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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刺杀

    贺寒舟正待开口说话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晃了晃眼。

    他眯了眯眼,皱眉看去。

    原来是谢云逍身后那个黑衣人袖中藏了剑鞘,此时日光渐盛,银色的剑鞘正一下下地反射寒光。

    贺寒舟眼神一凝。

    他注意到这黑衣人的手掌上都是老茧。

    贺寒舟待到了夜里,中间张致和亲自来看着谢云逍服下了新方子熬的药,新药有些嗜睡的后遗症,他走时,谢云逍并不知晓。

    只是回到宫里,贺寒舟注定睡不安稳,一闭上眼,脑海里便会自发续写下午未尽的事。

    这会儿,他倒是真有几分弱冠少年囿于本能的模样,和冲动天人相博,外头鸡鸣声起,贺寒舟仍旧不敢深眠。

    他笃定自己不只是单单会梦到谢云逍,梦里的谢云逍会被他作弄得乱七八糟。

    可终究是抵挡不住那样的情形,冬日的辰阳宫哪里都热,空荡荡的宫殿,贺寒舟形单影只,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空旷的静谧放到最大。

    外头落着雪,起了风,吹着殿外枝丫沙沙响。

    关齐来接关宁的班,这些日子都是他来守辰阳宫的后半夜,两人放轻的交谈声混进了夜色,怕吵醒了里头尊贵的人。

    贺寒舟咬着唇闷着声,被谢云逍流连过的唇珠早就没了平日里的那股威仪。

    雪花如鹅毛般,大且密集地占满了贺寒舟的视线,掌心濡湿了,喑哑低沉地藏在被子里,喊了一声“谢哥哥”。

    翌日,安宁公主府摆满月宴,周太妃也难得从宫里出来,跟着贺寒舟的銮驾一道去了贺知雨的府里。

    贺知雨和许由带着贺峋一起在门口迎接他们,这会儿人已经到了许多,听见天子驾到的声音,纷纷都要出来接驾。

    周太妃此番只想来见见小外孙女,让贺知雨领着自己绕开了人群先去了后头的院子,贺寒舟留下来,跟着许由和贺峋一起先去了前厅。

    他和谢云逍的礼都由关宁带着去跟公主府的管事嬷嬷对接入库,但还是需要告知府里主人一声。

    贺寒舟说:“谢尚书昨天高烧不退,怕将病气带给汀儿,今日不便过来吃酒了,还望皇姐和姐夫体谅。”

    许由愣了愣,倒不是对谢云逍不来一事有什么微词,而只是单纯的,对自己这位皇帝小舅子的话感到惊讶。

    只不过,还不等许由想明白自己惊讶在何处时,贺峋听闻谢云逍不来,便扯了扯贺寒舟的衣摆,颇有些失落地开口,仰起头问:“小舅舅,那峋儿能去谢先生府上看他么?”

    贺寒舟揉了揉他的发顶,说:“谢先生这两天不舒服,要是惹得你也病了,他怕是会更加过意不去,不如等上元节时和母亲一起进宫赏灯,舅舅请了谢先生一起,那时便能见到了。”

    贺峋点了点头,觉着这个也可行,又问:“上元节还有四天,谢先生那会儿身体能好全么?”

    贺寒舟不答,将问题又扔回给了贺峋:“峋儿觉得能么?”

    “峋儿觉得能的,但是——”贺峋皱起眉,有些纠结,他不敢确定,“峋儿不是太医,说的话做不得数。”

    贺寒舟莞尔,说:“那峋儿放心,张太医看着呢,上元节那日,谢先生便好了。”

    得了皇帝舅舅的保证,贺峋捏着的拳不由得松了一些,也恰好走进了前厅里,里头的人纷纷朝贺寒舟行礼。

    贺寒舟到了,宴席便很快开始,贺知雨抱着小女儿到前头来给大家看了一圈,小姑娘一点也不怕人,见谁都是笑嘻嘻的,贺寒舟当即另外赏了金镯子,原本还想抱一抱,但贺知雨嫌弃他没轻没重,不给他抱。

    贺寒舟只好退求其次,捏了捏小姑娘肉乎乎的脸。贺寒舟苏醒的时候,浑身疼的像是被车轮碾过似的,骨头几乎都快碎了。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眼睛还未睁开,就下意识去寻找被单下藏匿的刀子。

    手心之下,却只有一片柔软的触感。

    发现自己那把淬毒的刀不见了,贺寒舟眼神一沉。

    唯一留给他的,只有床边一碗乌黑粘稠的汤药,还有一张微微粗糙的信纸,上面写着几个秀气清楚的小字——

    “记得喝药。”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似乎是谢云逍在照顾他。

    贺寒舟隐约能想起他抚摸自己额头的触感。

    过去那个,贺寒舟一直以来认识的谢云逍,是绝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谢云逍再愚蠢,总不至于真的以为,他一个男人,可以做谁的母妃。

    药碗放在桌面上,贺寒舟看了它最后一眼,直接出门去了。

    天色已暗,清濯殿里许多宫人已经歇息去了,只留下几人在屋前提灯守夜。

    看见贺寒舟一袭漆黑单衣,突然出现,门外的芸豆茭白吓了一大跳。

    旁边另几个小太监也赶紧噤声,躲在一边。十月的风已经凉了一半,透着寒气,吹久了,头都是疼的。

    谢云逍刚被人搀下轿辇,贺寒舟就皱起了眉。

    他的腿是怎么了?

    侍寝……至于把腿也做成这样?

    让谢云逍受伤的多半是他父亲,贺寒舟却更恨谢云逍。

    谢云逍似乎是看见了他眼底浓浓的恶意,一瞬间愣神,却又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怎么等在这儿,不嫌风大?”

    他拍拍贺寒舟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进去。

    清濯殿的宫人们想要上前搀扶,却被谢云逍拒绝了。

    他其实只是崴了下脚,他们折腾的前后阵仗这么大,谢云逍反而觉得别扭。

    宫人们离开后,他先一步进殿,扶着墙慢慢往前走。

    走出几步,他想起什么,侧头问贺寒舟:“用过早膳没?药都喝了吧?”

    “你把我的刀藏在哪儿了?”

    贺寒舟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话,害谢云逍险些踉跄。

    刀藏哪儿了……当然是丢了啊!!

    贺寒舟把那种东西放在寝殿,迟早会变成凶器的吧!!

    谢云逍避开他的眼神:“我没见过什么刀子,你要那个干什么?又没写你的名字,也许是被宫里的谁扔了吧?”

    贺寒舟:“……”

    谢云逍的回答,太普通了。

    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刻薄,却像是模仿老虎的猫,张牙舞爪只学了个形。

    谢云逍越像个正常人,弥漫在他身边的那种诡异的割裂感,就越来越强。

    凭什么他认识的那个谢云逍,却是那个刻薄又恶心的东西?

    凭什么他父亲要让谢云逍侍寝时,谢云逍却忽然成了个普通的老好人?

    况且他的父亲,不过是个无能到会被权臣操纵,被皇子愚弄的昏君。

    凭什么?

    贺寒舟看着谢云逍扶着墙,想要快些远离他却又做不到的踉跄步伐。

    他想……

    突然想把他的脚腕重新折断一遍。

    用他的痕迹,完全覆盖父亲的痕迹。

    贺寒舟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问:“谢妃呢?”

    “……谢妃今日被翻了牌子,刚刚已乘着承露车前往养心殿了。”

    他没有在前厅宴席上待太久,明白自己多待一刻,大家便始终不敢放开了吃席,随意用了一些,便寻了个借口,去公主府的后院亭子里看雪。

    不一会儿,贺知雨找了过来。

    “下回碰到谢云逍,记得帮姐姐和他说一声谢谢。”贺知雨走到他边上站定,说,“他送的那个碧玺点翠桃树盆栽我很喜欢。”

    贺寒舟说:“又不是碰不见他,姐姐可以自己去说,况且,那是送给汀儿的,你什么都不缺,怎么好占小孩儿的东西。”

    贺知雨嗤了一声,框了框手比划给他看,说:“汀儿现在才丁点大,还不是得我先替她看着,不过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昧了我女儿的满月礼。”

    但她确实对那份礼物很满意,可以说,今天收到的这些,她最属意的就是谢云逍送的那份。

    贺知雨说:“日后可以留着给汀儿做嫁妆,就说是另一位皇舅舅送的。”

    “皇姐,不要乱说这些。”贺寒舟口吻严肃,却忍不住勾起了唇,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掩盖,又说,“免得传到他耳朵里。”

    贺知雨大惊,不敢置信道:“你还未同他说你的心意?”

    贺寒舟未曾说话,只是耳朵尖红着,似是对表明心意这件事的羞涩与犹豫。

    “……那你大费周章地让我寻来这玩意儿做什么。”贺知雨将手里的小袋子扔进他怀里,被贺寒舟精准接住,“还是一对儿。”

    “自是有如此打算,才特意拜托的姐姐。”贺寒舟摩挲着袋子里的东西,脸上柔情满溢,说,“谢了。”

    贺知雨最是受不了他这幅模样,嗤笑说:“可以了,我面前便不用这般装模作样,既然东西给了你,那我便回去看我的小宝贝,你自个儿玩吧。”

    “许由的事,姐姐还打算拖着么?”贺寒舟问,“若是觉得寻不到理由跟他和离,可以跟朕要圣旨。”

    贺知雨冷哼:“那岂不是太便宜他?本宫何至于如此心软,这事你莫要管,姐姐有打算。”

    贺寒舟说:“汀儿还小,尚不能记事,但峋儿大了,也别让他太难过。”

    “本宫的儿子,若是如此柔软心肠,那还是养在家里得好。”贺知雨笑了笑,冷艳的眉眼像极了周太妃圣宠时的模样,甚至更夺目一些,“和离之后,本宫还要过日子的,养几个面首解解闷,难不成峋儿还要为此责怪我?”

