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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心脏病2

    贺秋停的眼神发冷,顾不上敲门,直接推开门闯入屋内。

    正对着的沙发上,一名男子正气喘吁吁地用手臂压住女孩的肩膀,另一只手按在她腿上,仗着体型优势把女孩压在身下的沙发里。

    他边强制地压着女孩,边不耐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再给我动了。”

    女孩奋力挣扎,牙齿打着寒颤,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声,贺秋停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见被凌乱不堪的黑发堆满的一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骇人。

    贺秋停冲上前,二话没说,一把从背后揪住了那男人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向一旁的墙壁。

    也就是这一下,牵动了他刚刚愈合的胃伤,尖锐的疼痛瞬间窜上来,带着他的心跳也跟着紊乱成一片。

    “混蛋!”

    贺秋停无暇顾及自己身体出现的不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这令人发指的一幕上,浑身发抖都浑然不知。

    他低下头,看见那女孩穿着一件黑白条纹上衣,牛仔裤很短,净白的大腿上露出几道血淋淋的抓痕以及被抽打的痕迹,但好在裤链还是完整的。

    贺秋停胸口发闷,抬起手压了压,再抬眼时,对上了施暴者的脸,女孩的小叔——吕江华。

    和他预想中的有些不同。

    吕江华比贺秋停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看着三十多的模样,一双眼睛里满是狂躁。

    他踉跄着几步撞到墙上,揉着头站直身子,看清了贺秋停的脸后,表情空茫了一瞬。

    但随即表情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眼底透出一抹更深的戾气来,张口道:“你算什么东西,闯进我家指手画脚,信不信我报警!?”

    “报。”贺秋停的眼睛眼睛盯着他,“说这里有人猥亵虐待自闭症病人。”

    “放屁!”

    吕江华走上前攥着贺秋停胸口的衣服把人拽到茶几前,“你给我看清楚了,我是在给她换药,是她发疯把自己抓伤了!”

    贺秋停这才看到茶几上的药膏和绷带。

    他甩开吕江华的手,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脏在胸腔里大起大落,撞得他胸腔生疼,气血上涌。

    “换药?”贺秋停艰难地喘了口气,质问道:“换药需要把她按在沙发上?你没看见她在挣扎?”

    “妈的!”吕江华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忽然像是狂躁症发作一样抱住自己的头,又原地转了两圈。

    再抬头时,瞪大眼睛里满是病态的红血丝。

    他嚣张道:  “我是霄霄的亲叔叔,他爸死了,老子就是她唯一的监护人知道吗,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贺秋停!”

    忽然被叫到名字,贺秋停愣了一下,但也不意外。毕竟前几日的发布会直播闹的沸沸扬扬,被认出来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所以作为她的监护人,你就是这么监护的,把她打成这个样子?”贺秋停指着女孩大腿上通红的抽痕。

    女孩抱着膝盖不敢抬头,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

    “她不听话,我教训她怎么了!你爸妈没打过你吗!”吕江华说着,突然抓过沙发上的皮带,猛地又朝着女孩的腿上抽去。

    啪。

    皮带没有落到女孩身上,而是被贺秋停一把攥住。

    他手腕用力一翻,直接将皮带从吕江华手里扯出来,反手一甩,啪地抽打在对方手臂上。

    “操。”吕江华吃痛叫出一声,暴怒之下朝着贺秋停扑过来,双手扣住他的肩膀,狠狠地往后一推!

    贺秋停猝不及防,踉跄着往后退,身子霎时间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摔倒。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稳稳托住了他的后腰。

    贺秋停喘息着回过头,对上了陆瞬冷沉的一双眼。在陆瞬身后,跟着社区的几个人。

    “我们收到举报,说你虐待自闭症患者,需要你配合我们做个笔录。”

    为首的男子手机拿着个记录本,后面的女社工走上来,第一时间将目光锁在了沙发上的女孩身上。

    她走到沙发前蹲下身,声音放得很轻,“霄霄,还记得我吗,我是张阿姨,上个月还来看过你。”

    吕霄霄依旧埋着头,继续发抖。

    女社工看着女孩身上的伤,转过头对同事说,“的确有殴打的痕迹。”

    年长的社工会意,对吕江华说话的语气也随之变得强硬了不少,“吕先生,我们需要你配合我们做个调查。”

    “有什么好调查的?”吕江华脸色骤变,试图争辩,“我是她亲叔叔!”

    “亲叔叔怎么了?”陆瞬说话间已然将门拉开,顺势往门外推了他一把,“亲爹虐待孩子也有人管,还是说你希望现在就让警察来给你做笔录?”

    吕江华被几个人围着,不得已往外走。

    陆瞬看了眼贺秋停,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压低声音,“我去处理,你坐着休息一会儿。”

    贺秋停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觉得越发读不懂里面的内容。

    太快了。

    从给陆瞬打电话到现在不过二十分钟,对方居然能如此准时的出现在这里。

    不仅清楚知道吕卫华的家庭住址,还能联系好社区,并带着人抵达现场。

    关键是,他怎么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争执?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对他说过…

    一阵冰冷的战栗顺着脊背爬上来,那阵不好的感受再一次涌上来,只一瞬间就剥夺了他所有的安全感,像潮水般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心脏疼,胸口堵得慌。

    贺秋停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略微倚靠着墙壁,他低着头,半张脸隐没在暗处,

    心脏在胸骨下抽痛,一下比一下重,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五指在身侧紧握成拳,压抑地喘气…

    “霄霄?”

    女护工的声音突然放轻了。

    贺秋停缓慢偏过头,发现那受惊的女孩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厨房。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怪的机械感,每一步都是经过丈量的距离,多迈出一点点都要退回去重新走。

    贺秋停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她的侧脸。

    吕霄霄盯着那落进杯子里的水柱,眼睛眨也不眨,直到水面和杯沿完全平齐。

    直到水溢出来,她才停下,转身捧着杯满满的水走到贺秋停面前。

    “喝。”

    吕霄霄的容貌很清秀,眼睛不大,却异常的清澈明亮。

    她望着贺秋停,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就像是穿透了他的身体,看向某个不存在的、却只有她能看到的世界。

    那杯水盛得很满,杯壁全是水,女孩的手也被水沾湿。水珠晶莹剔透,顺着指缝流淌过手腕,杂乱无章地滴落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吕霄霄固执地举着杯子,目光僵直,又说了句,“我喝。”

    贺秋停接过那杯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道: “谢谢。”

    吕霄霄没回应他,在他接过杯子的刹那便果断地转过身去,走到客厅的茶几前坐下来。

    茶几上散落着一大片积木,歪歪扭扭的,有的在桌上,有的掉落在地上,揉进沙发底下的灰尘里无人问津。

    吕霄霄开始耐心地玩起积木,一层层摞起来。

    贺秋停走过去,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

    “霄霄。”他轻声叫了一声女孩的名字,“你最近都是和叔叔住在一起的吗?”

    吕霄霄把刚垒得不高的积木推翻了,她点点头,又开始剧烈摇头。手上动作不停,又开始继续搭建积木。

    女护工和贺秋停对视一眼,凑近些,柔声问吕霄霄,“叔叔平时有对你做什么吗?比如,碰了你不愿意被碰的地方?”

    女护工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胸和下腹,“比如这里?”

    女孩平静地摇头。

    “那叔叔打你吗?”

    “叔叔打我吗,打我吗?”吕霄霄皱起眉,似乎是在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

    “叔叔周二会生气。”

    “烟灰缸砸到了脚趾头,左脚大脚趾。”

    “好疼的。”

    吕霄霄低声呢喃着,但脸上带着陶醉的笑意,聚精会神地玩着积木。

    女护工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语气里透出几分怜悯,对贺秋停说,“霄霄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年轻就没了双亲,又摊上个这么不着调的叔叔。”

    “他这个叔叔,是住在这里吗?”贺秋停问。

    “对,兄弟俩是上下楼,但是霄霄妈去世之后,没人照顾霄霄,吕江华就搬了上来,顺便把自己那套房给租了出去,赚点外快。”

    “他年纪不大,怎么不工作?”

    “害,早几年就被炒鱿鱼了。”女护工四处看看,把贺秋停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听说原来是个大公司的设计主管,人也是一个好人,对家人也好,对霄霄也特别好。”

    “那怎么?”

    “后来除了一场车祸,然后哪都没事,偏偏那儿…不行了,加上女朋友出轨,然后整个人就不太正常了。”

    贺秋停皱起眉,“是什么时候的事?”

    女护工眨了眨眼,算了算,“好像有几年了,我朋友之前和他一个公司的。”

    说着她了一眼吕霄霄,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自打他女朋友分手之后,但凡是哪个女的看他眼神不对,他就觉得人家瞧不起他,自尊心受不了,立马就开始犯病。”

    贺秋停若有所思,抚了抚额,“所以他才拿霄霄撒气?”

    贺秋停大概明白了。

    像吕霄霄这样的孩子,对外界的声音和触碰都极其敏感,大多时候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和外界沟通,也不习惯别人的接触。

    然而这样的疏离和冷落,像一根刺,扎进了吕江华的旧伤里。

    于是,暴力成了唯一的宣泄口。

    当然,这并不值得同情,真正可怜的是吕霄霄。

    一个患病的花季少女,失去了双亲,孤独地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外面筑起一道道高墙…

    贺秋停怔了怔,蓦然间仿佛看见了自己。

    同病相怜的苦涩在心口蔓延,他对吕霄霄的怜悯也更深了几分,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对这个女孩负责。就像他在发布会上承诺的那样,给她请最好的医生,提供最好的休养环境…

    贺秋停想着,转过头看向女孩,却在一瞬之间愣住了。

    瞳孔剧烈颤了颤,呼吸陡然间近乎停滞。

    说话不过片刻的功夫,满桌的散落积木被重新搭建起来,堆叠成一座让他震撼的建筑大楼。

    每一条木块都平平无奇,自由的,零碎的,没有规则的,不受拘束的出现在他意想不到的危险位置,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互相支撑,完美地维持着平衡。

    整座建筑像是风中摇摆的危楼,偏偏却又蕴含着惊人的结构力量,纹丝不动。

    轻盈,自由,未来,力量。

    这正是贺秋停梦中的云端大楼。

    设计团队递交了n版都没能捕捉到的灵魂,此时此刻竟然在一个自闭症少女随手搭建的积木中得以呈现,初具雏形。

    贺秋停的胸口剧烈起伏,随即迸发出一阵尖锐的疼痛。

    轰隆—轰隆——

    吕霄霄伸出纤细的手指,毫无留恋地一推,那座建筑轰然倒塌,每一块砖石都重重砸在贺秋停的心脏上。

    天和地开始旋转,耳畔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像打雷了。

    贺秋停歪倒在沙发里,虚汗淋漓,脸色煞白如纸,把旁边的护工吓了一跳,玩积木的吕霄霄见状也厉声惊叫起来。

    “你怎么了先生?先生!?”

    贺秋停想说没事,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浅浅的溢出一声痛吟。

    他想去口袋里翻药,却发现手指僵麻完全不听使唤。

    也就是这时候陆瞬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见的就是贺秋停斜躺在沙发里,长腿无力地伸开。

    他将手按在左胸,泛白的五指死死攥紧衣料,微张着喘息的嘴唇已经泛出紫绀,仰起的脖子上青筋暴突。

    “贺秋停!”

    第32章 心脏病3

    胸口抽痛得很厉害。

    贺秋停双眸紧闭,眉头深锁,一张脸苍白无力地歪进沙发里,安安静静的没发出什么声音来,只是单手压在心口上,无意识地瑟缩着肩膀。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挺能忍的,平时也经常胃痛,痛到极点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但始终都能装得风轻云淡。

    然而,此时此刻的痛苦已经远远超过了人体承受的极限,贺秋停竟然半点儿也掩盖不住。

    痛苦的神色在那张一贯冷静的脸上一览无余,陆瞬扶着他的肩膀,越发感到害怕。

    “贺秋停,贺秋停?”

    能听见声音,但睁不开眼。贺秋停被陆瞬揽进怀里,感受到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将他僵麻的五指慢慢蜷起,然后从心脏位置拉下来。

    “你怎么了,贺秋停,你心脏不舒服吗?”

    陆瞬强装镇静的声音响在他耳畔,一边拨急救电话,一边叫他名字,“贺秋停,你看着我,你跟我说话。”

    旁边的女社工也急得团团转,安慰情绪崩溃的吕霄霄同时,不住地往他们这边看,插话道:“快叫车,这症状一看就是心脏病犯了!”

    急救电话接通,陆瞬歪头夹着手机,把浑身湿寒的人搂在怀里,“喂,120吗,这里有人心脏不舒服,我们在西明区铁林小区…”

    怀里的人忽然挣扎了一下。

    “不打…不打电话。”

    贺秋停呼吸顺畅了些,胸口似乎也没有方才那么痛了,有了点儿力气,便抬手去陆瞬耳边抓过那通话中的手机。

    他才刚出院,可不想再回去。

    “没事。”贺秋停吐出两个字后,直接将电话挂断。

    “没事?这叫没事?”

    陆瞬低头看着他,目光从他湿润涣散的眉眼,汗湿的额发和脸庞,看到那微微泛紫的嘴唇…

    “贺秋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濒临崩溃的情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有事情瞒着我,你的身体出问题了,对不对?”

    陆瞬的语气非常笃定,眼神尖锐,让贺秋停一时间不太敢直视他,心虚地将头偏向一旁。

    他感觉好些了。

    这样的缓解速度让他感到震惊。

    就好像他的身体里埋着一个开关,只要按下去,就能让他疼到昏厥,再按一下,所有的疼痛又会戛然而止,没错,没有任何的过度。

    贺秋停能感受到身体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在这样的操纵与玩弄之下,他倍感无力,感觉生命在超自然的规则下微如草芥。

    这个系统,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短短片刻,贺秋停已然敛去所有异样,若无其事地从沙发里坐起身来。

    他目光清澈明朗,神采焕然,把在场的几个人看得都是一愣一愣的。

    “我没问题,只是刚刚情绪有点激动。”贺秋停语气平静,目光掠过陆瞬,落在那堆散落的积木上。

    他的喉结滚了滚,偏头看向吕霄霄时,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霄霄,你刚才搭得积木很好看,可以再搭一次给我看看吗…”

    吕霄霄的情绪也从刚才的失序中缓和过来,她理解了几秒钟,用力地点了点头。

    纤长漂亮的手指在那堆陈旧的积木上飞快跃动,外面斑驳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将她的侧脸映成一片金色。

    吕霄霄在搭的过程中没有任何的停顿和思考,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是一气呵成。

    当完全相同的积木建筑再度矗立时,贺秋停屏住了呼吸,心跳声震耳欲聋,眼眶有些滚烫。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一幕,觉得不真实,就像是见到了神迹。

    他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问道: “是谁教你这样搭的?”

    女孩没正面回答他,低头看着积木,突然用手从侧面推了一下,眼看着堆叠的木块齐刷刷地错位了几厘米。

    虽然悬空错位,但依旧稳定如初。

    “房子,会飞。”吕霄霄说。

    “会飞?”

