂静无声的宽广海洋,却在此刻显得分外温暖。
我在不会令人窒息的海底中缓缓抬起头,当看见那扇黑门也一并坠至此处时,并且产出裂纹时,便还是强打起精神握住它的门把。
察觉到它是可以被打开的那一刻,我的心底不由得松了口气。
门打开了。
漆黑的颜色之后,是最醒目亮眼的一抹银白。
身穿连帽衫的五条悟回过头,看起来他刚刚正在和式神交战,一只手拎着式神半边残破的身子,脚下还踩着几只正在消散的黑影,神色间略有些诧异。
所有与他交手的式神都在门打开的瞬间被海洋融化。
自遵从羂索的命令踏进咒术界的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以为自己算是非常了解五条悟这个人了。
他直白,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表现得过分坦率,但并非像歌姬前辈所怒斥的那样读不懂空气,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在任何场合都变成自己的主场,
他散漫,无拘无束到同为挚友的夏油杰偶尔都有点火冒三丈,但那么我行我行素的人,面对夜蛾老师饱含怒斥的拳头也只是会一边嘟囔着揉着起包的地方,一边异常乖巧地出去拎水桶罚站。
他爱笑,笑起来时候惊天动地,总给人一副很容易就带着椅子笑翻过去的感觉,但开朗又明快的笑颜之下是挥之不去的薄凉,一旦收起所有的在外情绪,亦如冬日里的流水那般干净,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我知道他嗜甜,知道他随身备着形形色色的小零食。
因为那不光是因为他自己的喜好,也有因为六眼不间断运转消耗的能量远远超过普通人类身体消耗的缘故。
我知道他傲慢,知道他极少把夏油杰以外的人放在眼里。
因为迄今为止能跟上他脚步的人几乎不存在,甚至出现在他人生之中的那些人大多都在一遍遍地加强这个观点。
但是,唯独……
关于五条悟更早之前的幼年时光,它是我未曾触及的空白领域。
我原本不了解他。
可经过之前的那些却似乎又理解到一点他的想法了。
见证了诸多死亡的五条悟,远远超过其他人的五条悟,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弱者,也不觉得有谁能理解自己。
正因如此,他会做只有自己能做,只有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不会轻易交给别人去做。
主动踏入今川陷阱前的他,抱有期望的人是夏油杰,他打心底信任着自己的挚友,才毫无后顾之忧地走进去。
完全不记得高专经历的他,没有抱有期待的人,哪怕都有人主动走到他的面前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或许说并不打算看见。
令人火大。
被两度丢出来的经历,更是很过分的行径。
所以就在那点冰冷怒意的驱使下,我张开沾满血的五指,用最后一点力气握住他的臂腕,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肩膀。
五条悟睫羽眨动,在他采取其他的行动之前,我轻轻垂首,身体就向前倒去,整个人靠在对方小小的身板上。
因为刚才的那一击让我彻底脱力了。
“抓住…你了。”我靠在他的耳侧,喘息未定。
年幼的五条悟现在是什么表情,我无法看到,但就借着近乎是拥抱的姿势,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地开口:“虽然……现在说…大概有些晚了…”
“但…我很希望…你能明白一点。”
“我…不是脆弱的草木,也不是你冷淡点就能摆脱的对象,更不是遇到风吹草动就会殒命的家伙。”
“看着我,五条悟。”我忍耐着呼吸的余痛,对他呢喃道,“你应该能看清楚才对。”
“我是和你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尽管编织谎言对我来说早是家常便饭,可此刻我说出来的话都是毫无虚假的。
“只是稍微……稍微多信任我一点也没关系。”我说。
深邃海底之中。
那只六眼的幻影缓缓地转动。
它似乎,看向了我。
第98章 清算真贪心 。
寂静幽暗,广阔无垠,几乎不透光的深海之下。
那只淡漠到曾经空无一物的、宝石般美丽的眼瞳里,倒映出我沾血的脸庞。
它反复闭合,睁开。
仿佛要将我当下这幅狼藉的姿态,连同整片海洋都涵盖收敛于其中。
我其实还有好多想要说的。
关于外面的事。
关于五条悟的事。
但是它们都还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四周开始变化了。
海水在流动,晃荡。
有很多陌生的影像一闪而过。
那份记忆属于五条悟。
即是水中的幻影,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全部。
它浩如烟海,仿若汹涌的激流,大部分都是零切且毫无意义的细节,远超过常人能处理的频率,大量无效的信息比我过往所运算的任何一次术式运转还都要繁杂,好像什么信息都了解了,又好像什么信息都留不住。
无法处理。
无法运转。
一时间过于庞大的信息冲刷下,大脑无法再负担。
我再也撑不住,径直地阖上眼。
意识犹如清晨从芽叶上滚落的小小露珠,在水波不兴的识海中激起些许涟漪。
……
……
滴答。
滴答。
是屋檐上冻结成霜的冰锥开始融化的声音。
我回过神来,循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在玻璃窗的倒影中,瞧见了一张苍白的、没有多少血色的幼态脸庞,不由得愣在当场,直到房间里有人拍了拍桌子,才把视线放回屋内。
“小裕礼。”
“……”
轻言细语叫出我名字的缝合线「女人」坐在围炉旁,欣然对我招了招手,“只是看着那些雪景多无趣,来,陪我下棋。”
我:“……”
我:“是。”
我对围棋不感兴趣,纯粹是在抱着陪太子读书的觉悟落坐在他附近。
羂索两指夹着黑子,落在棋盘上,向前一推,一缕浅棕色的长发跟着其微微倾身的动作滑落至肩前,整个人举手投足都是一股长期被书卷浸泡过,温文尔雅的气质,奈何透着精光的狭长凤眼生生破坏了那股气场。
“上次,给你的资料都看了吗?”他像是抽查小孩功课情况的父母一样,很随意地出口一问。
我看了下眼前的局势,将手放在棋罐里,取了一枚白棋,将它落在应有的位置上。
“都已经记下了。”我直言道。
“很好,那么,这些新的资料你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对方面带微笑,将那张附上照片的文件袋推到我手边。
我接过纸张,看着照片上的人,对着性命的那栏,不太熟练地拼读着罗马音,“Gojo?…Satoru?”