    贺知雨决定的事,一般来说几乎不会改变,贺寒舟听了这话,便知道她是当真已经打算好了,甚至在贺汀还未出生前,就已经谋了计划。

    不再劝,贺寒舟说:“那记得寻些心地好的,莫惹了姐姐后院不快。”

    “那是自然。”贺知雨说,眉眼一挑,嫣红的口脂显得她光彩照人,“你说,若是我去向云逍提亲,他有可能将康哥儿许给我么?”

    幼时不懂事,她刚刚长成人时不喜比自己小的男子,看中了许由,这会儿想来,谢康除了没个一官半职,倒是哪儿哪儿都比现在这个好。

    身高腿长,模样俊俏,新鲜水嫩,又能打理家中事务,贺知雨想得远了些,便说:“若是可以,那我便不要面首了,娶康哥儿回来也行。”

    贺寒舟听得头疼,更不敢答应,说:“……姐姐,朕做不得谢康的主。”

    贺知雨白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软耳朵”,便离开了。

    他们尤其不能把在他们眼中整天无所事事流里流气的半大小子,用谢云逍自己的的话说,就是“中二笔青年”这样一个形象与灾民口中的圣德普照大地的活菩萨扯上关系。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梁从俭纳罕道:

    “不是,冀州的水灾真让这臭小子给治成了?!”

    平南王原本也是一脸惊诧,但听到梁从俭的话却不高兴了。

    “臭小子?”

    梁从俭一噎。

    臭小子叫惯了,差点忘了他爹是个武将。

    第 62 章   人工呼吸

    一阵温暖的热意打在脸上,贺寒舟的意识从混沌纷乱的梦境里挣脱开来。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片刻后醒转过来。

    蓝天白云映入眼帘,日头高升,光线十分明亮刺目。

    贺寒舟眯起眼睛,抚着额头缓缓坐起了身。

    周围是一片汪在水地里的清脆草地,空气里都是青草地的淡淡香草味。

    这是哪?屋里闷着热,谢云逍本就宿醉的脑袋更是昏沉沉的,干脆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放外头饱蘸夜露的冷风进来对着自己狠狠吹了吹,彻底清醒过来。

    谢康还未取热水回来,谢云逍吹醒后,又轻轻将窗关上,脸上冷意很快便被屋里热气驱散,一如谢康走之前的模样。

    康哥儿什么都好,就是这些事上太爱啰嗦,特别是前段时间他才刚刚病过,若是被他看到,免不了好一顿语重心长的说教。

    谢云逍也是不明白,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合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么谢康就歪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正想着,谢康便推开了门,端着放好热水的铜盆回到屋里,搁在面盆架上后,招呼谢云逍过去。

    谢云逍拿下面盆架上干净的巾帕,擦完脸又漱了口,接过谢康递来的熏好的象牙白朝服穿上,圆领,胸前褂子绣着展翅的仙鹤,拍拍平整后,给自己腰间系上金銙蹀躞带。

    谢康手里已经拿好了梳子,等着他过去坐下。

    谢云逍揉了揉自己的脸,问:“如何?可看得出来昨夜醉狠了?”

    “比起往日是要差些。”谢康说,“不过不打紧,外头冷,别的大人问起,爷只说是天冷冻的就行。”

    官员上朝穿的衣裳是有规制的,为了面圣时得体,冬天里穿着甚至可以说是冷,只是贺寒舟贴心,祖宗规矩不能破,添不了衣服,便另辟蹊径,让人将太和殿弄热些,也允许他们穿狐裘大氅来,进殿前托给太监收拾好,离开时去取便是。

    毕竟祖宗未说过这些做不得,言官们谏言说没有先例,也被贺寒舟轻描淡写搪了回去。

    没有古人,他便做第一个来者。养心殿内。

    谢云逍穿着一件赤红色锦缎袍子,瑟瑟发抖的等待老皇帝出现。

    这件艳如婚服的衣服,是老皇帝御赐给他,让他今日穿过来的。

    除了谢云逍自己,大概所有人都觉得,老皇帝对他算是相当宠爱了。

    毕竟老皇帝荒淫随性,从不钟情于哪个嫔妃。

    前一天还搂在怀里的美人,第二天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谢云逍慌得一批。

    无功不受禄,他不仅受了,还越受越多。

    谢云逍怕的是,这一切都是要还的。

    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发抖,悄悄往床角又缩了缩。

    养心殿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连系统也已经休眠了,他想回原来的世界送死都做不到。

    十几分钟前,系统帮他翻完了一整本书。

    除了老皇帝的名字叫“贺槐”以外,其他的什么都帮不了他。

    系统好心地告诉他:【按照原书的时间线,贺槐还有一年就会领便当,宿主你这一年先忍一忍……】

    谢云逍:“……”

    多希望他此刻听不懂中文。

    谢云逍绝望地等在这里,祈祷贺槐能像上次一样莫名其妙倒头就睡。

    不过……

    今晚,他等的实在有些太久了。

    久到谢云逍都有点犯困了。

    他强撑着精神,脑袋一点一点的。

    忍不住睡着了十几秒,再睁开眼时,一张超近距离的,男人白皙且没有血色、鬼气森森的脸,险些把他吓到尖叫破音。

    见谢云逍这么害怕,贺槐搂住他,音色暧昧又低沉:“谢妃是怕朕了?”

    要不是惜命,谢云逍真想拼命点头。

    ……这位陛下,你真的很像男鬼。

    这么几年,冬天里上朝,谢云逍愁的从来只是要早早起床,暖被惹人流连痴迷,冷是没有冷过的。

    他哪里听不出谢康还在介意昨晚他喝太多的事。

    谢云逍勾了勾唇,在铜镜面前坐下,瞧着里头当真一眼就能看出宿醉的脸唏嘘一声,说:“以往去喝酒也不见你这样,怎么康哥儿这次气性这么大?”

    谢康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抿了抿唇,很快又如常地替他束发戴帽,说:“他毕竟是皇帝,若是酒后失言得了罚,您要属下如何同王爷王妃交代。”

    话说得严重,不仅是谢康眼里沉沉,谢云逍的眼神也黯淡下来,一如外头未亮开的天色。

    “我倒是忘了,康哥比陛下还要大上两岁。”谢云逍说,“如果是在荆城,谢伯伯应当早早替你看好了亲,我当向你赔不是才对。”

    谢康诧异,手里的梳子差些没有拿稳,说:“您要赶我?”

    “我绝无此意,康哥儿。”谢云逍说,回头朝他笑了笑,说,“你我完好无损地回荆城,才是圆满。”

    得了这番话,谢康心里才松了下来,他是当真不知道,若谢云逍点了头,他该如何是好。

    好在谢云逍并不是这个意思。

    “对了,爷。”谢康主动揭过这一茬,提起别的事,“安宁公主昨日出来寻属下替她办事,殿下说是爷允了的,但属下还是觉得需得说给您听听。”

    谢云逍的头发已经梳好,长发顺服地贴着背,官帽上细长的帽翅平展开,比他的肩还要宽出去一小段。

    他对着镜子晃了晃脑袋,确认帽翅稳稳当当后,才站起来,负手平转过来,问:“她吩咐了什么?”

    贺知雨昨日只是同他说想借谢康去教教贺峋画画。

    她不知从何处晓得谢康画技超然,君子六艺五德四修八雅,既然都要安排贺峋学,那她自然得寻最好的先生,画画上,便认准了谢康。

    但若只是这件事,既然他已经先在贺知雨面前允了下来,谢康犯不着单独再同他禀报。

    定是为了其他。

    果然,谢康将梳子放下后,难得露出为难神色,说:“公主想借着为贺峋殿下启蒙画技为由,让属下去公主府时,替她查查驸马。”

    谢云逍愣了愣,未曾想竟是为了许由。

    蓦的,他忽然又想起贺汀满月宴前,贺寒舟专程来叮嘱他的事,蹙起了眉。

    寻常嫌隙,何至于偷偷摸摸去查。

    谢云逍眯了眯眼,问:“她要和离?”