    “嗯,飞到云朵里,爸爸在云里,干活。”吕霄霄说完,脸上的微笑慢慢退去。

    她将顶端的弧形积木拿起来,往上方抛去,看着它落在地上。

    “爸爸,从云里掉下来,变成了风。”

    贺秋停沉默了一会儿,从手机里翻找出一张专业的设计工程图,递到她面前,“你看这个图纸上的房子,有什么问题?”

    陆瞬觉得这一切有些过于荒谬了,低声说,“她不可能懂这个的。”

    旁边的女社工也附和道:“是啊,霄霄她连学都没上过几天…”

    “这里。”吕霄霄歪着头,手指着图纸上的一个节点,“在发抖,它在哭。”

    贺秋停立刻意识到她是在说荷载,而她口中正在哭泣的“它”,指的正是承重柱。

    “要怎么能让它不哭呢?”贺秋停的声音发出了一丝颤抖。

    吕霄霄呆滞几秒钟,像是在思考,也像是走神了,慢吞吞地从茶几上的棉签盒里掏出几根棉棒,斜插入积木的缝隙里,组成一个放射性的结构。

    “要给爸爸开一扇窗。”

    贺秋停看着那被棉签包围的积木,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竟然是工程师们郑重讨论过的减震结构。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天赋异禀了,而是一种如有神助的建筑直觉。

    贺秋停凝视着女孩,忽然觉得一切好像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他说:“如果让你参与设计一座会飞的房子,你愿意吗?”

    女孩点头,一瞬之间,空洞混沌的眼神竟然有了丝光亮。

    “想飞,想飞走。”

    “那我们一言为定,你等哥哥安排好一切再来找你。”贺秋停说着伸出自己的小指。

    吕霄霄低头看了半晌,伸出手,慢慢地勾了一下。

    陆瞬抬手按住他肩膀,“好了,贺秋停,我们该走了。”

    陆瞬对建筑的事情并不关心,他全程都盯着贺秋停的脸看,觉得还是白得不正常。

    贺秋停临走前留了女社工的电话,又给她留了一张联络名片。

    再一次坐上陆瞬的车,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贺秋停还是坐在后面看着手机,这回看的是刚刚拍下的积木照片。

    陆瞬先开口道:“你真要让她参与云端大楼的设计?”

    “嗯。”贺秋停应了一声。

    陆瞬叹了口气,“可她是一个自闭症的患者,我不是歧视哈,而是自闭症的病人没办法融入到正常人的工作环境里,这对他们来说是伤害,贺秋停。”

    “这些我会考虑进去的,我会给她找一个环境好的自闭症福利院,在里面给她建一个特殊的工作室,让她能安心舒适地创作。”

    “你觉得她叔叔会同意她去福利院吗?”

    “家暴的时候我录了像,吕霄霄身上的伤痕也能证明,吕江华没有做监护人的资格。”贺秋停将手机收回到口袋里,“这事由不得他。”

    就算没有发现吕霄霄身上的天赋,贺秋停也会果断地将人送到福利院里。

    比起被一个病态心理的中年男人没日没夜地虐待,成为一个发泄的工具,吕霄霄应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等等。”贺秋停扭头看向车窗外,发现路线不对,不是回他家的路,反倒是又开了回去,“你要去哪?”

    “回李风那儿,做心脏检查。”陆瞬看着前路,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心脏真没事。”贺秋停不想再去医院浪费时间,只想早点回家休息,“调头,陆瞬。”

    陆瞬跟没听见似的,车门锁死,不管不顾往李风的医院开。

    “我可以给你解释,我刚刚真的是上楼梯累着了,所以…”

    “不用解释。”

    陆瞬打断他,眉头微微蹙起,道: “我不用你给我解释你身体怎么了,也不用你说有事还是没事,你现在就跟我去检查一次,要是没事,我立马送你回家。”

    贺秋停看着他一脸不好商量的样子,也没再多言。毕竟自己心脏病发作的样子可能真的是很吓人,陆瞬害怕也是正常的。

    沉默了许久后,贺秋停开口,漫不经心地问出一句,“对了,你怎么会知道吕卫华家在哪?”

    陆瞬人很聪明,有些话不用多说,他就能知道贺秋停心底的顾虑是什么。

    “你别多想,就是那天台风发现你工地死了人,我怕有人煽动家属闹事,所以让人来社区监视了几天,打听了一些情况。”陆瞬说。

    “所以你早就知道吕江华虐待她侄女。”贺秋停挑起眉。

    也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陆瞬才会在得知自己要去家访的时候,意识到可能会有矛盾发生。

    陆瞬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微微有些出汗,“对。”

    “然后你就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贺秋停陈述的语气中带了些失望。

    “这世界很大,不幸的人很多,吕霄霄这样的家庭千千万万个。”

    贺秋停觉得他这是在偷换概念,帮助不了千千万万,所以就连眼下看到、抬手就能扶持的家庭,都不愿意帮忙。

    虽然意见不同,但是贺秋停没再说话,也没去和陆瞬争辩。

    他一直都很尊重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也不认为要用自己做事情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这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如果不合,不会强融,默默退开半步就好。

    贺秋停没想到的是,空气中静默了一分多钟,陆瞬竟然主动反省起自己来。

    “我想了一下,的确是,帮她一下对我来说不难,我只是…嫌麻烦了,觉得做这事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陆瞬开着车,察言观色地透过后视镜去看贺秋停的表情,语气有几分由衷的意味,“不过你是对的,改变世界很难,但是力所能及扶一把眼前的人,是应该的。”

    态度很真诚。

    贺秋停听着他说出这番话,感到意外的同时,心里漾起了一阵柔软的暖意。

    李风再度看见两人的时候,愣住了,下意识以为是贺秋停的胃又出了问题。

    “不是胃,是心脏,他刚刚犯心脏病了,浑身煞白!”陆瞬说得非常夸张,贺秋停觉得他有一点夸大在里面。

    陆瞬连说带比划,声音很大,但整个人隐隐在颤抖,“他刚才嘴唇全紫了,浑身都是汗,凉冰冰的,手指一抽一抽的,指甲盖都是青的!”

    “没有那样。”贺秋停矢口否认,“我没有心脏病,之前体检也都查过,我心脏很健康。”

    “你也说了是之前,之前和现在是两码事。”陆瞬语气强硬,对李风道:“现在就给他做检查,心电图彩超什么的,都做一遍。”

    李风也不知道该信谁的,选择相信仪器。

    他带着贺秋停到诊室做心电图,陆瞬生怕他做假似的,执意要跟进来。

    里面是一台仪器,旁边是一张检查床。

    他看着贺秋停躺上去,利落地将上衣解开,把整片胸膛露出来。

    李风拿起酒精棉球,在他胸口、手腕和脚踝的皮肤擦拭消毒,然后一一连上导联夹。

    陆瞬垂着的眸光略微抖了抖,冷不丁儿的觉得有些难过。

    贺秋停好像瘦了。

    瘦的很明显,冷白肤色下肋骨的轮廓隐隐透出。

    贺秋停的脾胃不好,属于是那种吃不胖的体质,但因为常年健身,胸肌和腹肌的线条一直很明显。

    不是那种饱满刻意的肌肉,而是那种经过长年自律生活留下的痕迹,很浅淡的一层,薄而性感,在他呼吸的时候才会若隐若现起伏。

    如今,那腹肌线条已经模糊得很难看清了,腰上没有什么肉,纤细得令人心惊。

    他躺在那儿,脸上表情平静,慢慢眨着眼睛,明明没什么异常了,但看上去还是病怏怏的,让人心疼。

    半晌后,李风将贺秋停身上的导联夹如数松开,“正常的,没什么问题。”

    被导联夹夹过的皮肤微微泛起红痕,贺秋停接过李风递来的纸巾擦了擦上面残留的酒精,然后把衣服穿上。

    他看向陆瞬,“看吧,没事,”

    “做彩超,做彩超看看。”陆瞬认定了他有心脏问题,“那症状明显就是心脏病。”

    心脏病是大事,万一没查出来被耽误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得已,贺秋停又被他逼着做了个彩超,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任何病变。

    白折腾一趟,陆瞬只得送贺秋停回家。

    路上又不死心地问,“会不会是李风他那的设备太老了?坏了?要不我们去市中心医院再…”

    “打住吧。”贺秋停累得不轻,只想回家睡觉,蔫巴巴地说了句,“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检查出心脏病啊。”

    他说这话倒是有口无心,没太过脑子,陆瞬却听了进去,显得很受打击。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陆瞬有些委屈,缓慢道: “我只是怕你出事,你这一阵子,真的很让人害怕。”

    陆瞬一边开车,一边在脑海里回忆这人的反常之处。

    先是哮喘,然后低血糖在自己办公室摔倒,看不清东西,然后又浑身冷得像冰,止不住发抖,亲口问自己索要拥抱。

    还会在自己面前抑制不住地流眼泪,哭到呼吸困难。

    被水壶砸到头了却纹丝不动,明明那么怕失控的人,却会任由胃疼到出血昏厥都浑然不知…

    太反常了。

    陆瞬越想越觉得奇怪,觉得贺秋停身上出现的症状未免有些太多了。

    又多又杂,不一定什么时间,哪个就会发作。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车子行驶到贺秋停家门口,都没想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贺秋停走到家门前,掏出钥匙刚打开门,还没等进去,就见陆瞬很自然地往里面钻。

    他抬起胳膊横在门框上,“你干嘛?”

    陆瞬被挡得一愣,装傻地摸了摸鼻子,声音黏黏糊糊的,“我回家啊。”

    贺秋停听笑了,“这是我家。”

    “啊…”陆瞬拖长音调,有点尴尬地跟着他笑,“我那个,上次充电器落在你家了。”

    贺秋停挑眉,看着他,忍不住拆穿,“你车上不是有。”

    “那个是个坏的。”陆瞬说。

    “坏的你用了一路?”

    陆瞬见状,索性也不编烂借口了,直接道:“让我回家吧,贺秋停。”

    他生动地给出理由,“你大病初愈的,需要人照顾。”

    见贺秋停无动于衷,又开始卖惨,“我最近也没睡好,就在你家睡得最香。”

    贺秋停弯了弯唇角,把撑在门框的手放下,换鞋走了进去。

    门没有关,陆瞬跟了上来,抬手带上门。

    屋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冷淡的香,暖暖的,让人格外心安。

    贺秋停边走边说,“就算不让你进来,你也会大半夜来开我家门吧。”

    回想起上次过呼吸的事,贺秋停忽然问,“你不是把钥匙还我了吗,怎么上次还有?”

    一听见这问题,陆瞬脸瞬间红了,感觉自己的做法很不体面。

    他小声嘀咕,“多配了几把。”

    贺秋停径直走进衣帽间换衣服,陆瞬跟着他走进去,从旁边的小衣柜里拿出自己的一套睡衣。

    他抱着睡衣站在那欲言又止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

    贺秋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要说什么就快点说,我要换衣服。”

    陆瞬这才大大方方把话问出口。

    “今天怎么睡?”

    分床睡,还是一起睡?

    第33章 心脏病4

    今晚怎么睡?

    贺秋停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过身背对着陆瞬换衣服,低头时淡声说了句, “家里这么多张床,你爱睡哪张睡哪张。”

    他说着将脱下的外套搭在椅背上,灯光下,肩胛骨线条随着手臂的动作若隐若现。

    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慎重地补充了一句,“我明天公司有晨会,要早睡早起。”

    陆瞬笑了一下,很喜欢贺秋停身上的这股傲娇的劲儿。喜欢他的口是心非,明明表面上是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可实际上话里话外都是纵容。

    他在贺秋停面前藏不住什么情绪,眼睛里含着笑意,嘴角一咧,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陆瞬: “明白。”

    得到上床许可后,陆瞬变得贪心起来,目光追随着贺秋停的身影,跟上他,“你等会儿洗澡吗?”

    贺秋停没回头,拿着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走到洗衣机前放进去,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陆瞬开始得寸进尺,语调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正经,“一起洗吗,贺总,我帮你搓背。”

    也不知道为什么,陆瞬在调侃他的时候,特别喜欢叫他“贺总”。

    “贺总,贺总怎么还不高兴啦?”见贺秋停不理他,陆瞬便伸出手,连拉带拽地缠上去。

    贺秋停脚步一顿,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睛里带着“适可而止”的警告,话都懒得说,直接走进浴室把门关上。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很快在浴室的玻璃上蒙了层厚重的水雾,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贺秋停仰着脸,闭着眼睛,微微屏住呼吸,任由水流扑打在脸上,顺着下颌滑落,就只能听见落在地面上的水声。

    热水一遍遍淋在身上,让苍白的皮肤渐渐泛起血色,驱散了毛孔深处的凉意。很舒服,很放松,但不可避免的,让他血液流动得更加快速。

    胸口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呼吸也跟着有些发紧。贺秋停突然想起在网上看到的心脏病注意事项,连忙把水温调低了一些。

    温度下去后,心脏的压迫感果然减轻了不少,贺秋停没敢多磨蹭,更不敢在浴缸里泡澡,草草洗了个头发,打一遍沐浴液,冲干净后就出来了。

    浴室门打开,贺秋停穿着件米白色的浴袍走出来。他头发半干,发梢还滴着水,边走边用手里的毛巾擦拭湿发,整个人显出几分慵懒。

    贺秋停以为自己洗澡的速度就够快的了,不成想陆瞬比他洗得还草率,此时已经吹干了头发,靠在床上等他。

    见贺秋停出来,陆瞬很利落地翻身下床。

    他走到梳妆镜前面,拿起吹风机后,拍了拍椅背,“过来,我给你吹。”

    贺秋停走过去,刚一靠近就被陆瞬按着肩膀坐下。

    贺秋停觉得自己还没娇贵到连吹头发都要别人帮忙的地步,也不愿意看到陆瞬这么殷勤地围着他转,说道: “我自己来就好,你去歇一会儿吧。”

    “我不累。”陆瞬握着吹风机不放手,像是小孩闹脾气,“我就想给你吹,我妈就可乐意我给她吹头发了,说感觉特温暖。”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同时恍惚了一下。

    镜子里,贺秋停低垂的眼睫轻轻地颤了颤。

    陆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知道“母爱”这个词对贺秋停而言有多么奢侈,也注定会成为他这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伤。

    他及时闭了嘴,按下开关,用手隔在风筒口,让风透过手指缝吹在贺秋停的头发上,确保温度不会太烫。

    吹风机的噪音在静默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洗发水的香气被热风烘得越发浓郁,暖暖地缠绕在两个人周围。

    陆瞬一边给给贺秋停吹着头发,一边若有所思地想着,他好像有一阵子没回过家了。

    陆自海那边没有给他施压,只是打了几个电话询问近况和生意上的动向,看得出来,是陆昭帮他守住了杠杆的秘密。

    陆瞬将风筒收好,手按在贺秋停的肩膀上,安抚似地捏了捏,道:“对不起啊。”

    贺秋停也在走神,反应过来后抬了抬眉,偏过头看向陆瞬,“什么?”