“是的。”羂索慢条斯理地用一枚棋子先占了点,眼底虽有笑意,话语中却已慢慢染上了几分冰冷,“要好好记牢了这个名字。”
“你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怪物哦,小裕礼。”他说。
“……”
不。
我握紧文件,本能地想反驳他,可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沉睡的理性就已经醒来。
我将手按在心口上,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也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瞬间意识到这是一场短暂的梦。
所以,我迫使自己睁开眼。
头脑昏昏沉沉,无法思考,直到隔了好几秒,迟钝的感官正提醒着我,自己正枕在谁的胸膛前。
身体的主导权似乎慢慢回来了,我尝试着坐起身,但是在刚拉开距离的同时,脸颊两侧被一双宽大而有力的手捧住,那动作不算粗暴,却也没有多少挣脱的余地。
样貌早已恢复成少年的模样的人垂着雪白的眼睫,专注有神,不声不响地看着我,他安静得像画中人那般,深邃的眼眸流泻出幽幽的蓝光,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要直穿血肉,看到灵魂深处的位置。
同样,六眼的虚影自他身后,凝视着这一幕。
世上大概很难再寻得这样一双眼睛了,我下意识地想。
我本以为他该问我点什么,却不想这个人突然凑近,就学着我之前的动作,转而搂住我的身体,将下颚放我的颈窝处,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我回望过去的视线。
“真贪心。”他说。
那是不带任何感情的控诉。
…贪心?
我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地歪了下头。
五条悟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大概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就保持着这耳鬓厮磨的距离,字正腔圆地拉长音调,再次重申道:“就没见过裕礼这么贪心的人。”
或许是错觉,总觉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冷静。
其中,夹杂着一点抱怨,一点感慨,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过,像絮絮叨叨的老头子那样说教的事,先就此打住。”
四周的海潮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汹涌地从两侧褪开。那只六眼的幻影也静默地闭合,回归到了主人的身上。
霎时,空间好似受到重创的玻璃一般开裂。
无数尖锐的碎片将视野里的画面分割成错综复杂的影像。
咔嚓。
咔嚓。
连接着好几声清脆刺耳的巨响后,整个封印世界都四分五裂,被击得粉碎。
重新呼吸到地下那略带浑浊的空气时,我条件反射抚摩了一下脖子上的咒具。
察觉到正常运转的咒力后,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充满的硝烟与残秽的地表残留着激战的痕迹,正在与夏油杰对战的女性术师停住挥扇的动作,看见突破封印的我们,不由自主“噢?”了一声。
还不等她发表什么感言,夏油杰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无面的雪女着幽幽吐出一口寒气。
今川召出式神替她挡住了这招,脚步跟着灵活退后了几步,目光却是转向五条悟的方向。
对于敌人的视线,白发少年没有在意,他只是将我安置在游荡过来的管狐咒灵身上,甚至松开手的时候,还顺手拍了下我的脑袋,就像在哄小孩子那样。
我:“?”
放在平时我大概会好好问问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此刻已经精疲力竭的状态下,我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靠在管狐柔软的、毛绒绒的身体上,然后看着他步伐偏转,直视着身穿十二单的女人。
“杰。”五条悟头也不回地叫出挚友的名字,“这个女人很难打吗?打得这么有来回?”
“与其说是难打,不如说是很难缠。”听见他这样叫自己,夏油杰面带微笑地回怼他,“托某些人成了后备能源的福,我不得不打得束手束脚。”话是这么说,他略有深意的视线在我和五条悟之间来回移动,还是心领神会地收了备战姿态。
“你要一个人出手?”夏油杰问。
“当然,因为超级GOJO的心情现在特别特别不爽。”白发蓝眼的少年如是说着,脚底一踏,身影当即消失在原地,“总是不退场的大BOSS——”伴随着抑扬顿挫的音调,他出现在敌人的式神军团之前,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还是早点消失好了。”
轰。
式神在无下限术式的攻击下亦如纸张一样脆弱。
受到攻击的今川表情未变,收回了式神,做出了这只是浪费咒力的判断,紧接着及时展开扇柄,挡住对方的直拳,却还是被其力道逼得向后滑出数米远。
堪堪站稳的女性术师“哎呀~”了一声,“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她当即以袖掩面,远远地瞥了我一眼,“那小姑娘做了件坏事了呢,让人回味童年的机会可不多见。”
“谁会喜欢被按着头当小鬼的感觉啊。”五条悟眉梢轻压,整张漂亮的脸都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让老子不得不想起来那些烂橘子整天在耳边嗡嗡的经历——”
他抬起左手,运转的无下限术式隔空地抓住对方的身体,再重重向下一压,“简直要吐了。”
【术式灵缚】
被扯向前方的今川不慌不忙地将扇柄一敲,落在自己被施加了咒力的胳膊
上,优雅地避免被无下限砸进地里的结局。
“这说明汝还没有到追忆的年纪呢。”她美眸弯弯,“人一旦开始长大可就越来越想念过去。”
我目视着敌人的身姿,心里不由得又对她的实力评测往上提了几个等级。
能让夏油杰评价为难缠的对手,很难将其归为泛泛之辈。
现在的今川,和几十分钟前谋划限制五条悟陷阱时的她,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看得出来,她连中村爱莉的术式都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虽然无法禁锢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咒力,但化解起术式的力量,也变得轻而易举。
这点五条悟应该也看得出来,但是……
