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了【无痛症】程序后,贺秋停明显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灵敏和清晰了许多。
胃不疼了,头不晕了,紊乱的心跳平稳下来,就连焦虑时手麻的症状也完全消失了。
这种久违的神清气爽,让他整个人都跟着无端亢奋起来。他浑身是劲儿,尽管这一夜只睡了两个小时,也丝毫不觉得困倦。
早上闹钟还没响,贺秋停就醒了,他抓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五点。
还有陆瞬发来的两条信息。
【CL陆总: 记得吃早餐。】
【CL陆总: 今天冷,多穿一点。】
贺秋停放下手机,起床后径直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如果是平时的贺秋停,在这个时间起床,必须得吃点儿东西垫一下,不然就会引发低血糖,头晕目眩。
但是今天,他没有感到丁点儿不适的症状,浑身上下轻松得不得了。
这就是无痛症吧,贺秋停想。
可以让他暂时对身体的不适失去感知能力,把更重要的事情排到首位。
即便这个病症可能会让他忽视严重的身体问题,甚至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但是只要能维持到发布会结束,在贺秋停看来就是值得的。
他将头发吹干,梳理得丝毫不乱,用指尖拨开额前的碎发,丈量出完美的弧度后,对着镜子轻轻喷了一下定型。
然后他走进衣帽间,选了一套看起来正式的西装和衬衫,搭配了同种风格的袖口、手表和领带。
贺秋停对自己的装束一向严格,虽然苛求精致,但呈现出的样子却并不浮夸,精简又利落。
时间太早了,贺秋停没叫司机来接,索性自己开车去公司。
是个晴天。
阳光从浓重的晨雾里透出来,照在前方潮湿的板油马路上,积水被照得发亮,在车轮碾过后,泛动起一片细碎的光。
贺秋停半降下车窗,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搁在车窗边沿,修长的手指微微向外,感受风从指缝间穿过,带着柔软微凉的触感。
这样的感觉,让他的思绪陷入了几秒钟的凝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一直追求的地标建筑理念。
他理想中的“云端大厦”,应该就是像此时此刻拂过他指尖的风一样,轻盈,自由。
既有混凝土的踏实,脚踏实地,又能凭借天马行空的设计结构轻盈若飞,直指天穹。
贺秋停有时候也看不清自己。
他在公司高管会议上最常说的两个字,就是“落地”,但对于云端大厦的设计方案,他总是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理想主义。
不像是一个地产总裁,更像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艺术家。
也许只是因为,这是他父亲的遗愿,想要在天穹港的澜都地块打造出一座地标建筑,融入新的材料和科技,消除传统建筑的沉重,让这座城市的自由被具象化。
未来感,科技感,自由感。
贺秋停有一种很强的预感,他觉得那个理想中的设计方案,就快要出现了。
在工作上,每每遇见低谷,贺秋停就会给自己提供这样正向的心理暗示。
就像今天的发布会,他在去的路上就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困境,而是一个有待利用的机会。
发布会的地点安排在云际总部大楼的一层的会议中心,邀请了40多家媒体到场。
车子经过云际大厦正门,驶入地下停车场时,贺秋停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
现场已经严阵以待,十几名身穿制服的安保在门前列队站好,签到处的工作人员戴着工牌正在确认流程单。
媒体记者也已经到了不少,三三两两地围在签到台前,一边看时间一边等。有人低头调试手里的设备,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外场的直播。
“各位观众,这里是来自云际总部的现场报道,目前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三十分钟,现场已有超过一半媒体完成签到。”
“昨日的工地事故或将迎来反转,据内部消息称,云际手握重要证据,将逐个针对网上发酵的舆论进行澄清说明。”
镜头一转,对准了云际入口处停靠着的几台警车,聚焦后拉近放大。
记者: “本台从知情人士获悉,这起案件涉及商界非法竞争,危害公共安全等刑事犯罪,发布会或将公布重大侦查进展,让我们拭目以待!”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疯涨。
陆瞬靠在办公室的座椅上,眉头紧锁地盯着屏幕上的直播画面,手边的早餐已经放得凉透了。
他没有胃口,早上起床就来了公司,在办公室里坐立难安,从来没有这么忐忑过。
CL大楼和云际大厦仅仅隔了一条街道。
陆瞬走到落地窗边,垂下眼,透过玻璃看见云际正门乌泱乌泱的,已经簇拥了不少媒体记者。
陆瞬不在发布会受邀的名单里。
从他的身份立场来看,他也的确没有出席这场发布会的理由,更没资格在会上发言,替贺秋停澄清和表态。
陆瞬的心慌,源自他打心底里没那么相信贺秋停,换句话说,他不相信贺秋停能完美地解决好眼前的这个烂摊子。
万一贺秋停圣母心泛滥,为了所谓的仁义道德退让太多利益怎么办?
万一他昨天没休息好,今天状态萎靡,被刁钻的问题问住了,被这群鸡贼记者公然欺负怎么办?
万一他回答的话术有漏洞,被人抓住了把柄怎么办?
即便陆瞬知道贺秋停能力很强,但他也始终认为对方不如自己精明,考虑事情不比自己周到。
过往的多少年里,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无论是贺秋停做什么项目,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他都会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指手画脚一番,即便对方很少听他的,但他依旧不厌其烦。
他很自信,认为这是在帮助贺秋停走上更好的轨迹。
这样的行为很讨厌,但是在昨天之前,陆瞬自己是意识不到的。
包括昨天晚上,陆瞬回到家后睡不着,得知贺秋停要召开发布会后,本能地就打开电脑,拟定出了会上的发言文稿,甚至把记者有可能提出的质疑都提前模拟了出来,批注了证据链以及应对话术。
准备发送到贺秋停邮箱的之前,他的脑袋里忽然嗡的一下,想起了昨天晚上在贺秋停家门口…
那双泛红悲伤的眼睛,以及那副落寞失望的神情。
那好像…是贺秋停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向他表达生气的情绪。
贺秋停对他说,“我生气。”
“气你口口声声说把我放在心上,却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即便是隔了一夜,那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还是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只是回味,就能让陆瞬感到浑身发烫,羞愧难当。
陆瞬端过桌子上悬着冰块的水,仰头咕咚咕咚灌进去。
彻骨的凉意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也彻底清醒,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是他太自负了。
贺秋停昨天的那番话,让陆瞬认真地反思了一遍自己,也算是认清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陆瞬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善类,人前尽然是一副随性洒脱的模样,可真正的性子却强势又傲慢。从小接受的教育理念,让他自视甚高,认为只要能取得比对方更大的成就,在事业和经济上双重碾压,就能赢得对方的尊重,被对方依赖和仰慕。
当年,贺秋停在同意初次约会时对他说了一句话。
贺秋停说:“我很佩服你的操盘能力。”
这句话至今仍然是陆瞬最引以为傲的战利品,也让他更加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他以为,只有手段强,地位高,才能驾驭得了贺秋停。
所以这几年,从融资到并购,陆瞬的基金就像幽灵般如影随形,阴魂不散地缠着贺秋停,干涉着云际大大小小的项目。
他恶意抬价,操纵市场,凡是贺秋停的生意,不管是赚是亏,他总是要进来掺一脚,并把商业场上的尔虞我诈当作是一种调情的手段。
他自以为对贺秋停很好,为贺秋停收敛坏脾气,把比别人更多的耐心留给贺秋停,在他胃痛的时候给他揉肚子,递热水,送他价值十几万的顶配天文望远镜,还不忘记给他安全感的承诺。
——我赚的钱,我迟早会花在你身上。
现在想想,这不是情话,于贺秋停而言,只能被等同为打压。
包括如今,他不看好贺秋停的地王项目,趁着对方资金链紧张、腹背受敌的局面大举做空,再故作慷慨地递上过桥贷款地协议,也是为了逼对方向自己低头,从而深度捆绑关系和利益。
他们之间,似乎早就出了问题。
就算当初不是陆瞬提分手,他们两个的相处也已经濒临决裂,无形中走到了尽头。
有或者说,长大后,他们就根本没有走到过一起,只有儿时的情谊和床上的欢愉才是真的。
陆瞬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冷不丁儿地闪过一丝念头,让他顿时从燥火中跌入寒潭。
他想的是,他到底爱不爱贺秋停?
他究竟是享受和贺秋停博弈的过程,享受融化冰山的乐趣,还是真真正正地爱他这个人。
陆瞬使劲儿想了一下,觉得他是爱的。
起码现在,他愿意为了贺秋停去改变自己,也愿意花更多的时间精力,去深入了解对方的内心。
“陆总。”
助理Ruby忽然敲门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云际地产的发布会就要开始了。”
Ruby的目光瞄了一眼陆瞬桌上的显示屏,道:“两个半小时后开盘,根据舆情检测和市场的反馈,云际的股价大概率会在发布会后下跌至支撑位,我们可以先平掉三成锁定利润。”
“先别动了。”
陆瞬沉着脸色靠回座椅,偏头望向办公桌另一侧的大屏,盯着那跳动的K线图。
“这场发布会前建仓的空头不止我们一家,如果发布会后出现利空出尽的反弹行情,我们还有新的机会加仓。”
“好…”Ruby讶异地盯着陆瞬的脸,半晌后弱弱开口问道:“陆总,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没有,怎么了?”
“就是觉得,你今天情绪不太对。”Ruby很少看见陆瞬低落的样子,投资血亏的时候都没见他丧气过,今天明明是要赚钱了,反倒是愁眉苦脸起来了。
“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
陆瞬自知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他挥挥手让Ruby出去,自己靠在椅背上,看着直播屏幕的倒计时出神。
3、2、1——
发布会现场的灯光骤亮。
刺目的白光照亮了整个会议大厅,中断了现场的喧嚣,只能听见细微的低语和偶尔传来的快门声。
上午7点整,发布会准时开始。
贺秋停走进来的时候,会场内的空气微微凝固了一秒。
屏幕的另一边,陆瞬屏住呼吸,无声地攥紧了五指,看见会场里的灯光偏折过来,笔直地锁定在贺秋停的身上,追随着他的身影缓缓挪动。
贺秋停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肩线陡直,衬得身形越发颀长挺拔,后背一道凌厉的弧线自上而下,勾勒出利落的腰身,没有半分冗余。
他步态从容,径直走到发言台后,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敲打了两下麦克风。
砰、砰。
高清的镜头下,贺秋停的脸色苍白到要与灯光融为一体,一时间竟然看不见丝毫血色,只有嘴唇微微透出一点浅淡的粉。
陆瞬只看了一眼,就笃定了这人肯定又是没吃早饭。
贺秋停站定在发言台后,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沉默中带着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家好,我是贺秋停。”
他的声音不大,低沉却清晰,充满了磁性,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听起来都是悦耳的。
“今天发布会的时间很早,辛苦大家在这么早的时间进入到各种的工作岗位里,我知道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吃早餐,所以我在每个座位上为大家准备了简餐。”
他说得随意,嗓音松弛,听不出紧张来,倒像是在给自家的员工开早会。
说完停顿了半晌,表情也随之严肃起几分,说道:“在发布会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先代表云际道歉。”
“为占用宝贵的公众资源道歉,为给这座城市带来的负面舆论道歉,更为在事故中失去亲人、朋友的亲属们道歉。”
他深深鞠了一躬,标准的九十度,停留了许久才直起身子。
也就是这一起身,眼前蓦然间黑了几秒。
贺秋停连忙伸出手,扶住发言台的边沿稳住身形,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失控吓得一怔。
间歇性失明的影响周期明明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难道是因为起的太早,所以低血糖了?
还是说他的身体出了什么别的问题?
但好在,视线很快恢复了清晰,贺秋停喉结滚了滚,注意到前排的记者们交换着惊讶的眼神,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没有准备发言稿。”贺秋停坦言道。
不仅没有准备发言稿,也没有筛选媒体记者,没有设置提问范畴,更没有买通某个记者预设提问。
“直接开放提问吧。”他说。
全场顿时哗然一片。
任谁都没想到,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贺秋停行事作风会这么强悍。
开放提问意味着不可控,如果应变能力不足,一上来就被问得哑口无言,那这场发布会将会提前宣告失败。
媒体记者们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急忙举牌提问。
“贺总,贵司在事故后出示停工文件试图撇清责任,但事实上,停工的命令却并没有被执行,从而酿成悲剧,这是否属于是云际监管的失责呢?”
“自然是。”
贺秋停毫不避讳地回答,“工人在云际出事,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云际都有脱不开的责任。事发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在公司内部进行了落责,但是我们发现负责组织停工的吕卫华正是这场事故中的受害者。”
“这件事的真相,远比失责更复杂。”贺秋停说。
“云际的停工通知是昨天下午13:07发布的。”
贺秋停说话间,身后的大屏幕亮起来,上面显示出内部通知的截图,从总裁办下发到工程部,再到各个工地的群通知。
屏幕上的三号工地群里,赫然显示着: 全员收到。
“事故发生在下午16:13分,也就是台风着陆后最严重的时间段,发动复工的工头吕卫华和张佳从高处坠落,当场死亡。”
贺秋停眸光锐利,望着那提问的记者,放缓了语速,“台风最严重的时候,站都很难站稳,如果是你,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继续工作吗?”
那记者一噎,听见贺秋停缓慢道:“监控证实,另一名死者张佳是为救工友不幸遇难。”
“我原本想不通为什么吕卫华会这么做,直到有人投案自首,供出了一桩让我不敢相信的刑事案件。”
他清了清嗓,看着各位记者期待的眼神,说道:“有人给了吕卫华70万,条件是让云际背上恶名。”
身后的大屏幕出现了通话记录的音频波浪,一道夹杂着痰音的中年男声响在整个会议大厅。
“给你70万,这笔钱不仅能帮你还债,我们还能给你那个自闭症女儿请最好的医生,帮她治疗,你也不想看你女儿天天被人砸门,吓得哇哇直叫吧。”
电流的杂音中,那声音逐渐变得邪恶扭曲。
“只要在台风天施工死人,舆论就能压垮云际!”
“必须闹出人命!”