    “没什么。”陆瞬微微笑了一笑,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干爽又蓬松。

    贺秋停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弯出一道浅弧,“没关系的,我其实,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晚上熄了灯,房间里就只剩下远处灯带散发的一圈微光。

    贺秋停怕黑,屋子里总要有点儿亮。

    两个人面对面躺在黑暗里,盖着同一床被子,呼吸声很轻,却清晰可闻。

    贺秋停侧身躺着,仅存的一点儿光线勾勒出鼻梁和下颌的轮廓,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明亮清澈,就像是夜幕里漂亮的星子。

    陆瞬缓慢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地点在贺秋停的鼻梁上,问他,“真的不在意了吗?”

    黑暗会消除距离,也会让人放下戒备,袒露真实的想法。

    “过去,我总以为是自己还不够好,所以才会被轻易丢掉。”

    贺秋停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陆瞬探过来的手指,继续道:“但是现在明白了,感情这东西,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都是强求不来的。”

    他说着,抓住陆瞬在他脸上乱戳的手,说道: “陈阿姨很好,对你也很好,你要多回去看看她。”

    “嗯。”陆瞬答应着,心想着等忙完这一阵,就回家去住几天。

    他不想回家的极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有陆自海。

    用陆昭的话来说,他的翅膀越硬,这个家就越容不下他。陆瞬越是长大,就越想要摆脱陆自海的控制,包括商业联姻的安排。

    这件事在陆瞬看来简直就是笑话。

    他哥娶了个不爱的女人回家,俩人一天到晚斗智斗勇,明争暗斗,没劲透了。

    他可不会走他哥的老路。

    陆自海和陈伶都劝陆瞬结婚,每次回到家,陈伶没有别的话题,只知道端着个平板,给他看那些名媛的信息,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授意的。

    陆瞬觉得烦,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去你们家,陈阿姨亲自下厨,给我做了红烧肉。”贺秋停回忆着,那可能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贺秋停年纪不大,第一次去陆瞬家的庄园,即便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那规模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跟在陆瞬身后。

    陈伶和善的笑容在陆自海的冷脸衬托下,简直就像是天使,贺秋停当时很羡慕,想着她的妈妈要是也这样爱笑,这么温柔,该多好。

    “我妈也就会做一个红绕肉了,谁来我家她都得显摆一下自己的手艺,生怕别人觉得她是个娇贵不爱干活的富太太。”陆瞬口头调侃着,嘴角却翘着。

    贺秋停也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安静了一会儿后,他开口道:“你之前跟我说,你家里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

    陆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面部肌肉僵了一下,但好在他陷在黑暗里,没被贺秋停看出什么异常。

    他应了一声,“知道。”

    “他们同意我们私下交往?”

    “同意。”

    三年前,在和贺秋停确认关系之前,贺秋停就明确地问过他这个问题。

    “如果三年前,我爸妈说不同意,你还会…”

    “不会。”贺秋停没有思考,回答得很果断。

    他说:“如果一段爱情,会让原本和谐温馨的亲情变质,那它肯定不是一段好的感情。”

    这个观点陆瞬无法认同。

    但是他不能提出反驳,因为贺秋停很聪明,如果他再多说一句,后者肯定会起疑心。

    他又闲扯了几句,兜兜转转又说起小时候踢球那几件事。这简直就是催眠的利器,贺秋停刚听一个开头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陆瞬沉默下来,装作困倦地往贺秋停身前蹭了蹭,伸出手臂从他的颈后穿过,稍一用力就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贺秋停?”

    “秋停。”

    贺秋停的呼吸重了重,意识朦朦胧胧的,一张脸顺势埋进了陆瞬的肩窝。

    温热的呼吸透过睡衣的布料渗进来,让陆瞬的心跳声骤然间乱了节拍。

    反应有些微妙。

    他抬起另一只手环住贺秋停的背,膝盖顶进后者的腿弯里,手指微微发力,彻底消除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贺秋停迷迷糊糊地哼了声,手臂在身侧僵了半晌,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放松地搭在了陆瞬的腰上。

    没有亲吻,也没有任何冒进的动作。

    陆瞬的欲望在黑夜中几度翻涌,最终还是化作了一个很克制的抚摸,轻轻地落在贺秋停的背上。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贺秋停睁开眼,没有见到陆瞬。

    外面的桌子上放着保温的早餐,下面压着张字条,“公司有急事,我先走了,早餐在保温桶里,一定要吃!!!!!!”

    他写了一排感叹号,看得出情绪很浓烈。

    贺秋停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半,他不知道陆瞬有什么急事要这么早出门,但他也没有多想。

    一整个上午,贺秋停都在忙,大大小小的会议一个接一个,但不得不说,他很享受工作中的这种充实。

    这种听着下属汇报,在其中发展问题并解决的过程,会让他很有成就感。

    中午午休的时候,贺秋停看了一眼私人手机,发现一上午,居然都没有一条陆瞬的消息进来。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给陆瞬打去电话,打了三遍也没人接听。于是让林旭去联系CL,得到的回复是,陆瞬今天压根没去公司。

    贺秋停的心脏陡然悬了起来,胸腔里的闷痛立刻就明显了几倍。他将手压在左胸,弯下身慢慢地揉了揉,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这一个大活人,说消失就消失了?

    也就是这时候,陆昭的电话打了进来。

    一通电话,三十秒不到,贺秋停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全都褪了下去,挂断电话的时候,指尖都在剧烈地抖。

    血在身体里沸腾,往上聚拢,炸得他两眼发黑。

    他头重脚轻,浑身都麻,半天没喘上来一口气。

    …

    市公安局。

    陆瞬从询问室里出来,神色如常。

    他低头划着手机屏幕,嘴角噙着笑意,一边跟证监会的人言笑风声,一边快步迈下台阶。

    这场突击调查来的蹊跷,说是有人匿名举报,但提交的证据模糊,问询也流于形式,问的那几个点都不痛不痒,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简直是小儿科。

    陆瞬稍微想了一下,觉得八成是陆昭在暗中搞鬼。

    陆昭图什么呢?是想给自己敲个警钟?

    他顾不上想那么多,穿过停车场,低头给贺秋停回拨电话。

    滴滴—

    电话还没等拨通,两声刺耳的鸣笛忽然在耳侧炸响,陆瞬吓得浑身一颤,手机差点脱手而出。

    谁啊,有病吧。

    他皱起眉刚转过头,就看见贺秋停的车停在三步之外。

    隔着挡风玻璃,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盯着他,冷得能淬出冰碴。

    玻璃有一点儿反光。

    陆瞬看不清贺秋停的唇形,只觉得那表情晦涩难辨,但是绝不是在笑。

    滴—滴滴—

    鸣笛声又急又重,像人一样凶。

    陆瞬的喉结滚了滚,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绕过车头走到副驾,小心翼翼拉开了车门。

    作者有话要说:

    秋停: 让我小发雷霆一下。

    第34章 心脏病5

    陆瞬拉开车门,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车里应该是开了暖风,烘得车载香薰的气味浓烈,在逼仄的空间里无端地带上了几分压迫感。

    贺秋停穿了件白衬衫,破天荒的没有系领带,领口的纽扣松散着,弧度分明的喉结正在缓慢地上下滚动,像是在无声地克制着什么。

    他没去看陆瞬,目光平视前方,只露给对方一个冷淡的侧脸。

    “贺秋停…”

    陆瞬盯着那张冷脸,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窥探出一丝情绪,但那黑眸里空荡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陆瞬出了一身冷汗,扶着车门站在那儿僵持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最让陆瞬心慌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贺秋停知道多少。

    是只知道他来这里做调查,还是知道了他抵押私有财产杠杆配资的事,还是知道了什么更糟糕的…

    陆瞬也是后知后觉,原来他对贺秋停竟有这么多的隐瞒,随便拿出哪一件,都足够让两个人产生不可逆的裂隙。

    “贺秋停?”陆瞬又叫了他一声。

    贺秋停依旧没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沉默地等着他上车。

    陆瞬咬咬牙,坐上副驾,动作有些僵硬地拉过安全带。

    咔哒一声,安全带扣入卡槽,几乎是同一时间,贺秋停踩下油门。

    轮胎摩擦过地面,贺秋停左手撑在窗沿上,右手握着方向盘猛地一打,带得车身甩过,直接汇入主路车流。

    他的脸色冰寒,但整个人显得很平静,流露出的情绪不多,只是一味专注地开着车,时不时看看后视镜,遇到加塞的车辆时,还能心平气和地点刹礼让。

    车里放着轻音乐,很欢快,把空气里的压抑和窒息缓慢冲淡。

    但贺秋停依然没有说话。

    氛围实在是太奇怪了。

    两个人并排坐着,车子开了快五分钟,还没有产生任何一点儿沟通。

    陆瞬实在忍不住了,他偏过头,拿出想和他深谈的认真态度,“贺秋停,我…”

    刚一开口,就见贺秋停的眉心极轻地皱了一下,神情充满抗拒,就像是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贺秋停腾出右手,将旁边的一个牛皮纸袋甩给陆瞬,“吃东西。”

    他声音冷得要命,完全不近人情,“别说话。”

    陆瞬低下头展开袋子,看见里面装着他最喜欢吃的芝士牛角包。

    已经下午两点多了,的确应该吃点儿东西,但陆瞬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根本吃不下。

    陆瞬不敢再出声,慢慢地从口袋里掰下一块牛角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吃两口就往贺秋停身上瞥两眼,机械地咀嚼着。

    味觉好像失灵了,品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他这一路都是如坐针毡,车子停在别墅门口时,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湿了一大片。

    贺秋停摔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陆瞬很乖巧很在身后,跟着他进门。

    贺秋停进门后没换鞋,而是近乎脱力地倚靠在玄关的墙壁上,他弓着背,略微垂着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解释吧,我听着。”

    早在上车前,他就吃了两颗保护心脏的药,但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胸口始终憋着股气儿,因为得不到及时的宣泄,那股气越积越多,越积越深,此时此刻闷得快要炸开。

    贺秋停垂着眼睛,看着自己脚下缩成团的影子,视线有些模糊发黑。

    陆瞬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我确实在做一些决定的时候没和你商量,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我想用自己的方式帮你分担,确实是我不对。”

    他说到这儿便停下了,察言观色地去看贺秋停的表情。

    贺秋停闭了闭眼,咬牙忍住胸口蔓延的剧痛,“到了现在,你还在试探什么?”

    贺秋停声音发冷,苍凉地笑出一声,“想看看我到底知道多少,然后看看还能继续瞒我多少。”

    他抬起头,眼底满是血丝和绝望,“是吗,陆瞬?”

    “你别生气…”陆瞬伸出手想去扶他,但是被那眼神的威压逼得有些不敢靠近,只是站在原地,哑着嗓子说道:“你身体刚好,不能生气…”

    陆瞬的眼睛红了,他看见贺秋停周身在发抖,胸膛也在不规律的起伏,到底还是上前扶住了他,口吻几乎是带上了哀求,“贺秋停,你能不能先坐下缓一缓,我跟你说,我都跟你说。”

    贺秋停一根一根地掰开陆瞬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指,手背上青筋隐现,竭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又重复了一遍,“就现在,解释。”

    空气寸寸凝结,陆瞬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开口,“没错,护盘的离岸账户是我。”

    陆瞬盯着他,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几分执拗, “我知道你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可当时你躺在抢救室昏迷不醒,外面几家联手想要趁机搞垮云际,地产市场什么德行你比我清楚,我这时候不站出来,等你醒了,等着你的就是一地的烂摊子。”

    陆瞬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如果股价跌得一塌糊涂,你会老老实实地养病吗?你不会的贺秋停。”

    贺秋停注视着陆瞬的那双坚定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冷意,“所以你就抵押了CL的股份,和你在南环桥的那两套房,五倍杠杆,陆总真是有魄力,真是大手笔。”

    贺秋停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无意识地紧攥,指甲深深地陷入手掌心,眼底的冷静也随之寸寸崩裂。

    他问陆瞬:“你还记得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陆瞬的心蓦然一沉,喉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一时间感到呼吸困难。

    贺秋停的声音近乎嘶哑,眼底的怒意被痛楚填满,“一旦爆仓,你就什么都没了。”

    “陆瞬,你明明知道我最恨杠杆赌徒。”

    贺秋停越发不能接受,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现在算什么?用这么脏的一笔钱来帮我,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恶不恶心吗?”

    陆瞬的嘴唇颤了颤,低声道:“等股价稳定,我会立刻撤出去,偿还杠杆那部分钱,你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什么都没发生?”

    贺秋停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穿理智,他猛地抬手,一把揪住陆瞬的衣领。

    “你知不知道一旦出事,会是什么后果?但凡有一个环节解释不清楚,你就得进去吃两年牢饭!”

    陆瞬任由他拽着,眸光微微晃动,“我心里有数,能合法合规,你看我今天不是也好好的出来了吗?”

    “出不来呢!?”贺秋停失控地低吼出声。

    心脏骤然间炸开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他低头缓了两秒才止住晕眩,继续问,“如果你今天没出来,你打算让我怎么办?”

    贺秋停不想再去回忆自己在公安局门口等待的那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三千六百秒,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说话。”贺秋停眼神逼人。

    陆瞬看着他,忽然苦笑着扯了扯唇角,轻声道: “出不来就出不来,能为你坐两年牢,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啪!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便狠狠地甩在他脸上。

    贺秋停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道,陆瞬的脸偏过去,唇角瞬间溢出血丝,脸上显出了几分不可置信。

    贺秋停打了他。

    居然是贺秋停。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贺秋停,优雅风度又彬彬有礼的贺秋停,那个无时无刻都在克制情绪的贺秋停,此时此刻硬生生在他面前撕碎了所有的理智。

    陆瞬懵了半刻,下一秒就被揪着衣领掼在墙上。

    “再给我说一遍。”贺秋停的声音带着一阵急喘,感觉身体又开始发麻。

    陆瞬用舌尖顶了顶火辣辣的腮帮子,没作声,但望向贺秋停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贺秋停,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贺秋停眼前一黑,双腿突然失了力气,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被陆瞬眼疾手快地揽住了腰。

    “贺秋停!”

    “…我错了,都是我不好。”陆瞬的声音带着慌乱,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你的脸色很差,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贺秋停甩开他的手,扶着墙壁支撑着身体,缓慢地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陆瞬看见他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浸透,衬衫呈出半透明状贴在身上,霎时间心如刀绞。

    他知道贺秋停被自己伤到了,伤得还不浅,想一想,贺秋停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信任的人,好像也只有他了。

    “你走吧。”

    贺秋停跌坐在沙发上,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左胸,他的头无力地垂着,嘴唇泛着铁青,“那笔资金,我会尽快帮你撤出来,然后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我的日子?”陆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觉得听起来未免太过于残忍,“什么叫我的日子?”