我歪了下头,借着地势的便利,把目光挪到某个人的身上。
嗯,这家伙完全不在乎。
像是蓄势待发的猎食者,五条悟随意活动着手腕,说着“是吗”这样的话,随即微微屈膝,顷刻间逼至今川的面前。
早有防备的女性脚下一点,闪开他的挥拳,却不想这只是一次虚招,少年后脚蹬地,腰身带动身体一旋,压低重心的同时稳稳抬膝踹向其腹部。
今川也反应迅速地用扇柄在身前,截下这击。
砰。
一击不中,紧密的攻击又在下一次挥过来。
两人你来我往,短短的三秒之中,已经过招数十几次,快得眼睛都难以跟上其速度,破空的声音隐隐扩散开来。
平日,这种架势,我可只在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人之间闹架时见过。
放在状态好的时候,也许我还能试着看清他们的路数,但是现在只是看了一会,就不得不闭上眼,放过自己眼花缭乱的眼睛。
作为一名术师。
今川毫无疑问很强。
不过,现在站在那里的人,是五条悟。
一旦他认真地起来,真的想要干掉一个人的时候——
啪嗒。
浑浊的空气中突然飘来刺鼻的血腥味。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今川的手臂已经连同折扇一起被扔在一旁,虽然敌人很快就利用反转术式把身体变得完好如此,但五条悟只是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眼神盯上她的另一条胳膊上。
“已经复原了吗?”他说,“正好,之前的账可以都一起清算。”
“接下来还有夜蛾、硝子、杰、冥冥、裕礼的精神损失费……啊,姑且也把歌姬还有那几个倒霉京都校的算进来好了。”
年轻的六眼对于敌人绝无怜惜之意,嘴角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仔细算算,你这家伙欠得债可真不少呢。”
“不过没关系,相信他们都很乐意老子一次性
了结掉这些事。”
第99章 收场算了,不重要。
和五条悟硬碰硬的结果毋庸置疑。
连着吃了几招,今川余光一动,当即留意到自己那华贵的衣裳间,已经浸染了不少的血迹。
“心急的孩子。”她唉声叹气地弹了弹自己的衣袖,“放在以前,光是妾身这件十二单,就足够买下汝等这些廉价的家伙首级了。”
话是这么说,这个狡猾的女人脸上却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步子交替,带动整个身体频频避让,以周旋为主,起跳,后撤,直接和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她退得快。
五条悟追的速度更快。
“现在需要担心首级的是你自己吧。”
伫立在原地的少年嘴角一撇,完全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脚尖偏转,上一秒还在远处,下一秒那道高挑修长的身影以略微前倾的姿态,瞬移踩在敌人刚离开的位置处。
他张开五指,故技重施,以无下限术式抓住她的腿,“一把年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古董,就不怕散架吗?”
被纳入其咒力覆盖范围的今川只来得及眨了下眼,就已经整个人被拎着砸向地面,直接砸出半米深的裂坑。
就算有咒力防护,这一下吃得也不清。
五条悟自是没有给敌人留生机的打算,几乎是击倒对方的同时,便不客气地将「苍」对准了她的身体。
庞大的暗蓝色咒力在他的指尖旋转。
因为早就领教过对方强大的生命力,所以他毫无顾忌地直接将其释放出去。
紧接着,那极具破坏性的攻击,像是被施力偏离方向的雪球,被一只素白的手凭空拉扯,改变了其轨迹。
在附近建筑轰然倒塌大半的响动下,今川从喉咙深处发出怪异且狂气的笑声,虽是受了不小的伤,但她全然不在意沿着指尖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的血,有条不絮地翻身站起。
“真好啊,真好~天元,天元,看看汝亲手缔造的「好」时代~看看~”
哪怕变成这幅模样,这个女人她也只是在笑,那双要酿出蜜色的眼瞳之中,不见半点憎恶与厌恶——仿佛她面对得不是即将要夺走自己性命的对手,而是为其奉上鲜花与掌声的献礼者。
……有些奇怪。
我双手陷在管狐的毛发之中,不由地抓紧了几分。
这家伙,为什么不再治愈自己了?
早就退守至我身侧的夏油杰也注意到了这点,他打量着一个后跳退出咒力覆盖范围的女人,眉头轻蹙点评道,如果是想要在这种情况下保留咒力吗?未免也太狂妄了点。
与其说是狂妄——
我的心底隐约有些不好预感,而远远眺望那位满身是血的女性术师时,正好窥见她驻足停在晕倒的那几名诅咒师之前,虚空一握,再次变出折扇的模样。
对方口中念念有词,不慌不忙地抬头追上来的人。
她优雅地挑唇笑着,“要认真一点呢。”
就在此刻,脖颈处的灼热感令我顿时一惊。
“不对…咳——”我强行拔高自己声音,说完就因为扯到伤势开始咳嗽,“快回来!”
盘腿坐在在咒灵身上的黑发少年面露诧异,但还没来得及多问,本打算继续追击的五条悟身体微微一顿,那道离得本有些远的人影便在话音刚落的瞬间,闪到管狐的旁侧。
整个过程还不到一秒。
也就是在他的气息刚回归的同时,今川持扇的手向下一压,唇瓣轻启,毫不犹豫地念出咒言:
【领域展延觉心不生心】
空气中的咒力顿时高涨起来,伴随着奇异的异香。
漆黑的淤影以她为中心,开始向外蔓延,无休止无止尽地如同潮水那般覆盖过四周的土地,直接喷涌着笼罩一切,甚至扩张到更远的地方。
五条悟眼眸一眨顿时跃至半空,夏油杰也早有预感地坐在拉着我一块飞到了高处,我低头看着那不详的黑色将地上几名诅咒师吞进去,刹那,鼓包的黑团中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成为了今川的饵食。
不光是人,最早我设立的结界,也一并被覆盖吞没,变成了对方的咒力来源。
哪怕正处在高空的我,凭着略微刺痛的皮肤,也能察觉到,下方领域这浓厚又粘腻的可怕密度…都用不着沾上,但凡有人靠近到三米左右的范围,说不定*
*就会开始融化。
……领域展延。
这虽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领域,但见到这种未能完成领域的机会,恐怕以后也很难再有了。
作为领域,它术式的必中效果没有那么强,却足够中和所有的防御性术式。
——五条悟的中性无下限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我的心弦不自觉绷地更紧。
难怪今川要保留咒力,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在场的人,都没有到达掌握领域的程度。
想要在这种连近身都麻烦的情况下对付她,可谓是难如登天。
“嗯,劣质品不愧是劣质品,作为开胃小菜的水准也还是那么令人失望。”
身处领域中心的女性术师舔了舔嘴唇,残破的身体乃至衣物都重新恢复如初,她用折扇点着下颚,以古怪的眼神远远横了我一眼,“还有汝——不懂得看气氛吗?”