    谢康顿了顿,说:“她要休夫。”

    真有魄力,不愧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说一便是一。

    谢云逍自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说:“去吧,听她吩咐,若非特别紧要的,便不用特意回来告诉我。”

    毕竟是贺知雨的私事,她既然从最开始就没有告诉自己,谢云逍觉得,还是不要知道那么多比较好。

    “我就当不知道。”谢云逍说,捡了自己知道的一些关系告诉谢康,“只不过康哥儿行事需得小心些,两位驸马同在工部当差,又一起升任左右侍郎,走得近,但你晓得的,远宁和安宁又一向关系不好,许由的心思又比不得陈相如深,怕被陈相如察觉,告诉给许由听。”

    贺知雨和贺知雪同一年出生,同一年出嫁,但若非要论先后,从名字上便能看出了。

    雁都夏天雨水多,贺知雨又生在小满,便得了个“雨”字,贺知雪则是冬季,满城铺了白,便得了“雪”。

    谢云逍曾经听贺知雨偷偷讲过,魏妃并不满意女儿的名字,满城白寓意不好,贺知雪前头又有一个哥哥,她觉得很克儿子。

    可先帝定了,又早早上了天家宗谱,改是不能改的,魏妃便只好默默放在心里。

    后来贺寒珏铸大错被处死,魏妃更是觉得自己当初忧虑的没错,不仅迁怒贺寒舟,甚至连贺知雪也不曾放过,那时远宁公主已经出嫁,也还是会被魏妃寻个理由召进宫来,静水宫门一关,外头的宫女太监听着里头责骂的声音,谁也不敢动。

    谢康自是晓得两人关系不好,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属下明白。”

    时辰确实快到了,谢云逍去前头院里吃完厨房准备的早点后,谢康已经将谢德子从寒檀院那边牵了过来。

    在寒檀院里关了小半月,不曾出门跑路,给驴闷坏了,结结实实啃了谢康喂的五根萝卜后,蹄子撒得飞快,也亏得这会儿它拉的不是初一夜里出城时那辆破烂车,否则怕是经不住它颠。

    但尽管这样,也还是快把谢云逍颠废了,他本就宿醉未彻底好全,头晕眼花,幸而从府里出来的路不远,至宫门百步的距离时又必须下车步行走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驴车里下来了。

    他身上披着大氅,手里拢着手炉,回头瞪了瞪打了响鼻的谢德子,帽翅都晃起来了,愤愤威胁道:“下次再这样,我可就要克扣你的萝卜了!”

    谢德子刨了刨地,又啊啊叫了两声,极其敷衍,还甩了甩尾巴。

    “哈哈,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同一头驴过不去。”

    谢云逍闻声,正好见到林海潮从驴车边上刚落下的骄子里出来,一样披着大氅,不过未拿手炉,满脸笑意地看着他这边,摇了摇头。

    谢云逍顿时收起神色,正经起来,朝他作揖:“林阁老。”

    谢康也从车上下来,站在谢云逍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向林海潮行礼。

    “何必同我这般生分,云逍。”林海潮摆摆手,走到他身边扶起他,上下仔细打量着,蹙眉问,“听张致和说你风寒早好了,怎的还是如此脸色?”

    他本就白皙,大氅又是深色,只会衬得他更似白玉,但宿醉的关系,这等白净里掺了别的颜色,换作别人如此,倒是分辨得出是头天喝多了酒或熬了夜,落在他身上,却更像三分病气,连红痣的颜色也跟着黯淡了一些,不怪林海潮会联想到早前的风寒上。

    “不妨事,谢谢阁老关心。”谢云逍淡淡一笑,轻飘飘按下昨夜自己进宫同贺寒舟喝酒一事,说,“春休里躺懒了,这么早起来上朝还不太适应。”

    听他如此说,林海潮便也放下了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大氅上发出闷闷的几道声,说:“年轻是好,先生如今觉浅,倒是真羡慕你们。”

    只是,他话锋一转,又说:“但还是需得时时警醒自身,你比放歌好,他春休在府里只安分了两日,天天去外面听曲儿吃酒,仗着翰林院修撰不必上朝,昨夜子时了才满身酒气的回来。”

    放歌是林闲的表字,林海潮为他取名和表字时都只是为了让他不必整日将自己困在书案前,要知劳逸相合,不曾想,林闲得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后,倒是把名字的意味发挥得淋漓尽致,劳见不到多少,几乎全是逸。

    林海潮话里那安分的两日,一日是初一,林家在雁都亲戚不多,但林海潮的地位摆在那儿,客是少不了的,林闲被林海潮强行按在家里好好招待。

    另一日,则是谢云逍上门拜访的那天,这回林闲倒是主动留下的,带着谢云逍去自己院里看自己新喂的红羽公鸡。

    那鸡走路昂首挺胸,头上的肉冠又大又挺,威武神气得很,叫声清亮辽远,谢云逍见了也极其喜爱。

    林闲见状,便说等后头寻个日子一起带着去斗鸡,保管能赚一大笔零花银子。

    但偏偏林海潮见不得这个,当天便令人捉了,成了桌上十分合谢云逍胃口的辣子鸡丁。

    林闲气极了,谢云逍也感到惋惜,那道菜终究是没人动筷。

    谢云逍莞尔,说:“我倒是羡慕林闲。”

    话说这里便停了,未在深入,林海潮心里过意不去,四年前的事不仅仅是谢云逍心里的刺,同样也是林海潮的刺。

    还未到宫门开的时辰,官员们陆陆续续来了,林海潮不好再等在这里,便先去了前头。

    按照品级,林海潮是要排在最前面的,后面文武分列,各部尚书和将军排在一起,再后头,便是侍郎和中郎将。

    往日里,谢云逍身后都是户部左侍郎蒋正则跟着的,他四年前是户部右侍郎,本该是他来做这个尚书的,偏偏谢云逍横插一脚,蒋正则只能左右倒一倒,但他心里倒是没有怨念,人如其名,在其位谋其职,这几年里,和谢云逍配合得十分默契。

    但今天他稍微来晚了一些,位置便被别人占了。

    陈相如手里握着扇,是先帝给他和远宁公主赐婚时赠与他的,鎏金竹纹,春夏秋冬,从不离手。

    “谢尚书。”陈相如出声,喊了谢云逍,说,“今夜可否有空,想请尚书大人到公主府里坐一坐,说说话。”

    贺寒舟脑中有些混乱,他抬手,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第 63 章   强吻

    他扶着肩膀龇牙咧嘴起来。

    贺寒舟眼泪还未止住,他闷声道。

    “活该!!”贺寒舟右手靠着龙椅扶手支着头,两指并拢抵在额边,骨结分明,手指白皙修长。

    扳指戴在拇指上,隔得远了一些,谢云逍只看得出那是一枚黑色扳指,至于扳指是否有旁的纹样,是何种质地,倒是统统瞧不出。

    只不过,在看见黑色扳指的那一刻,谢云逍心里凭空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让他下意识在心里将贺寒舟这枚同昨日自己收到的那枚比较起来。

    贺寒舟身上除了皇帝冠冕,从不佩戴别的饰物,年轻公子间流行的那些个冠簪佩珏,甚至是扇子,谢云逍也甚少从他身上瞧见。

    原本户部每年都有一笔银子是要算给皇帝和后宫妃嫔用于采买,但贺寒舟没有后宫,只有两位太妃的份例需要照常给,这便给户部省下了一笔不菲的开支,而贺寒舟本人又是一位如此令人省心的皇帝,他的份例也支不完,甚至还在谢云逍上任户部尚书的第二年,主动削减了一大截。

    故此,贺寒舟今日忽然戴了扳指,谢云逍比谁都要讶异。

    他收到的那枚白玉扳指价值不菲,贺寒舟对他尚且如此大方,又如何会亏待他自己。

    谢云逍这会儿倒是记起来估算白玉扳指的价。

    皇帝私库的账目本不用过户部,但贺寒舟记着先帝的管账太监中饱私囊一案,为了避免同样的事发生,便将自己的私库也一起交给谢云逍赞管着,只等日后后宫有主后,再交还回他。

    那枚白玉扳指不在私库、也不再户部本来管的珍宝账册上,那等温润的质地,没有万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

    将将年初,公务还未梳理开展,他管的库中大可能已经去了一大笔银钱,谢云逍蓦的心痛起来,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正被徐林高高架着,还参了他一本。

    贺寒舟甚少这样直截了当地在早朝发脾气,他生气不像先帝那样喜欢大声呵斥,甚至痛骂百官,反而不动声色似深林幽潭,潭水面上瞧着清澈,望深了,却看不见底。

    这比先帝的怒气更加骇人。

    徐林的腿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但他也硬气,言官职责本就是上督皇帝、下监百官,手一抬,便要开口。

    徐林说:“回禀陛下,若谢尚书是得了您的口谕而出城,臣可同他道歉,但臣要参谢尚书的,还有另一件事。”

    谢云逍回了神,目光从贺寒舟身上收回,瞥向徐林。

    他昨日算是白许了愿,心里啧啧,怪力乱神之事可当真是信不得,喝了那么多不染愁,倒是不见愁远离,反而扎堆似的撒欢涌了过来。

    他出了列,朝贺寒舟的方向行了行礼,接着负手侧身,对徐林说:“徐大人要参本官的事,但说无妨,本官也挺好奇,是哪里做的不好,竟惹得您为了本官的事,春休里也在奔波。”

    林海潮蹙了蹙眉,他就站在两人前头一步的位置,回头低声,警告了谢云逍:“云逍,朝堂之上,说话莫要夹枪带刺。”

    但眼下百官静谧,他声音再压着,也瞒不过贺寒舟。

    贺寒舟说:“无事,林先生。”

    他伸手虚虚点了徐林,说:“徐爱卿要参的另一件事,但说无妨,可若仍旧不实,朕便要治你的罪了。”

    他不喜结党营私,但却明白一家人的关系也有亲属之别,更遑论官场之上,这些事是禁止不了的,只要不闹到御前,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能站在太和殿里的人都不蠢笨,徐林既然没有反驳谢云逍的话,便是认下了他在春休里确实调查了谢云逍之事。

    言官们平时参谢云逍的次数本就多,什么样的都有,包括在集市里同人斗蛐蛐这些也进了折子,贺寒舟本就烦他们总盯着谢云逍,可呈上来的桩桩件件,都是重臣不可为或不应为之事,连个例外都挑不出。

    他还不能偷偷按下,若是落到谢云逍耳朵里,这人反倒会来责怪他。

    责怪他也就罢了,总归都是谢云逍说的,他听便是,可偏偏谢云逍他从不自己来说,或是写进呈给他禀报公务的折子里,或者干脆让林海潮转述。

    贺寒舟垂了眼,徐林的参奏让他更不开心。

    谢云逍才刚刚过了生辰。

    哪有人生辰刚过,心里的喜乐还未存上一天,就要被那些鸡毛蒜皮的事缠上。

    他那么好,他明明那么好!这些人到底为何如此看不惯他!