    “陆瞬,你究竟骗过我多少次。”贺秋停疼得抬不起头,肩胛骨紧缩着发抖,“你还要再骗我,多少次…”

    “你说你的家里,能接受我,但实际上…”贺秋停笑了笑,眼眶热得难受,“你因为这个,连家都不敢回,你妈妈生病都没有回去看。”

    贺秋停的手狠狠抓着沙发的扶手,指节白得没有一丝颜色。

    他吞咽着窒息,强挤出最后一点儿声音。

    “陆瞬,到此为止吧。”

    【叮——】

    系统音突然响起来。

    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突兀地在贺秋停脑海里炸响。

    【警告: 宿主的心脏病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特殊体验关卡“心跳骤停”即将开启,该症状发作会对宿主身体造成严重影响,危及生命!请宿主立即求助陆总,尽快前往救援场所!!!】

    【心跳骤停,倒计时29:59】

    贺秋停家距离最近的医院开车要四十分钟,他脑袋里嗡的一声,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巨大的空白,半天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贺秋停,你是不是心脏又不舒服?”陆瞬蹲在他身前,抬着眼睛看他,握住他冰凉的手,“贺秋停,你怎么了?”

    贺秋停有点迟钝地将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疏离冷淡。

    “能送我去最近的医院吗?”

    他声音轻得快要听不清。

    疼痛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将他包成一个茧,贺秋停缓慢抬起手,看了眼腕表。

    “还有二十七分钟…”

    陆瞬:“你说什么?”

    “我的心跳要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心脏病最后一章,然后x瘾,应该是会按照菜单顺序[猫爪]既然有心脏病了,还是得停一下,除个颤什么的,不然不完整哈哈哈哈(我是后妈)

    第35章 心脏病6

    “我的心跳要停了。”

    陆瞬听到这句话后身体僵硬了片刻,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贺秋停的眼睛,看见那片潮湿深处闪过一丝挣扎。

    贺秋停在求生和等死之间摇晃了一刹,还是选择了活下来。

    活下来吧。

    他握住陆瞬的手腕,深吸口气,说道: “陆瞬,我得去医院。”

    贺秋停的脸色白得不正常,脑门上尽是虚汗,但眼神和语气却异常坚决,“去李风那儿,越快越好。”

    他话刚说完,身体便被整个抱了起来。

    【检测到宿主求助行为,心脏骤停时间延缓5min,请宿主催促陆总,快马加鞭赶去医院啊喂!】

    系统又在吱哇乱叫。

    贺秋停已经厌倦了,他讨厌被支配。

    心脏无声地缩作一团,放射性的疼痛蔓延到整片肩背。他微微闭起眼睛,听见陆瞬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带着种无处诉说的压抑。

    贺秋停忽然间共情了那种压抑感。

    他短暂地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是陆瞬,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看见爱人在自己面前发病…

    又是哮喘,又是吐血,又是失明,又是心脏病,然后毫无预兆地进入到半死不活的状态,再没有任何道理地痊愈,查不出丁点儿的毛病来。

    没有病因,也没有解释,只有周而复始的病症循环。

    换做是他,恐怕早就疯了。

    贺秋停的喉结滚动一下。

    分手是对的。

    他安静地靠在陆瞬的身上,指甲没什么知觉地掐进掌心的皮肉里,蓦然有些感慨。

    在和陆瞬确定关系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时候他的胃病经常发作,疼得时候就找个没人的地儿自己熬着。有时候晚上疼得厉害了,就把自己关进浴室里,咬着毛巾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把最最难受的那一阵忍过去,洗把脸,照样能若无其事地出去见人。

    多少年了,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为什么到了今天,忽然出现一个系统,就要求他把所有的脆弱都掰开了、揉碎了,全部展示给别人看呢。

    贺秋停不得不承认,系统的出现或多或少地帮助他打开了心扉,让他学会了一点儿依赖。那几个失眠的夜晚,被陆瞬圈在怀里哄睡的时候,他确实是开心的,也很贪恋那种纯粹和温暖。

    但是这不代表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去索取,像一个无底洞一样,日复一日地向陆瞬表达需求。

    贺秋停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死局。

    他很固执,越发想不明白,凭什么要让陆瞬为他的病买单呢?为什么要让陆瞬替他担惊受怕,耗尽心力?

    他不喜欢这种相爱的方式。

    抬起头,正好望见陆瞬泛红的眼眶。

    贺秋停的心跟着软了一软,一时间竟有些心疼,忽然很想抱一抱他。

    然而心里的芥蒂未消,他手指蜷了蜷,到底还是做不到用手去勾陆瞬的脖子,两只手臂就那么无力垂在身侧,随着急促的步伐轻微晃动。

    贺秋停有些失神,心脏疼得近乎麻木,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和他心里浓烈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瞬将他放在副驾,身子压过来,低头给他系上安全带,然后小跑着绕过车头走到主驾,快速启动车子。

    贺秋停病殃殃地倚靠在车门上,慢慢地眨着眼睛,往外看。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那张素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脑海里忽然走马灯似的闪过很多画面。贺秋停试着抬了抬手,发现连弯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苍白的指尖缓缓透出了紫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秋停终于动了动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会死吗…”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呢喃自语,却又像是一枚子弹,轻而易举地将陆瞬的心脏整个贯穿。

    “不准胡说。”陆瞬紧握住方向盘,指节泛白,将油门一踩到底。

    他口吻笃定,手心却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汗,对贺秋停说,“你昨天才检查过,心脏很健康,不会出事的。”

    贺秋停没听见他的话。

    陆瞬的声音被系统音完完全全地盖住。

    【是的,心脏骤停后半分钟,宿主将因为脑干缺血出现瞳孔扩散现象,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抢救,4分钟后大脑会开始缺氧,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超过十分钟,宿主的身体将会死亡,基本无法复苏。】

    【距离心脏骤停时间,还有最后5min】

    贺秋停看了一眼车上的导航,嘴唇无力地弯动一下,时间已经不够了。

    窗外,一只鸟自由地飞过晴空。

    贺秋停软绵绵地歪着头,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连肤底的血管都显露出来。

    “靠边停下吧。”他的声音发哑,看着窗外的天,很平静。

    陆瞬没回应,只是一味的将油门踩得更深了,引擎发出一阵尖锐的轰鸣声。

    震耳欲聋。

    贺秋停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发现车窗外的行道树已经看不清轮廓。牙齿不受控制地发颤,他整个人如坠冰窟,越发觉得遍体生寒。

    脸是麻的,贺秋停竭力保持吐字的清晰,语速很慢。

    “陆瞬。”

    “我书房保险柜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

    这话出来,陆瞬的方向盘猛地打滑,轮胎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他妈…”

    陆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牙关咬的发颤,声音夹杂了一丝哽咽,“贺秋停,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里面有三份文件。”

    贺秋停的呼吸变得浅促,但嗓音依旧沉稳,“一份是资产转让协议,已经公证过,你签字就生效。”

    “陆总。”

    贺秋停笑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陆瞬的侧脸,舌根发硬,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费力,“要是我今天真的不行了,就带着我那份,好好做,别再犯浑,别再去碰杠杆。”

    “怎么就不行了,贺秋停,你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事了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你别这么吓我,可以吗!?”陆瞬不敢分神,也不敢停车,此时只想尽快赶到医院,生怕路上有什么变数。

    贺秋停等着他的情绪平复一些,继续说。

    “另外一份,是我留给我妈的赡养金,虽然她当年扔下我走了…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该给的,一分不少。”

    “还有一份。”

    “别说了。”陆瞬眼眶赤红,压抑着情绪,一拳砸在仪表盘上,彻底崩溃,“你这是在干什么,贺秋停,你在跟我交代后事吗!你有病吧!?”

    贺秋停闭了闭眼,皱着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还有一笔钱,是慈善基金,帮我捐,做点好事。”

    陆瞬紧握方向盘,牙关咬得发颤,“…你别说话,给我闭嘴贺秋停!”

    贺秋停感觉到力气正在从身体里流失,就快将他掏空了。

    有些话,可能现在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是一个拧巴的人,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也很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听什么话。”

    “给你设计的足球场,几次了我都不满意,看中一块地,也没有买下来…”

    “算哥亏欠你。”

    “别跟哥计较。”

    陆瞬的车被前方的车流卡住,他猛按喇叭,手臂上的青筋鼓起来,绷得吓人。

    贺秋停的脸色已经开始呈现出不自然的青色,手指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被他自己强行按住。

    “路上捡的流浪猫,五天后就出院了,你好好照顾它。”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缓慢,出现了濒死般不规则的喘息…

    “陆瞬,有句话,一直没对你说过。”

    “不准说!什么都不准说!!”陆瞬嘶吼出声,“贺秋停!你给我撑住!医院马上就到了!”

    …

    一阵漫长的静默后,那三个字终于轻轻落下。

    “我爱你。”

    这三个字响在车里的刹那,时间仿佛都随之凝固,世界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死寂。

    二十六年的人生里,陆瞬第一次从贺秋停嘴里,听见这三个字。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危险!危险!】

    系统音的倒计时和警告音在贺秋停脑子里响成一片。

    【心跳骤停倒计时10—9—8—】

    贺秋停的唇角微微扬起,像平常那样露出一个温柔又冷淡的笑容。他强撑着,把手伸向陆瞬,指尖轻轻地帮他拭去眼角洇出的一点泪滴。

    眷恋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脸。

    倒计时结束之前,他还能再说最后一句话。

    贺秋停想把系统的真相告知陆瞬,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多说无益。

    他发绀的嘴唇抖了抖,“我一会儿可能会…”

    贺秋停的声音越来越轻,每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可能会…很吓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了握陆瞬的手。

    “你不要怕。”

    说完这句话,伴随系统音最后一声倒计时,贺秋停的手脱力地垂落,整个人猝然向后倒去,四肢抽搐了一下,片刻后便没有了呼吸。

    …

    “李风!李风!!!”

    陆瞬背着完全没有呼吸、没有意识的贺秋停跑进医院正门,大口喘息,浑身发抖。

    “救救他!快救他!!!!”

    贺秋停垂着头,苍白的脸耷拉在陆瞬的颈侧,浑身已经略显僵硬,冷得吓人。

    在几个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陆瞬将贺秋停放在抢救床上。

    衬衫被剪开,露出苍白发青的胸膛,此时已经没有半点儿起伏。

    扒开眼皮,陆瞬看见那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坚韧有力的眼睛,已经灰蒙蒙的,变得涣散无光。

    瞳孔已然散大。

    “接监护!开放气道!”

    陆瞬被几个医护人员拦在身后,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看着李风将贺秋停的下颌掰开,将管子顺着喉咙插进去。

    护士挤压着呼吸气囊,但贺秋停的胸膛只是虚弱无力地被动隆起,又平缓地落下。

    他了无声息地躺在那,被汗湿的黑发贴在额头,睫毛落下一抹纤长的碎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痛苦,安静得可怕。

    “肾上腺素静推!”

    药剂顺着没有血色的小臂推进去,心电监护也完成了连接,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平直的线条。

    滴——

    仪器长鸣。

    陆瞬身上的血都跟着凉透了。

    没有心跳了。

    贺秋停没有心跳了。

    第36章 心脏病7

    没有心跳…

    不就是,死了吗。

    陆瞬的大脑陷入了一阵漫长的空茫,艰难地咀嚼消化着这个信息,身体不知怎的就失去了平衡。他膝盖一软,突然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去,扶住门框才得以稳住身形。

    一股血气顺着胸腔往上翻涌,陆瞬嗓子眼反酸,喉管痉挛不已,忽然很想吐,却被他硬生生地给压抑下去。

    他身子发僵,后背冰冷,死死盯着床上的那具身体,不敢移开视线,甚至都不敢眨一下眼。

    陆瞬还是觉得不真实。

    像是做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在这样窒息凝重的氛围里,陆瞬脑子里一遍遍闪过的,竟然都是贺秋停微笑时的脸。

    开心的时候,眼尾会轻轻地往上扬,带着一点儿含蓄和遮掩,感动时又会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在没人看他的时候偷偷地弯起唇角。

    一颦一笑,都生动鲜活。

    那些微笑的碎片浸泡在无边无际的日光里,和眼前残忍的白炽灯融为一体。

    几米外,李风小臂绷紧,手掌交叠在贺秋停的胸骨中下段,一下下用力往下按压。

    贺秋停早就没有意识了,毫无知觉地偏着头,隔着几个护士站位间的空隙,一张脸正好暴露在陆瞬的视野之中。

    他白着张脸,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眉宇是舒展开的,没有痛色,就像是睡着了。

    下颌被管子撑开,贺秋停的牙齿无法咬合,半张着嘴显得整个口腔空洞又僵硬。那根残忍的管子就那么从他嘴角延伸出来,被胶布紧紧贴在脸侧,随着李风按压的节奏,一下一下微微抖动。

    胸骨之下传来几声不堪重负的脆响,淹没在监护仪刺耳的长鸣之中。

    李风的眼睛红了,眼神从最开始的坚定不移慢慢地松了下来,眸光晃了晃,看向门边那个失魂落魄的人。

    声音透过口罩,哽咽中带了一丝颤抖,“…陆瞬,你过来。”

    陆瞬僵硬地挪到床前,近距离盯着贺秋停的脸,目光落在他深闭的眼眸上。

    此时李风的cpr已经按到了第三轮,他手臂发酸,却仍旧没有停下,一边按一边低声告诉陆瞬,“可能…不行了。”

    不行了?

    陆瞬轻轻地皱了一下眉,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虎口,指甲深陷入皮肉,硬生生地掐出一道紫红色的瘀痕。

    疼痛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他感到无法呼吸,让他一时间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看着贺秋停平静的一张脸,脑袋里都是他的声音,嗡嗡作响。

    “算哥亏欠你,别跟哥计较。”

    …

    “我爱你。”

    …

    “你不要怕。”

    贺秋停何曾这么温柔地对他袒露过心扉,非要等到人不行了,才当成遗言说出来。

    那一刻,陆瞬恨透了他。恨不得把他从急救床上薅起来,质问他为什么能这么狠心对自己。

    贺秋停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恨意了。

    他被仪器围着,了无声息的,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任凭护士将他手臂抬起,向两侧展开,露出苍白的贴着电极片的胸膛。

    陆瞬俯下身,几乎是跪倒在床前,握住他那只冷冰冰的手,“…贺秋停,我怎么可能,不害怕。”

    他牙齿直打哆嗦,磕磕绊绊地说,“你让我害怕了。”

    滴滴—滴—

    监护仪的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个波形,虽然很微弱,但的的确确出现了!

    李风的目光一亮,迅速抬手贴上他的颈动脉…

    “有脉搏了!陆瞬!”李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继续跟他说话!继续!他对你有反应!!!”