…
音频戛然而止,现场的媒体记者们爆发出一阵强烈的议论声。
“人证。”
贺秋停抬手示意,会场侧门应声而开。
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推着轮椅,将昨天自首的袁峰带了上来,闪光灯一时间此起彼伏,镜头对准了那个满脸是伤的男人。
“经过和市公安局协商,为了还原事情的真相,特批关键人证袁峰出席这次发布会。”贺秋停往旁边让了让,把发言台让给袁峰。
“咳…咳…”
毫无预兆地一股气流涌上来,贺秋停抬起手,手背抵住嘴唇,低低地闷咳了两声,感觉胸腔跟着震了震,隐隐发热,后背开始往外冒虚汗。
哪里都不疼,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台下的林旭连忙冲他举了举手里的水,起身便要送上去,贺秋停摆了摆手,没有接。
袁峰面向公众说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是因为吕卫华缺钱,所以他在中间牵线,让吕卫华接触到了万泰地产的孙副总。
“死人的事,本来就和我没关系!他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吕卫华早就不想活了!”
袁峰对着话筒激动道:“我只是按照他们说的,拍了现场的视频和照片,发到网上,拿了20w封口费,但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想要杀人灭口!!!咳咳咳咳!!”
他咳嗽起来,胸前肋骨固定带跟着剧烈起伏。
“啊呀…我胸痛!”袁峰捂着胸,身子斜歪在轮椅里,故作夸张地表演起来。
现场一度有些失控,警方很快将他带了下去。
贺秋停压下喉咙深处涌动里的热息,看着台下议论纷纷的记者们,微微垂下头,缓声说:“没有及时发现员工生活的难处,是我的失职。本次事故的赔偿金,云际会按照国家标准的三倍发放。”
“对于吕工头,他的家庭比较特殊,妻子癌症离世,只剩下一个生病的女儿无人照料。我不知道吕工头生病的女儿是否有按照约定那样被优待,但是在我这里,我会对她负责到底。”
场外的陆瞬听得一愣一愣。
发放三倍赔偿已经是做到极致了,替员工照顾自闭症的女儿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负责到底,又是怎么个负责法?
然而这些都是陆瞬关心的问题,但他不是记者,没资格提问。
另一边,发布会仍在继续。
很快便有记者接着提问:“第三方检测报告显示,云际事故现场的建材质量不达标,针对这件事,您如何回应?”
网上曝光的劣质建材图片上,有云际防伪码的大特写,可以说是实锤般的证据。
贺秋停微微挑起唇角,调出一组对比图。
“大家可以看一下这两组建材的对比。”
“云际的所有建材,自澜都项目起,便激光刻印了双重防伪码,但事故现场的建材…”
贺秋停放大屏幕的图片,手腕轻晃,用红圈标出缺失的防伪码,“只有单码。”
“这意味着什么?”他把问题抛回给记者。
那记者面色凝重地思考了一下,说道:“意味着有人偷换了建材,嫁祸给云际,但是不知道你们更新了防伪系统?”
贺秋停松了松领带,喉咙不自觉地往下吞咽,声音竟然开始沙哑。
“下一个问题。”他话音未落,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突然从台下飞来。
砰的一声闷响。
全场发出一声惊呼。
金属水瓶正中额角,贺秋停纹丝未动,只有额前的一缕黑发应声垂落,拂过清冷漂亮的眉眼。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一道猩红色的血线顺着那冷白清隽的面颊蜿蜒而下,缓慢没入衬衫领口。
人群中,一个穿着黑衣伪装成记者的男人立刻被保安控制住,嘴里却仍然凶狠地咒骂着,“贺秋停!你少他妈在台上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你买凶杀人!嫁祸万泰!你会坐牢的!”
贺秋停静静地望着他,眼神清明得可怕。
他轻描淡写地抹去滑落到下颌的血珠,指尖上染上了刺目的红色,声音却没有半分波澜,只是对着大屏幕上的建材对比图,极其淡漠地道了一句:“真相就摆在眼前,不会因为暴力而消失。”
与此同时,CL大楼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陆瞬猛地踹开椅子,连西装外套都来不及穿,便飞奔着赶到电梯口,火急火燎地要下楼。
陆瞬在云际正门周旋了好一番才被允许入内,他以为贺秋停会提前终止发布会,或者是下台处理伤口,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站在上面讲。
贺秋停感受不到疼,加上那口子也不算大,伤口一会儿就凝固住了。
他没受到影响,仍旧站得笔直,从容不迫地回答问题,没有流露出半点儿狼狈来。
也许是因为贺秋停受伤的缘故,向来咄咄逼人的记者们竟然不约而同地收敛了锋芒,提问声比预想中稀疏,问的问题也没有那么刁钻刻薄。
回答完最后一个记者的提问后,贺秋停清了清嗓子,修长的五指虚按在发言台的控制屏上,对这场发布会做最后的总结陈词。
他微微侧身,向公众展示身后屏幕上的材料文件。
“云际已于日前捐赠1000万用于台风后的城市建设,并将设立两亿安全基金,用于安全防控建设和改善一线工人的保障。”
“此外,我们将会建立天穹港首个透明工程平台,通过区块链技术公开施工流程,欢迎广大群众监督。”
他说完,按动手里的遥控器,将身后的大屏整个熄灭。
会场里足足静默了十秒钟。
贺秋停面色沉静,眼神放向全场,突然开口说道: “这场闹剧,其实恰恰印证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他声音沉稳,专注地望着台下众人,目光缓慢落在恸哭的受害者家属身上,眼睫微颤着低垂,在白光之下带了几分圣人的悲悯。
不大不小的声音响在百人的会议大厅,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当行业竞争突破底线时,最终买单的永远是普通人。”
这句话不仅说给记者,说给台下的媒体,也说给此时此刻坐在最后一排的陆瞬。
会场鸦雀无声,只有闪光灯在不停闪烁。
贺秋停的声音变得沙哑,说话开始变得费力,可这样的瑕疵反倒是让他一言一行都含满了真诚。
他努力把每一个字咬得清晰,“云际欢迎竞争对手,但我们绝不认同以牺牲普通人为代价的商战手段 ,生命无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沦为筹码。”
“今天的发布会到此结束。”
说完,他微微颔首致谢,却在转身下台时时身形突然一晃。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口鲜血忽然喷涌而出。
贺秋停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舒适,眼神还保持着清醒时的沉静和漠然,身体却已然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身体落到地面的时候,他从台下的惊呼声中听到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
“贺秋停!”
还不等他去辨识那道声音,就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就像是做了一个梦。
意识在一片纯粹的漆黑中浮浮沉沉。
贺秋停感觉周身很冷,像是又回到了奶奶去世的那个雪夜,他踩在雪里,迎着风雪孤身一人往前走着,前方无路,身后也空无一人。
就那样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亮起一抹光,他抬起头,看见远方的天际的悬着一座外观独特的楼宇,和他幻想中的云端大厦如出一辙。可还不等他看清,便被风吹散成千缕万缕,只一刹那就消散全无。
“贺秋停!”
“贺秋停!!!”
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意识回笼了几分,贺秋停听见耳边传来救护车聒噪刺耳的鸣笛声。
好吵。
贺秋停本能地想要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固定住,一只手被人紧紧地握着,哪里都动弹不得。
他的思维很迟缓,半天才掀开眼皮,勉强从白光聚焦视线。
他在…救护车里。
目光偏过几分,他看见陆瞬坐在旁边,紧紧攥着他垂在床边的手。
陆瞬弯着腰,将头深深地垂下去。
贺秋停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剧烈颤抖的脊背,像是在哭,也像是在害怕。
贺秋停觉得很累,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四肢都是绵软的。
目光迟缓地下移,这才发现自己的西装外套已经不见了,衬衫被剪开,苍白的胸膛大片裸露在外面,上面贴着电极片,连接着旁边的仪器,正随着呼吸微乎其微地起伏。
医护人员的手正按在他的胃部触诊,似乎是稍稍用力地按了一下,贺秋停不太能感觉出力度的深浅。
他脸色煞白,简直不像是活人有的,被按住腹部的时候,身体条件反射地绷紧起来,呼吸急了急,猛然一滞。
喉咙里猝不及防地涌上一股腥甜,他呛了呛,身体剧烈深颤。
“呕”
又是一口血涌上来,瞬间染红了氧气面罩。
贺秋停觉得糟心,有点儿不想面对周遭的环境,又无力地阖上了眼,听见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喊。
“侧卧位!快!”
医护人员眼疾手快地将他地身子翻转,眼看着一旁的显示屏幕上,血压掉的飞快。
“失血过多了,通知急诊准备输血!”
“患者是什么血型?”有人转过身来问陆瞬。
陆瞬僵在原处,嘴唇发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抬起头,“我我不知道。”
他如坠冰窟,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
救护车只能坐一名家属,陆瞬以“老同学”的身份强势替换了原本应该跟着上车的林旭。
如果是林旭,一定会知道贺秋停的血型吧…
陆瞬的喉咙不安地缩了缩,声音慌乱,“我只知道,他,他有胃病史。”
“会有生命危险吗,医生,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陆瞬盯着那个给贺秋停注射药物的急救人员,一遍遍追问。
他放下身段,再也没有平日里那种凌人的气焰,“他到底怎么了,严不严重,你们能不能跟我说一句…”
其中一名医护人员蹙起眉,“目测是胃肠道大出血,引发了失血性休克,可能有生命危险!”
“血压又降了!再开放一条输液通道!”
贺秋停的喉结鼓了鼓,艰难地咽下一口血,声音弱得几不可闻,“我是B型。”
陆瞬感觉到贺秋停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地刮动了一下。
他连忙俯身,紧张地握住他冰凉的手腕,吓得浑身发抖,声音也颤得变了调,“贺秋停…你别有事…”
“我求你了,求求你坚持一下…”
“我求你别吓我,行吗?”
陆瞬一低头,眼泪竟然掉下来,喉咙里的话全都哽住了。
过去多少年,从小长到大,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一件事。
他不是没见过贺秋停生病,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严重过,严重到他明明握着贺秋停的手,却感觉此时此刻什么都抓不住。
他甚至还没有真正了解过贺秋停,没有好好地学会去爱他。
贺秋停歪着头,脸上没有血色,黑长的睫毛微垂着,几缕额发凌乱地散落在眉宇间。
他没什么劲儿了,眼皮很沉,只能勉强张开一道浅浅的缝隙,目光透过忙碌地医护人员和晃动的输液管,很柔和地落在陆瞬的身上。
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淡淡的,无动于衷地缓慢眨了眨眼睛。
他很轻地握了一下陆瞬的手。
没说话,但是陆瞬能懂他的意思。
贺秋停的动作告诉他,没事。
他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大家!!!![可怜][可怜]
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一有时间就会更新!
然后经过这次,陆总也会自省,会对秋停好哒~
反正小猫会有很幸福的结局哒!只是过程有甜有虐~[抱抱]
第23章 无痛症3
看见医生拿着张单子走过来的那一刻,陆瞬感觉自己的世界静止了。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视线模糊着看不清白纸上的字,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以为那是病危通知书。
好在不是,是一张抢救手术通知书。
“家属呢?家属签字!”
“患者大出血休克,意识不清,我们会先尝试用内镜止血,但如果止不住血,就需要做紧急开腹手术。”
那医生很急地递过单子,递到一半抬头瞥了一眼陆瞬,又将手快速收了回来,“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陆瞬这才反应过来,听见自己的声音六神无主地飘起来,“我是…他朋友。”
“有委托书吗?”医生问。
“没有。”
医生闻言,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来,“那你没有签字资格哈,不是家属和配偶,签字得有委托授权书才行…”
“…你还在这跟我扯什么委托书?”
陆瞬顿时急了,态度极不友善,几乎是带上了威胁的口吻对那医生道:“能不能先救人?你有这个功夫,他没有!他等不起了!!!”
那医生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没家属在我们可以走特批,你在这跟我吼什么。”
抢救室的门紧闭起来,陆瞬面色惨白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思维有些迟滞。
西装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有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进来。
他就跟没听见似的,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也什么都做不了,浑身发麻,只能一瞬不瞬地盯着抢救室的那扇门。
刚才贺秋停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已经没有意识了,明明人是昏的,却还在被动往外呕血。
陆瞬看见了好多血,好多鲜红刺目的血,从贺秋停的口鼻无声漫出,划过下颌,落在雪白的颈子上。
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贺秋停。
双眸紧闭、了无声息的贺秋停,满身是血的贺秋停,如此不体面的贺秋停,像一个破碎苍白的布娃娃般的贺秋停。
每一根神经都紧紧绷起来,陆瞬大口大口喘息,感觉走廊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吸入的空气要半天才能呼出去。
他不受控制地憋气,憋得脑袋缺氧,眼前也阵阵发黑。
就这样不知道等了有多久,门开了。
陆瞬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安装了指令的机器,在那道门刚启开一道缝隙的瞬间,他就从座位上“轰”的弹起身。
腿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陆瞬手扶着膝盖,几乎是一瘸一拐地冲到急救室的门前,看见贺秋停躺在床上被推了出来。
人已经没有什么颜色了,连嘴唇都是白的。
白得像是冬天的一捧雪,刺目又残忍,好像下一秒就会在自己面前融化。
“手术很成功,血止住了,没有开腹,还挺幸运的。”那医生淡声道。
“只是患者身体太虚弱,需要静养观察。”
陆瞬垂下眼,看见贺秋停的头软绵绵地偏向一侧,脖颈上青色的血管微微隆起,输液针斜着刺入进去,埋在皮肤底下,正随着他的呼吸弱弱地起伏。
他脸上的血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有耳后和锁骨底下的位置还带了一点斑驳的血污。
“贺秋停…”
陆瞬凑上前,快步跟上推车的速度,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苍白的脸。
贺秋停没有反应,处于全麻状态,他身上裹着蓝色的无菌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睡着。
陆瞬知道他一定是很不舒服。
鼻子里塞着鼻氧管,鼻氧管下还叠了一根胃管,又粗又长,顺着鼻子生生插进胃里,下身还插了导尿管。
脖子、手臂、大腿上全都开放了静脉通道,连着床边悬挂的输液袋。
陆瞬见惯了贺秋停身上的从容不迫和意气风发,对比眼前这一幕,反差感太过强烈。他的鼻尖蓦然一酸,忍了忍,当着众人的面,没让自己掉眼泪。
贺秋停在发布会上吐血,这事影响不小,记者们都赶来了医院,为了抢头条争得红了眼,甚至假装病人家属来到住院部打听病情。
陆瞬托了点关系,封锁了贺秋停病房所在的整个住院楼层,不许外人入内。
这期间,林旭带着云际地产的副总周航来过一次,了解了一下贺秋停的病况。
贺秋停曾签署过授权协议,在特殊情况下,可由周航代理总裁一职,处理公司大小事务。周航见贺秋停没醒,也没多停留,只是放了束花就回公司了。
林旭的反应倒是很激烈,他看见贺秋停后眼眶通红,执意要留下来照顾。明明是个老实人,却在遭到陆瞬拒绝时不惜和对方撕破脸皮。
“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我是他的助理,我跟了他五年,你呢?你是他什么人?”