“妾身还想借着这招尝尝六眼的滋味呢,哪怕是一滴血、一根拇指也好,真是……坏了妾身的好事。”
“……这不是很好吗?”我平复着喉咙之中的血沫,喘了口气,毫不示弱地对上她的眼神,“那也不是你可以吃的对象吧。”
“多管闲事的小坏蛋。”她故作苦恼了半晌,很快又喜笑开颜,以半真半假的方式说道:“干脆,就这样做好了。”
“把汝等这些小辈一起吞没掉,挨个尝尝。”
“反正,妾身也感觉到了。”她歪过头,轻飘飘地说,“那老太婆的位置就在附近,就借此吃掉她住的地方,逼她滚出来,岂不是两全之策。”
语毕,不详的、漆黑的潮水,更是加剧地翻涌出来,开始蚕食四周的一切。
在领域不断增生的边沿——那些漆黑的影子如同活物一般,好似成千上万的毒蛇身姿,吐着沾满毒液的芯子,急速地抬颈向上寸寸攀爬,大有将我们包裹在其中的意图。
带着那股浓郁的香气,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陡然降临,它像是一层冰冷湿滑的油衣,覆盖在身体的表层,令人难以喘气也难以破坏,我原本平稳的心跳在那一瞬“咚咚咚”的加速。
并非是因为紧张,而是出于咒术师的本能,身体自行开始戒备。
现今能调用的咒力根本无法抗衡现在的环境,而在情况变得不可收拾前,一直承载着我的管狐突然飞得更高了些。
一旁,慢悠悠地收回手的夏油杰从咒灵的身上站起。
他面色严肃,径直地叫了一声“悟”,以表示自己不打算再袖手旁观下去了。
面对眼前的这一幕,后者“嗯”了一声,冷静得出奇,保持着悬空的状态,垂眼审视下方蔓延的黑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未完成领域是这个样子的啊。”他说。
随即,抬手对准地面,结出我很熟悉的法印。
苍蓝的咒力在他指间翻滚,好似荧火大小,却仍然有着极强的吸引力,我只来得及感受到到自己鬓边细碎的发丝朝反方向飘了一下,吸引之力的无下限术式顷刻便朝下方落去。
但是,它甚至未能前进太久。
那抹细微的光芒就像是主动靠近热源的霜雪,途中便因为扭曲的空气而分崩离析,连一丝痕迹也未留下。
“这是担心妾身吃不饱吗?嗯,可爱的六眼小子。”领域中心的今川眯眼笑道,“乖一点,让妾身好好吃掉汝的骨头,细细品尝那双眼睛吧~”
她双手垂至身侧,几乎要与身下的黑暗融为一体,更是加剧了领域主动捕捉生者的速度。
那些毒蛇般的影子很快伸展到半空,就在距离着几米不到的位置上,好似离弦之箭那样纷纷射向这方。
夏油杰当即召出咒灵,无面雪女对着黑影吐出冰冷的吐息,却也像之前那样被吞噬殆尽,他只能眉头紧锁,掩护着我一齐后退。
这边,对方领域的特性极为特殊,再加下无下限术式的庇护不会起效,仅仅靠近就难以防御。
尽管五条悟也及时提升了高度,向左一侧身急闪,避开了大部分攻击,但无可避免,还是受到了一次冲击。
目视着血沿着他额角流下来的那一刻,夏油杰和我都有点坐不住了。
但当事人只是不为所动地反手一擦,将阻碍视线的血渍抹开。
“借着战斗时候骚扰年轻人?不好意思,我没有迎合老人家恶趣味的习惯。”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一边这么说着,整个人又如踏平地那般高高飞在半空,一边将额前的白发往后轻轻撩起来。
银白的发随着他的动作滑动到另一方,露出沾血的额头与一双冰冷又略带昂奋的蓝眸,然后,那刚刚还在淌血的伤口,转瞬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还是说——你是认真以为这点伎俩就能对付老子了?”他质问道。
……反转术式?!
我蓦然睁大眼。
五条悟竖起食指,咒力再次凝聚在其指尖。
可与平时的招式不同,那并非是苍蓝的颜色,高度压缩的能量透着隐隐的赤黑红光,是如同血一样的色泽。
【术式反转赫】
频频闪烁的黑光对准对方,没有向之前那样被漆黑的潮水蒸发,反倒是如同本身就蕴含着高温的太阳那般,无下限术式的排斥之力将开放式领域的黑影逼得两侧退开,直奔敌人而去。
今川:“……”
今川:“有趣。”
今川张开右手,黑潮之中,顿时升出一双由影子构成的手,截住了那道攻击,她的领域吞吃已经不似之前那样轻松,足足又前仆后继地伸出好几双手,才侃侃一合,将其湮灭殆尽。
“这么短的时间里,汝就已经看会了啊。”她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转而看向五条悟,“这么一看,汝或许该称呼妾身为恩师才对。”
“看同一个人用同样的咒术治愈了自己七十一次,想不学会也很难。”见自己的招式被接住,五条悟毫不意外,只是嗤笑了一声,“而在这个学校里老是嗡嗡说教的人,只有一个就够了,劝你打消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哎呀。”今川被扇面遮挡的脸上,笑容在慢慢加深,“真是不留情面的拒绝。”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浪潮再度高涨。
对此,五条悟也直接换了位置,躲开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淤影。
大部分的影子追着五条悟而去,而他在应对这些袭击的同时,也仍然毫不停歇地朝下方的领域发动攻击。
起初我还不清楚五条悟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很快,我便通过这看似无意义的尝试中发现了什么。
——今川在使用领域展延后,一次都没有挪过脚步。
有几次「赫」的攻击都快要打在她的身体上了,她也不动如山地立在那里,寸步未动,只是操控着领域里的黑影还击。
在谁也无法轻易靠近她的时候,她自己也无法移动。
…这可不是开放式领域本来的特性。