    这完全不合乎医理,心脏停跳这么久,按理来说不会对任何外界的声音和触碰有反应才对,根据他从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贺秋停也没有心跳复苏的可能。

    可此时此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心跳竟真的奇迹般恢复了。

    “贺秋停!贺秋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陆瞬压下翻腾的情绪,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遍遍叫他名字。

    贺秋停的胸膛开始微弱地自主起伏,但双眼仍然是紧闭着,对他的声音没有什么反应。

    李风扒开他的眼皮,用笔灯扫过瞳孔。贺秋停意识没恢复,对光的反应还很迟钝。

    就在护士准备记录他的生命体征时,监护仪忽然又传出警报,屏幕上陡然间出现了一片毫无规律的波浪线。

    贺秋停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四肢的肌肉痉挛起来。

    是室颤。

    “准备除颤,200焦充电准备!”

    陆瞬的心重重一沉,生怕添乱,连忙退到后排给护士让出位置。

    “所有人离床!”

    李风握着充好电的电极板,对准贺秋停的胸重重压下去。

    砰—

    电流贯入的瞬间,贺秋停的身体猛地弹起,紧绷到极致后蓦然一松,重重砸回病床。

    两只手臂也跟着他的身体起了又落,无力地向两侧甩开,和他的脊背一并落在床上。

    人是安静的,只有修长苍白的指尖在电流作用下微微抽搐。

    “第二次300焦准备!”

    砰—

    电极板再次按下,这一次,贺秋停的身体几乎是整个抛离了床面。他的脖子往后仰去,脆弱的喉结在那条绷直的颈线上剧烈颤动。

    他的头偏向一旁,软软的,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血沫,顺着他脸上的汗水流过下颌,在他惨白的肤色上拖出一道浅淡的红痕。

    “第三次!”

    陆瞬看不下去,红着眼睛转过身体。

    砰。

    滴滴。滴。

    贺秋停的身体第三次起落之后,监护仪上紊乱的室颤终于恢复了规律的波形。

    “恢复窦性心律。”李风声音沙哑,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

    血氧开始爬升。

    贺秋停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开始好转。

    陆瞬站在床尾,五指死死攥着护栏,目光盯在那监护仪的屏幕上,看着那些数字一点一点爬回安全的绿色区间。

    身上紧绷的那根弦忽然之间就断了,一股酸涩涌上来,他的喉结鼓了鼓,忍了一下,但二次涌上来时到底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在贺秋停床前吐了一地。

    空荡荡的胃里没有什么可吐的,只有苦涩的胃液和胆汁,一股股往外涌。

    陆瞬撑着膝盖半天没直起身子,李风见他情绪太过激动,吐到停不下来,于是把他扶到旁边的椅子上休息,按住他肩膀,给他打了一剂止吐针。

    贺秋停的各项数据恢复得惊人,让记录的几个护士看得目瞪口呆。

    血氧97%,心率指数70次/min,血压120/80mmHg…

    小护士盯着数据屏,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完全不是一个危重抢救过来的病人该有的数据,就连李风也看不懂。

    这数据堪称完美,说他刚从鬼门关被捞回来,根本不会有人信。李风的手指翻动着贺秋停的病历本,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医学可能,但都一一否定。

    很不对劲。

    贺秋停的数据虽然恢复了正常,但人还昏迷着,被送到旁边的病房里休息。

    陆瞬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叫上李风出去抽烟。

    陆瞬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闷了好久才缓慢地吐出去。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化作了一团灰白的烟雾,伴随着一声颤抖的叹息。

    “真…吓死我了。”

    烟雾从指尖升腾而起,模糊了陆瞬熬得通红的眉眼,让他压力稍稍得到了一丝缓解。

    “秋停这次发病,有什么诱因吗?”李风轻声问道。

    陆瞬的喉结滚了滚,垂下眼睛,“我们吵架了,我做事欠考虑,给他气得不轻。”

    “嗯…”李风沉吟片刻,从医学角度分析,“情绪过于激动,确实有可能引发心脏骤停,比如这个交感神经过度兴奋,心肌耗氧,或者心肌缺血什么的。”

    “但是。”李风微微抬起眉,说道:“今天的这场抢救真的非常奇怪。”

    首先,贺秋停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显然已经错过了抢救的最佳时间。按理来说,心跳骤停后各个器官都会因为缺氧缺血而受损衰竭,但是贺秋停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其次,贺秋停恢复心跳后,数据有些太过奇怪,用科学根本就解释不通。

    听了李风的疑问后,陆瞬也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他的身体好像出了什么问题。”陆瞬弹了弹烟灰,面色微微凝重,“过去我只知道他有胃病,但是这一阵子,他身上出现了很多我没见过的症状。”

    “比如呢?”李风问。

    “比如哮喘,我之前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个病。”

    “秋停跟你说他有哮喘?”

    “嗯,是我看见他在家里哮喘发作,喘不上气,吸了那个药才缓过来。”陆瞬说着,看见李风的眉头紧蹙起来。

    李风说:“上次秋停来我这,做了一套检查,针对哮喘的,但是完完全全没问题,他根本没有哮喘。”

    “什么时候的事?”陆瞬问。

    “好像就是你住院的那一阵,那天秋停要出差,半路又折回来了,跟我说…”李风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唇,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很荒谬。

    “跟你说什么?”

    “他说他听见一个什么东西在跟他说话,对他说,他会在几个小时后哮喘发作。”李风抬眼看向陆瞬,“他说那个声音告诉他,要找你帮忙才能缓解。”

    “找我?”

    “对。”

    陆瞬将手里的半截烟按灭在烟台上,“哦对,你上次就跟我说过,觉得秋停有焦虑症,所以才会幻听,出现各种不适的症状?”

    “嗯,我之前有个学生,就是得了焦虑症,躯体化很严重,经常打120叫救护车,觉得心跳过速,胸口疼,还会头晕站不稳…”

    “对!”陆瞬蓦然想起贺秋停在自己办公室里的异常,“前不久,他在我办公室里突发头晕,还摔倒了,我觉得很反常。”

    “那就是了。”李风叹了口气,“如果真是焦虑症引起的,秋停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属于重症了,需要介入药物治疗,不然往后发展得严重了,是会有自伤念头的。”

    陆瞬的心脏跟着他的话紧缩了一下,没应声,只是觉得心尖在淌血。

    贺秋停有焦虑症,大抵都是他的责任。

    沉默了好一会儿,陆瞬开口问,“他多久能醒?”

    “其实不好说。”

    李风如实回答道:“如果从他的数据来看,应该很快就会醒,但是他心脏停跳时间过长,按理来说是会对大脑造成些不可逆的损伤。比如昏迷,水肿,更严重的还可能会脑死亡。”

    陆瞬的喉咙干涩发哑,“脑…脑死亡?”

    还没来得及陷入新一轮的害怕,看护贺秋停的小护士就满脸惊慌地跑来了。

    老远的就扬着嗓子呼喊,“李哥!病人醒了!!!”

    小护士看着二十岁左右,性子不够沉稳,尖锐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刚刚抢救的病人,他醒了,说没事了,要出院!”

    陆瞬: ???

    李风: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中后段开始x瘾,不喜欢的宝宝可以跳章,不会太影响剧情(主要本来也没啥剧情哈哈哈)[抱抱]

    第37章 积极向上症1

    贺秋停没想过自己还会醒。

    他连遗言都交代好了,在心跳停止之前,决定宽恕这个世界所有的过错,也包括与陆瞬和解。

    那句话怎么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贺秋停大概是善过了头,才会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赤裸裸地对陆瞬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

    没有人能知晓这其中的分量,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和死亡一样沉重。

    贺秋停从床上坐起来,长腿垂在床边,脊背微弓,撑在膝盖上的手骨节隐隐泛白。

    他回想起在车上时对陆瞬说的那些话,眉头忍不住皱起。

    又是表白,又是设计足球场,又是把保险柜密码设置成陆瞬的生日,把所有的资产都留给他分配…

    怎么爱人爱成这样…

    醒来后的贺秋停,只嫌自己丢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瞬。

    要是死了也就罢了,可如今活着,他依旧没办法轻易翻篇。

    也翻不了篇。

    好像每次当他想要全身心地相信陆瞬,放下所有戒备的时候,对方都会爆出什么雷,令他大失所望。

    他坐在床边,身上穿着开襟病号服,扣子松开了大半,低下头看见自己袒露的前胸。

    上面横着几道泛红的压根,是除颤时留下的,在他白得透光的皮肤上显得极其突兀,靠着胸侧下肋骨的位置,有一片不规则的淤青。

    贺秋停抬起手,摸了摸。

    那里的疼痛感很尖锐,但和先前心脏病发作时的疼有区别,感觉更浅一些,只有在他吸气和动弹的时候疼得才明显。

    他忍了忍,手扶着床沿刚要下床,就听见门口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抬眼,便和刹停在床尾的陆瞬对上了视线。

    陆瞬站在那儿,隔了一米不到的距离,死盯着贺秋停的眼睛,不可置信似的看了又看。

    像是要把人给看穿。

    他嘴唇微微张了张,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沉默地红了眼圈,喉结来回滚动,艰难地压下翻涌着的情绪。

    片刻后,他大步走到贺秋停身前,按着后脑勺将人搂在自己怀里。

    “贺、秋、停…”

    陆瞬声音低哑,一字一顿,慢吞吞地叫出他的名字。

    是贺秋停,是活着的贺秋停。

    有温度,会呼吸,是能用目光冷静打量他、带着熟悉凉薄感的贺秋停。

    他将贺秋停的肩背紧紧箍在怀里,恨不得把人整个揉进自己的血肉,一秒钟都不愿意同他分开。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儿就没救回来…”

    陆瞬鼻尖酸涩难忍,硬端着没在外人面前掉眼泪,颤着嗓音说道:“就差那么一点儿,你就…”

    他说不出“死”这个字,只是一下下抚摸着贺秋停的后脑勺,与其说是安抚他,不如说是在安抚浑身发抖的自己。

    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贺秋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搂得喘不上气,胸下的肋骨的位置好像炸开一样疼。

    他下意识地抬手回抱住陆瞬,手却在空中悬停下来,似乎是做了一番挣扎后,才轻轻地拍了两下他的背。

    “吓着你了。”

    看陆瞬这个样子,归根结底还是心疼的。

    “没事,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出不了什么大事。”贺秋停口吻散淡,因为插过管,嗓子沙哑得厉害。

    “出不了什么大事?”

    陆瞬一时间没绷住情绪,表情严肃地把人从怀里支开,痛心道:“贺秋停,你当时躺在抢救床上,没有心跳了,你都没有意识了,你现在跟我说你心里有数?你要是心里有数,为什么在车上跟我说遗言?”!!!

    贺秋停的脸颊骤然变得滚烫,他垂下头,睫毛无声地抖了抖,但很快便缓和下情绪。

    片刻后,重新将脸抬起,静谧的瞳孔微微放大,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困惑表情,“遗言?”

    “…”

    陆瞬犹疑地注视着他,“你不记得了吗?你在车上跟我说的话,你跟我说你的保险柜…”

    “不记得。”贺秋停矢口否认,“是麻醉时候说的梦话吧。”

    他单手扶了扶额,眉心微微蹙起,“我只记得是在我家里,我们在吵架,我打了你一巴掌。”

    陆瞬试图引导他回忆,“然后呢?”

    “还有然后?”贺秋停挑眉。

    陆瞬盯着他露出迷茫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求助李风,“李风,这对吗?你快来看看他的脑袋是不是受什么伤了?”

    “可能是心脏骤停后的逆行性遗忘,病人一般会遗忘事发前几分钟甚至几小时,也比较常见。”李风平静地解释道。

    李风简直就是救星,关键时刻一句话就能救人于水火。

    “我是忘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吗?”贺秋停看向陆瞬,特单纯地眨了眨眼睛。

    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了下去,哽在嗓子里,陆瞬很轻地摇摇头。

    看着贺秋停茫然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其实就算没有所谓的逆行性遗忘,以贺秋停的性子也绝不愿意去面对那些在生死关头说出口的真心话。

    那些话太重了,重到要不是以为快死了,贺秋停这辈子也不会说出口。

    如今陆瞬有幸听到了,知道贺秋停心里有他,全是他,这就够了。

    他不能仗着这些临死前的告白,就厚着脸皮要求贺秋停原谅他做的那些混账事,错了就是错了,他骗了贺秋停,一次又一次,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贺秋停可以有无数个不原谅他的理由,就像他当初也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把人留在身边,却一桩一件全都搞砸了一样。

    “不重要。”陆瞬说。

    “你躺下来,把身体恢复好,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贺秋停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挺起身,平静道: “我已经好了。”

    他看过记录本的数据,非常健康,没有问题。

    “唉,秋停,你先别着急。”

    李风的眉头皱得很深,言语之尽是担忧,上前说道: “你这次心脏骤停是情绪应激引发的心律失常,现在虽然排查了心脏本身的问题,但是复发的风险很高,至少要再观察24小时。”

    “听我的。”他说着,将手按上贺秋停的肩膀,让他坐回到床上,语重心长道:“再留院观察一天,一会儿我们先去拍个CT,仔细检查一下。”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是我朋友,但我也是医生,有我的职业操守,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你每次生病都往我这儿跑,总该信我一次。”

    李风都这么说了,贺秋停也不好再推三阻四,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谢了。”

    然后他抬眼看向旁边的陆瞬,柔和的目光顿时凌厉,亮过寒凛的锋芒,“你,回去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合同材料整理好,全都给我拿过来。”

    陆瞬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你别管了,我能处理好。”

    话还没说完,贺秋停就被一股气儿顶着咳嗽起来,这一咳险些要了他半条命。胸口的疼顺着骨头爆发开,让他脑子嗡嗡作响。

    陆瞬连忙上前扶住他,见他一只手死死按在胸口,眉心锁得极深。

    “贺秋停,你别,你别激动…”

    贺秋停深吸口气,冷着语气抬眼看他,“你拿不拿?”

    “拿,我拿。”陆瞬抚着他的背,只能什么都顺着,“我这就回去整理,你先好好休息,行吗。”

    贺秋停的背轻轻一抖,用微妙的距离,让陆瞬抚在他背上的手很自然地落了个空,已然传递了某种情绪。

    嗯,还在生气。

    陆瞬心中明了,自识理亏地退开了,临走时看了一眼李风。

    李风读得懂那眼神,点点头,“放心吧,这边我照看着,你先去吧。”

    等陆瞬带着文件再回来的时候,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窗,看见贺秋停难得安分地躺在床上。

    他的病号服大敞着,露出围在胸肋间的白色的固定带。

    “检查结果怎么样?”陆瞬问李风。

    “脑袋倒是没事,但是肋骨折了两根,做心肺复苏的时候按断的。”李风语气轻飘飘的。

    陆瞬睁大眼睛,“啊?”