林旭一直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如果是平常,万不敢这样公然对抗陆瞬,但一想起陆瞬把他拉下去,自己坐上救护车的那一幕,他就气得浑身发抖。
“你对他的了解有多少?”林旭的声音带着颤。
“怎么,你觉得,你很了解他。”陆瞬故作平静,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讽,冷笑一声,忽然问,“你知道他是什么血型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试探出什么来。
“他是B型血。”林旭没有半刻的思考,脱口而出,回答得字字清晰,“他青霉素过敏,有胃溃疡应激性出血史。”
陆瞬说不出话了,觉得自己很失败。
他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
贺秋停还没醒,没人敢进去打扰他休息,都坐在病房外的走廊里。
林旭不爱跟陆瞬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坐了没一会儿便下楼去了,说是要买一些住院用得着的日常用品,陆瞬也没拦着他。
陆瞬靠在椅子上,感觉浑身都累,是那种由内而外的疲乏,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愣神的功夫,李风也来了医院。
李风认得陆瞬,只知道他和贺秋停从小就认识,但是不知道深的那层关系。
两个人挨着坐在一块,倒没有陷入僵局。
“他胃病是老问题了,只是近期溃疡比较严重。”李风说。
“刚刚他助理说,他有应激性胃出血的病史。”陆瞬声音很低,西装袖口的五指紧紧攥了攥,努力压抑着情绪。
“嗯,秋停的胃本来就差,又不知道休息,长期高压工作,我觉得是精神压力的原因吧,导致胃黏膜的损伤非常大。”
“什么时候的事?”陆瞬问。
在他记忆里,从来没听贺秋停说过“胃出血”这三个字。
“好几次了。”李风回想了一下,“最近的一次,好像是你过生日的那天晚上。”
陆瞬的心脏骤然一紧。
“哦对,那天你是不是也肠胃炎了?”李风忽然问。
陆瞬喉咙微动,感觉喉咙里被一团火堵住了,难受得要命,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还挺关心你的,把你那天的住院诊断单和这两年的体检报告都发给我了,让我帮他看看你的情况严不严重。”
李风说着,苦笑了一下,“他当时血压上不去,浑身冒冷汗,哆哆嗦嗦的,还有功夫操心别人。”
“我看了你那个诊断和过往的体检报告,就是轻微的肠胃炎,一点问题都没有。”
陆瞬垂下头,一时间有些难以呼吸。
李风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自顾自地说,“你们两个关系应该挺好吧?我常听秋停提起你,说你小时候很可爱,那你没事多劝劝他。”
陆瞬吃力地张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费力,“他总是…很不爱惜自己,胃不好,还不吃早餐。”
“他跟我说过的,说有事情堆在面前的时候,就吃不下去东西,吃什么都吐。”李风微微皱了皱眉,沉默了半晌后,说道:“我觉得,秋停可能有焦虑症。”
“他前两天,还幻听过,跟我说有系统在操纵他还是怎么的。”
“他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垮的。”
李风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感慨,“欸,秋停也确实不容易,一个人摸爬滚打的,生病也没个亲人在身边。”
陆瞬听完,心里更加难受了。
“我进去看看他。”
他缓慢地站起身,兀自走进病房,将门反锁上。
贺秋停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没有痛苦,反倒让陆瞬看了更觉得难过。
贺秋停很乖,他不是会哭的小孩,被误会了也不会解释,做了关心人的好事也不会声张。
什么都怕默默的,生怕被人知道似的。
陆瞬坐在贺秋停的病床前,轻轻地拢住他夹着血氧仪的手,低下头,把脸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眼角往下淌。
陆瞬好久好久没有这么难过了,心脏一揪一揪地疼。
忽然,那苍白纤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动。
陆瞬连忙抬起头,看见贺秋停慢慢睁开眼,瞳孔微微涣散着,眼底浮着一层朦胧的水光。
不是眼泪,而是麻醉带来的生理性的潮湿,显得格外的脆弱和可怜。
贺秋停太过于虚弱,意识和眼睑越发的沉,每一次眨眼都很缓慢无力,一点一点对准焦距,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陆瞬的脸上。
第24章 无痛症4
陆瞬低下头,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握着贺秋停的那双手深深地握了一握,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他有点不敢看贺秋停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后怕。
贺秋停的鼻子里插着胃管,异物感不是一般的强烈,他的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往下做了一个吞咽动作。
“你怎么了。”
沙哑模糊的声音微弱响起,还是一贯的冷静口吻。
他的呼吸很轻,几乎停滞,静静地看着陆瞬眼角的那些泪一点点干涸成水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陆瞬的眼泪并不罕见。
也许在外人眼里,陆瞬是个冷血无情的商人,玩世不恭的态度和上位者的倨傲姿态,让别人觉得他没有软肋,也不会低头。但在贺秋停这里,陆瞬最会低头,也最会把眼泪当做武器。
陆瞬从小就知道眼泪的用处。
上学的时候,只要他眼圈一红,老师就会立刻上前哄他。
体育课不想参加体能测试,陆瞬就耷拉着眼睛在操场旁边站着掉眼泪,体育老师就会允许他破例休息。然后转眼,贺秋停就能看见他去小操场龇个大牙和人踢球。
成年以后,陆瞬学会了用更体面的手段去达成目的,但唯独在贺秋停这里,他依旧保持着最原始的伎俩,遇到理亏的事情,就是哭。
因为哭了,贺秋停就会心软。
有时候是因为生意场上的是非,有时候是因为贺秋停对他的疏远和忽视,但大多时候,都是因为他做了不可理喻的缺德事儿。
眼泪掉完,陆瞬不会改,他只会立刻恢复从前的嘴脸和作风,该如何,就继续如何。
贺秋停对他的情绪已经免疫了,等待他自己将情绪平复后,才慢慢开口,声音还是很虚弱。
“我想…看看新闻。”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后悔自己没有咽下那口血。哪怕他再多挺十秒钟,下了台出了门再吐,也绝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被几十家媒体同时拍到吐血后不省人事,也许还拍到了狼狈送医抢救的画面,拍到了云际现场的惊慌失措…
只是想想,贺秋停就觉得这场发布会的效果被大大削减了,开盘之后的股价走向,他更是不敢去想。
“公关做得很及时,云际股价涨了,周航按照你之前的授权协议代理了总裁,公司的一切都在正常运转。”陆瞬摸了摸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神很柔和,“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养病。”
股价涨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陆瞬,我要听实话。”贺秋停对抗着喉咙里的管子,说话越发吃力,短短一句话说了好一会儿。
“你…你别说话了。”陆瞬心疼地望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展开实时股价的走势图。
他没给贺秋停细看,只是迅速地晃过。
贺秋停努力从枕头上抬起头,没太看清详细数据,只看见一条醒目的深红色阳线从开盘地点暴力拉升,直冲涨停板。
贺秋停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苍白的胸膛跟着不规律的起伏,“谁在护盘?”
贺秋停心知肚明,这一波拉升,要动用上亿资金,在这种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离岸资金匿名持仓,查不到控制人。”陆瞬说,“真被你说中了,我做空不成,被迫平仓了,这一波损失惨重啊。”
他说着嘴角抽了抽,说道:“也不知道哪来的疯子,刚开盘就冒出来扫货,生生把股价顶到了涨停。”
顿了顿,陆瞬看向贺秋停,很郑重地说了一句,“贺总,你的发布会很成功。”
贺秋停眼眸微颤,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听见陆瞬在他旁边说,“医生说你至少需要住院一周,是你的运气好,血及时止住了,不然是要开刀的。”
在上腹切开十几厘米的刀口,陆瞬想都不敢想,一想觉得浑身都疼。
“还疼吗?”他将手隔着被子轻按在贺秋停的胃部,小心翼翼地揉了揉。
贺秋停摇头。
他没撒谎,在无痛症的影响下,他的确从始至终没感受到疼,甚至觉得全麻手术的时候打的那些麻药都是浪费了。
“对不起啊。”陆瞬垂下眼睛,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贺秋停很诧异,微微挑起眉毛。
“我没让你助理上车,占了家属的位置。”陆瞬的喉咙发紧,声音也随之低落下去,“但是,我却不记得你的血型。”
“贺秋停,你吓死我了…”
贺秋停沉默着看着他,许久后说出一句,“你也不需要记住这些,就像…我也没有记得你的生日。”
这话比拒绝原谅更让人难受,陆瞬使劲儿摇了摇头,忽然来了倔性子,“我需要记住这些,我们认识快二十年,在一起三年…”
“只是血型这个东西,我过去从来没有想过它的使用场景。”
陆瞬试图解释,竭力想要让贺秋停感受到自己的心意,“我没有不关心你,我知道你有胃病,所以我不管开哪一台车,我都会装胃药,烧水杯,暖贴。我知道你有哮喘,所以我现在在你面前就算烟瘾犯了也不会抽烟,我…”
“陆瞬。”贺秋停温柔地打断他,哑声道:“不用解释,也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说话有些多,嗓子里泛了一丝腥味,异物感变得更强了。贺秋停不舒服地仰了仰头,眉间轻轻蹙起,半晌后才挤出一丝声音。
“在一起三年,我们其实都知道的,我们和其他的情侣不一样。”
“我们都有各自的轨迹要走。”
能陪伴彼此走过短短一程的路,是一种缘分,而如今,这种缘分显然是尽了。
他们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本该回到各自的轨道上,然后错峰而行。
对陆瞬而言,感情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是征服博弈时带来的快感,但对于贺秋停来说…
感情是什么呢?
贺秋停的思绪凝固住了,眼睛慢慢地眨着,脑子里很是仔细地去想这个问题。
对他来说,感情是什么呢。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也许他只是想要一个家,想要一个不会欺骗他、算计他、背叛他的家人。
一个足够强大和稳定,可以依靠的人。
即便他不会去依靠,但他仍然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成为他的退路,也是前进的勇气。
人越是在一无所有时,就越是近乎偏执地想要握住些什么东西。但是经过这三年,贺秋停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无法握住陆瞬。
他不会表达,说白了就是不会与对方去磨合性子和观念里的不同,两个人在一起,只会越发觉得难以忍受。
但是真到了要决裂干净的这一刻,陆瞬又不愿意放他走。
“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改,我都能改。”
陆瞬表情坚定,“真的。”
这话让贺秋停感到陌生,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最终缓缓闭上了眼。
“我有点不舒服。”贺秋停的喉咙鼓了鼓,脸上多了一丝忍耐的神情,他将脸偏过去。
“我帮你叫医生!”陆瞬紧张起来,伸手就要按铃。
“不用。”贺秋停脸色冰白,抿了抿唇,“我只是想自己待一会,你能不能出去…”
因为声音的颤抖,让这句话很微妙地带上了几分厌恶感。
陆瞬微微愣住,神色有些慌张,然后将呼叫铃放到了贺秋停的手边,确保他伸手就能碰到,“你有事就按这个铃,我就在外面。”
他说完站起身,顺从地退到了门外。
贺秋停掀开眼,看着陆瞬落寞的背影,慢吞吞往外走,心情复杂,他如今已经分不清陆瞬对他的感情几分真,几分假了。
甚至分不清陆瞬情绪低落的首要原因,是因为他胃出血住院,还是因为做空失败。
他身体实在疲惫,还不等他去思考,就听见系统趴在他耳朵边哭。
【555亲爱的宿主!无痛症的体验卡好像给宿主添麻烦了,小统深感惭愧啊啊啊】
贺秋停无语住了,想让他别演。
【为了补偿宿主,我决定让宿主自行选取下一次的病症!将在两天后生效。】
贺秋停心想,看看也行。
于是系统抖搂出自己的库存,精挑细选后选出三个病症给贺秋停挑选。
眼前的空白处竟真的浮现出三朵小云,软绵绵的,上面分别写着病症的名字。
X瘾、重症失眠、梦游症。
系统见他迟迟不愿,催促道:“快选快选啦!反正这几种病症你早晚都是需要经历一遍的!”
贺秋停眼睛微微睁大,想了想,不情愿地在其中选了一个。
病房外。
陆瞬坐在椅子上,掏出手机,看见六个陆昭的未接来电。
他回拨过去。
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陆昭中气十足的怒斥声,“你给我解释解释,贺秋停出事,你跟上救护车是为什么!”
这事还因此上了热搜。
陆瞬红着眼睛,跟个疯子一样把已经要往车上迈的林旭挤下来。
“你什么身份,你不觉得丢人吗!?”陆昭的火气同样遗传了陆自海,可以说这一家人都是这一个性子。
陆昭说: “我之前怀疑你和张文骞关系不正常,现在看,是我是看走眼了,陆瞬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贺秋停?”
“同性恋是什么长脸的事吗?”陆瞬本来就上着火,无处发泄,正好借此机会一股脑发泄给他哥,“天天怀疑我喜欢男人,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贺秋停是我同学,我们从小一块玩,我送他去医院怎么了?”
陆昭冷哼一声,“你别在这跟我装傻,为什么今天云际的做空计划失败了,几家空头被迫平仓?市场忽然冒出来的护盘资金,是你操控的对不对?”