我左顾右盼,开始观望着地上不断扩张的黑潮,不出所料,看见了几道隐隐闪烁的光芒,它们交错地构成倒五芒星的光芒,将今川包裹在中心地带。
果然,她是辅佐了什么阵法。
效果虽然强大,但代价也相当明显。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移动到薨星宫之下的天守阁那方,思绪百转千回。
如果能利用这点——
咳。
空气中令人头昏脑涨的香气更浓了。
我喉咙一热,条件反射捂住嘴,甚至意识到自己出现窒息的症状,异香与铁锈的味道在呼吸间交织,逐渐变得暧昧不清,连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
这边,夏油杰操控着另一只咒灵,带着我直接远离那领域厮杀的范围,简单查看了我现在的状况,面色变得更为凝重。
“领域的效果越来越强了。”他说,“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还是先把你带回——”
“请容我拒绝。”我不假思索地说。
被我打断的夏油杰摇摇头,直言:“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裕礼同学。”
“我也……并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耍性子。”离领域更远了一些,感受着短暂的麻痹感从肢体末端消失,我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眼前的人,“与此浪费本就不多的咒力把我送出去,再折返回来,不如让我保持距离就在这里待着。”
“你们两个,也称不上有多好吧。”
别看现在这两个人都瞧着精神百倍,但其中一个在结界里被源源不断地低阶式神消耗了不少咒力,突破结界后更是单独与今川缠斗了许久。
另一个更是进入封印后,记忆被拆得一块一块的,成了别人的便携能源,咒力还不知道剩几成。
敌人施展出这种领域,很难说我就这么离开后,第二天听见的是喜讯还是噩耗。
夏油杰微微一顿,“要说这点,裕礼同学现在的状态是最糟糕的吧。”
“我和悟联手的话,或许还能找到她的破绽,制造可乘之机。”他说话的口吻却是变得更强硬,“但是你已经耗不起了。”
这个人很少对女孩子摆出这种态度,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身上的管狐缠紧了几分。
我:“……”
麻烦的家伙。
尽管个性不同,但坚持己见这方面,夏油杰还真是和五条悟非常相似——虽然,某些方面狠固执这点,我也一样。
比起被动的等候,我更讨厌把主动权全部交给别人。
所以,在被咒灵强行带走前,我抓住了夏油杰的衣袖。
“你当然……可以和五条联手。”我押着起伏的胸口,稍微缓了缓自己的呼吸,才说出下一句,“但在敌人通过领域,源源不断补充自己的咒力时,你们要消耗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一丝胜机?”
今川使出了这招,明显是不怕持久战的,或者说,打得越久,就对她越有利。
因此——
“我有一个想法,夏油。”我直视着夏油杰的眼睛,用虚弱的气音说:“虽然……是刚刚才想到的。”
“解决掉她,就能从根源解决问题了吧。”
夏油杰:“……”
因为背光的缘故,在这漆黑的领域与地下
空间的加持下,我只能勉强看清对方藏在阴影之中似乎在天人交战的脸。
就在此时,领域的黑潮已经追来了不少,在它们扑过来的那一刹那,一道游蛇模样的咒灵从夏油杰左手方位冒出,张开血盆大口,叼住那些影子就将这一击拦截下来。
尽管很快,它就被分离,瓦解。
但也就是在这时,夏油杰已经驾驭着咒灵,用管狐领着我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而在我简短地向交流过自己的想法后,黑发的少年眺望向与五条悟交战的女性术师,“我大概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如果你猜得没错,那的确能很有希望。”
说罢,这个人将我推得离现场更远了些,又留了几只咒灵藏住我的身影,便转身加入了战局。
在这种时候,这位咒灵操纵使并没有心疼自己的咒灵储藏,几乎是不留余地牵制住今川的黑潮。有了夏油杰的加入,五条悟的进攻也有余地,但是因为今川过分充沛的咒力,每一次攻击仍然还是能被挡下。
黑红色的「赫」刚被拦截,拆分得干干净净,数只二级飞行咒灵便从空中伸出勾爪与翅膀,袭向领域中心的女性术师,但是还未能靠近,也就因为扛不住领域的效果,散为星星点点的咒力。
“都说了没用的哦,可怜可爱的小骨头们。”情况简直像是和之前那样反了过来,今川对于他们反反复复的无效攻击视若无睹,只是悠哉地站在领域之中,寸步未动。
“作为男子汉,痛快一点,妾身对汝等的评分——嗯?”她眼眸一眨,头颅一歪,就见一只身形庞大的龙从头顶的方向游过去,轰然撞出惊天动地的响动。
今川看也未往后看,只是略带困惑地扫了眼召出虹龙的夏油杰,“妾身的位置可在这里啊,本以为汝只是眼睛小,结果视力也不行吗?”
夏油杰:“……”
遭受到敌人对自己的人身攻击,夏油杰很有涵养地跳过了视力的话题,他立在鳐鱼咒灵的身上,及时躲开黑潮的袭击,平静地说:“不,我可没有攻击你。”
“我只是想到了,这既然是在薨星宫的地下,那只要把天元大人叫出来,就可以对付你了。”
“可笑。”今川抬手,黑潮之中一双巨手冒出来,语气冷下去,“这里闹得天翻地覆,那老太婆要出来早出来了。”
“对于你这种不请自来的人,天元大人或许是不会有任何回应。”夏油杰挑挑眉,操控着咒灵高高飞起,“但是——如果我让咒灵带着现任星浆体,前去求援呢?”
话音刚落,天守阁的方向霎时亮起一道金光。
今川:“——!”