    “别紧张,属于正常现象,一根骨裂,一根不完全骨折,戴几天固定带,很快就会康复了。”

    “哦对了,这两天要给他做冰敷,秋停这人特性,不愿意别人碰他,到时候你帮他敷,我让护士教你。隔三个小时就可以做一次,一次二十分钟这样。”

    “行。”陆瞬嘴上答应,心里也犯嘀咕,他也不知道贺秋停现在还愿不愿意让自己碰他。

    他推门走进病房,看见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

    贺秋停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看清楚来人是谁,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床沿,声音冷硬地开口,“合同。”

    陆瞬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将一叠文件交到他手中,顺手搬了把椅子在他床前坐下来。

    双手有些无处安放,陆瞬的手指在床上寻觅了半晌,轻轻拉住贺秋停病号服的衣摆,连着上面的线条一并捏在手里,百无聊赖地反复揉搓。

    贺秋停没理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文件。

    那文件有厚厚一沓,杠杆配资的合同,股票交割单,还有各项记录文件,都按照时间顺序装订成册,就连资金流水和每一个卖家的背景都做了详细的批注和分析。

    贺秋停一页一页翻过,眼神慢慢变了。

    这不是简单的交易记录,更像是一套缜密无疏的逃生反制系统。

    贺秋停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手指尖一行行掠过合同的纸面,停在一些不起眼的、看起来更像是赘述的小字上,看见那里埋着触发条款。

    不止一条。

    股价暴跌怎么办?监管介入如何应对?都精准地给出了近乎完美地执行方案。

    用阿尔法对冲解决市场风险,用离岸信托规避监管调查,并且设置了触发式自动条款。

    陆瞬通过合法条款的层层嵌套组合,让他的合同既合乎规矩,又恐怖如斯。

    这样的水准,贺秋停是自愧不如的。

    许久过后,他把手里文件放下来,偏过头来直视着陆瞬的眼睛,“你早就想好了。”

    “我的这套程序,可以让这笔钱撑很久,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我。”

    陆瞬把两只手挪了挪,小心翼翼地贴上贺秋停的手腕,生怕被他甩开似的轻轻抱住他的手指,说道:“等云际股价升了,我自然就能全身而退,说不定,还能暴赚一笔。”

    “你就这么笃定,我的股票还会涨?”贺秋停依旧冷着脸色。

    陆瞬扯着唇角笑了一下,眼神垂下,落在贺秋停凸起的腕骨上,疼惜地摩挲着,“过去,你总说我不相信你,认为我看轻了你的事业,不认可你的能力,那我现在信你一次。”

    “所以贺总,”陆瞬顿了顿,说道:“能不能让云际飞起来,别让我这个股民失望。”

    贺秋停低低的嗤笑一声,把手从他的掌心挣脱出来,斜着眼说,“我的股民,可不包括杠杆赌徒,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不确定的事情上,不管做了多少防患,都是蠢。”

    “嗯,我就是蠢。”陆瞬点着头附和他的话,“蠢的没边了,一时鬼迷心窍了,不知道天地为何物了,不行你再多骂我两句。”

    一想到李风说贺秋停可能患了焦虑症,陆瞬的心里就一阵阵的疼。

    他边说边去拉贺秋停的手,不由分说地往自己脸前凑,“要不你再打我一巴掌,你有情绪就发泄出来,千万别憋坏了自己。”

    贺秋停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有几分认真地对他说,“陆瞬,咱们两个之间不是一个巴掌两个巴掌能掰扯得清楚的。”

    “是我哥吗?他说他不同意我们两个,对吗?”陆瞬急了,“可那又怎么样呢,我成年了,我谈个恋爱需要他们同意吗?”

    “不需要的。”他试图矫正贺秋停的观念,“我们都是自由的,我们想爱就爱,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是我不想爱了。”贺秋停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目光很平静,问陆瞬,“爱来爱去的,不累吗。”

    陆瞬怔了怔,“贺秋停…”

    贺秋停摇摇头,看着他,由衷说道:“我不想再一边爱,一边担惊受怕,怕你哪天又对我有隐瞒,又背着我做出什么吓人的事。”

    “我不会了,就这两件事,再没有其他事了。”陆瞬从未如此希望被别人再信一次。

    “我们都休息一阵吧,我最近很累,不想再费神去思考我们俩的…”

    贺秋停话说一半,又被一阵突然紊乱的心跳打乱了呼吸,他抬手压住胸口,忍耐地闭了闭眼。

    动作牵动了受伤的肋骨,疼痛再度加深。

    “怎么了?又难受了吗?”陆瞬连忙凑过去。

    “胸有点儿疼。”

    陆瞬立刻起身去找李风要了冰袋,用毛巾缠好后带回来。

    贺秋停伸出手,逞强道: “我自己来。”

    陆瞬充耳不闻,径直走到贺秋停床前,帮他解开了胸前的固定带。

    “躺好。”

    里面的皮肤还是泛着红,陆瞬手里拿着被冰镇的毛巾,避开乳头和心脏的位置,轻轻贴上胸肋那块明显的淤痕。

    贺秋停疼得抽了口气,仰起头看向天花板,喉结艰难地滚了滚,没发出声音,感受着陆瞬的手握着那冰袋,在他胸肋那里换着角度冷敷。

    就这么沉默了有十分钟。

    陆瞬平静地开了口,“秋停。”

    每一次,当贺秋停听见陆瞬叫他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都会跟着颤动一下,没有道理可言。

    “我尊重你的想法,你要是真的想分开一段,冷静一下,我绝不打扰你,但是…”

    说话间,陆瞬已经帮他把固定带重新系好,接着说道:“但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别一个人硬撑,哪里不舒服,比如说感觉到焦虑,心里难受,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说话时语气平缓,耐心温柔得不像话,给贺秋停系好固定带后,将手臂撑在人的耳边,在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罩下一片阴影。

    四目相对,陆瞬问他,“能做到吗?”

    贺秋停很轻地点一下头。

    “好。”

    陆瞬应了一声,低头近距离地看着这张冷淡的脸,忍不住想亲。

    想亲就亲了,动作永远比想法更快,他俯下身蜻蜓点水地啃了一下贺秋停的嘴唇,得逞后快速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带着冰袋走出了病房。

    贺秋停看着他的背影,胸口起伏了一下,半晌才从牙缝低声挤出两个字。

    “…混蛋。”

    【嘎嘎嘎嘎嘎嘎嘎~又嗑到了耶~】

    系统贱呲呲的声音又从耳边响了起来。

    【本次心脏病上大分啊,宿主和陆总的隔阂又消除了一些呢~】

    “你确定是消除了隔阂,而不是隔阂加深?”贺秋停对着空气问。

    他摸不准系统出现的时间,有时候自言自语着呼唤它好几次,系统依旧跟个死人一样,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自己蹦出来了。

    【当然是消除隔阂,有些藏在心底的秘密,只有向爱人敞开,两个人的感情才能更进一步!】

    随它怎么说吧,贺秋停懒得跟它辩论,烦躁地闭上眼睛。

    三天一个病症,眼看着明天过后又要有新的病症出现了。

    贺秋停回想起系统曾经对他说起的“情绪熵值”,说是要通过病症的形式适放。

    但是如果他在这个适放的过程再度积压情绪,熵值还会继续叠加。

    “我想知道我现在的进度如何了?”贺秋停问,“那些,熵值,释放多少了?”

    【恭喜宿主,已经过半了哦!】

    过半了…

    听到这个消息,贺秋停的心情蓦然好了不少,也就是说他很快就会摆脱这个烦人的系统了,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检测到宿主向爱人表达心声,说出“我爱你”,触发隐藏sss级成就!】

    【敲锣!打鼓!放鞭炮!】

    系统又在自嗨,闹腾好久才说出关键信息。

    【成就奖励——】

    “能不能让我放假一周?”贺秋停打断他,语气十分诚恳,“我短期内不想再进医院了,你跟了我这么久了,能不能体谅一下。”

    他觉得自己需要休息,这么连轴转下去,最先崩溃的可能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体谅,必须体谅,你可是我的亲宿主!】

    【成就名称: 爱就要大胆说出口】

    【触发隐藏游戏机制,如果让另一半在无提示的自然状态下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熵值可自动释放10%】

    也就是说,如果能让陆瞬在自然的环境下对他说出“我爱你”,能顶一次病症发作。

    还算诱人。

    可关键是,陆瞬这人好像也不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只会像刚才那样,没有任何底蕴地用肢体表达这三个字的含义。

    况且,他们又是冷战的状态,贺秋停暂时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理清楚这段关系,去剖开那些阻碍在两个人之间的现实问题。

    他想给自己放几天假,回避那些让他头疼的事,可系统偏偏不允许。

    【考虑到宿主的熵值释放太慢,小统贴心地为宿主挑选了新病症,将在明天之后为宿主绑定!】

    贺秋停不相信它能做什么明智的选择,沉声问,“你又想怎么样?”

    【小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小统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宿主爽!爽飞!!!】

    “到底什么病?”

    【宿主即将进入新病症,积极向上症】

    “什么东西?”

    【积极向上症】

    贺秋停百思不得其解,积极也是病?

    …

    两天后伴随系统“叮”的一声。

    【恭喜宿主绑定新病症,积极向上症程序已启动!】

    当时贺秋停正在开会,说到会议的关键处,忽然感到体温急剧升高。

    “贺总,没事吧。”

    林旭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看见他耳后和脖颈泛起一片红,侧颈的线条笔直地绷起来,整个人正在轻微地战栗。

    那阵不适的感觉是慢慢充斥全身的。

    先是脸和脖子,然后扩散到胸口,类似情欲堆积的闷胀感一股股涌向两胸正中央的位置,黏黏腻腻的都是汗。

    “先到这儿。”贺秋停及时叫停,微笑着冲大家点一下头,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这个方案我需要再看一下,我们下午再约时间。”

    人群熙熙攘攘的散去,像煮沸的水,会议室里热意弥漫,将贺秋停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小林,你不觉得热吗?”

    林旭看了一眼空调显示屏,有几分不解,“现在是22℃。”

    贺秋停喘了口气,单手撑着桌沿,腰腹发紧,肌肉失控地痉挛起来,甚至要用另一只手按住才能缓解。

    他靠坐在椅子上,清楚地感受着那股热流,在他被汗湿的衬衫底下,顺着腰腹慢慢、慢慢地向下流。

    持续的充血。

    发硬。

    第38章 积极向上症2

    从会议室到办公室,短短几步的路程,贺秋停走得异常艰难。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热意在身体里弥散,悄无声息地分成两股。

    一股向上翻涌到咽喉,顺着鼻腔一路冲到脑顶,烘得他两眼滚烫发红。另一股向下抵达胃部,沉入小腹后,酥酥麻麻朝着他大腿的神经丛蔓延。

    贺秋停的喉结不自在地上下滚动,觉得哪哪都热,连呼出去的气像是裹了层火。

    “贺总,你是不是发烧了?”

    林旭跟在他旁边,看着他脸色不太对劲儿,于是伸出手去扶他的胳膊,“你的脸很红…”

    然而触碰的一瞬间,贺秋停却猛地战栗了一下,西装下的汗毛顿时直立起来。

    “…”

    明明林旭只是很轻地将手指虚搭在他的手臂上,中间隔着一件西服外套,还隔了一件衬衫,明明没有任何实质的触感,可贺秋停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压迫和刺激。

    就好像是一只无形又炙热的手,捏住了他的动脉血管,一点点深度挤压,让血流朝着一个地方急剧涌去。

    感官被无限放大。

    小林人的触碰,皮肤和西装布料之间的摩擦,甚至连皮鞋踩在地毯上的轻微的凹陷,都在顷刻之间被放大数倍,让贺秋停无端地感到兴奋。

    那是一种不能自控的兴奋,从血液里沸腾冒泡,抽丝剥茧般发酵。

    又痒,又热。

    每一秒都煎熬难耐。

    不是那种皮肤表面的痒和热,而是一种扎在深处,从骨髓里渗出来的,让人捉不到根源,却又欲罢不能。

    “咳…”

    贺秋停抬起手,手背抵在嘴唇上,战术性地干咳了一声,在无人注意的瞬间用力地咬了一下手背的薄肉,用疼痛短暂地抑制住那阵失控感。

    回到办公室,他用工作待办把小林支开,然后整个人脱力般躺靠进座椅里。

    热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贺秋停脱下外套,抬手扯松自己的领带,垂着头一声声压抑地低喘。

    心脏跳动得很快。

    咚。咚。

    大理石地面上,是午后斑驳的碎影。

    贺秋停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目光顺着脚下的影子,一寸一寸往上抬,像是做了几番思想斗争后,终于缓慢地落在了自己的腿.间。

    短暂地惊诧后,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冰冷,清隽的眉宇拧了一拧,极其厌恶地撇开了视线。

    积极向上症?

    积、极、向、上。

    贺秋停无语又绝望地低笑出声,额角的青筋鼓起两道,一时间被气得不轻。

    这个系统,是真的想要玩死他,不带掺半点儿假的。

    【嘿嘿嘿嘿嘿】

    系统也舔着个脸跟着他笑,不好意思道:

    【小统玩了个谐音梗,看来是被聪明的宿主给识破了呢】

    贺秋停无声地攥了攥拳头。

    系统无视了他的情绪,自顾自地对他分析复盘。

    【据统计,宿主已经3个月7天零15个小时没有和伴侣进行床上运动了】

    系统发出了一声叹息。

    【据不完全统计,这期间,宿主总共拒绝过伴侣18次运动请求】

    【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的理由是——明天有早会,不能太疲惫】

    【最心机的理由是——我胃疼】

    【最敷衍的理由是——今天没状态,下次一定】

    【最伤人的理由是——没感觉,y不起来】

    贺秋停的脸色越来越差,有一种被人窥探了全部生活隐私的不自在感。

    “所以是要做什么,逼着我和陆瞬上床吗?”

    贺秋停的睫毛止不住地发颤,声音也干涩得厉害,却还能听得出其中的愠怒。

    【亲爱的宿主,这是你正常的生理需求,为什么要压抑克制呢?明明在伴侣询问你的时候,你的身体是愿意的,为什么还要严词拒绝呢?】

    贺秋停闻言,闭了闭眼,意识有几分抽离。

    系统说的没错,很多时候,他的确是有需求的,他的身体、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汗毛都在说愿意,可他在精神上接受不了这件事的发生。

    正是因为他经历过和陆瞬极致欢愉的时刻,感受过失控和上瘾,才越发忌惮。

    他不喜欢主动,但也不喜欢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对方,这种权利让渡的恐慌感是贺秋停排斥这件事的根本原因。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

    贺秋停从椅子上坐直身子,重新将领带系好,维持着平日里沉静从容的一面。

    “进。”

    小林捧着一叠文件进来,漫长地打量了一眼贺秋停后,才将文件放在他的桌子上,说道: “这是高端餐饮入驻未来之城的企划书,已经修改好了,饭局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在悦泰,已经订好包厢了。”

    “嗯。”贺秋停应了一声,支在桌子上的半身端庄得看不出丝毫异样,藏在桌子下的双腿却止不住地发着颤,问林旭,“今晚到场的都有哪几家?”

    “Nebula的主厨Dan,Aurum亚太区总监,Lave创始人,隐泉的陈总,还有龍吟·海的小张总…”

    “小张总。”贺秋停重复了一遍,顿了顿道:“张文骞?”