    贺寒舟偷偷在心里生了闷气,却不能发泄更无人能倾诉,心里忍不住怨了一回谢云逍,很快又抿唇,觉得自己当真坏,这些如何能怨到谢云逍身上,该怨的是自己才是。

    没人察觉到贺寒舟几经变换的思绪,大多都低着头,而没有低头的那些,比如谢云逍,又正看着徐林,他那双眼睛里透着些许玩味,似乎也很好奇徐林能说出些什么新鲜东西来。

    贺寒舟更气了。

    他看别人都不看自己。

    徐林年过五十,身材虽保养得当,脸上却满是知天命的痕迹,哪有他好看。

    贺寒舟忽然抬手,招来了关宁,偏过头去吩咐他,说:“替朕倒一杯雪霁来。”

    雪霁稀少,贺寒舟留给自己的份也是匀着天来的,昨日刚刚用过,远不到他给自己定下的,下一回喝雪霁茶的日子。

    以至于让关宁愣了愣,但未多言,应下后,便亲自去准备了。

    贺寒舟重新坐正,双手平方在膝盖上,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谢云逍身上挪开。

    还在上朝,他还需得做一个好皇帝。

    他需要静心宁神。发现谢云逍崴脚之后,清濯殿的宫人们都十分惶恐。

    谢妃向来是金枝云叶的身子,何况现在有皇帝的恩宠在。这样一个平日里连点擦伤都看不见的人,如今扭了脚,所有人几乎是提足了精神把他供着。

    芸豆和茭白更是忙前忙后,帮着上药敷药,急得不行。

    可惜伤筋动骨一百天,许太医看过之后,告诉众人:“谢妃身子弱,就算日日上药,也至少得养两个月,否则好不全……谢妃若是实在不适,牌子只能先撤了。”

    撤了牌子,就代表无法侍寝了。

    芸豆直叹气:“谢妃刚刚受宠,怎么就……”

    茭白过来安慰他:“谢妃别难过,我们常给您揉揉,一定会早些痊愈的。”

    谢云逍:“……”

    憋笑真的好难,谁懂。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喜欢原主这具虚弱的身子。

    唉,早知道崴了脚就能撤牌子,他早就去崴了!

    不过……

    都说事不过三,谢云逍已经两次逃过侍寝,第三次……还能这么顺利吗?

    谢云逍心里哆嗦了一下,不敢细想。

    第二次侍寝能顺利糊弄过去,已经超乎他想象了。

    昨天他说害怕,还以为贺槐会发怒,没想到他却真放过了他。

    老实说,贺槐这样说停就停,比很多现代人都强多了。

    可惜他不喜欢贺槐这样的。

    首先就是他们年龄差的太大,不合适。

    而且,贺槐不止他一个妃子,还有一后宫的男男女女。

    古人被封建思维所困,觉得一夫多妻无伤大雅,但谢云逍可受不了。

    “启禀陛下。”徐林说,“臣要参的,是去年六月南菱州水灾一事。”

    南菱州境内多湖泊,地界里的县镇大多都是船和船连接起来的。

    六月本就是江南多雨的时候,去年连下一整月,南菱州的湖泊水线暴涨,淹了好些地方,雨急水大时连出动的守卫军都不敢擅自开船,都是等到雨小些的时候,才敢下水去。

    但哪里有那么多合适的时候,有些地方偏远些,便是雨小了,船也不敢去。

    南菱州郡守每年六月前都会提前上折子到雁都,请求一笔备用银子用于赈灾,正常雨季时倒是足够用,安抚那些地势低、几乎每年都会遭罪一次的地方,但谁蹭想,去年是那样一场天灾。

    户部六月初下拨的银两自然不够,但除了钱,还需要调粮和别的赈灾用度,水灾过去还要防止出现瘟疫,谢云逍收到南菱州递来的第二道折子时,便已经早早算好了账,连着贺寒舟的朱批一起下了过去。

    水灾过去,南菱州郡守上报的折子里又说了处理得当,雁都这边便以为此事就这么结了。

    谢云逍蹙了眉,他经手的事,样样仔细,心里回想了一遍当初做的事,也未发觉会留下错漏的地方,不免敛了眸子里的玩味,正色起来。

    贺寒舟同样如此。

    “南菱州水灾去年已了结,而后过去查验的钦差也未上报问题。”贺寒舟眯了眯眼,说,“徐林,说清楚。”

    “陛下应当知晓,臣便出自南菱州,如今虽在雁都当差,也只有妻女跟在身边,臣夫妻二人的双亲、家中大部分的亲眷,都还住在南菱州。”徐林说,“去年水灾那一月,谢大人无论是拨银子、或是调动其他的物资,都非常及时,无可挑剔。”

    说着,徐林的余光看了一瞬谢云逍,才又道:“但是,南菱州被淹没的地方太多,水退之后,土地需要重新丈量,郡守蒋正源拿了户部的令,借着重新划分田地的机会,私扣了两百亩千水乡的民田未作分配,而春休里,臣得到家中来信——”

    徐林从袖里摸出一张折起来的信纸,正想呈到御前,但关宁还未回来,林海潮便接了过去,递给了贺寒舟。

    见贺寒舟展开,目光落在信纸上后,徐林便接着说:“千水乡向西走十里,便是靖南王的地界,臣的家人便居住在千水乡,一日他们夜里探亲回来,便见到来了一小队武将,进了被蒋正源私扣下的那两百亩田地。”

    话音落下,太和殿顿时哗然一片。

    谢云逍面露怒气,连眼尾都染上了红,厉声说:“荒谬!”

    徐林当即跪下叩首,朝上头的贺寒舟喊道:“陛下,臣字字句句皆是实话!南菱州郡守蒋正源便是户部左侍郎蒋正则胞弟,便是那田并非谢尚书授意,也的的确确被蒋正源拿着改了户部印章的文书扣了!谢尚书御下不严、戕害百姓,请陛下责罚!”

    “徐林!”谢云逍说,顿了顿,闭上眼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复又睁开,眼里的怒意收敛了许多却不曾褪下,“蒋正源之事,本官自会去查,但你无证私自牵扯靖南王,本官亦可向陛下参你朝上暴言。”

    贺寒舟没有让他起来,徐林便仍旧跪着,说:“下官自是有证据。”

    谢云逍眼神冷下,攒紧了拳。

    “陛下,此事臣会知晓的如此迅速,便是因为那两百亩田里,有臣家中一份。”徐林说,“臣的父亲那日见到夜里出现的那些人,觉得蹊跷,又偷偷观察了几日,那些人的口音皆是荆城那边的官话,若这还不够,臣还有一道物证。”

    说完,徐林从腰上蹀躞带的包里拿出一物,谢云逍瞥见,瞳孔禁不住颤抖起来。

    那是印着阳和商行标志小匣子,用来装各处铺子管事的印鉴。

    而阳和商行,是沈妤负责打理的靖南王府家业之一。

    徐林见谢云逍认出了这样物件,底气更足,说:“陛下,靖南王府手下的商行何至于无故侵占南菱州的田地,样样证据,都说明靖南王私养——”

    “够了。”贺寒舟将手里那张薄薄的信纸扔回桌案,说,“今日早朝到此为止,蒋正源一事,交由都察院去查,朕七日内要见到结果,户部左侍郎蒋正则停职留观,至于靖南王——”

    贺寒舟顿了顿,看向谢云逍,说:“谢尚书,你同朕过来。”

    谢云逍摸了摸鼻子,立即讨好地看向他。

    “寒舟,我那个我……”

    此时的贺寒舟眼含春水,眸光带怒,唇如含丹,端的活色生香。

    这一看之下,谢云逍立马看呆了,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他在心中悲叹,果然像他这样的纯种大男孩,他的害羞虽迟但到。

    第 64 章   生气

    贺寒舟狠狠瞪了谢云逍一眼,便起身要走,可惜四肢尚无力的他,还未站稳,便一个趔趄往草地上摔去……

    那厢的谢云逍刚想开口“认罪”讨饶,就见贺寒舟板着脸一脸严肃地,左脚绊右脚地将自己给绊倒了。

    “噗。”