今川当即扭头看过来,远远的,正正好好,对上了坐在虹龙身上的我的眼神。
十分可惜。
这边的方向既没有天元,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佛光。
有的只是被我托在掌心,努力散发着金光的鬼火,它像是小小的太阳,宣布了胜机已到的事实。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五条悟已经翻至她的身后,他以一个倒挂在半空的姿势,出现在其出现破绽的死角。
蓝与红的咒力在他指尖交融,如同银河交汇的光芒,镜花水月之中脱离的一滴水,以一种超乎言语的超然姿态存在,每一次的闪烁都像是毁灭与新生的碰撞。
【虚式茈】
——你,受骗了呢。
我用口型一字一句地向她这么说着。
今川只来得及微微扭头,然后,她的身体就已经被彻底洞穿,连同四周的黑潮一起,被打得只剩下半截,足以看到其中还在跳动的心脏。
“哈哈…哈哈……”
领域解除。
女性术式跪在地表,从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狂笑,身体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治愈了。
毕竟,寄存着其灵魂的腹部已经彻底被打没了,就算积攒了再多的咒力也无济于事。
但是今川注视着自己残缺的大部分身体,那张脸上仍然没有失去笑容。
“多么令人欣喜的展开啊。”
她兴许早就没有常人应有的喜怒哀乐了,血流一地,她摸着自己裸露在外部的心脏,也完全没有丝毫紧张感,“在这海盐般苦涩、没有养分的土地中……这些小鬼头们都还能成长到这个地步的时代,就像是在沙滩上长出来的新芽,脆弱又坚韧……”
直到现在为止,她仍然是在用上位者的语气说:“如此…值得嘉奖。”
对于敌人的喃喃自语,五条悟两脚落在地上,将咒力对准了她的脑袋。
“你的遗言就只有这句话吗?”他问。
跪倒在地上的女性没有说话,直到万丈金色的光芒从身后再度浮现,才慢慢地扭过头。
光。
那和之前咒灵伪装出来的光芒完全不一样,在这光照不足的地下,月轮一般的光从天守阁的最高层的门缝里透过来,那柔和的光辉仿佛能洗涤所有的不净之物,带着恒久不变的宁静,就静静洒在女人的脸上。
四周还残存的异香也顿时一扫而空。
我略有些惊愕地看向天守阁的方向,明明之前打得那么惊天动地,都完全没有动静的地方,在即将尘埃落地的这会,却如此及时地做出回应。
“……天……元。”女性术师似乎想要起身,但残缺的身体只能摔在地上,她的用残存的五指扣在浇满自己血的地表上,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名为愤怒的神情,“……你这早该死掉的老太婆……一直都在看我…对不对……”
她努力地抬高头,一点点地向前爬去,沉重的喘息声回荡在四周,亦如要维持自己最后那点自尊那般,声音急转直下,变得格外冰冷,“少在那里……瞧不起人了……混账…混账……!”
“既然一直都在看,就少在那里惺惺作态……该死……妾身…打得很痛快……你这……”
那几束光辉如同只是不经意地洒在外界,又慢慢地转淡,从今川的身上移动开。
“等等…别跑……该死的天元……”女性术师手掌拍地,不顾血顺着嘴角慢慢落下来,怒瞪向天守阁的方向,大概是回光返照,她的声音突然拔高起来:“…五百年了……五百年了!!…把妾身的姐妹还来!!”
“把她还回来!!你亲手把世道亲手变成这样,装什么有怜悯之心的活佛!!”
“把人,还给我!!天元!!!”
天守阁在那震天响地的回声中闭合,
佛光转瞬即逝。
而眼睁睁瞧着那道光消失的今川,也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倒在地上,那双浸满愠怒、恨意的眼瞳之中,就那样望着遥不可及的天守阁的方向,慢慢地失去了生机。
“……解决掉了吗?”夏油杰看了眼不再动弹的女性术师,对于刚才的那番话,他看起来明显抱有疑虑,不过并没有问出来。
“看样子是不会再爬起来啦。”五条悟的眼神从这个敌人的身上移开,愉快地拍了
一下手掌,“好了,收工。”
确定她已经不再动弹的那一瞬,我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松懈,咒力体力都轮空的状态下,我整个人靠着虹龙的冰冷的身躯滑坐下来。
今川的那几句呼喊仿佛还回荡在耳侧,总觉得能隐约抓住关键,但是头脑已经转不动了。
从薨星宫里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彻底走不动了,完全是躺在虹龙冰冷的鳞片上靠它代步,又困又累地耷拉着眼皮,刚想着要不要就在这里睡会,便感受到一道过于强烈的视线。
最开始,视线的起始点是额头,再之后沿着闭上的眼帘,往旁边慢慢移动,顺着脸颊,落在耳根与脖颈之间,像是作画的人对着模特那般细腻,把每个角度的轮廓都仔细描摹一遍。
因为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我不得已睁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踏步挪过来的五条悟蹲在面前,他将下颚埋在手掌里,没有墨镜的情况下,明亮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眯着眼睛,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表情,似乎在思考什么。
“有事吗?”我问。
“有哦。”他眉梢轻挑,答得也很直接,“只是在想,靠在虹龙身上,裕礼不痛吗?”
“当然会痛了。”我面无表情地说,“它的鳞片会碰到伤口。”
如果不是管狐的皮毛已经沾满血,我是绝对不会选择躺到虹龙的身上来的。
“是吗?”他的手指对我勾了勾,自然而然地将我的视线引向他自己,语气相当无辜地问:“那比起冷冰冰的咒灵,其实可以求助我的哦?”
我后知后觉的“啊”一声,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实在太累了,差点都忘了。
五条悟既然掌握了反转术式,肯定也可以帮别人治疗吧,我想。
于是我看了看满是伤口的手臂,又看了看五条悟近在咫尺的手,于是郑重其事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掌,说:“明白了,那么麻烦你,就请先帮我治疗一下了。”
五条悟:“?”
五条悟缓慢眨了下眼。
五条悟看向被我握住的手。
失去了肾上腺素的情况下,因为实在是太累了,我也没有再管他后面的反应,就这样保持着拉住他的姿势,眼皮一沉,放任自己的意识逐步沉浸下去。
所有的感官都慢慢关闭,最后只剩下听觉和触觉还在运作。
恍惚之间,听见了有谁在交谈的声音。
“你的反转术式居然不能用在别人身上吗?”
“……那可真遗憾呢,裕礼同学要失望了。”
有谁似乎还略微不快地回了那人什么话,但我早已经听不清楚了,精神和身体早就达到极限,只能隐约感觉到背后被托住了。
嗯?身体好像靠在了什么有温度的地方。
……算了,不重要。
第100章 遵守有了,帮我拿一下。
翌日。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医务室。
这里是硝子进行医疗救治的地方,偶尔也会在专门解剖台上搞些小白鼠的研究。
一般情况下,这里都保持着安静的氛围。
但经过昨日那场有着诸多意外的两校交流会后——
“好了,结束。”
原本是来探望我的冥冥坐在临时搭起的牌桌前,手掌一翻,露出同一花色的牌面。她面带微笑,望向坐在对面的冤大头,欣然伸出手,“一共九千元,记得全部付清。”
“可恶。”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京都二年级生一拳锤在桌上,“怎么连打牌都能连续三局都输给你啊!”