    “对,是他。”

    “好。我知道了。”

    贺秋停看着小林走出去,将转椅朝着落地窗转去,抬头看外面的晴空出神。

    他和张文骞其实算不上熟。

    虽然他们从小就认识,但本质上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贺秋停只知道他是陆瞬的发小,俩人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不仅关系好,脾性也是一个样,都是仗着自己家里条件优越,做什么事都肆无忌惮,张扬又跋扈。

    陆瞬张扬归张扬,但好在打小骨子里就透着股清高傲慢的劲儿,张文骞的作风才算得上真正的恶劣,早在小学就臭名远扬,硬是把整个学校的漂亮女生都骚扰了个遍。

    往老师水杯里倒粉笔灰,在学校公告板贴同桌丑照,五年级的时候还弄了很大的排场,花钱雇无人机灯光秀,给漂亮的美术老师表白。

    挺浮夸,也挺遭人烦的一人。

    如今长大了,穿上高定西装,装出几分人模狗样,倒也像是长进了不少,但贺秋停见了他,还是有些条件反射般的厌恶感。

    身上的那阵不适感,是在三十分钟后自行退去的。

    消失之前,贺秋停收到了来自系统的友情提示。

    【本次为“积极向上症”的初次体验,只是毛毛雨啦,向上指数: ☆】

    【向上指数会受到身边人的磁场影响,如果是普通关系,就是一颗星,难受但是尚且在忍耐的范围内。如果情感强烈,星级就会逐级递增,最高向上指数为☆☆☆☆☆】

    【积极向上症全天不定时发作】

    【如果五星发作,得不到及时的释放,倒也不会死,只是宿主会备受折磨…嘶…那感觉还不如死了…】

    贺秋停咬了咬牙。

    如果刚刚的那些症状只是一颗星的程度,那他的确无法想象到五颗星发作时有多么的不堪。

    不过,他似乎从系统的话里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

    系统说只要对接触的人没有欲望,就是一颗星,也就是说只要他不去接触陆瞬,就能避免高星发作。

    “呃…”

    只是想到陆瞬…

    那阵消失的热意顿时又涌了上来,身体又开始不自在,肌肉紧紧地绷了起来。

    贺秋停僵硬地抬了下腰,皱起眉。

    陆瞬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了过来。

    “喂。贺秋停。”

    略微磁性的声音隔着手机传到耳朵里,贺秋停的呼吸瞬间就急促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按下静音键,难受地低吟出声。

    “喂?”

    “贺秋停?”

    陆瞬叫了好几声,才听见那边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干巴巴的。

    贺秋停五指紧紧扣在桌沿上,硬撑着做出一副平静相,“什么事。”

    “你嗓子怎么了,感冒了么?”

    “没有。”

    “晚上出去吃饭吗?南街那新开了一家粤菜餐厅。”陆瞬的声音很随意自然,就好像他们从未分手过,也从未有过隔阂。

    “不吃。”贺秋停意识到身体正在发生不对劲的反应,他有些控制不住,急于挂断电话,“我晚上有饭局,现在要开会,忙。”

    “行,你先忙。”陆瞬答应得很爽快,也不想强人所难,“饭局上别喝酒哈,结束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可以接你。”

    “我有司机。”贺秋停不近人情地说了句,“挂了。”

    陆瞬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心里闷闷地发酸,他不知道贺秋停是怎么想的,是会给他一个和好的台阶,还是真的不愿意再给他机会了…

    一抬头,看见助理Ruby走进来。

    “陆总,晚上华演影视那个饭局,是要推到下周吗?”

    “不推了,我今晚有空了。”陆瞬情绪有些低,随口问,“几点钟,在哪吃来着?”

    “晚上8点,在悦泰。”

    …宇未岩

    那是一个非常之无聊的饭局。

    华演影视的ceo,带着一个业界知名制片,两个导演,还有他们最近力捧的新晋顶流男星,明面上是跟他谈项目,实际上是想套他的投资。

    陆瞬和华演的老板有过几次合作,合作的也还算是愉快,这才勉强给了这个面子,但是饭局上的戏码和套路实在太过于拙劣。

    尤其是那个所谓的顶流男艺人,靠着一部粗制滥造的耽改网剧迅速蹿红,身价翻了数十倍。此时正故作清高地坐在他对面,抿着嘴笑不露齿,时不时地向他投来试探性的目光。

    陆瞬面上礼貌微笑,心里却恶心得要命,这种货色,他见得多了。

    男艺人矜持太久,见陆瞬始终都没往自己这边瞧上一眼,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决定主动出击。

    他拿着酒过来,走到陆瞬旁边俯下身,作势给他倒酒,声音又低又软,“陆总,初次见面,我敬您一杯。”

    陆瞬的性取向一直是个谜,先前有小道消息说过,他可能喜欢男的,加上陆瞬的饭局和私下里玩乐都是一堆男人,所以久而久之,圈内都觉得陆瞬可能是喜欢男人的。

    男艺人估计以为对方会喜欢他这一款,却不曾想,酒瓶刚一递过去,陆瞬便抬起了手。

    修长的手指恰到好处地遮住杯沿,他说: “今天喝不了酒,要开车。”

    场上人皆是一愣。

    不是有司机吗?为什么要开车?

    这拒绝得未免太…

    “给陆总换果汁。”旁边的制片见状赶紧打圆场。

    男艺人尴尬着脸,给陆瞬倒了半杯橙汁,把身子放得更低了,隔着宽松的领口露出里面的锁骨,带着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呛得陆瞬直皱眉。

    “陆总,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等了半天,陆瞬这才纡尊降贵般地举起杯子,敷衍地碰了下杯沿,继续和旁边的老板聊项目。

    因为实在是无聊,贺秋停也迟迟没有发消息给他,陆瞬百无聊赖地想要出去透透气。

    悦泰会所的吸烟室设计很别致,隐匿在画廊深处。

    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很柔软,吞噬了所有脚步和声音,只有小提琴音乐悠长地响着。

    每一幅画上都有一个暗调的壁灯,将一小抹光亮照在油画上。

    陆瞬难得有了兴致,点了根烟,没在一个位置站定,而是顺着那些画一幅幅欣赏下去。

    直到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油画前,呼吸骤然一窒。

    居然是贺秋停。

    他和贺秋停居然在同一个地方吃饭。

    贺秋停背靠着墙,修长的身子陷在墙角的黑暗里。

    他颓然地垂着着头,手无力地落在身侧,修长漂亮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一点猩红明明灭灭,簌簌地落下些许烟灰。

    贺秋停的轮廓微微发颤,始终低着头,像是在艰难地隐忍着什么,甚至连有人靠近他都没有意识到。

    陆瞬的瞳孔震了震。

    他认识贺秋停这么多年,看他抽烟的次数屈指可数,贺秋停也曾经明确表示过,不喜欢抽烟,除非忍不住。

    也就是这个不喜欢抽烟的人,此时正深深地吸了一口,仰起脖颈,闭起眼睛,喉结轻颤着慢慢地吐出一圈烟雾。

    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眉眼,和身后的油画融为一体,带着一种朦胧的失真感。

    “贺秋停。”

    作者有话要说:

    呃,没写到对手戏,下一章吧~

    下一章我实名想写,我会尽快写出来,不需要大家等太久[撒花]

    第39章 积极向上症3

    黑色的大理石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插着几根烟蒂,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抖了抖,将没抽完的半截烟也狠狠地按了进去。

    昏暗的灯光下,贺秋停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惯常冷冽的眼眸蒙了层水雾,焦距涣散着,隔了好几秒钟才迟缓地对上陆瞬望向他的目光。

    “秋停?”陆瞬看着那张红的不正常的脸,抬了抬眉,“你怎么在这里,你这是…喝酒了吗?”

    贺秋停的样子的确像是喝多了。

    他的脖颈和耳后泛着层薄红,顺着滚动的喉结往下看,领带已经被彻底扯松了,领口散开两粒纽扣,凹陷的颈窝处更是红得吓人。

    陆瞬走上前,伸手想要扶他,却见贺秋停的身体明显地紧绷了起来。

    “…别过来。”

    贺秋停摇晃地往后退了退,像是站不住,只得用手肘勉强支撑着身后的墙面。

    他低下头,眼睫剧颤,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竟显出几分害怕的意味来。

    难怪。贺秋停想。

    难怪他会在饭局上忽然间发作到不能自已。

    系统说,病症发作的等级和周围的磁场有关,正是陆瞬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儿,才让这片磁场发生了改变,从而放大了他身体的感官。

    “你怎么了?”

    陆瞬一脸疑惑地盯着贺秋停看。

    看见他前额的黑发湿着,不知道是被汗浸透的还是刚刚洗过脸,此时松散地搭落在眉骨上,泛着抹锋艳的光。

    “喝多了吗?”陆瞬皱着眉问他,声音很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瞬感到十分意外,没想到随便出来参加个应酬还能偶遇贺秋停。

    “你离我远一点。”

    贺秋停嘴唇微张,一反常态的红,红的不自然,带着种病态的糜艳,一个字一个字费劲地往外吐,“我能…舒服很多。”

    这话说的是事实,但是未经过滤传到陆瞬的耳朵里,着实是伤人。

    陆瞬怔了怔,顺从地往后退了一步,隔着一米的距离担忧地望着他。

    贺秋停的膝弯正在止不住地打颤,扶着墙连站着都费劲,更别说走路了。可即便如此,这人依然还是一副冷脸,口吻强硬的不得了,“你能不能走远一点,我现在看见你,我就…”

    话还没说完,体内的异样感骤然强烈了数倍,像是有人按下了开关,疯狂加码到了最大的档位。

    血液瞬间激涌,贺秋停的眼角泛红,双腿不听使唤的一软,猝不及防地往下跪,被陆瞬冲上来一把捞住。

    陆瞬低低地啧了一声,语气稍微冲了冲,说道: “你这个样子,你让我走到哪儿去?”

    他的手揽在贺秋停的腰间,把人半抱在怀里,用力往上提了提,也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让后者的身体猛然一震。

    陆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贺秋停难耐地闭起眼,眉头皱得极深,压抑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呻吟。

    “唔…”

    浓重的烟味里,参杂了一丝极淡的酒气。

    “我说话你没听见吗,放开。”

    近距离地肢体接触,带来的摩擦让贺秋停的血液一股脑的冲到了天灵盖。

    他将掌心抵在陆瞬的胸口推拒,却怎么也推不开分毫,就那么被陆瞬牢牢地箍在怀里,终于失去所有的力气,除了特别的某一处,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陆瞬抱着他,感觉他的脖子是软的,腰是软的,连滚烫的呼吸也都是软的,一口一口如数喷洒在自己的颈侧。

    “你…”陆瞬咬了咬牙,感觉那块皮肤火烧火燎的,心跳也不由得跟着加速。

    他没见过这样的贺秋停。

    平日里大风大浪的什么没见过,可见了这样的贺秋停,他还是招架不住,一时间竟不敢去直视那张脸上的艳色。

    “陆瞬!”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陆瞬扭过头,看见张文骞颠颠地跑过来。

    见到两个人抱在一起后,张文骞乐滋滋地咧开嘴,一副邀功的嘴脸,“哎呦喂,陆总这行动力够可以啊,自己就把人给找到了,今天这事儿,你不请哥们吃一顿好的可说不过去了哈。”

    “什么意思?”

    陆瞬眉头一皱,将意识不清的贺秋停秋停轻轻安置在旁边的沙发上,让他舒服地躺好,然后站起身面向张文骞,问他道: “你说你今天也在悦泰有场饭局,让我结束后等你,有什么惊喜给我?”

    “对啊。”张文骞冲着沙发上的贺秋停撇了撇嘴,“你就说,这算不算惊喜吧?”

    作为陆瞬的好兄弟,张文骞对他们的感情状况十分了解,也知道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别扭。眼见着他们冷战,于是善心大发决定帮自己的好兄弟一把。

    陆瞬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他压抑着怒火,“你灌他酒了?”

    “没有。”张文骞摆摆手,说道:“不过我给他酒里下了点东西,能增强酒精度数。”

    “什么?你给他下药!?”

    陆瞬瞬间炸了,他一把揪住张文骞的领子,把人拽到自己跟前,张口就骂: “你他妈的,你不知道他身体不好啊?能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不是,不是下药陆瞬,你别生气,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张文骞向他解释,“我们今天合作都谈得挺好的,本来要散了,我这不是寻思着替你把人给留住嘛,就给他加了点料,只是让他醉罢了,剂量很小,就跟高度数酒精一样。”

    “只是酒精吗?”

    陆瞬扯着张文骞来到沙发前面,往前一推,“你管这叫酒精,你下了什么药,现在是个人,只要是长了眼睛,都能看得出来吧!!!”

    张文骞一脸懵,眯起眼睛打量沙发上的人。

    的确不对劲。

    贺秋停整个人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阖着眼睛靠在那儿,睫毛都是湿漉漉的。他浑身透红,脸侧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死死咬着下唇抑制,可呼吸还是又浅又急。

    张文骞看得一愣,还不等他多看上几眼就被陆瞬推搡到一边,“看什么看,赶紧滚!你等我明天再跟你算账!”

    说完陆瞬便将外套脱下来,把贺秋停裹住后抱到怀里。

    张文骞一脸无辜地看着陆瞬把贺秋停带走,抓了抓后脑勺,半天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提升了一点酒精的浓度,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张文骞想不明白,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陆瞬应该感激他。

    …

    悦泰地下停车场。

    陆瞬踉跄着把贺秋停塞进副驾,俯身给他系安全带时,对方的呼吸就那么无遮无拦地喷在他的脸上,像极了撩拨。

    “贺秋停…”陆瞬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低着嗓音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瞬的手冰冰凉凉的,贴在脸上很舒服,贺秋停闭着眼,遵循本能般地按住了他的手,停了许久后,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蹭了蹭。

    陆瞬僵住了,喉咙艰涩地滚了滚,手掌下的肌肤滚烫,几乎要把他的掌心给灼烧出一个洞。

    “你不舒服是吗,忍一忍,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陆瞬说。

    像是忽然拾取到关键词,贺秋停听见“医院”两个字,瞬间挣扎出一丝清醒的意识,他将安全带解开,勉强睁开眼,口齿不清,“不去,不去医院。”

    陆瞬将他按在椅背上,又一次将安全带扣好,可贺秋停就像是和带子较上了劲,手指胡乱地拨弄着卡槽,又把他解开,嘶哑地强调道: “陆瞬,我不去医院。”

    “好,不去医院,我送你回家,你坐好。”陆瞬耐心地再次给他系好。

    “热…”

    贺秋停侧过身,西裤包裹的两条长腿在座椅上无意识地磨蹭了一下,难耐地弓了弓身子。

    衬衫的下摆从西裤里挣脱出来,露出一截纤细的腰线,瓷白透粉的皮肤上泛着层薄薄的水光。

    陆瞬从旁边拿过条毯子给他盖上,然后关上车门走到主驾。

    他开了冷风,希望能帮贺秋停缓解一些不适,却发现后者在他旁边喘得厉害了。

    嗬。嗬。

    贺秋停简直要疯了。

    怎么会…这么难受。

    他感觉自己快要炸开了,就快要无法呼吸了,耳边的声音嘈杂地乱作一团,只能听见急速的心跳声,毫无章法地响成一片。

    一时间,贺秋停感觉自己好像有了无数颗心脏,它们无处不在,跳动在车窗外,跳动在胸膛里,脑子里,血管里。

    缠满蜿蜒血管的心脏,像是衍生出了第二个脆弱敏感的他,在黑暗里固执地抬起头,被舆论刮蹭,被理智压制,被道德束缚,一边饱经痛苦,一边兴奋战栗。

    贺秋停不记得自己这一路上是怎么挺过来的,身上都被汗给浸透了,热乎乎得很是难受。

    他只记得陆瞬开车途中用力按喇叭,臭脾气上来,低声咒骂了好几遍,也不知道是在骂什么。

    只记得他被放在干燥松软的床上,皮带扣弹开的声音清脆刺耳,陡然划破静寂的夜。

    贺秋停浑身瘫软地动不了,像条濒死在沙滩上的鱼,唇瓣微微开合,口吻却冷静得好像是处理公务一般,逞强道: “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他说着,使出所剩不多的力气,试图推开压上来的人,却被攥着手腕压到一旁。

    陆瞬的视线从某处移回到他的脸上,眼底通红,额角青筋压抑地绷着,“贺秋停,都这样了,我帮帮你又怎么了?”