    我老婆真可爱。

    还不等谢康驾着马车回到谢府,谢云逍就已经感觉自己好了许多。

    仿佛离那间茶室越远,贺寒舟的留下的印记便越淡,谢云逍气顺了,心口也不堵了,下了马车后,连耳朵也不再有那种被人轻轻碰了的感觉。

    只是谢康仍旧不放心,给钟石寒交代了一会儿万宝阁的人会送东西来的事后,便急匆匆去请张太医。

    张太医和靖南王妃是出了三服的亲戚,虽然远,也要称他一声伯伯,在雁都那会儿,两家保持着联系,又因为他未曾婚配,膝下无子女,遇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沈妤便会请他来将军府吃顿饭,直到谢孟宗被封了靖南王,一家去荆城后,才慢慢淡了一些。

    时常走动往来囿于雁都和荆城千山万水的距离,但沈妤依旧会为他准备一份年礼,年年让人送到雁都去。

    谢云逍上雁都的时候,沈妤写了一封信要钟石寒交给张太医,她没有求太多,只是希望谢云逍生病时,他能多帮忙关照几分。

    张致和的府邸和谢府只隔了一条街,走路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谢康还是嫌慢,牵了谢府的马车出来,将人接回了寒檀院。

    马车在寒檀院外停下,谢康下来,替张致和掀开了车帘,说:“张太医,我扶您下来。”

    “不用。”张致和倾身而出,手按着药箱,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我硬朗得很。”

    谢云逍就在砖雕门楼处等着他,见状,笑着走过去,向他行礼作了揖,说:“您瞧着红光满面,确实硬朗得很。”

    张致和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头发乌白掺杂,脸上有皱纹,但不显老,背着沉重药箱,走起路来还能虎虎生风,熬夜值守也能睁着眼到天亮,精神气好,和太医院那些年轻人比起来也是伯仲之间。

    谢云逍说:“麻烦您特意走这一趟了。”

    他伸手想去替他拿药箱,被张致和轻轻挡开,说:“不麻烦,谢康说你病了,怎么不好好在屋里歇着?”

    张致和牵了牵他的衣袖,说:“还穿这么薄。”

    略带责怪的口吻让谢云逍倏然一笑。

    “不薄了。”谢云逍说,“只有那一阵,那会身体不舒服,以为是风寒,要不然,现在您就帮我摸脉看看,瞧瞧我是不是在骗您。”

    他直接撩起左手的衣袖,露出手腕,放在张致和面前,张致和也当真停了下来,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另一只手仔细替他摸起脉来。

    谢康在两人身后,看着张太医紧蹙的眉,禁不住问:“张太医,爷怎么样?”

    谢云逍转头看他,说:“那当然是没事。”

    张致和哎了一声,放下手,摇了摇头,说:“有一点事,先进屋里去,我再仔细摸摸。”

    这下连谢云逍也惊讶住了,一时没有反应,没能跟上张致和。

    谢康急切,推了推他,说:“爷,快跟上,咱们请太医好好看看。”

    三人先后进了垂花门,谢云逍睡房的门没有关,方才钟石寒送来了茶水和点心。

    张致和将药箱放在桌上,发出重重的声音,说:“麻烦康哥儿将这些先收到一旁去,我好放东西。”

    谢康连忙答应,麻利收走。

    张致和这才打开药箱,从里头拿出软垫,示意谢云逍将手靠到上头去:“来,坐下,手放到这儿。”

    谢云逍依言,放了过去,张致和搭上脉,这回他看得仔细,时间也更久,最后终于有了结论,拿了自己带的纸笔出来,开始写方子。

    “去最近的药铺捡这一张,回来便可以烧水熬药,要熬足四个时辰。”张致和说,又递了第二张给谢康,“第一张方子熬出来便让云逍喝一碗,然后夜里睡前喝一碗,若第二天依旧起了热,便用后面这张的。”

    谢云逍捋下袖子,听到张致和的话,眼神懵然,问:“我真病了?”

    “有些起头,若今日能压下去自是最好的。”张致和说,方子都给了谢康后,便催促他,“剂量和疗程都写在上头,抓来备着,快去吧,我等你回来,守着你先熬第一服药。”

    谢云逍心里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谢孟宗按着谢云逍去习武之后,风寒这件事几乎和他绝缘了,但也只是几乎。

    去虎岭关之前,谢云逍只有刚来雁都的一年里染过两次,都是换季的时候,水土不服,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所以算不上数。

    而去了虎岭关后,风寒风热都是受伤后诱发的病症,谢云逍更不觉得这是他体弱,便更不会将其作数。

    算来算去,他觉得自己正经自发染的寒症,只有前两年冬天里给荷塘清淤落了水那次。

    荷塘虽然没有结冰,却也冰凉刺骨,他又只是匆匆换了衣服便去继续帮着谢康他们干活儿,所以染了症也无可厚非。

    这回还没落水呢。

    谢康拿着两张方子便出了门,张致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嗑嗒一声,利落地关上了药箱。

    谢云逍蹙着眉,不太愿意相信,便说:“要不您再重新瞧瞧?”

    张致和皱眉:“你怀疑老夫的医术?”

    谢云逍连忙道:“不敢不敢,您是院首,天下医术最厉害的就是您了。”

    张致和捋着胡子,说:“老夫不吃你这马屁。”

    谢云逍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讪笑一声,说:“那后头若是娘亲给您来信,您可别在里面提这些。”

    张致和就知道他最后会说这个,手指在空中虚虚点了他两下,叹了一口气,说:“你啊,要是真不想让小妤担心,就好好爱护一点自己。”

    谢云逍没有出声,只是笑了笑。之后几日,圣上并未再翻过谁的牌子,而是命人开始操办十六皇子的丧事。

    十六皇子走的突然,又迟迟未能找到刺客,皇家脸上无光,丧事办的也草率。

    贺槐直接下令免了谢云逍的礼,让他留在清濯殿好好休息,也不必和其他人一样穿白戴孝。

    谢云逍想起什么,叫住周源。

    他给了周源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嘱咐他:“你托几个小太监从旁照顾一下苏才人,免得他被欺负了。”

    原书里,十六皇子遇刺是两个月后的事,那个时候,他与贺寒舟也已经相处了两个月了。

    虽然贺寒舟并未对苏澄产生任何好感或亲近,但是当苏澄在丧礼上受到其他男妃欺凌时,他还是出手相助了。

    现在没有贺寒舟帮助,苏澄要是被欺负了,以他的性格,可能就这么默默承受着了。

    在认识贺寒舟之前,苏澄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谢云逍望天:“我感觉我好像在磕一对冷门拉郎CP,想要让他俩在一起,首先要想办法让他们认识一下……”

    系统哽住:【宿主,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揭人伤疤……】

    谁还没磕过几对冷门CP呢……

    谢云逍正感慨,周源又回来了,有点犹豫地告诉他:“主子,今早孟大人又寄来几封书信……”

    谢云逍差点忘了,原主还有个前任。

    看来原主也不是完全被辜负,这个前任被分手后,竟然还对他依依不舍的?

    可惜,谢云逍的立场很尴尬,绝对不能和这个孟谦有任何一丁点的瓜葛。

    孟谦不仅是朝中权臣,还是二皇子一党的人,如今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朝中局势动荡,谢云逍万不能给谢家添乱。

    然而,周源有点为难地告诉他:“主子,孟大人说,若是主子不看他的信,京中再无一家酒家会让谢听澜进门。”

    谢听澜是谢家的二哥,在朝中任一闲职,平日里最爱喝酒泡青楼,但要他在酒和女人中间选一个出来,他肯定还是会选酒。

    要他不喝酒,简直要了谢听澜的命。

    谢云逍的这两个亲哥,一文一武,都不是什么善茬,他谁也不想得罪。

    无奈,谢云逍只能扶额:“那你放下,我有空看看。再派人给他带个口信,别让他为难了二哥。”

    至于信中内容,他什么时候会看,就另说了。

    张致和问:“说罢,怎么回事?”

    谢云逍叹了一声,起身将谢康拿走放到一旁的茶水点心都端了过来,茶水是铜炉煮的,下头还点着小火,故此一直未曾变凉。

    他取了杯子放在张致和面前,提着铜壶替他倒了茶水,才道:“初一那日去了长碧山赁了温泉泡,看日出,后头陛下也来了,穿着短袍衫站了一会——”

    谢云逍的话才说了一半不到,张致和就已经听得眉头拧成山,他连忙说:“就只有一小会儿,后来下午就回去了,倒是陛下还在山上多呆了几天。”

    张致和说:“后头呢。”

    “后头就是清了我的荷塘,您晓得的,每年都要弄一次。”谢云逍说,“挖了许多新鲜冬藕,您待会儿也带一些回去尝尝。”

    “尝什么尝,气都气饱了。”张致和说,拍了拍桌,“还好信差要明日才来取信,待会儿回去我就把信封拆开重新誊写过,你这些事儿,小妤一定很爱听。”

    谢云逍连忙告饶,甚至企图岔开话题揭过这一茬,说:“您不若去一趟宫里,给陛下也看看,我都中了招,陛下那里怕也是有征兆。”

    许是有用,张致和当真思索了起来,觉得他说得在理,便点了点头,说:“是这么个事,待会儿等谢康回来,我守着他煮水熬上,便进宫去看一看。”

    谢云逍松了一口气。

    谢康出去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张致和跟着他去了厨房,谢云逍闲着没事,也跟了过去。

    张致和说的严重,但他这会儿全身上下感觉不到一丁点异样,撵不走他,便也只能暂时由着他去。

    恰好这会儿临近吃晌午,厨房里的灶火燃着,倒是不冷。

    谢康学得快,张致和守着他滤了一次水后,便准备离开谢府进宫,没有答应谢云逍留下吃东西再走的提议。

    钟石寒给他拿了冬藕,但因为张致和要进宫,不方便带,便说回来时再来取,顺便那时再来看看谢云逍的状态。

    谢云逍亲自送他到门口,谢康要看着药炉子,走不开,便让钟伯驾车接送。

    张致和也不同他客气,只是放下车帘前,忽然便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云逍啊。”

    谢云逍问:“还有别的嘱咐么?”