“哥你这么生气,是因为你也建仓了对吧?”陆瞬问。
“你是承认了?”陆昭声音里压着火。
其实也不用陆瞬承认,他已经通过私下里的非常规手段查到了离岸账户的交易记录,证据就是指向了陆瞬,所以他才会打这个电话来声讨。
“你给我回家一趟。”陆昭说。
“我回不去。”陆瞬声音强硬,看了看病房门,怕吵到人休息,压低了声音。
陆昭也是强势的性格,说话的口吻不容置疑,沉声道:“爸疗养回来了,让你晚上六点回家吃饭。”
在陆家,陆自海就是天,从小到大,无论陆瞬和陆昭的性子如何顽劣,对他的话也向来不敢违逆半分。
陆昭说完就准备挂断电话,却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不耐烦的叹气,“我说了,我回不去。”
陆昭:“你说什么?”
“我说我…”
砰—
话音未落,病房里忽然传来玻璃落在地上碎裂的声。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是隔日更,尽量隔日更,因为明天是周一会很忙,怕自己鸽所以凌晨更了。
段评暂时关咯,污言秽语太多担心影响大家阅读体验,3个月之后恢复。大家也不用帮我吵架给我说话什么的,吃一堑长一智,我之后不在场回复任何东西就好啦~
哈哈哈还是觉得很搞笑,攻控说我受梦女,受控说我攻梦女,真的有点搞笑,不是生气的那种了已经是,是纯纯觉得,能做到我这样被骂得如此全面的,好像也很不容易,我到底怎么做到的,哈哈翻篇~有空就做饭,还是继续支持点梗,看到的有灵感的都会写~么么
第25章 无痛症5
陆瞬的瞳孔猛的一缩。
脑子还没等反应过来,腿已经迈了出去,冲进病房的一刹那,和从外面回来的林旭迎面相撞。
“贺总!”林旭手里拎着的生活用品掉落一地,却也无暇顾及,一个箭步冲到贺秋停病床前,将人扶住。
输液管摇晃着,漫出一片碎光。
贺秋停目光涣散地垂着眼眸,眼尾泛起潮红,喉结缓慢滚动,意识到,自己竟然连伸手拿一杯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想喝水。”他声音干哑,带几分颓丧,抬眼看向面前的林旭,却像是掠过空气一般,没有分给旁边的陆瞬半眼。
陆瞬踩着地上湿漉漉的碎玻璃片,用皮鞋狠狠地碾了又碾,阴沉的目光落在林旭弯下去的脊背上,再慢慢移到他搀扶着贺秋停的那两只手。
两只手,一只手扶着贺秋停的胳膊,另一只手五指相扣似的托着贺秋停的手掌,指腹还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骨,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疼惜。
就那么…皮肤挨着皮肤。
小麦色的皮肤与贺秋停的冷白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陆瞬近距离地盯着两片交叠的肤色,喉结鼓了鼓,嘴里忽然弥漫开一股铁锈味。
他这才后知后觉,是把自己的舌头给咬出了血。
陆瞬胸口发闷,觉得自己忍不下去,就快要炸开了。
贺秋停最讨厌别人碰他的手。
当年他们确认关系后,陆瞬第一次兴致勃勃地去牵他的手时,后者像触电一样把他甩开,就像是甩掉一条蛇,眉头皱得难看,说嫌热。
可现在,就这么任由林旭扣着他的手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竟然还虚弱地往后者掌心里靠了靠?
林旭柔着嗓音,爱意都写在脸上,“医生说暂时不能喝水,贺总,再忍一忍,啊。”
忍。
陆瞬也在忍。
陆瞬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忍得溢出血,他本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情绪,但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忍不了。
林旭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用这种口吻去哄贺秋停?
一股火顶上来,陆瞬伸手便把人拽了起来,有几分粗暴地推搡到一旁。
林旭个子不高,被这一道带着妒火的力气一扯,一个踉跄撞到监护设备的支架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一个助理,就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陆瞬没想到自己会自降身价到这种地步,能当着贺秋停的面,和他的助理呛起来。
“你拿工资,就办你该办的事。”
林旭揉着后腰刚想反驳,却在对上那双淬着杀气的眼睛时瞬间噤声,本能的有些瑟缩。
是真的杀意,实实在在的想要刀了他的眼神。
林旭不说话了,刚低下头,便听见一道偏冷的声线。
“出去。”
林旭抿了抿唇,转过身准备离开。
“不是说你…”
贺秋停喘了口气,抬眼看向陆瞬,冷漠的黑瞳黯然无光,“我让你,出去。”
他打心底里厌恶这样的陆瞬。
厌恶他总是能很娴熟地把人分做三六九等,在下位者面前尽然是一副颐指气使地高傲模样,但面对自己有利的资源和人脉,却又能低头陪笑,把自尊心当垫脚石。
陆瞬不是不会尊重人,只是他的尊重只留给那些对自己有用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质上就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两个人本质上的不同,让贺秋停时常会感到不适,这种失望和厌恶随着时间越积越多,却从未得到解决。
贺秋停一直觉得,如果通过强行改变对方,来达到一种他所认为的完美和融洽,那这段关系注定不完美。
他自己不想作出妥协,也不愿意另一半为了迎合自己而妥协。
那天在家门前,贺秋停流着眼泪跟陆瞬坦白开一切,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把自己不满的问题点明,说到底,就是奔着决裂去的。
他没想再和陆瞬继续周旋,也不再对他抱有期待,只是希望这段感情死的明白。
但现在看来,还是不明不白。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贺秋停皱起眉,苍白的脸上满是倦色。
“我出去。”陆瞬不敢跟他起争执,虽然不甘,但还是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道:“你别生气,你现在的胃伤着,不能有情绪…”
说完,他警告似的地看了一眼林旭,然后默不作声地退出了病房。
贺秋停没去看他,目光平静地落在林旭身上,觉得有些愧疚,“没事吧。”
林旭摇摇头,“你没事吧,贺总。”
“别把他的话放心上,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贺秋停顿了顿,轻叹一声,“骄横惯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贺秋停看着林旭起身走过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包棉签和一杯温水。
他有些讶异,问道:“谁啊。”
林旭低头拆出两根棉签,用温水蘸湿,送到贺秋停面前,“…是陆总,他说你口渴,喝不了水可以润润嘴唇。”
贺秋停眼睫低垂,凝着那落在嘴唇上的棉签,微微有些失神。
“贺总…”林旭欲言又止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和陆总,真的只是老同学吗?”
贺秋停轻轻点一下头。
片刻后,他对林旭说:“帮我找一个护工,然后你就回公司吧,配合周航把各项事务处理好,进度随时汇报给我。”
血腥味越来越重,嗓子大概是被胃管给磨破了,但是贺秋停感受不到疼,只能感觉到异物感和喉咙黏膜的肿胀。
“贺总…”林旭想留下来,但是当他看见贺秋停说话时的眼神,就知道这不是商量。
“你也出去吧,我睡觉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贺秋停说。
也许是真的太过于虚弱,贺秋停说完闭上眼睛,刚一闭眼就昏睡了过去。
林旭坐在床边看着他,目光缱绻着从他的脸上滑到脖子,顺着脖子看向锁骨和那块性感的颈窝。
再往下,贺秋停的病号服敞开着,半边胸口裸露在外。
他所见到的贺秋停从来都是西装革履的模样,充满了距离感,而此时此刻,他觉得距离消失了,遥远的人变得触手可及。
肌理分明,皮肤柔软,苍白中透出一点红晕。
林旭听见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感觉到浑身发烫,四肢酥麻…!!!
他慌张地站起身,满脸通红地逃出了病房。
陆瞬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里的报表,听见声响后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疑惑。
“怎么了吗?”他问。
“贺总…贺总睡了。”林旭解释说,“他让我回公司忙项目的事,然后再给他找一个护工。”
“护工就不用找了。”陆瞬没多留意他,也是实实在在的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嘴上道:“你们公司现在的事情不少,忙你的事就行了,别再往医院跑。”
这话声音不大,但威压很足,林旭听了没作声,默默转身离开了。
林旭走后半晌,陆瞬才停下手里的事,他熄灭手机屏幕,愣了一会儿神。
脑子里回想着刚才在病房中的那一幕。
陆瞬做了一遍复盘。
他居然会当着贺秋停的面,对林旭冷嘲热讽。明明他从未把林旭放在过眼里,此时却把他当做了头号假想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陆瞬对自己感到陌生。
他不该是这么没有城府的一个人。
生意场上的他,能在谈判桌上面不改色地逼退对手,能微笑着接过别人递来的刀子,再反手捅回去,能扮猪吃老虎,吞掉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
可偏偏在贺秋停面前,他连最基本的思辨能力都没有,成了一个毫无城府、一点就着的疯子。
只要是和贺秋停有关的事,他都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疯子都不算,陆瞬感觉自己像只疯狗。
他有太多方式可以表达对林旭的不满,却偏偏选了最不得体的言语攻击。
简直愚蠢至极。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头顶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想什么呢,傻了?”
陆瞬迟缓地抬起头,看见张文骞的一张大脸。
“给。”张文骞把笔记本电脑和一叠装着文件的牛皮纸包递给陆瞬,“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陆瞬接过来,声音没什么力气,“谢了。”
“不是陆总,你这是怎么个意思,在医院一边盯人一边盯盘呗?”张文骞难得看见他这么严肃正经的一面,觉得有些好笑。
“嗯。”陆瞬应了一声,低头翻开电脑,“医生说要观察24小时,怕秋停再出血。”
“啧啧,怕秋停再出血~”
张文骞拖长音调,故意学着他的语气,一屁股做在他旁边,用肩膀撞他一下,“装什么深情呢在这,狙击云际股票不是还有你一份么,砸盘比谁都狠,别以为哥们不知道,怎么着,相爱相杀?”
“滚。”陆瞬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听他说话觉得很正常,但是此时此刻听起来,每一句都像是讥讽。
他一本正经道:“我没有装好吗,我就是担心他,我就是放心不下,你让我回公司,我也没有心思做别的。”
这样的语气,听在张文骞的耳朵里,更加滑稽了。
“好好好,行行行。”他才不和陆瞬争,顺着他的话给予肯定,笑着道: “你没装,你就是很深情啊,你是天穹港第一深情。”
陆瞬没搭理他,看向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了滑,调出持仓界面。
张文骞本来只是随意一瞥,可下一秒,他的笑容便慢慢地凝固了。
屏幕上是陆瞬离岸账户的总览区,血红色的弹窗显示着高危的风险等级。
【杠杆倍数:5X】
【当前持仓:云际地产】
旁边是云际地产的分时图,股价正在地位震荡,盘口悬挂着巨额的买单,破釜沉舟般托住了下跌的趋势。
“五倍杠杆护盘?”张文骞猛地扣住他的笔记本,“陆瞬,你他妈的疯了吗!?”
没有走公司账面,用个人账户的五亿资金,撬动二十五亿。
“你怎么配的资?”
陆瞬又重新展开电脑屏幕,盯着上面的波形,面色平淡如水,“抵押了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能融这么多!?”
“质押了一部分股权,连带两处房产。”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过了半晌,张文骞咬牙问他道:“如果云际股价下跌,你的杠杆会爆,你知道爆了的后果吗?”
陆瞬听得有些不耐烦,“我当然清楚,连你一个开饭店的都懂的事情,我会不明白?”
他会破产,甚至失去CL的控制权,甚至面临监管重罚。
所有的利弊陆瞬都设想过,但他还是在短短半分钟内就做出了决定。
“不是,你因为点儿什么?”张文骞心焦得要命,无法理解道:“你和贺秋停不是一向分得很清吗,是谁说的,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
“原则上是这样。”陆瞬的声音轻了几分,“但是…”
“但是什么。”
陆瞬的喉结动了动,垂着的目光看向地面,说:“我不想让贺秋停醒来,看见云际的股价跌了。”
“既然我不想让它跌,它就必须涨。”
这样的回答,张文骞倒不觉得意外。
陆瞬一贯如此,从小到大,只要他想要达成一个目的,就一定要达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面临如何的风险,他都是第一个作出决定并付诸行动的人。
在陆瞬的字典里,没有“犹豫”这两个字。
他会因为一个目的不择手段,也不计后果。
“而且,我不是只为了贺秋停。”
陆瞬忽然偏过头,和张文骞对视一眼,锐利的目光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我是在做一个前所未有的高风险投资。”
“投云际的天穹城项目?”
“不是。”陆瞬摇摇头。
“投贺秋停。”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既然决定相信爱人一次,以后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一起蹦蹦跳跳吧~啦啦啦(精神状态美丽)
第26章 重度失眠1
“说到底,不特么还是为了贺秋停么?”
张文骞听不出这话与话之间的区别,他只觉得是陆瞬疯了,冲动了,没考虑清楚这件事的利害关系。
陆瞬是场外配资,又上了五倍的杠杆,一旦爆仓,负债和失去控股权都只是最轻的,说不定还会面临刑事处罚。
“你搞不好被抓起来,判你个几年!”
张文骞眉头深皱,不由得替他担惊受怕,提着嗓门问道: “这事儿你跟家里说了么?出事了谁能兜得住你?你哥?你爸!!?”