“你这个人还真是不服输,屡败屡战。”对于同为二年级的同僚,坐在我病床旁的庵歌姬嘴角一抽,不客气说出事实,“趁早放弃吧,我和冥冥做了这么久的同期,还从来没见她在涉及钱的事情上输过。”
“身为鹤田家的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永不言败。”对方自然是听不进这样的逆耳,他打开自己的钱包,就算脖子和腿骨都打着石膏,他的面部表情也相当丰富,几乎是愤愤不平地把一张万元大钞拍在桌面上,“不让这家伙也尝到败北的滋味!我誓不为人!”
听着京都校友发表的励志宣言,冥冥却连眼神都没给对方一个,注意力全在刚刚收来那张万元大钞上。
她仰头对着光照最强的地方辨明了一下真伪,却并没有找还给这位的一千元,而是将它收好后,双眸轻弯,含笑道:“已经足够了吧,我到这里后还没正式慰问过裕礼呢。”
“翻倍总行了吧!五千元一局!”
“不行。”冥冥两手交叉,放在下颚处,义正言辞道:“这可是照看乖巧后辈的宝贵时间。”
“两倍!”
“成交。”
庵歌姬:“……”
庵歌姬一脸心累,摆出明显不想再吐槽的样子。
她转头凑到我这边,因为自己的手还打着石膏,所以兴致勃勃地告诉我最新的美妆杂志上什么性价比更好的产品。
我靠在摇起来的病床上,也习以为常地无视掉那边吵闹的声音,将手上的书翻到庵歌姬所说的那一页。
嗯,一切看似都很正常。
因为受伤的人实在太多,几乎都还是非常严重的内伤,硝子一个人的咒力经不起这样瓜分,被送到她手下的人都是做了些基础治疗,先保住小命,再慢慢疗愈。
当然,男女病区本来是分开的。
只是这位二年级前辈实在闲不住,拄着拐也要一瘸一拐地过来和人决斗,所以才有这种吵吵嚷嚷的场面。
听歌姬前辈说,因为涉及薨星宫,上头那些人的动作一反常态得快,不管是薨星宫下的那具尸体,还是加茂的那位被总监会带走了,甚至对乐岩寺校长已经采取停职调查的程序。
而东京校这方,或许因为幕后有天元亲自下达指令的缘故,校长并没有受到惩罚,不知道总监会是否有从天元那边得到消息,对我们几个下了薨星宫的学生也是惯例询问了一下。
身坚志残的京都校前辈,在打牌换着花样输给冥冥后,似乎还想继续下去,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出于习惯,他头也不抬地说:“中村,借我一些钱,回程的时候我会——”
话说到这里,他自己就沉默了下去,然后格外冷静地留下一句改日再一较高下的话,就撑着单人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
我目送着他的身影,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另一张病床上的庵歌姬身上,虽然医务室里很吵,但因为贫血的缘故,她之前就有了倦意,现在已经躺在枕头上,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如果庵歌姬不在了,或许会露出那种表情的人就会是东京校的其他人了,冥冥也不会还有赚钱的心思……吧?
我合上手中的杂志,稍许有些犹豫地看着正在那里微笑数钱的前辈,决定不再深思这个微妙的走向。
没了打牌的人,冥冥也就终于走到这头来,“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一下坐在病床上的我,“昨天我来的时候你还在睡,那会硝子就说你的伤是最重的,没办法很快治愈。”
“毕竟又是诅咒,又是领域的效果,得先清理掉这些,反转术式才能生效吧。”同样的事情已经听硝子说过了,所以我倒不算意外,“现在身上没什么地方痛了。”
冥冥顺势靠着床沿坐下,“不仅如此吧。”她目视着我,“术式熔断的事有听说吗?”
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的确是这么说过。”
所有术师体内的生得术式运转时,都有相应的自我保护措施。
用电器来类比的话,就是电流与保险丝,如果察觉到回路可能会被升高的电流烧毁,保险丝就会暂时切断电流,导致无法使用术式。
通常来说,使用了领域的人,或者对术式利用不当的初学者,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不过,我哪种都不是。
硝子的原话是“有一段时间内大概用不了术式”,但我清楚地知道,熔断的时限是半个月。
毕竟为了突破今川设置的咒力桎梏,我动用了系统
遗留的力量,自然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尽管能预见会因此遇上一些麻烦,不过咒力还能用,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所以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用不了术式,不害怕吗?”冥冥如此问道。
我眨了眨眼,说:“冥冥前辈平日祓除咒灵,也很少靠术式为主吧。”
“哦~”年轻的女性术师发出意味深长的一个单音节,“这是在明示我体术课给你加量吗?”
我:“……”
我:“…啊,嗯,这方面还请您高抬贵手。”
很难说没了术式的情况下,面对火力全开的冥冥,我能坚持几秒。
“这就被吓到了?”她垂着眼戳了下我的脸蛋,“你需要跨越的障碍,可不止体术的问题。”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暂时用不了术式,很多训练都需要修改方向……嗯?