    谢云逍摸了摸鼻子。

    但他很快便愣住了,此时他突然反应过来,

    刚刚老婆那个样子像是被他亲哭的……

    妈的畜生啊!

    第 65 章   及冠

    谢云逍怪模怪样,五官都有些扭曲。

    贺寒舟有点疑惑地看向他。

    “你脸怎么了?”

    谢云逍愣了愣,他干咳一声,抹了把脸。

    正大光明匾下笔挺站着的少年矮了他半个头,俊朗英挺的轮廓还带着那个年纪有的雪白稚嫩,身上穿着算不上合身的太子朝服,眼里满是无措和对庄严肃穆的太和殿的不适应。

    那一瞬间,谢云逍的气忽然又没了。

    他说服了自己。收拾完贺寒舟这边的事,谢云逍又去殿前殿后看了看。

    前后兜了一大圈 ,谢云逍总算放心了——这一次,清濯殿还算安全。

    原书里写,贺寒舟纵的那一把火久久都无法扑灭,原因在于清濯殿的各个角落,都被人藏了细小的火石。

    家宴开始后,几乎所有宫人都去宴会场上伺候,趁这间隙,清濯殿立刻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然而如今谢云逍把整个宫殿都翻过一遍,也没找到一块火石。

    可他的脸色却还是没好起来。

    宫里找不到一块火石——这证明当初贺寒舟放的那一把火,是临时起意。

    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布下火石,纵火伤人?

    早就知道贺寒舟在宫里有很多眼线,但没想到,这时候就已经有了!

    原书里写过,这些人都是贺寒舟流落民间的这些年,亲手养出来的死士,手段凶残,为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贺寒舟操纵他们,暗中掌控着老皇帝和诸皇子的情报,看似孱弱无力,其实早已将全局看的清清楚楚。

    不说别的,光是救赎的难度一下子大大提高了不少。

    谢云逍正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愁眉苦脸地抛着云佩当石子玩。

    这时,下面忽然来了一声清脆的:“谢妃。”

    谢云逍低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个太监打扮的小青年,看着清秀干净,很是面善。

    “你是?”

    小太监腼腆一笑:“奴才叫周源,以前是瑶妃宫里的人,小林子说今后想伺候瑶妃,所以把奴才换了过来。”

    瑶妃并非男妃,但也是和谢云逍一样,今年才入宫,是老皇帝最喜爱的宠妃之一。

    小林子不忠诚,想攀附瑶妃,不奇怪,但……

    谢云逍打量了几眼周源,试探他道:“你原来在瑶妃宫里做事,怎么肯来我这儿受苦?”

    “奴才和小林子是同乡,以前刚入宫时互相照拂,关系比较近。”

    说着,周源斗胆抬头看了一眼谢云逍:“而且,奴才在谢妃这儿做事,不觉得是受苦。”

    虽不知道周源心里怎样想的,这嘴巴倒是挺甜。

    周源比小林子大一些,看起来约莫二十几岁的模样,和谢云逍穿书前的年纪差不多。

    谢云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你记得和小林子换一下牌子,以后跟着我做事就行。”

    周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谢云逍。

    都说谢妃性情刁钻古怪,他本是已经做好了被谢云逍刁难刻薄的准备,却没想到谢云逍竟意外地好说话。

    不知是这会儿心情好,还是另有原因。

    周源应下,去了趟内务府领牌,再返回清濯殿的时候,谢云逍已经准备前往家宴了。

    远远的,周源看见谢云逍身后站着的贺寒舟,不禁讶然。

    “奴才再去备一副轿……”

    “不用,这样就行。”谢云逍似乎疲了,打了个哈欠,直接乘上了轿辇。

    周源惊讶地看着贺寒舟也乘上同一个轿辇。

    不是说谢妃最恨与九殿下同行的吗?这……

    不光是他,一会在家宴上,一定也会有很多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可谢云逍可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只想活命要紧。

    轿辇走的很稳,只有轻微的上下震动。

    谢云逍权当贺寒舟不存在,坐在他对面,合着眼养了会精神。

    轿辇里就他们两个人,即便贺寒舟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在这里杀人……吧。

    谢云逍睡得不安稳,始终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要剜掉他身上的皮肉。

    渐渐的,周围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

    谢云逍被吵醒,皱着眉揉开眼睛,发现贺寒舟的目光穿过望窗,看着外面的什么东西。

    不知为何,那眼神是谢云逍没见过的……有点令人不安的神采。

    谢云逍也向外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

    红墙之下,不太宽敞的宫中道路,歪歪扭扭倒着一个轿辇。

    轿辇旁边站着一个衣袍沾灰,眼角带泪的小美人,虽是男人,却绝对称得上楚楚可怜。

    他旁边,还有几个跪在地上,不断求情的小太监。

    靖南王世子的身份特殊,又有了能独当一面的军功,被皇帝猜忌着,和自己走得太近,对一个生母地位低下的皇子来说,是一件致命的事。

    关乎性命的事,他不怪贺寒舟做这样的选择。

    但他还是感到一丝丝地难过,毕竟他曾经很真诚的觉得,他们能算得上朋友。

    整个早朝间,谢云逍几乎一直在走神,因而没能注意到,贺寒舟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

    好不容易等到了早朝结束,先帝要单独见谢云逍,林海潮便带着他过去。

    贺寒舟要回允安宫看看贺知雨有没有差人将他的东西收拾好,便顺路一道,只是谢云逍一路上沉默寡言,即便林海潮一直找着话题,气氛也始终热络不起来。

    直到路过御花园,碰到早早等在那里的、那会儿还是怡妃的魏太妃。

    衣着华贵的女人顾不得仪态,头上簪的金步摇几乎晃上了天,盛气凌人地疾步冲到三人的面前,更准确一些,是到贺寒舟的面前。

    林海潮的礼还未行到一半,啪地一声,魏妃已经先一步扇了巴掌出去。

    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用力过,涂着蔻丹的手指指甲又留得长,一下出去几乎将人的脸划出血痕,但贺寒珏死了,她儿子死了!如何叫她不恨!她甚至根本解不了气!

    甚至若非贺寒珏一口咬死都是他一人做的事,否则还会连累到她和女儿,甚至可能连她娘家一大家子的人都保不住!

    “小贱人!”魏妃失控,声音尖锐仿佛已经疯了,“本宫当年就不该让你生下来!你那个贱命的娘趁本宫有孕在身偷偷和陛下有了你,想母凭子贵当凤凰!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当年陛下连个最低的份位都不愿意给你娘!如今若不是你害死了珏儿,哪儿轮得到你这个在宫里苟且偷生的贱种!你娘不配!你更不配!”

    贺寒舟被魏妃忽然的举动怔住了,他甚至来不及闪躲,可那到几乎将嘴扇出血的巴掌没有落在他身上,千钧一发间,谢云逍挡在了他的面前。

    贺寒舟看着他脸上被划出的血痕,声音剧烈颤抖着,近乎失声:“……谢哥哥……谢哥哥!”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谢云逍仍旧被打了满嘴的血腥味,脸上火辣辣的刺痛着,嘶了一声,吐掉了嘴里的血沫。

    魏妃忽然愣住,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碰到贺寒舟哪怕一点点衣角。

    四周的宫人似乎全被定住了,根本不敢动,林海潮拉了拉关宁的衣袖示意他先去辰阳宫禀报陛下,可还没走出去,就被魏妃的人拦住了。

    林海潮变了脸色,拱手朝魏妃说:“娘娘,贺寒珏通敌叛国本是株连九族的罪,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魏妃将矛头倏地冲向了林海潮,“珏儿是什么样的人,还有谁会比本宫更清楚吗!你们一个个的就是不愿意珏儿继承大统,就为了这个贱人!”

    “娘娘!慎言呀!”

    魏妃的大宫女听后瞬间骇然,此番从静水宫出来本是为了找贺寒舟让娘娘出出气,他的不受宠是宫里头众人皆知的,哪怕如今封了太子,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打一巴掌骂几句而已,陛下断是不会责怪的。

    可这样的话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贺寒舟仿佛没有听到魏妃的话,满心满眼都是谢云逍,他走到他身边,想抬手碰碰他看看伤,却听见那人勾唇嗤笑,拂开了他的手。

    “继续说呀,怡妃娘娘。”

    谢云逍擦了擦嘴边的血痕,鲜红在脸上落下凌乱的一片斜痕,目光嘲弄地看着魏妃,说:“虎岭关战死的将士们都听着你讲故事呢,娘娘多讲一些,这样他们才好在见着贺寒珏的时候,一字一句地还在他身上。”

    他的语气轻挑,似乎只是说一件稀松平常地吃酒听曲儿的闲事,可却让魏妃从心里窜起凉意,头皮发麻起来。

    她看过去,发现是刚才挡在贺寒舟面前的那个少年,方才未曾仔细看,这会儿瞧了,觉得面熟得很。

    少年肤色瓷白,模样漂亮又精致,一双眼清澈得很,被她扇过的脸渐渐红了,刮出几道指甲痕迹,渗出了血,可偏偏不显得狼狈,反倒衬得他恣意,锋芒毕露又意气风发。

    直到视线落在少年眉心的红痣上,她才慢慢想起来他是谁:“谢……云逍?”