“你声音给我小一点。”陆瞬瞪了他一眼,将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顿警告他,“你给我听好了啊,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贺秋停知道。”
陆瞬自己心里清楚,如果这事败露,他和贺秋停可能就真的完了。
“贺秋停他爸当年就是被高杠杆逼上了绝路,资金链断裂之后跳楼,你应该知道贺秋停对这件事的态度。”张文骞说。
“所以只要他不知道就行了,配资方在境外,就算监管要查也需要时间,况且我不是贺继云,我有信心能够安全撤出来。”
陆瞬合上电脑,沉默一阵,慢慢开口,“天穹城项目是贺秋停的命,我从前一直不看好地产行业,处处和他针锋相对,一直到今天我坐上救护车,看见他浑身是血,血压飞速往下掉的时候…”
救护车和医疗仪器的嗡鸣在耳边炸开。
陆瞬低下头,眸色微沉,牙关紧紧地咬了咬,“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怕他就那么…”
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陆瞬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轻颤,他缓慢地弯起唇角,对张文骞说,“我当时,满脑子,满脑子都是贺秋停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看着他躺在那儿,医生说他已经没有意识了,我忽然觉得好后悔,后悔自己从来没有相信过他,好像一次也没有,也从来没有认同过他在事业上的成就。”
贺秋停明明那么耀眼,明明在他心中是那样的不可取代。
陆瞬深深吸了一口气,由衷道: “我希望他能成功,他该成功。”
他相信贺秋停能把这个项目盘活,也相信天穹城项目底下一定还藏着王牌。
贺秋停在拍卖会上说过,澜都x号地块的价值会在三个月后见分晓,依照陆瞬对他的了解,他通常会把最关键的底牌留到最后。
是什么底牌,暂时不重要了。
当下最重要的事,是陪着贺秋停把身体恢复好。
贺秋停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元气大伤,身子虚得厉害。
无痛症让他感受不到疼,想来也算是件好事,至少能让他睡得更踏实,没怎么遭罪,一觉从下午睡到凌晨三点。
醒来的时候,外面华灯初上,映入眼帘的是天穹港夜间的灯火。
病房里的光线昏暗,只有床头的一盏壁灯微弱地亮着,罩下一抹柔和的光晕。
贺秋停的目光垂落几分,看见有人伏在他的床边,将头抵靠在他的手上,乍一摸毛茸茸的。
是陆瞬。
他愣了愣神,清明的目光显出几分柔软,然而下一秒就把陆瞬的脑袋推到旁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手指尖发麻,手背被陆瞬的脸捂得热乎乎的,微微泛红。
贺秋停将手收进被子里,像个小朋友,很幼稚地和人拉开距离。!!!
“怎怎么了!?”陆瞬瞬间清醒过来,他猛地坐直身子,先是打量了一遍贺秋停,然后又去看监护仪器上的数据,隔着被子轻轻摸着他的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吗?”
“你怎么还在这儿。”贺秋停淡声问,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和波澜。
听见他的声音,陆瞬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一些,他望着贺秋停,“我休了一周假。”
“你现在下不了床,行动不便,我得看着你。”陆瞬说。
“我让小林给我找了护工。”
“我问了医生,他说你现在的情况比较稳定,不找也行,交代的那几个活我都能干。”
帮病人翻身,给病人按摩四肢,等拔了管子后喂病人吃饭,然后扶病人下床走路。
在陆瞬看来,这不能被称之为“活”,陆瞬不仅想干,还想大干特干。
贺秋停轻轻吸了口气,闭了闭眼,说道:“陆瞬,何必跟我在这耗着呢,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
“是很清楚。”陆瞬的垂下眼睛,呼吸很沉,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却没能遮住落寞。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可能看见我就烦,可能…也不愿意再喜欢我了。”
陆瞬说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没关系的,贺秋停,你现在不用说话,不用给自己压力,也不用觉得我现在做的事就是为了挽回你,我真没那么多想法和目的性,我就只是想要照顾你。”
他说着将手伸进被子里,很精准地扣住贺秋停绞在被单上的五指,温柔缓慢地收进掌心,摩挲着,“人生病了,都是要有人照顾的,你不是例外。”
“还是那句话,就算分手了,你也可以把我当老同学,或者,当成家人。”
家人…
贺秋停愣了片刻。
这个词对他而言,已经变得非常遥远了。
父亲横死,奶奶去世,母亲重组家庭后定居国外,只有在涉及利益时才能短暂地想起他们有过一段母子情,偶尔会打来电话,但从来没有丁点关心,说的永远是,“律师说有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贺秋停沉寂的眼神中漫过水雾,在泪失禁程序的影响下,心里刚一回想,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
情绪陡然间被无限放大。
他默不作声地朝着另一侧偏过头,眉目舒展,嘴唇微微翘起弧度,笑得很苦,把眼泪流在了陆瞬看不见的角落。
他早就已经没有家人了。
快乐无人分享,痛苦独自吞咽。这么多年,每一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样独自行走的人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当从陆瞬口中听到“家人”这个词,他还是会不由得受到触动。
两个人僵持着,谁都没有说话,贺秋停闭上眼睛,感到陆瞬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道慢慢地加深,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就这么过了许久,陆瞬等来了贺秋停含糊不清的一句话,“随你便吧。”
不是拒绝,不是“不用了”,也不是“我不需要”。
像妥协,像试探,也像是恃宠而骄,陆瞬仔细品味了一下,觉得那更像是贺秋停小心翼翼递出的求救信号。
贺秋停依旧是一脸厌倦的神情,他偏着脸,明明眼眶还红着,睫羽还潮湿着,却已然将嘴唇抿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眼神冷漠又平静,好像刚才那个脆弱的瞬间从来没有存在过。
陆瞬忽然笑出一声。
他忽然觉得,贺秋停逞强傲娇的样子,很像一只小猫,又或者说,像是一个很天真的小朋友。
总之很反差,也很可爱。
贺秋停对陆瞬的笑声很敏感,转过头来,“笑什么。”
他的眼尾泛着红,语气略微有点凶,这一瞪,看在陆瞬眼里倒像是撒娇。
陆瞬没解释,只是揉搓着贺秋停的指骨,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腕,说话的声音极轻,温柔哄道: “乖,忍一忍,很快就能拔管了,到时候能吃点藕粉什么的,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贺秋停不自在地把自己的手脱出来,再度闭上眼睛睡觉,虽然他神智异常清醒,根本无法入睡,但还是闭着眼,努力地和陆瞬隔绝着距离。
他感受到后者坐在床边,目光炙热地落在他的身上,看了许久许久,久到贺秋停都要装不下去了,真的产生了几分困意。
陆瞬的手机突然响了,陆瞬下意识地关掉然后起身离开。
陆瞬刚走,系统的声音便出现在他耳边。
【哈哈哈哈好甜喂,我亲爱的宿主,最近有了很大的进步呢!~】
贺秋停给了它一个白眼,现在一听见它的声音就觉得吵闹。
【对嘛~就要这样~不要拒绝他人的帮助!只有这样,你过往积累下的情绪熵值才能随着病症得以释放,不然只会越来越多!】
【宿主即将解锁新病症——重度失眠,失眠将会伴随荨麻疹、神经性头痛、神经衰弱、暴躁易怒等系列并发症。】
【所以小统良心大发,特地跑来提醒宿主,趁着这两天能睡着,多睡一睡~~~】
贺秋停冷笑一声: 我真是要谢谢你。
选择失眠,是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陷入一种失序的状态,但如果早知道一个简单的失眠症能有这么多的并发症状,他还不如选择梦游,大不了让人把自己绑在床上,绑三天也就过去了。
“可以换一个病症吗?”贺秋停问。
系统音消失,系统又开始装死人。
就这么沉寂了一整天,直到无痛症和泪失禁同时结束,系统音才再次出现。
【重度失眠系统已绑定~】
贺秋停不想去揣测系统的恶意,但是他也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大的巧合。巧合到,病症切换的时间,正好和他拔胃管的时间重叠。
痛感恢复后,喉咙和胃里忽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的脸顿时白了一大片。
绑定了病症系统后,贺秋停的痛觉变得比普通人敏感了十倍,再加上三天无痛症的麻木,让他差点忘记了疼痛的感觉。
直到此时此刻,疼痛的感官复苏,他的身体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
“贺先生,我们现在来拔胃管。”医生走过来,戴着医用手套,手里拿着纱布。
贺秋停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旁边的陆瞬立刻察觉,悄然无声地握住了他的手。
贺秋停下意识想要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
“一会儿拔出来的时候,会有点不舒服,但是忍一下,很快就好。”那医生说完弯下身,手指伸向贺秋停鼻子里插着的那根粗管。
只是轻微的一动,疼痛感便随着那根管子在身体里搅动开,贺秋停的手指便不由得蜷起来,无意识地掐进陆瞬手掌心。
陆瞬面不改色地滚了滚喉咙,用另一只手抚摸了一下贺秋停汗湿的额头,“没事,没事啊,别紧张。”
“贺先生,深呼吸。”
那医生指导他道:“来,慢慢呼气,我会在你呼气的过程中把管子拔出来,对,慢慢呼…”
贺秋停的喉咙不安地动了动,鼻子里插着的管子让他无法顺畅呼吸,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弱弱喘息。
管子从鼻腔往外拖拽,一阵烧灼的裂痛从喉咙和鼻腔直冲向脑门。
“嗯…”贺秋停的身体弓起来,感觉胃管经过的地方都像是被剜去了一块皮,痛得他每一个毛孔都在瑟缩,连嘴唇都咬白了。
医生和护士都觉得惊讶,没想到他会这么疼。
长长的胃管终于被完整地拔出来。
陆瞬看着那管子,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难受得不得了。
“咳…咳咳咳…”
贺秋停胸膛震颤,牵扯得胃也绞痛,因为剧烈咳嗽,喉咙里都是血腥味。
医生迅速地用纱布按住他的鼻子,“放轻松,用嘴巴呼吸。”
贺秋停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半天才从失控的呼吸中找回节奏,听见陆瞬在他耳边安抚,“没事了,结束了,没事啊。”
陆瞬的手扶着他的后脑勺,接过医生递过来的毛巾,轻轻擦去他脸和脖子上的冷汗。
贺秋停从疼痛中缓和过来,慢慢地把目光落在陆瞬的脸上,短暂地对视了片刻。
然后目光平缓地落下去,看向陆瞬那只被自己掐出白印的手。
陆瞬连忙将手收回袖口,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贺秋停的声音哑得夸张。
“嗓子疼是不是,少喝点水?”陆瞬心疼地碰了碰他的脸,然后扶着他坐起来。
他将水杯递到贺秋停唇边,“医生说可以试着喝,顺便看看吞咽功能,你慢慢来,要是喝不下去就随时吐出来。”
贺秋停口渴了很多天,他低头抿了一小口,很慢地往下咽。可温水滑过破损的喉咙时,还是让他疼得皱起了眉。
陆瞬在旁边看着,似乎能感同身受那种疼痛,他把杯子放回到床边的桌子上,又扶着贺秋停躺回去。
“你之后,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陆瞬轻声说,没有期待得到贺秋停的任何反馈。
出乎意料的是,贺秋停很干脆地回了他一个字,“好。”
陆瞬喜出望外,笑了一下,说道:“少见啊,贺总还是第一次在这种问题上回答得这么痛快。”
他说着坐到床边,把被子撩起来,开始大大方方地给贺秋停揉腿。
“嘶…”贺秋停抽了口凉气,身体本来就敏感,大腿上的穴位被这么一按,更觉得头皮发麻,“你做什么。”
陆瞬按住他的腿,毫不客气道: “别动,人家医生都说了,手术后要按摩防止血栓。”
他的拇指精准地按压着穴位,隔着薄薄的一层病号服,指腹甚至可以感受到肌肤下跳动的脉搏。
“我才躺了两天不到。”贺秋停皱眉。
“那也得按,我现在给你按一下,等会儿输完液我扶着你下床走走。”陆瞬头也不抬说。
正说话的功夫,病房门传来一声巨响,有人破门而入。
“陆瞬!”
陆昭径直走了进来,看见的就是自己的弟弟一脸满足地在床边给贺秋停捏腿。
那个平日里不可一世,心比天高的CL陆总,那个被众星捧月般娇惯长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陆家二少爷…
平日里连给自己亲哥倒杯水都不愿意,此时此刻,正在笑眯眯地伺候一个、男人。
“你怎么来了?”
陆瞬面色巨变,条件反射般地起身阻拦,却在靠近陆昭的瞬间,迎面挨了一个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病房炸开。
贺秋停眯起眼眸,从他的角度,能看见陆瞬白皙的侧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一片红,连耳廓都染上了血色。
贺秋停的眸光沉了沉,打量起陆昭。
他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陆昭。
陆昭的身份和地位,都注定了他是一个把情绪藏得极深的人,对谁都是一副得体的笑面,凡事都能做得滴水不漏。
这样的一个人,此时居然会在他这个外人面前暴露出这样不堪的一面?
陆昭没去看陆瞬,目光直直地盯住病床上的人,“贺秋停,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他话音没落,就被陆瞬扯着领子打断。
那力道让陆昭心惊,他压根没想到陆瞬会下手这样没轻没重,只觉得要被领带勒断呼吸,被那股强劲的力道带着,踉跄着被陆瞬拽出了病房。
“你特么,陆瞬,你是不是疯了!”陆昭破口大骂,下一刻就被重重地掼在走廊的墙壁上。
陆瞬的手肘抵住他的脖子,眼睛血红,翻涌着一片狠厉,“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敢说一个字…”
“怎么,你就要跟我断绝关系,跟陆家断绝关系?”陆昭气极反笑。
“你要是敢说一个字,或者说敢给我们找一点儿麻烦…”
“我就把你们陆氏财务的黑料全部公之于众,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和你费尽心思掩盖的东西,真以为没人知道吗?”
陆瞬笑起来,眼眸深处的疯狂近乎扭曲,“你不让我好过,那大家都别活了!”
“我哪点没让你好过了?”陆昭被他这话深深刺痛了,用力想把他推开,“你倒是说说我哪点没让你好过!?你的人脉资源,有多少条是我给你牵线,你现在好了,翅膀硬了,为了一个贺秋停要跟你亲哥对着干是吗?”
病房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
陆瞬偏过头,呼吸跟着停滞了一刹那。
贺秋停吃力地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得吓人,他没有具体听清两个人在争执什么,但是隐隐觉得和自己有关。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只是短短的这几步路,他的眼前就已经开始泛黑,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
“陆瞬…”他叫了一声。
修长的身体在走廊的阳光里晃了晃,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去。
“贺秋停!!!”