    贺秋停的肌肉松弛无力,头脑也昏沉,感觉身上的那股热意迟迟闷在身体里,挥散不去。

    直到他再次感受到陆瞬手掌心的温度。

    微微凉。

    他甚至能感受到陆瞬指腹上,薄到极致的那一层茧,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力道从轻一点点变重。

    贺秋停抬起腰,被陆瞬狠狠按下去。

    “陆、瞬。”

    贺秋停眼眸涣散,头顶的吊灯斑驳迷离,他看着光影隔着一层氤氲的雾气,晃动在自己的脸上。

    家里怎么会有雾呢。

    雾里是陆瞬忽远忽近的脸,朦胧着看不真切。

    贺秋停不想看他,抬起手臂,轻轻遮过自己的眼。

    身体一点点放松,终究还是让渡了身体的掌控权,直到他的身体达到阈值,他才终于将那些断断续续的气拼凑完整,重重地呼出一口。

    盖在脸上的手被拉下来,陆瞬的指尖落在他眼角,蹭过湿漉漉的水痕。

    他弓下脊背,低头近距离观察那双盈满水光的冷淡眼眸。

    “贺总,你哭什么。”

    他这话问的欠揍,后半句话就更欠揍了。

    陆瞬说,“明明,是你在上我啊…”

    第40章 积极向上症4

    因为系统的影响,感官带来的刺激飙升到了平日的十倍。

    毛孔舒张,泪腺失控,生理性的泪水毫无知觉地顺着眼角往下流,一点点将耳后的鬓发濡湿。

    贺秋停仰躺在凌乱的床单上,脑子昏沉沉的,半边身子也还浸泡在电流般的麻痹感中,许久没有缓过劲儿来。

    结束了。

    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三个多小时,真他妈是活见鬼了。

    “贺总,舒服吗?”

    陆瞬急于得到认可一般,去用手指摩挲那道泛红的眼尾,“是舒服哭了?还是我弄疼你了?”

    贺秋停慢慢地掀起眼皮,剜了面前的陆瞬一眼,表情冷漠,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做都做了,还废什么话。”

    贺秋停太累了,或者说他早就累了,体能早就消耗殆尽,却硬是被系统所操纵身体,一次次被动地进入情动状态。

    他的大脑昏沉,四肢无力,手指攥着床单,抓紧再松开,反反复复,最终竟连蜷缩起五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上的热意终于退去。

    贺秋停歪过头将脸陷进枕头里,潮湿的睫毛抖了抖,精疲力竭地阖上了眼。

    他不知道陆瞬累不累,也许是不累。

    浮浮沉沉的意识间,贺秋停似乎是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也不知道陆瞬在折腾些什么,被x了三个多小时,居然还有体力满地跑。

    过了不知多久,他隐约听见了水声,然后感觉到有毛巾贴在自己的皮肤表面,那触感时远时近,断断续续的,力道越来越轻微,直到他彻底昏睡,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贺秋停爱干净,往常做完,不管多累第一件事都是去洗澡,今天实在是没劲儿了,带着这么黏黏腻腻的一身竟然也睡得着。

    陆瞬拧了条热毛巾,给贺秋停擦拭身体,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担心把他给吵醒,又像是带了某种无声的克制。

    “秋停…”

    陆瞬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小得只有自己听得见,他的喉结慢慢地滚,垂着眼睛看着这具身体,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这是贺秋停,是他的爱人。

    即便他们之间有过争吵,打压,背叛和隐瞒,即便那些不可原谅的错误和矛盾的确根深蒂固地存在,思维认知上的差异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填平。

    即便在外人眼里,他们很不合适,这段感情就像强行嫁接的藤蔓,扭曲又生硬,注定了只能结出酸涩发苦的果子。

    但对于此时此刻的陆瞬来说,他对这份感情不再怀疑,也不再度量。他很笃定,笃定了自己这一生,就只会有这一个爱人。

    这种笃定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在贺秋停书房里,他无意间翻到了那张足球场的设计图,又或许是他真真切切地经历过贺秋停的生死一刻。

    贺秋停在心跳骤停前,对他说:

    “我爱你”。

    贺秋停在嘴唇发绀的时候,还不忘安慰他,让他不要怕。

    贺秋停在临死前,云淡风轻地把自己毕生执着的事业、野心、财富,毫无保留的,全留给了他。

    陆瞬心里清楚,他和贺秋停在一起,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一定会被诸多外界的眼光所审视,也一定会有重重障碍的阻绝,但陆瞬绝不允许自己再发生任何的动摇。

    在他的世界,自我认知就是最高法则。

    他认准了贺秋停。

    所以除了贺秋停,谁都不行。

    …

    有的地方已经干了,结成了薄薄的一层膜,贴在皮肤上泛着光亮,陆瞬不得不多使些力气,认真仔细地擦好几遍。

    贺秋停身上的红晕本来已经淡退,经过这么一擦,很快又红了起来。

    陆瞬边擦边感慨,这人的皮肤真是薄,脸皮也薄,总是藏不住什么情绪。

    自以为冷着双眼睛,紧绷一张脸,将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就能遮掩住底色,可下一秒,脸就会从耳根红到眼尾,将那些强装的镇定出卖得一干二净。

    不过贺秋停好在情绪稳定,工作的层面上,他很少有情绪波动,反倒是在自己面前,情绪展露的更多。

    想到这儿,陆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了一眼熟睡的贺秋停。

    床头灯柔和的光晕洒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头歪在枕头里,睫毛低低地垂着,偶尔轻颤一下,卸下防备后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倦懒入睡的小猫。

    陆瞬的目光柔和,慢慢收回视线,继续给他清理。

    某些地方很很难擦拭到,陆瞬只得把手垫在贺秋停的后背,扶着他翻过身,让他侧躺着把后背对着自己。

    贺秋停的身体软得不像话,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呼吸依旧平稳绵长,完全任由他摆布。

    陆瞬擦干净后,给他换了一身清爽的睡衣,又换了新的床单,小心翼翼地给人盖好被子,然后打开了空调通风。

    把一切都收拾好后,陆瞬才走进浴室冲澡,洗完澡回到卧室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贺秋停侧身躺着,半边脸陷在枕头里,额前垂落的几缕碎发微微凌乱。他睡得很熟,一点儿也没被陆瞬进来的声音惊动。

    但陆瞬还是轻手轻脚的,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迎面扑来的是贺秋停的温度和气息,温柔恬静,近得触手可及。

    悬在胸膛里的东西轻轻地落了地,陆瞬终于松下一口气,他舒服地喘息一声,释放疲惫的同时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心安。

    熄灭床头灯,他侧身躺好,和贺秋停脸对着脸,呼吸不自觉地放轻。

    房间昏暗下来,只有顶棚的灯带泛着一圈发白的微光,朦胧地落下,水墨般晕在贺秋停的脸上,将那张脸的轮廓似有若无地勾勒了出来。

    轮廓是硬的,甚至带几分偏冷的质地,但眉眼和鼻梁间却被镀上了一层微弱的柔光。贺秋停的唇瓣微启,被亲得略微有些发肿,看上去反倒是越发柔软诱人。

    原来英挺和漂亮并不矛盾,竟然可以如此浑然天成。

    陆瞬注视着面前的人,感受着对方的每一次呼吸,均匀地喷洒在自己的脸和脖子上,舒服得不得了。

    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脑子里却没有生出丁点儿困意,他近乎痴狂地看着那张脸,怎么也看不够。

    贺秋停感受不到这道近乎虔诚的注视,难得地睡得这样放松。

    他的左手虚拢在自己枕边,掌心向上,五指微微蜷起,手腕上的青色血管在冷光下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禁欲感。

    陆瞬的喉结动了又动,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神志不清了。他看着贺秋停的手,看着被光影笼罩的修长指尖,以及微微凸起的骨节,忽然滋生出一种病态的冲动。

    陆瞬的舌尖抵住上颚,幻感出一阵没由来的酸涩。

    不能再想了。

    陆瞬强迫自己闭上眼,第一次,他竟然在床事之后产生了一种类似亵渎的负罪感。

    那一晚入睡之前,陆瞬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他告诉自己,要学会克制和等待,面对贺秋停,要把理智和爱意排在欲望之前。

    第二天一早,贺秋停醒来的时候陆瞬还在睡,依旧是老样子,陆瞬从背后抱着他,双手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沉重的一条腿毫不客气地搭在自己身上。

    胸口传来阵阵刺痛,贺秋停皱了皱眉,用手肘向后顶了顶,哑声道: “松手。”

    陆瞬一个激灵从睡梦里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勒在了贺秋停处于恢复期的肋骨上,连忙把人松开。

    “没事吧!”他立马坐起来,看着贺秋停低头揉胸口,伸手翻开他睡衣领子看了看,“怎么样,疼得厉害吗,我带你去李风那再看看?”

    贺秋停轻轻拨开他的手,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靠坐在床头缓了缓,抬头看向睡眼朦胧的陆瞬,那眼神很深,像蒙了一层雾的黑潭,里面翻涌着陆瞬一时间读不懂,却又心头发紧的复杂情绪。

    他就这样沉默地看了陆瞬许久,久到空气和时间都快要停滞,才微微动了动嘴唇。

    “陆瞬…”

    “贺秋停,你能不能等我一下?”陆瞬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急促道: “我去趟卫生间。”

    他说完连忙下床,趿拉着拖鞋,穿反了都没去换,快步走进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扑了两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刚刚看见了。

    看见了贺秋停的那副神情,郑重又复杂,夹杂进一丝决然的意味。

    陆瞬心里清楚,这绝对不是一次寻常的谈话,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可能就会让他们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想去面对,但如今,似乎不得不面对。

    陆瞬深吸一口气,脸上和头发上还沾着水珠,转身回到了卧室。

    贺秋停已经不在床上,被子和枕头被他整理的平平整整,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半杯白水。

    桌子上放着另一杯水,显然是给陆瞬倒的。

    陆瞬走过去,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压下涌上来的心慌。

    “昨天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陆瞬率先开口解释,“我不知道张文骞他犯什么毛病,我…”

    “我知道。”贺秋停的声线很平,抬起眼,目光清清淡淡地落在陆瞬身上,说道:“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陆瞬顿了顿,:“昨天晚上,是我没有分寸,没得到你的允许,动作也没轻没重,以后不会了,对不起啊贺秋停,你别生我气。”

    贺秋停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道歉,我们都爽了,不是么。”

    他实在是厌恶陆瞬这种与底色不符的低姿态,就像是厌恶陆瞬为他做出的那些牺牲。

    为了他,陆瞬拒绝联姻,忤逆父母,和从小疼他的亲哥针锋相对,甚至把自己一手打拼的事业作为筹码,押上赌桌为他护盘。

    每当想起这些,贺秋停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能知道他有多痛恨这种感觉,痛恨自己成为了对方人生路上的绊脚石,扰乱了他本该有的幸福家庭,和更好的事业前景。

    但真到了要放手的时候,他又舍不得。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和你提分手?”

    贺秋停看着陆瞬那张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他低下头,像是觉得羞耻,喉咙鼓动半天才开口说,“陆瞬,你知道吗,我现在还挺看不起我自己的。”

    贺秋停意识到自己变了。

    曾经的他在分手时可以轻而易举地自洽和释怀,坚信感情并非他的必需品,认为即使没有陆瞬,他也能在自己的世界里游刃有余地独处得很好。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自私了,贪婪了,甚至变得不那么善良了。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竟然不想把陆瞬还给陆家。

    这一阵子发生了太多事,陆瞬带给他的情感冲击实在太过强烈,像一种难以戒断的瘾,一旦形成了,就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一个人回到从前的那片荒原里了。

    尤其是当他代入那个可怕的假设…

    如果有朝一日陆瞬离开他,像陆昭那样走向商业联姻的既定轨道,娶了个女人回家,朝夕相处,让另一个人的气息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还可能还会生下一个流着陆瞬骨血的孩子,组成一个被祝福的、光明正大的幸福家庭…

    仅仅是想象那个画面,贺秋停就能感受到一股尖锐的疼痛贯穿他的整颗心脏,像是要把他从灵魂到肉体全给撕碎。

    他毫不怀疑,如果真有那一天,自己真的会痛死。

    陆瞬闻言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默默地抽过一把椅子,在贺秋停的对面坐下来。

    很近的距离,两个人膝盖抵着膝盖。

    他微微俯下身,目光沉静专注地探入贺秋停低垂的眼底。没有廉价浮躁的安慰,也没刨根问底地追问贺秋停为什么会妄自菲薄,只是平静地望着那灰暗的眼睛。

    漫长的沉默过后,陆瞬轻轻地开了口,他的声音很低,情绪很平,却带着一种无法令人忽视的笃定。

    他说:  “你可是贺秋停。”

    这话落得很轻,却在贺秋停死寂的心底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贺秋停抬起眼睛,眉端微动,撞进陆瞬深邃的一双黑眸。

    他极少见到陆瞬这样沉稳正经的一面。

    陆瞬的目光没有闪躲,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好像一时间明白了他心中所有的挣扎和痛苦。

    可他是贺秋停,是拥有强大内核,独立判断力,无论处于怎样的危局都能冷静决断的贺秋停。

    他不是一个需要别人替他做决定的弱者。

    他首先要成为自己,认清自己,才是陆瞬所深爱的那个贺秋停。

    陆瞬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落得清晰有力。

    他对贺秋停说,“遵循你自己内心的选择,无论选什么,都是对的。”

    无论选什么,他都愿意无条件地尊重和支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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