    “哟,难为娘娘还记得臣。”谢云逍说,目光陡然凌然起来,“娘娘不继续说了么?正好臣要去向陛下禀报虎岭关之事,不如一路罢,让陛下也听听,看看贺寒珏是不是当真被陷害。”

    林海潮皱眉,不赞同地看向谢云逍,摇了摇头,严厉了一声:“云逍,休要说了。”

    他身份在雁都本就敏感,不宜这般张扬行事。

    “我都不怕,先生怕什么。”谢云逍说,轻哼一声,“陛下若当真要给贺寒珏翻供伸冤,那不如一道给贺寒漱也翻了,大皇子向来忠厚老实,不如二皇子聪慧,如何做得了逼宫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必定被人陷害,至于是谁——”

    他看了一眼面色发白的魏杳,说:“娘娘,二皇子殿下那样聪明,天资卓绝,生不为嫡长,当真是可惜。”

    “谢云逍,你休要血口喷人!”魏妃白了脸,指尖都在颤抖,她指着他身后的贺寒舟,说,“谁不晓得你自幼便同贺寒舟交好,他如今做了太子,靖南王府当真是功不可没!”

    谢云逍瞳孔颤了颤,眼中寒芒已带上了煞气,正欲开口时,贺寒舟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角。

    谢云逍回头看他,眯了眯眼。

    贺寒舟冷笑地瞥他一眼。

    谢云逍果然知道。

    “不对,不对,及冠……”

    “寒舟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你的生辰!”

    第 66 章   发烧

    谢云逍再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开始在山洞里走来走去,来回踱步,没一刻消停。

    贺寒舟一开始并不搭理他,但是过了好一阵子,衣服已烤干,贺寒舟都已穿戴妥当,谢云逍还在那里踱来踱去。

    贺寒舟开始忍不住观察他。

    栓谢德子的地方在后院小门出去的一颗梨树下,树上的叶早在秋天里就已经落干净,这会儿枝丫上沉甸甸的满是雪,谢德子甩着尾巴,碰到了树干,细小震动惊飞了在枝头休息的山雀。

    吩咐完钟伯和谢康,谢云逍摸了摸谢德子的头,拍了拍,便转身离开。

    这件事他做了决定,便是不会改的。

    贺寒舟带来的宫人已经将院子里的雪扫开,甚至还从不知道哪间屋子里头找到了一扇屏风,搬出来放在温泉池边,将那一池温泉挡了起来,以便待会儿他和贺寒舟兴起时再用。

    温泉氤氲的水汽缭绕升在屏风上头,又消散开去。

    谢云逍见了,脚步顿住,看来谢康和钟伯还没有将他们要回雁都的事告诉关宁公公。

    谢康难得会出这样的错,谢云逍揉了揉鼻尖,略微心虚。

    这恐怕都得怨他昨晚下在茶水里的药多了一些,即便一路上谢康都是睡着的,但到了早上,药效依旧没有散去太多,即便谢康看起来清醒,但实际上算不得十分。

    谢云逍自己惹出的问题,总不好让谢康因为这个被贺寒舟说道两句。

    谢云逍脚步一转,准备再去贺寒舟哪儿说一声,之后再回自己房间。

    不过还没走近,便碰到了朝厨房过去的关宁。

    “关宁公公。”谢云逍喊住他,背着手走过去,朝贺寒舟休息的房子抬了抬眼,问,“陛下休息了?”

    关宁回过身来,见到谢云逍,脸上堆着的都是笑:“还没呢,在看年前未处理完的折子,世子爷要不要进去陪一会儿,咱家给您泡茶。”

    那可绝对不要,谢云逍想。

    谢云逍说:“谢谢公公美意,户部年前不曾留下折子,我就不了,陛下看其他部的事务,不便进去打扰。”

    关宁想了想,觉着也是怎么回事,便不多劝:“那咱家便去给陛下准备茶水,陪不了世子爷了。”

    “无事,公公自去忙陛下的事。”谢云逍说,“对了,还有一事要和公公提一提。”

    关宁问:“何事?”

    谢云逍说:“这处院子,我只让谢康赁了一天,日落前要下山回雁都,方才忘说了,还请公公替我告知陛下一声。”

    关宁愣了愣,他还以为谢云逍要出来好些天,甚至陛下也是这么觉得的。

    还特意差人回宫去收拾了一箱衣裳,才刚刚送到一会儿。

    关宁说:“……您怎么只赁了一天?”

    这处山虽然离雁都不远,但那是用马车的速度来衡量的,驴车不能比,奔波一夜,就留这么会儿,关宁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

    谢云逍笑了笑,闭了闭眼,说:“只是想来看看日出,看到了,便走了。”

    今日晴朗,这处院子迎着日出的方向,也没有遮挡,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他的眉眼间,贺寒舟看累了折子想歇一歇,目光往半开的窗户落过去,便被这样的谢云逍撞得呼吸一滞。

    谢云逍和关宁在这处窗的十余步之外,顾忌着贺寒舟在忙,说话声也不大,贺寒舟在里头未曾发觉他过来了,故而,毫无防备。

    额间的那一点红太灼眼,贺寒舟看得痴,合上眼睛后弥漫的黑暗里,也有那一点的痕迹。

    回神后,谢云逍已经走了好一会儿,那处已经连关宁都不在了。

    关宁提了新泡的茶水来,是年里安宁公主府上送来的新茶,他留了一些,又匀了两份,一份送到辰阳宫,一份送到允安宫。

    他将托盘放下,正冲着第一泡,便听见贺寒舟问:“方才他过来,是在跟你说什么?”

    “您看见了?”关宁双手捧着茶杯放在贺寒舟手边,确保不会打扰他又能让他想喝时直接拿到,“奴才也正想和您说,这处院子世子只赁了一日,日落前就要走了,陛下,咱们呢?”

    贺寒舟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折子,问:“他可曾说是为何?”

    关宁说:“说了,说只是来瞧日出,瞧完了就该回去了。”

    “嗯。”贺寒舟说,“朕再待两天。”

    关宁躬了躬身:“嗻。”这几日,贺寒舟更拒人千里了。

    谢云逍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想要留他一起看看书,吃顿晚膳,都难如登天。

    贺寒舟永远不说自己去哪儿,丝毫没有和谢云逍交流的意思,只留给他一个寒气森森的背影。

    连续三天抓不到贺寒舟的人影,谢云逍已经满心的怨气。

    他问系统:“我请问我到底怎么救赎他,这会不会难度太高了一点……?!”

    正常的救赎文,主角都会给黑化前的大BOSS洗衣做饭带娃一条龙。

    贺寒舟倒好。

    任何事都不许谢云逍干涉,主打一个独立自主。

    ……怎么这死孩子就这么难相处呢??

    谢云逍越想越流汗。

    要是横竖都是死,他宁可选车祸也不选五马分尸啊!

    系统赶紧安慰他:【宿主你冷静,你可是救赎高手啊!】

    不过,系统也有点纳闷。

    【那啥、我休眠的时候,宿主你和贺寒舟真的没发生什么?】

    谢云逍委屈巴巴:“能发生什么?”

    让他上个药,弄得又疼又惨不说,还砸了药盒,把书信笔墨扔的一地狼藉。

    系统发出一声疑惑的“滋咔”。

    那为什么……贺寒舟每次看见谢云逍,都一副咬牙切齿,恨意深切的模样?

    如果只是普通的无视,应该不是这个反应啊?

    午饭摆在前厅,谢府的小厮从山下农户那里买了好些新鲜的菜蔬和肉,甚至还有几颗鸡蛋,都堆在厨房里,并告诉了宫里来的御厨,说是世子爷吩咐他们给陛下寻的。

    这个时节,新鲜菜蔬倒是难觅,但宫里不缺,这次出来,后头回去收拾那箱衣服的时候,御厨才跟着一路来的,要给贺寒舟准备饭食,自然都备齐了。

    不过御厨没有说,和小厮道了谢,等关宁过来吩咐他们做膳时,才和他提了。

    谢康和钟伯还没来得及告诉关宁这件事,他几乎都在屋子里伺候贺寒舟,两人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关宁说:“晓得了,今儿中午的膳便先用世子爷觅来的做,要够陛下和世子爷用,也要稍稍快些。”

    他想着谢云逍一行日落前要走,饭得好好吃,难免会和陛下喝几杯酒。

    酒饮起来,一顿饭的时间便会拉得挺长,关宁怕耽搁他们出发。

    不曾想,御厨说:“世子爷应当是吃过了,刚才他身边那个年轻一些的管事来热了早上剩的糯团和饺子,已经给世子端去了。”

    关宁:“……”

    他在陛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不愿和陛下一同用膳,甚至不打一声招呼、先斩后奏,似乎生怕被陛下抓着非要他一起那般。

    关宁叹了叹气,拂尘甩到另一只手的手肘里侧搭着,说:“先做吧。”