陆瞬立刻松开了陆昭,一个箭步冲上前,在贺秋停倒下的前一秒把人接在了怀里。
第27章 重度失眠2
眼看着贺秋停昏倒,陆昭的心里也跟着突了一下,他脸色微变,走过来想要帮忙,却被陆瞬的眼神钉在原地。
“你别过来了。”
陆瞬一边说一边把将怀里的人抱起,转身回病房的时候还不忘回头警告他哥一句。
“陆昭,你既然选择了走爸的路,就别怪我这么提防你。我刚刚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我真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满眼都是仇视,就这样连名带姓直呼大名,让陆昭感到既陌生又心寒。
明明是有血缘的亲兄弟,从小到大陆昭也没少宠他,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自己有的从来没有少过他的,就连生意上的人脉都愿意和他共享,赚钱的项目也是紧着他来。
付出过这么多,到头来,竟还比不上一个贺秋停。
陆昭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就那么看着他弟弟一脸紧张地抱着个男人走进病房,拳头握得咯吱作响,连后槽牙都几近咬碎。
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变态又糟心的事儿?
关键,糟心还只能他一个人糟心。
陆昭他不敢把这事告诉家里,依照陆自海强势的性格,说不定会对陆瞬做出什么来。陈伶心脏近来一直不好,要是听说陆瞬和一个男人搞在一起了,那更是分分钟要进医院的节奏。
陆昭权衡了一番,还是决定自己消化。
病房里。
贺秋停被陆瞬放到床上。
他双眸紧闭,浑身湿冷着全是虚汗,蜷着身子躺了五分钟才慢慢恢复意识,但脸色和嘴唇还是苍白得吓人。
医生快步赶到病房,排除了术后出血的症状,诊断是体位性低血压。
“他刚刚自己下床,然后体力不支昏倒了。”陆瞬在旁边补充。
“贺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医生凑到贺秋停跟前,问他,“胸口痛,还是头痛?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吗?”
陆瞬也在旁边叫他名字,“贺秋停,贺秋停看看我。”
隔了好半天,贺秋停才抬起眼睛,他微弱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哑, “不痛,只是头很晕…”
身上被重新连上监测仪器仪,医生观察着数据,松下口吻,“没什么事,还是病人现在太虚弱了,需要补液观察,你们家属看好人,不能让病人这么贸然下床。”
陆瞬连连点头,看着护士走上前来,重新给贺秋停固定了留置针的位置,挂上点滴。
脚步声窸窸窣窣地散去,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贺秋停看着陆瞬,严肃问他: “刚刚在病房里,你哥是想说什么?”
“哦,项目上的事,我俩意见不合。”
陆瞬神态松弛,随口道:“我哥这人比较强势,爱冲动,联系不上我就杀过来了,你不用管他。”
贺秋停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意味深长的,很静。
“你好一点儿没”
陆瞬多少有点心虚,把手伸过来,五指没入贺秋停后脑的发丝间,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万遍,摸摸头。
他这人一向是没什么边界感,边揉边问,“还晕不晕?”
贺秋停低垂着眼睫,没躲,就那么任由他的手一下下揉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说不上多舒服,但也没觉得厌恶,一如他们之间大多数时间里的相处,陆瞬的直白撞上自己的克制,总是能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贺秋停无法忍受陆瞬待人接物的方式,觉得太直接,太霸道,太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确是十分的互补。
贺秋停做任何事之前都要经过周密的考量,但陆瞬不会。
陆瞬从来不会给自己的举动和言辞赋予深层次的意义和象征,就比如眼下的这个摸头。
想摸就摸了,管他分手还是热恋。
他做事从不瞻前顾后,坦荡,理直气壮,通常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全都随心情。
用陆瞬的话来说,想怎样就怎样,哪来那么多弯弯绕?
这是贺秋停学不会的逻辑和心态。
过去他们吵架,贺秋停总是会理性地复盘梳理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然后反复斟酌,思考该如何表达清楚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如何清晰又体面。
但陆瞬是不讲道理的,明明上一秒还歇斯底里生着气,下一秒就能从背后环住贺秋停的腰,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蹭,像一只大型犬那样黏上来,亲吻他的脖子和脸。
贺秋停一开始只觉得离谱,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成年人,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逃脱过错。但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他的冷漠,始终有陆瞬的热情包裹。他性子深处的曲折和别扭,也总能被陆瞬用直球轻而易举地击碎。
“想什么呢,贺秋停?”陆瞬把手从他头上挪下来,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病床前。
贺秋停摇摇头,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缓慢地眨动着眼睛。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病房,落在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上,划出一道刺眼的分界线。
很亮的光,亮得发白,亮得聒噪。
贺秋停半靠在床头,盯着明暗交接的那条直线出神。
“陆瞬,我想转院。”
贺秋停突然开口,声音哑着,但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我想去李风那儿。”
那里更清净,也更踏实,如果重症失眠发作,贺秋停更愿意选择一个熟悉的环境。
陆瞬皱了下眉,劝说了一句,“你现在的身体太弱了,先别折腾了吧,等吃两天流食之后,我们再转院。”
贺秋停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瞬,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眉宇间病气未消,可偏偏一双黑眸清凌凌的,漂亮又坚韧。
半晌后,陆瞬妥协,“好好,今天就转,但你得先输完液,然后睡会儿,我们晚上再走。”
“输完液就转吧。”贺秋停低声说,他知道绑了重度失眠系统的自己不可能还睡得着。
陆瞬微笑一下,没够似的看着他的脸,“知道了。”
…
输液的过程是漫长的。
贺秋停闭目养神,眼睛闭着,但是脑子里很清醒,也很难受。
一丝一毫的声音都被无限地放大,贴着他的耳膜响起,心跳声,呼吸声,以及窗外的飞鸟和车鸣,就连输液管里微小的滴答声,都变得震耳欲聋。
吵,好吵。
贺秋停的神经绷起来,紧张地攥了攥被角,感觉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就像一个机器,正在朝着失控的方向运作,停不下来。
贺秋停的血管很细,打第二包药的时候,就开始不堪重负地疼了起来,他没吭声,在精神压力的作用下忽视了痛觉,直到手背上浮起一小片青白色的肿胀。
陆瞬以为他睡了,坐在床边看着手机上的交易信息,偶然抬头看贺秋停一眼,目光往下滑了几寸,落到手背上,眼神倏地一沉。
陆瞬连忙将调速器往下按了两格,然后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贺秋停的手背。
皮肤鼓鼓的,被药液浸得冰凉。
贺秋停慢慢掀开眼,“没事。”
“都鼓成这样了,就硬挺着,不知道疼是吧…”他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带几分埋怨,心疼地把手拢在自己掌心捂热。
输液的速度调慢后,过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打完所有的点滴。
陆瞬办理好转院证明和出院手续,扶着贺秋停上了李风派来的车。
贺秋停清醒的时候,说什么也不用他抱,自己逞强走了几步路,上了车后整个人喘得厉害。
陆瞬想说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但看着他发白的侧脸,到底还是忍住了调侃的冲动。
李风的医院在天穹港西郊的半山,规模不大,但属于是高端私立医院,医院后身正对着一片茶园,胜在清静。
Vip病房的环境极好,不像是医院,倒像是五星酒店的套房,家具应有尽有,有客厅也有卧室,卧室摆放着一张舒适的大床,被各种先进的医疗设备围绕。
贺秋停在这有专属的一间病房,床头除了监护的医疗设备,还诡异地搭了办公的电脑桌,上面还堆了些文件,桌子旁边是吸氧的装置。
陆瞬简直看呆了,他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贺秋停,喉结动了动,不正经地吐出一句话,“贺总这是准备在icu开股东大会?”
李风笑了一下,语气也有几分调侃,“之前秋停晚上胃痛或者胸闷,会来我这,吸着氧还要批文件,他说你们总裁都这样。”
贺秋停夹在两人中间有些尴尬,他澄清道:“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有时候在李风这办公,会让我更安心一些。”
“嗯,是挺安心的,昏倒了直接抢救呗,抢救起来还能再审仨项目。”陆瞬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脸上的神色稍微沉了沉,明显是不开心了。
他不知道贺秋停背地里是这样的,一边觉得自己作为男朋友失职,一边又觉得贺秋停没把他当家人,连朋友都没当。
李风给贺秋停做检查的功夫,陆瞬跑出去怒抽了三根烟。他怕身上的烟味大,去后面茶园转悠了许久才回来。
李风坐在病房门口,拦了一下陆瞬,说贺秋停正在打电话,让他等等再进去。
陆瞬愣了愣,反应过来,应该是贺秋停在聊公事,所以才让李风在门口挡着他。
说到底,还是有意地会对他有所防备。
房间里,贺秋停看着电脑屏幕上稳定的股价走势,反倒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在房地产行业,市场通常都会对激进扩张地房企持谨慎观望的态度,按理来说,股价是很容易受到做空和负面消息的影响。
贺秋停手上的确有一个核级的利好信息,但并未公之于众。
那这个暗中用巨资护盘的境外神秘人,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购入他的股票呢?
电话那边的代理总裁周航问,“会不会是和你有交情的资方?”
贺秋停脑袋里想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人就是陆瞬,陆瞬的确有这样敢于冒险的魄力,但是陆瞬无法通过CL资本来为云际护盘。
如果是脱离了CL资本,陆瞬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
贺秋停坚定回答:“不会是友方。”
“这个护盘方,极有可能是在暗中吸筹,预谋收购云际。”
那是贺秋停第一次判断失误,把陆瞬当成了敌人,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他和周航在电话会议里达成一致,想通过外放云际资金链紧张地消息让股价短期下跌,试图吓退“收购方”,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让陆瞬濒临爆仓。
暴风雨来临之前,陆瞬还一无所知。
贺秋停结束会议,抬手揉了揉眉心,另一只手按下床边的呼叫铃。
陆瞬和李风一前一后走进去,看见床上的人时,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贺秋停在床上坐的笔直,病号服的领口敞着,露出脖子和锁骨。
然而此时此刻,那片冷白的皮肤上浮现出了一片不规则的红疹。
从脸侧到下颌,再到脖颈,有顺着领口向下扩散的趋势。
贺秋停难耐地皱起眉,抬手抓了抓,又一片新的红色极速地蔓延开来。
是荨麻疹。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成长型,不管爱情还是亲情,都会成长~[抱抱]
第28章 重度失眠3
贺秋停手术后身体虚弱,免疫力直线下降,加上精神紧绷没有好好休息,起荨麻疹也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体质如此,有时候熬夜透支体力,就会起疹子,浑身痒。
李风给他配了药,原话是,“把药吃了,睡一觉就下去了。”
但问题是,贺秋停现在根本睡不着。
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在燃烧,脸和耳朵都越发火热,心里烦躁得厉害。
绑定系统后,不适感会被放大十倍,也包括荨麻疹的“痒”。
那感觉,就像是有数不清的虫蚁在他血管里爬,生生地往神经里钻,一口一口啃噬他的神经末梢,在他血肉里筑巢。
身上出现了一片片凹凸不平的疹块,又烫又痒,贺秋停忍不住想去抓,刚抓了两下,就被一道力量控制住了手腕。
“别抓。”陆瞬微皱起眉,把他的手压到一旁,低声道了句,“越抓越多,你忍一忍。”
平日里,陆瞬的掌心总是火热,但此时此刻,贺秋停竟然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清凉。
绷紧的身体稍稍放松,但是没过几秒又开始痒,痒得受不了,痒得挺不住,那种难耐的感觉直冲天灵盖,一时间就连头皮都跟着痒。
贺秋停挣脱开陆瞬的手,抓了抓脖子,霎时间又是一道凸起的血印子。
“不能抓,贺秋停。”陆瞬像个看孩子的家长,头疼地盯着他,“你不碰它,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会消下去的。”
“很热,受不了。”贺秋停呼吸微乱,手往下挪挪,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去挠锁骨。
冷白的皮肤一点点充满血色,他颈窝通红,红得像是要浸出血来。
陆瞬心疼地看着他,半晌后转身走进浴室。
水声哗啦啦响起,没过一会儿,陆瞬拿着一条被冷水浸透的毛巾回来,不由分说地按在了贺秋停的后颈上。
贺秋停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身子一颤,刚要伸手去接那块毛巾,就被陆瞬按住了肩膀,
“别动。”
陆瞬的目光落在他皮肤上的红疹上,神色专注,语气平淡,“衣服脱了”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擦一擦,会让你舒服一点。”
贺秋停看了陆瞬一眼,似乎是犹豫片刻,然后低下头慢吞吞地解开了扣子。
陆瞬也没催他,就在旁边看着他一颗一颗地解,直到上衣被整个脱下,露出大片泛红的皮肤。
贺秋停的前胸和后背,都是通红一片。
也难怪会痒成这个样子。
陆瞬眉头皱着,目不斜视地用冷毛巾擦拭他泛红的脊背,擦过那些大大小小的疹块。
陆瞬越看越心疼,低垂着眸,声音不冷不热,“你就说,你就说遭不遭罪吧,你但凡对自己身体好点,都不至于这样。”
贺秋停侧过身,伸手按住那块湿毛巾,连同陆瞬的手一起按住,说道: “我自己来吧。”
陆瞬闻言歪了歪头,心里不愉悦,但语气里还是带着笑腔,“贺总这么见外么?”
他松开手,把湿毛巾交到贺秋停手里,看着贺秋停动作缓慢地擦身。
“不是见外。”贺秋停术后的声音沙沙的,嗓子还是不清亮,模糊不清道:“你需要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去。”
“嗯?你说什么?”陆瞬没听清。
贺秋停抬起头,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睫毛抖了抖,“你这两天一直守着我,没怎么合眼吧。”
“没事啊。”陆瞬没当一回事,扬起眉,“这算什么啊。”
照顾贺秋停,他很乐在其中,从未觉得有半点儿辛苦,
贺秋停盯着他脸上的黑眼圈,漠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隐秘的动容,轻声说,“没怎么见你休息,也没怎么见你吃东西,陆瞬,我不是纸糊的,你也不是铁打的。”
“我吃东西了,也有休息的,我不傻,贺秋停。”陆瞬笑着跟他解释,隐隐的有些开心,丁点儿也藏不住,“怎么了,贺总这是在关心我吗?”