正在我苦思冥想之际,一身白大褂的家入硝子走进了医务室,两只手各自端着一套餐盘。
发现庵歌姬睡着的那一刻,对方分外平静的“欸——”了一声,径直又看向我这边,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那张脸已经摆出“好了给我乖乖吃绿色无污染的安全食品”的神情。
主食是温和浓稠的白粥,蛋白质是清蒸的鱼肉搭配看似放了盐实际尝起来却没有味道的鸡汤,最后搭配上没有酱料的蔬菜沙拉。
我夹了一口水煮秋葵,默默放进嘴里。
众所周知,硝子本人就没下过几次厨,拿手术刀的频率远远高过菜刀,所以她亲手定制的病号餐……不算难吃,但吃起来就是有种寡淡到令人生无可恋的程度。
我放下筷子,转而捧住粥碗,体贴地没有把这点说出来,想着没关系,反正柜子里还有五条和夏油带来的慰问零食,多少能在闲暇时候添点滋味。
结果,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的棕发少女也预判到了这点,转而蹲下身,翻开柜子把它们带走了。
她提着那袋什么都有的零食,竖起手指,非常郑重其事地向我嘱咐道:“在我说可以之前,不许吃辣,油炸食品禁止。当然,生冷的东西也不可以。”
我:“……”
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上,硝子的气场向来比夜蛾老师还要强势,我只能乖乖应下。
歌姬前辈醒来后,也并没有逃过这套健康的病号餐,不过她的情况要比我好太多了,听家入硝子的说法,只用吃一天就能得到解放。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是老老实实遵守硝子的医嘱,成了医务室的入驻常客,因为一直都有人来探望,倒也不算难熬。
夜蛾老师来的时候,很是关怀地询问了我的情况,他让我好好休息的时候,同时也在我装作无意地询问中说了些加茂家动作。
“加茂家听说还是在试图用被术式蛊惑的说法保住他们的族人。”他说,“不过大概不是为了加茂健本人,而是想要保住加茂家的名声。”
“因为一些历史遗留的问题,他们一族对有族人被定罪一事很敏感。”
那的确该敏感起来,我心想。
光是我知道的,羂索附体过的那些壳子,有好几具就是加茂家的。
此次两校交流会的事,虽然羂索不是主力,但和他也脱不开干系。我本想着找个机会问问他,不过眼下总监会三天两头就会来学校一趟,就暂且搁置了这个念头。
自薨星宫下的战斗结束后,训练场被爆破的次数开始直线上升,偶尔我趴在窗边,远远就能看见夏油杰和五条悟交战的影子。
“特训?”
“嗯,因为掌握了反转术式,悟开始进一步研究无下限的开发了。”
夏油杰一边答着,一边从床头柜上取下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特训这两个字从你们两个优等生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心情很复杂呢。”我靠在病床前,咔嚓咔嚓咬着已经削好皮的苹果,“所以,夏油你呢?”
站在窗边的夏油杰侧过头,“我?”
“你好像一直都在提五条的事,没提过自己的事。”我说。
夏油杰:“……”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停下手中削皮的动作,视线放在远处。
“我还没有想好从哪方面开始钻研术式。”他是这样解释着。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上啃了一半的苹果,想到前段时间铃木所回复给我的情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
在我养病的这几天,五条悟自然也有来。
虽然他每次出现都不像是来探病了。
今天也一样。
伴随夏季独有的高温预警又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不可抵挡的热浪,学校成了蒸汽腾腾的闷炉,而医务室这种至关重要的地方,一台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空调……好的,它不可能出现在学校的预算中。
由于天气异常炎热,我在病床上已经躺不下去了,纵使站起来时仍感力不从心,整个人还是选择蹲在风扇前。
吱呀作响的老旧电器已经开到最大档,却没法凭借那可怜的功率赶走暑气。
“啊…热死了…”我恹恹地抱着双腿,“都热到想把太阳射下来的程度了……”
“是吗?”一旁,刚用探病为借口溜进来的五条悟将胳膊放在椅背,顺势坐下,“好奇怪,我没感觉到热噢。”
说罢,他故作不解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冰棍。
我:“……”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话。”
所以来探病的那些人,只有他最不像来看病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会来。
“很明显是实话吧。”对方状若无辜地歪了歪头。
薄荷味的冰棍被他叼在嘴里,清爽明亮的颜色光是看着就很让人羡慕,都能想到那些在口腔内部散发泛着甜味的凉意。
……明明不久前才喝过水,可现在又觉得喉咙开始干渴了。
但是,我没办法去买,就算买了也不能吃。
这家伙,是清楚这点才故意跑到我面前的吧。
已经看透了这点的我选择了不接他的话,不过心已经乱了,脑子里七上八下想得全是冰镇的汽水、西瓜……最后又回到那根看着就很好吃的冰棍上。
而五条悟从来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见我采取了无视大法,他反倒是晃着搭在膝盖前的长腿,主动询问:“说起来硝子人呢?”
“被校长叫走了,应该是去例行检查校长的身体。”
同时,想要知道能不能解除忌口令,起码得等她回来再说。
“欸,这样啊。”五条悟停止晃腿的动作,托着腮帮,因为吸吮着融化的冰棍,声音听起来更加含糊,那副略带散漫的态度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在听我说话,还是只是随意应了一下。
……要不要还是问问他这是什么牌子的好了。
我的内心开始天人交战,但因为想到这是五条悟故意在我面前显摆,就不是很想随他的意。
所以我干脆站起身,准备去直饮水龙头处接一杯水,起码能驱赶走心底的燥热。
但刚起杯子,五条悟像是想起来什么,他也离开歪斜的椅背,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取出纸杯,跟着靠过来。
不过,也许是似乎考虑到一手拿冰棍,一手握装满水的杯子似乎很不方便,他的视线在自己的两只手之间来回移动了一阵,最后突然露出恍然的表情。
然后,他弯下腰,将那根冰棍随手塞过来,“有了,帮我拿一下。”
我:“?”
当我被迫接住那根融化了一半的冰棍时,这时候心底其实已经有点想揍人了。
“你就不怕我趁机吃掉?”我抬眼问他。
五条悟“啊”了一声,食指抵着下颌,说:“那可能会有点不妙呢。”
他一脸“你真的会那样做吗”的神色,“虽然我是不介意,但是硝子会生气吧。”
我:“……”
尽管不想承认,不过我的确不想体会本校唯一一位医学生的医书磕脑袋之技。
见我沉默下去,五条悟反倒是勾起唇,他保持着俯身看向我的姿势,携带着薄荷清凉的气息,语调轻快地表示:“所以不能偷吃噢,一点点都不可以。”
“毕竟
——裕礼是会遵守医生告诫的好孩子,是吧?”
我:“……”
嘎嘣。
本来就又热又烦的情况下,我将装满水的纸杯直接捏变了形。
似乎听见了代表理性的什么东西断开的声音。
不走流程直接挽袖子动手是不是更好?我心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