贺秋停接不住他的话,放下手里的毛巾,默不作声地把衣服穿上,躺回床上。
“你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贺秋停竭力伪装得平静,忍着脑袋里的疼痛和清醒,按捺着自己想要抓挠身体的冲动,冲陆瞬微笑了一下。
“嗯。”陆瞬应了一声,“我就在外屋,你有事随时叫我。”
他说着,把呼叫铃塞到贺秋停手里,嘱咐一句,“如果要喝水,或者起夜想上厕所,也别逞强自己去,按这个,我来帮你。”
陆瞬的声音带着微妙的暖意,温柔得不像话,让贺秋停的心也跟着软了软。
“嗯。”贺秋停低低地发出一声。
他看着陆瞬走出房间,脑子里空白了几秒钟,随后陷入了迟疑。
一个人,真的可以无条件地对他这么好吗?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像是一根锋利的刺,精准地卡进他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神经里。
拔不出来。
贺秋停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人对他好,他就会下意识地计算代价,生怕自己负担不起。
贺秋停知道自己的心理不健全,他是一个把情感压抑到极致、封闭自我、不会给人提供任何情绪价值的人。
极少有人爱他,也没人教他如何爱人。
他自私冷血,胆小懦弱,从不敢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对情感的渴求,常年一副冰冷的面孔,言谈举止都是淡淡的,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要被骗过了。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爱,也坚信自己不配被爱,直到他和陆瞬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走到一起。
陆瞬是一个情感浓烈的人。
贺秋停接触他,就像是一只被雨淋透的流浪小猫,小心翼翼地凑近人类手掌心的温度,哪怕是一点点,也可以让他贪恋很久。
贺秋停曾经是依靠过陆瞬的。
但某一天,他发现那些柔情蜜意里参杂进了利益和筹码,发现陆瞬口口声声的爱,只是为了驯服。
陆瞬在床上吻他,一面在情话里埋陷阱,在肢体的进退间试探,一面笑着跟他谈条件,最后得意洋洋地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碾碎他所有的自尊…
贺秋停深深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要长教训,不该重蹈覆辙。
该睡了。
贺秋停翻了个身,将被子蒙过头顶,强迫自己入睡,但脑子里异常很清醒,一刻不停的有声音在吵。
咚,咚,咚。
是他的心跳声,紊乱又急促,每一下都扯着神经,和尖锐的耳鸣声绞在一起。
周围的灯光明明早就熄灭了,可贺秋停还是觉得亮,哪怕视线里有一丝光,哪怕再微弱,也在这一刻变得不可忽视。
太刺眼了。
简直要疯了。
贺秋停辗转难眠,每次都是刚要睡着,胸口就突然一窒,然后整个人像被掐住脖子从梦里硬拽出来。
缺氧的肺抽搐不止,他脸色煞白地张开嘴,却吸不进空气,就那么被生生地憋醒。
头疼,胃疼,腰也疼,四肢都疼。
贺秋停浑身冒着冷汗,衰弱的神经不堪重负,意念都随之坍塌。
他开始感到害怕,也不知道怕什么,就是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很不安全。
濒死的恐惧感和周遭的黑暗一起将他包围,贺秋停缓缓侧过身躺着,蜷起来,用虎口卡住自己的喉咙,瑟缩着喘息,发出一阵克制的呻吟声。
房间在扭曲,墙壁在塌陷,世界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贺秋停感觉自己就站在那裂纹的边上,只差一脚就要坠入深渊…
啪—
有人按下开关,刺眼的光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将黑暗中的人照亮。
凌晨两点半。
贺秋停已经没有力气了。
大脑清醒得要命,他甚至能联想出陆瞬此时此刻看着他的表情,却连睁开眼睛的劲儿都没有。
他满身是汗,蜷缩着抱住自己,抑制不住地发抖抽搐,听见一道声音从上而下,落到他面前,近在咫尺。
“贺秋停,做噩梦了吗…”
“睡不着吗?”
贺秋停没回答,也没睁眼,只是轻轻地缩了一下肩膀。
啪—
灯被关上,四周又再度陷入黑暗。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就在贺秋停以为陆瞬已经退出房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床垫塌了一下,传来微微回弹的动静。
有人掀开了被子。
贺秋停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具充满力量的身体从他背后缓缓贴近,带着些微的凉意,很温柔地把他搂进怀里。
陆瞬的手臂横过他的腰间,掌心正好扣住他微微起伏的小腹,手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睡衣下摆被蹭得卷起,裸露的皮肤相贴。
“睡吧。”
陆瞬的声音传来,轻得像是呓语,“我抱着你,别怕,秋停。”
两个人的体温在无声中交融成一片。
贺秋停的身体从紧绷状态下缓慢放松下来,他能感受到陆瞬有力的心跳,隔着皮肤撞在自己的后背上,一声一声,一下一下,慢慢地与自己的心跳同频,直到分不清彼此。
系统似乎触发了特殊的功能。
贺秋停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困意,身上的不适感一层层褪去,在他就要进入梦乡之前。
后颈突然传来一抹柔软的触感。
陆瞬的唇轻轻地贴了上来,浅尝辄止地吻了一下。
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低低地吐出一句话,不奢求任何人听见,
“再相信我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很虐,也不会破产,大虐之前会作话预警~
第29章 重度失眠4
陆瞬一连几天都没有休息好,抱着贺秋停睡的这一觉竟意外的踏实。
他睡得很香,手掌覆在贺秋停的肚子上,脸颊紧贴着他的肩膀,贪恋地嗅着那抹熟悉的气息。
半梦半醒间,他迷糊糊地用唇瓣轻吻贺秋停肩头和脖颈的皮肤,很轻地、一遍遍确认他的存在,一边亲一边把人往怀里圈,手臂收紧,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揉到骨子里。
他抱着贺秋停,裹在一个被子里睡觉,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要吵架了。
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
陆瞬醒来时,怀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被搂得变了形状的枕头。他猛地坐起身,发现枕边的贺秋停已经不见了。
心脏骤然一紧,陆瞬慌忙地掀开被子,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推开病房门,外面的阳光霎时间倾泻而入,迎面泼洒在他身上,晃得睁不开眼。
陆瞬抬手挡了一下,眯着眼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亮,好一会儿才恢复视线,
阳光漫溢的走廊里,贺秋停正站在不远处的窗边。
他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氤氲的白雾升腾而上,衬得他的眉眼湿润清澈,连睫毛都沾上了水光。
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轮廓,柔化了平日里的锋芒和棱角。
从微微凌乱的发梢,到优越立体的侧脸,再到那漂亮凸起的喉结,甚至连病号服宽松的领口,此时都被映得毛茸茸的,十分美好。
“贺秋停!”
陆瞬呆望着半晌,才叫出他名字。
听见动静后,贺秋停缓缓回过头。
他的目光往下移了移,盯在陆瞬赤着的一双脚上,微皱起眉头,“不嫌脏?”
这么大一人,怎么还跟小孩一样,也不怕地上凉。
贺秋停挥了挥手,半命令的口吻,“回去把你鞋穿上。”
陆瞬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脚,走到一半又折回去,慌里慌张地趿拉着一双拖鞋跑出来。
“你怎么自己下床了?李风让你下床了吗?”他来到贺秋停跟前,端着胳膊,上下左右地打量,“头晕吗,有没有哪不舒服?荨麻疹下去了吗?”
“下去了。”
贺秋停的脸色还是发白,唇色很淡,相比前两天多了一丝血色和精气神,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生动。
他看着陆瞬,弯了弯唇角,“李风说我恢复得不错,创口愈合得也比较好,今天可以试着慢慢走。”
“那你叫我啊,万一摔了怎么办?”陆瞬还是觉得生气,觉得这人实在是太有主意,胆子总是很大。
“摔不了,我没那么柔弱,况且也不是什么大手术。”贺秋停轻轻脱开他的搀扶,“二楼有早餐自助,你先去吃点吧。”
贺秋停站得笔直,身上的病号服虽然大了些,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却没有显出半分的疏懒颓唐。
顿了顿,他又对陆瞬说,“然后就回公司吧,别跟我在这耗着了,我没事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休假一周。”陆瞬不爽他话里话外地赶自己走,强调道:“我现在,是休假期。”
“好好的假期,别都浪费在医院里。”贺秋停替他感到不值。
“这怎么能叫浪费呢。”陆瞬说,“之前我就一直计划着我们两个出去度假,但是总碰不上你的时间,现在正好碰上了,你看这医院茶园的风景也挺好的,空气也清新,住的也舒适,还没有人打扰我们…诶?贺秋停?”
说话间,贺秋停已经转过身往病房走,陆瞬三两步追上去,手臂不由分说地环住他的腰。
“不用扶。”贺秋停挣扎了一下。
刚一挣脱,陆瞬又黏黏糊糊地贴上他的手臂,一面抱住,一面睁着眼说瞎话,“没扶,你看我哪扶了。”
贺秋停争执不过,就那么被他连抱带扶地送进了病房。
两个人都对昨晚相拥而眠的事情闭口不提,但谁都能感觉到,那块横在两人中间的坚冰,正在悄无声息地融化,他们的关系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贺秋停躺到床上,安静地眨着眼睛,整个人不浮不燥,看上去很平静。
他看着陆瞬俯下身来,仔细地掖好被角,然后抬手抚开自己前额的碎发,观察起那处被水壶砸伤的创口。
“还好当时没有砸准,是擦着边过去的。”陆瞬摸了摸,心有余悸道:“那可是个铁水壶,要是正中砸到,真能把你砸死,这可是是头啊。”
“砸我的那人…”
“在拘留审查呢。”陆瞬的眼神沉了沉,“你知道么,你这伤口4cm,按照他们的那个标准,居然连轻伤都不算。”
“那人是万泰地产下面的一个工地头头,平时跟在孙洪晟后面,发了点儿小财,人就彪了,被当枪使了。”
他说得有些气愤,深吸一口气,握住贺秋停的手,“但是你放心,我找了个特牛逼的律师,必须给他安一个杀人未遂,让他把牢底坐穿。”
“还有那个孙洪晟,一起告。”
贺秋停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隔了好半天,他才开口问陆瞬,“云际工地的那个工人袁峰,他在发布会上说,是孙洪晟买凶杀他灭口,你觉得是真的吗?”
陆瞬的心陡然一沉,但面上还是未动波澜,笑了下,“管他呢,反正是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狗咬狗。”
他说着打了个岔,“那天发布会还没结束,孙洪伟就放出公司声明,说这事他不知情,顺势把他弟的公司职位罢免了,总之是摘得干干净净,但是也没什么作用,股价该跌还是跌。”
地产行业本就不景气,很容易受到舆论的影响,哪怕一点风吹草东都会影响到群众的信心。
贺秋停作为云际的核心人物,在发布会吐血后不省人事,明摆着是一个重大利空消息,股价没有不跌反涨的道理。
贺秋停朝着陆瞬缓慢侧过身,谦逊地抬起眼睛望着他,“陆总,你帮我分析一下,云际股价近期的走势。”
“很明显啊,有人抄底,可能是有境外资方看好天穹城的项目。”陆瞬说。
“这么大手笔,而且还是离岸账户,不显山不露水的?”
“你怀疑有人暗中收购?”陆瞬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摇了摇头,“不可能是。”
“你怎么这么笃定?”
陆瞬喉咙动了动,半天后憋出一句,“如果是收购,不会这么温和。”
他没办法告诉贺秋停,是他上了杠杆护盘云际,这无异于是在贺秋停雷点蹦迪。
只是含糊其辞的说,“我前不久见了几个朋友,聊过你的项目,他们有人很看好。”
陆瞬不想和他深度探讨这些事,他和贺秋停的关系才刚缓和一点,不希望有任何生意场上的事情去干扰他们的相处。
“你住院就好好休养,别成天想你公司的事了行不行。”陆瞬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贺秋停胳膊上,问他,“你早上吃东西了吗?”
贺秋停摇了摇头,动作很轻,表情晦涩难辨。
他说: “我不是很饿。”
说来也奇怪,这些天他都是靠着营养液葡萄糖维持体能,没有吃过东西。按理来说,这时候的病人都会嘴馋,什么都恨不得咬一口才对,但贺秋停却感受不到饥饿。
这种状态很不好。
明明胃里空荡荡的,甚至咕噜作响,但是大脑却在发出拒绝进食的信号。
贺秋停看到食物,或者是想到食物,喉咙都会不自觉地发紧,感觉生理性地难以吞咽。
“不太饿也要吃一点啊,你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李风说你要尝试吃一点流食的,不然身体受不了。”
陆瞬说着便出去给他找吃的,下楼的时候有点低血糖,去自助餐厅扒了两口饭吃,然后给贺秋停盛了一碗米汤和鸡蛋羹。
“陆总。”
一抬头,李风迎面走了过来。
他低头看了眼陆瞬餐盘里的食物,“给秋停打的饭吗?”
“嗯,是不是要吃一点流食啊?”陆瞬显得有些笨手笨脚,随手抽了张纸,擦了擦餐盘上溅出的米汤。
李风这下也算是看出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他抿嘴微笑一下,点头道:“是要吃一点,不过我建议是先试试喝点儿米汤,鸡蛋羹暂时先不要。”
“哦,好。”陆瞬忙把鸡蛋羹拿出去。
“你看看能不能劝他吃几口吧。”
李风微微皱了下眉,说道:“我今天早上给他冲了碗营养米糊,他吃了一口就吐了,应该是有点厌食。”
陆瞬的脸色凝重,微微点头,“行,我劝他吃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米糊回到病房。
推门进去的时候,贺秋停正抱着个电脑,长指跃动在键盘上,拟着下一步的战略方案。
他深知,就算是要降低股价去逼暗中收购的对手现身,也不能肆意操纵市场,去误伤那些信任云际的散户股民。
贺秋停的想法是,先主动释放出预警信号,在财经新闻上自曝开发上的压力,来让那些敏感的投资者减持,等同于给他们自行逃生的机会。
然后再设立散户保护基金,让一些长期投资的股民在股价暴跌的时候能得到一定的补偿。
当然,这部分基金保护的是常规股民,不包括那些孤注一掷的“杠杆赌徒”。
看见陆瞬回来,贺秋停自识理亏地合上电脑,乖乖放到自己床边。
他抬起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陆瞬,好像什么都没干。
“贺秋停,你能不能让你自己歇一会儿?”
陆瞬拿他没有一点办法,硬也不是,软也不是,看了他一会儿,径直走到他床前坐下。
勺子在米汤里搅了搅,舀出来,递到贺秋停抿紧的唇边。
陆瞬嗓音柔软,等着他张口,“多多少少喝一点儿。”
贺秋停喉结滚动了下,盯着那勺发亮反光的米汤,喉咙突然发紧。
“张嘴,就喝两口,好不好。”陆瞬的手又近了近,勺子微微抵上唇肉。
胃里猝不及防涌起一股酸水,贺秋停猛地别开脸转到另一侧,被子下的五指攥紧了床单。
“吃不下…不行。”他声音发哑,眼圈泛起红,“想吐,陆瞬。”
其实并非是生理性地吃不下,而是他的心理上的抗拒。
陆瞬的心脏被揪起来,他放下碗,掌心覆上贺秋停微微起伏的后背,顺着他的脊骨一下下往下抚摸。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舒服。”陆瞬单手把他往怀里搂了一把,耐心地哄着,“我们慢慢来,先含一口,不咽下去也行。”
“好不好,贺秋停?”陆瞬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声音很轻,向他保证道: “就喝一口。”
贺秋停闭了闭眼,勉强地张开嘴。
温热的米汤进入口腔,沾湿舌尖的瞬间,反胃感立刻又窜了上来,他偏过头想吐,却突然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下颌。
陆瞬的脸在他眼前陡然放大,鼻尖蹭过他的脸颊,细节到能看到细小的毛孔,和微乎其微的汗毛。
陆瞬的唇压了上来,吻在贺秋停沾着水光的唇缝间。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贺秋停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那口米汤直接下去了。
没有反胃,也没有呕吐,唇齿间弥漫着一缕淡淡的甜香。
他推开陆瞬的肩膀,眉头微蹙,质问道:“你干什么?”
陆瞬得逞地笑一下,抬手轻轻蹭过他湿润的唇角,“想亲你,怎么了,不让亲吗。”
“亲别人之前,你起码要问问别人的意愿。”贺秋停瞪了他一眼,试图给他讲道理。
陆瞬从善如流地直点头,满口答应,“好,我下次不这样了,亲你之前肯定先问问,你批准了我再亲。”
贺秋停拿他没办法,说到底,他是吃陆瞬这一套的。
他对陆瞬一直是又爱又恨。
当爱恨缠绕在一起,时常理不清楚,不得不承认,陆瞬的某些激进作风,恰恰能让他短暂地从瞻前顾后的内耗里脱身,只感受于当下。
被陆瞬照顾,被他搂着入睡。
其实…是很开心的。
贺秋停暗戳戳地觉得自己没出息,甚至感到自责,认为自己不够强大,才会为依赖别人而开心。
这种开心被他看得很复杂,他一面享受,一面回避,因为在这种开心里,贺秋停总是会怕,会感到不踏实,担心被他再次背叛和算计。
但对于此时此刻绑了系统的他来说,他觉得无论选择什么,都好过自己一个人死扛硬撑。
系统似乎是看到了贺秋停心态上微妙的转变,也在暗中推波助澜了一把,加大了往后两天的失眠力度。
失眠症的第二天晚上,贺秋停翻来覆去睡不着,故意弄出点儿动静,陆瞬听见声音后立刻进来搂着他又睡了一晚。
到了第三天,贺秋停身体好的差不多了,也不愿意周旋,索性直接走到外屋,朝着沙发上的陆瞬丢了个枕头,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进来睡。”
第四天,贺秋停出院,与此同时,身上的病症再一次迎来刷新。
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次不同的病,贺秋停依然会在公布新病症的时候感到忐忑,他捏了一把汗,等着那阵系统音响起,直到心脏猛地一颤。
咚—
一声沉闷的重响。
在极速的失重感中,他听见系统说:
【恭喜宿主进入新病症】
【已为你解锁—— 心脏病】
作者有话要说:
祝考试周的宝宝一切顺利![抱抱]
坚持住!假期很快开始啦~
其他宝宝也要每天开心,少熬夜~多注意身体[撒花]
(大家评论区的点梗都有看到,会根据剧情一个一个写的,不要急~)
第30章 心脏病1
出院那天的天气并不好。
是个阴天,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气压很低,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贺秋停坐在车子的后排,微微偏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带着长长的拖尾,融化成一片模糊暗淡的色块,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有那么一瞬间,贺秋停感觉那个看不见摸不到的系统被具象化了。
就那么跟着他,不知道要跟到什么时候。
心脏病…
会是什么感觉呢?
贺秋停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按了按自己的左胸,没有明显的疼痛,相比之前,只是稍微闷了一些,心跳得好像更快了一些。
他预估了一下,大概每分钟快十下左右,还算可控。
按照系统的规则,每个病症最多只会持续三天,所以只要他多注意些,避开剧烈运动,减少情绪波动,应该就可以撑过去。
陆瞬在前面开车,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偷看贺秋停,看见后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然后聚精会神地浏览着什么东西。
贺秋停低垂着眼,睫羽纤密,薄唇轻抿,被屏幕的冷光映得整张脸轮廓清晰分明,皱着眉专注思考的样子,非常迷人。
陆瞬的喉结滚了滚,将翻涌的欲望和情绪不动声色地压回眼底。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路,漫不经心地提醒了贺秋停一句,“又研究你那股票呢?别晕车了。”
“没。”贺秋停如实道,手指在屏幕上一点点滑动,浏览着网页上的科普信息。
上面显示着: 心脏病患者的注意事项。
【一. 不要饮酒】
贺秋停想起自己明天有个饭局,但是圈里都知道自己胃出血出院,但凡是个人也不会灌他酒喝。
【二、不要剧烈运动】
贺秋停想了想,决定等三天后再恢复健身和晨练。
【三、不要熬夜加班】
贺秋停的眉头蹙得极深,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觉得好像也可以做到。
【四、不要情绪激动】
贺秋停放下手机,觉得自己没问题,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控制情绪。
吱嘎—
陆瞬突然一脚急刹,车身猛地一顿。
安全带瞬间勒紧胸口,贺秋停的呼吸跟着一窒。
那感觉,就像是整个人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强烈的失重感遍布全身,血液直冲头顶,炸得他眼前一黑,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胸腔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贺秋停连忙抓住车门扶手,从嗡嗡的耳鸣中听见陆瞬的声音。
“前面路上有只猫。”
陆瞬没注意到贺秋停的异常,视线专注在前方的路面上。
他撑着方向盘,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还动呢,还活着。”
贺秋停的的心脏跳得又重又快,但胸口的疼痛缓解了不少,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往前探了探身子,看见不远处的道路中央蜷缩着一团小小的黑影。
那是一只被撞伤的小猫,后腿拖在被雨水洇湿的柏油马路上,像是已经迷失了方向,晕头转向地往最危险的马路中央挪动身体,却不知道那里可以分分钟要了它的命。
“我去看看。”贺秋停解开安全带的时候,指尖还有些发抖,他微微低下头,讶异地发现自己的指甲边缘竟然泛起一层浅淡的紫色,但就在他注视的功夫便褪去了。
“你坐着别动。”陆瞬口吻强势,打开双闪后,俯身去副驾的储物箱里翻出一个纸袋子,又找了把雨伞。
外面飘着毛毛雨,连小雨都算不上,陆瞬硬是郑重其事地撑了一把伞,然后走过去。
贺秋停的目光追随着陆瞬的背影,看他走到距离小猫一两米的地方停下来。
陆瞬身高有187,看着很高大,也很可靠,然而当他试探性地朝着小猫伸出手…
小猫受了惊吓,突然龇牙叫了一声,陆瞬当即便像触电般地往后退。
很明显,他怕这种东西,也可能是,他嫌这东西脏。
磨磨唧唧好半天,陆瞬也没摆弄明白。
贺秋停直接推门下车。
风里夹杂着毛毛雨,迎面扑在他素淡的一张脸上,潮湿的皮肤在天光下泛着冷调的白。
他在小猫面前缓缓蹲下,慢慢伸出手。
那是一只被撞断了腿的三花猫,感受到他的靠近后警惕竖起尾巴,发出凄厉的叫声,乍一听很吓人。
“你小心!这种野猫万一有病毒怎么办!”陆瞬绷着根神经盯着那猫,生怕它咬人。
他一边盯猫,一边盯着贺秋停,不住地跟着他的位移挪动自己手里的雨伞,生怕这刚出院的病号被雨给淋着了。
贺秋停的手在小猫面前停了许久,才向它继续靠近,他躲开了小猫的牙齿,在它挣扎之前轻轻托住了他的下巴。
“乖。”
“别怕。”
温暖的掌心抚摸过湿漉漉的毛发,受伤的小猫似乎感受到了人的善意,渐渐安静下来。
“快装袋子里。”陆瞬把袋子递过来,恨不得立马往猫脑袋上套。
手刚一伸过来,只是摸到了头,那猫又是“嗷”的一声叫,受惊地往贺秋停怀里缩,躲避着陆瞬的手。
“你别一惊一乍的。”贺秋停看了一眼陆瞬,觉得他做事毛手毛脚。
“这明明就是它一惊一乍的。”
陆瞬瞪着那小家伙,“看什么看,要不是我眼神好看见你,你早没命了!”
小猫很凶地又冲他叫了一声。
“行啊,你也是有靠山了,这么凶。”陆瞬叨叨着,一边给贺秋停打伞,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教育那猫。
贺秋停只觉得心脏突突,耳边聒噪得不得了。
什么人呢,跟只猫也能吵起来。
贺秋停抚了抚小猫的背,然后将它捧起来,避开了受伤的腿,轻轻地将它装进袋子里。
回到车上后,陆瞬导航定位了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
因为小猫伤口还留着血,道路上车不多,又是郊区的高速路,陆瞬一脚油门便轻松将车速轰到了130多迈。
贺秋停坐在车的后排,落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了攥,感觉不太对劲。
车速上来之后,胸腔里的跳动明显变得紊乱起来,失重感带来的不适越发明显。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捏住,慢慢地压榨、一圈圈收紧。
每一次收缩都带着钝痛。
贺秋停有些喘不过气,他将安全带松开,慢慢挺直腰身,想让胸腔舒坦一点,可仍然无济于事,胸口的闷痛反倒是愈加强烈起来。
他抬手按住左胸,指尖开始泛起一阵麻痹感,隔着被汗湿的衬衫,感受到皮肉下急促且病态的搏动。
耳边是心跳声,脑袋里是心跳声,满世界都是他沉重的心跳声。
“贺秋停!?”
陆瞬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整个人被吓得一怔。
贺秋停低头按着胸口,脸色煞白,唇色很深,隐隐透出一丝青紫,整个人微微发着抖。
“怎么了?”陆瞬回头看了一眼,紧张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贺秋停摇摇头,声音有些低哑,“稍微…开慢一点。”
“我好像晕车了。”
陆瞬连忙降下车速,顺便将副驾的窗户开了道缝,“要不要我停一会儿。”
“不用,快到了。”
贺秋停从旁边架子上拿了瓶水,浅浅压了一口,然后阖上眼睛,慢慢平复心跳。
这次心脏病的发作,来的快,去的也快,贺秋停抱着小猫下车的时候,心脏的不适症状已经缓解了大半。
车子在宠物医院门前停下,两个人把小猫交到医生手里,才稍稍得以喘息。
做手术的过程中,贺秋停让陆瞬在外面守着,说是要打工作电话,实则是去旁边的药店买了一瓶硝酸甘油片。
网上说这个药可以缓解胸痛,可以用来应急。
贺秋停买完药出来,往宠物医院走,经过一片灰扑扑的老式居民楼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开放式的破旧小区,楼前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写着“铁林小区”四个字。
铁林小区,是那个在事故中去世的吕卫华的住处。
铁林小区,三号楼,三单元六楼601。
贺秋停记忆力一向好。
在发布会之前,云际就联系了吕卫华的家人,能联系上的只有吕卫华的女儿吕霄霄和弟弟吕江华。
吕霄霄有自闭症,虽然继承了父亲的赔偿款,但是需要由小叔吕江华监护。
贺秋停本就有家访的计划,但是因为生病住院给耽误了,只得派林旭带人去看望。
想到这件事,贺秋停给林旭打了个电话。
林旭在电话那边汇报情况,“贺总,前天我带人去了,但是吕霄霄那个小叔,态度特别恶劣,说是我们害死了他大哥,不让我们进去。”
“吕江华现在是和吕霄霄住在一起?”贺秋停问。
“对,好像是这么回事。”林旭说,“当时我们起争执的时候,吕霄霄一直在屋里尖叫,吕江华就说是我们吓到孩子了,说再不走就要报警,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先撤。”
电话挂断,贺秋停皱了皱眉,心里越发感到不安。
也许是因为他在发布会上说过,会对这个女孩负责,帮她请最好的医生,但是时至今日还没有落实。
哪怕是因为自己生病住院,但也让他有几分愧疚感。
贺秋停放心不下,心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都机缘巧合地走到家门口了,不如就去看一看。
贺秋停给陆瞬打了个电话,让他在宠物医院等,自己要家访。
陆瞬听完惊呆了。
他觉得贺秋停简直就是时间管理大师,偶然遇见个小流浪猫,送医院治病的功夫还能就近来个家访。
“等等,你不会是要去吕…”陆瞬话还没说完,那边就给挂了。
贺秋停在楼下买了些水果,走进楼道的时候,闻到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墙面上一层层印着广告的电话号码,垃圾堆在楼梯间,台阶都残缺不全。
这老楼有年头了,地段金贵,差不多这两年就会动迁,到时候必然会有一笔不菲的收益,可能这也是吕卫华守着这栋楼的原因。
这栋楼一共就六层,吕卫华住在顶层,没电梯,贺秋停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上去。
他大病初愈,没什么体力,但还是一口气爬到了六楼。
胃里隐隐作痛,胸口也不太舒服,呼吸和心跳异常的急促。
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新买的药片,含在舌下,撑着墙缓了半天,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才去敲门,却发现那门虚掩着。
贺秋停往前凑了凑。
嗬…嗬…
里面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