    说完,关宁硬着头皮,苦大仇深地去给贺寒舟回话。

    贺寒舟听了关宁报回来的消息,眼里闪过一瞬涩然,手里折子扔到一旁,不看了。

    贺寒舟说:“他不愿就算了,你去跟谢康说朕要多待几天,他们走的时候,不必来请安。”

    关宁说:“嗻。”

    贺寒舟又说:“现在就去。”

    关宁便出了门,步履匆匆寻谢康去了。

    谢康好找,他跟钟伯还有其他几个小厮一起在前厅的大桌子上吃午饭,糯团不够他们分的,便又煮了几碗辣味的面。

    听了关宁的话,谢康撂下筷,去了屋里和谢云逍禀报。

    谢云逍已经吃好了,刚漱完口,听完后吩咐谢康,一个半时辰后便下山。

    “我睡一会儿。”谢云逍说,他看了看天色,又跟谢康说,“你也去休息,我们东西不多,睡一个时辰再去收拾。”

    谢康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贺寒舟说不必再去请安,谢云逍便真的没去,一口气睡到谢康进来叫他起床,又到点了谢府的人一齐下山,也没去贺寒舟的院子里露过面。

    回到雁都时已是月朗星稀,厨房煮了腊肉粥来,谢云逍喝了两碗,碗筷搁下时,浴房的热水也正正备好。

    他去里面梳洗干净,忘了让谢康拿新的狐裘来,手边依旧只有贺寒舟的那件大氅,只得又穿上。

    进了屋,里头地龙烧得热,大氅便被他扔开,白色的里衣松松束着,衣襟开得深,露出大片瓷白的肤色。

    谢云逍走到点着烛火的书桌边,歘地一下,从那本纸页开始有些泛黄的历上撕下一页,团了团,扔进篓里。

    低下头,如瀑的乌发从肩上接二连三地滑落几缕,挡住了侧脸的一半,垂着眼眸,双唇微微分开,吹灭了屋里的光。 

    “美人你哪位啊?”

    贺寒舟一愣,心中咯噔一下。

    难道谢云逍烧坏了?

    他立即起身,紧张地过去查看。

    但他一走近便看到谢云逍怎么压也压不下的嘴角。

    他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谢云逍给骗了。

    他心中一阵火气。

    谢云逍此时又凑到他跟前,他作出惊艳的模样来。

    “美人你怎么不说话,美人你是谁啊?”

    “我是你爹!”

    “……”

    第 67 章   生病

    与此同时,谢云逍的亲爹平南王萧冲正在遭受非常严重的打击。

    他与梁从检循着谢云逍二人的踪迹,一路寻到了冀州的那座小城。结果却被告知,谢云逍和贺寒舟被刺客袭击双双跌入江水之中。

    而这个时节的江水,掉进去基本上没有存活的可能性。  

    两半大老头涕泪交加,一边派人在江岸下游沿岸寻找,一边去了当地县衙勒令县太爷立即将那刺客押来当面审问。

    结果江岸寻人寻不到,那个刺客也在牢中被人投毒毒死了。  

    “啪”的一声,平南王一掌便将桌子的一角给拍裂了。

    尚在哽咽的梁从俭被唬得一跳。

    平南王咬牙启齿道:

    “佟晖……我跟你没完!”

    他隐忍多年,自上次谢云逍十六岁时出了意外差点没留住,他便下定决心远离皇室争斗,只要谢云逍平安就好,可如今谢云逍还是被人所害,早知如此……

    “踩干草耙子了。”

    谢云逍视力没那么好,只能看到几团乱窜的黑影,可鬼能看见夜晚的景象,进宝探头,捂着嘴幸灾乐祸和谢云逍添油加醋。

    “他们撞到了什么桶,里面不会是沤的肥料吧?”

    小男孩瞪大眼睛。

    “对。谢云逍淡淡道,“我今天刚搬过去的,他们弄倒,就当给地里施肥了。”

    “真惨。”

    进宝打了个冷战,摇摇头:“你不怕明早起来他们告状被发现吗?”

    听这群人杀猪嚎叫,定是看见鬼了。

    “他们说的话,其他人也不听啊。”谢云逍满脸无辜,“而且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半夜闯进我家地里,还把我肥料弄洒了。”

    “走吧。”他拎住还想往前凑热闹的进宝,“这事交给几个兵卒就行,他们会好好欢迎他们的。”

    被满腹委屈的兵卒鬼缠上,这些人虽然丢不掉小命,但也个把月不敢起歪心思了。

    等他们歪心思起来,自己这地都收了几茬菜了。

    这么想来,他这也算是为民除害,做了好事一桩。

    “谢云逍。”

    听到这声,谢云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头,看见个俊朗青年站得笔直,脸色阴翳。

    坏了,今天出来的贺寒舟怎么是邪祟。

    被逮住现行,这下他夜不归宿的罪状,又得增加一条。

    进宝见事态不对,默默迈着小碎步离开现场。

    看着来兴师谢罪的夫郎,他刚想解释,就被贺寒舟打断:“无妨。”

    “非你过错。”他冷漠的目光看向黑黢黢的田里时,似乎更加像寒凉。

    不是他的过错?今天的邪祟贺寒舟这么好说话。

    谢云逍没空细想贺寒舟这话深意,因为刚刚还站在他面前的贺寒舟却突然也不知会声,就散成青色的光,消失在夜里。

    知道对方不会出事,谢云逍在原地等了会,见等不到鬼,只能自行回家了。

    贺寒舟有自己的主意,他拦不得。

    今天解决了懒汉的谢题,接下来他不用束手束脚被困在两亩菜田,开垦新地,然后把长势好的青菜收了,卖给酒楼里,先解经济上的燃眉之急。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挣钱,谢云逍心情又好了不少。

    鬼的恐吓效果还真立竿见影,谢云逍本来都准备好第二天有人上门胡闹,却等来了一番风平浪静。

    连着几天都没出事,倒是村里安静了不少,平日肆意妄为惹事的人全都卧床不起。

    谢云逍某天回家,见过次其中一个懒汉,对方脸色煞白,全没了之前的风头,被家里人搀扶着,看到谢云逍吓得两股战战,跌跌撞撞就要下跪。

    “对不起,对不起。”

    谢云逍皱了皱眉,这大礼他受不起,不作声绕路走开。

    有些懒汉家里横,见儿子吓成这样,想要去找谢云逍麻烦,也被在病榻上的懒汉死死劝住。

    “不能去,有鬼,有鬼啊!!”

    也只能作罢。

    而其他村人乐得看他们吃瘪,也没人信他们的胡话,只当是跑进谢云逍田里不小心撞了肥料,沾了满身味道,大晚上吓出癔症来了。

    谢云逍彻底放下心,投入到紧张的收菜阶段。

    “大人,您还不回去吗。”

    进宝小心翼翼看了眼田埂:“再这样,贺大人肯定得生气啊。”

    “回去?”谢云逍把筐放在地上,喝了口水,苦笑道,“我也想睡觉,回去后谁替我收菜啊?”

    不光开垦的工程远比他想得麻烦,收菜也不是个简单活。

    酒楼需要品相好又鲜嫩的青菜,他也急着用钱,所以采摘的全是地里的小青菜。没有现代农业机器,靠手一个个小心翼翼摘下,才不会破坏青菜的卖相。

    如果折断菜叶,卖相坏了就完了。不光保存不久,而且只能拿着自己吃,赚钱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好品相的东西都娇贵,他没用大背篓,改成小筐装青菜防止压坏。

    所以这几小筐青菜,差点要了谢云逍的命,从白天收到晚上,反正有鬼护着,他干脆借着鬼身上的微光,熬夜加班加点干活。

    谢云逍已经足足忙了两天,一天就睡几个小时,今晚大概就能结束。

    至于贺寒舟“你这豆芽品相真好,那老板二话不说,给我开了三百一十文,三百一十文啊!”

    祝澈大清早登门拜访,将沉甸甸的钱袋子塞给谢云逍,忍不住面露惊奇。

    “还真是神了,报你名字果然好使。”

    收到的钱比谢云逍想得还要多,他将袋子收起,没当着祝澈的面就开始点,不紧不慢道:“我和老板是旧相识。”

    若是祝澈真有什么坏心思中途私吞过哪怕一文,听到这话,肯定慌得紧。

    “这样啊。”

    可猎户只是言语真挚。

    他没什么坏心思,单纯替谢云逍感到高兴。

    “那你以后种菜岂不是很好卖出去,多好的事啊。”

    “下次如果需要,我去集市卖肉,还可以顺道帮你带。”

    “怎么能次次占你便宜。”

    他瞧着站在田埂上的邪祟,有些头疼。

    那个好脾气但会扯着他念叨的夫郎最近都没出来,每天晚上遇到的,都是吓得几个小鬼哆哆嗦嗦的大邪祟。

    他至今不知道贺寒舟莫名消失那晚,是跑去干嘛了。这贺寒舟少言寡语,他也不好去谢那天烧的狗尾草,他收没收到。

    邪祟夫郎没发威,就是阴沉着脸看谢云逍摘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贺寒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可谢云逍还得接着往下干,否则错过明天约好去集市里的牛车,这么多东西他压根背不过去。

    回来再赔罪吧。

    等到三更半夜,他终于整理好了要卖的青菜,鬼魂拿阳间东西拿着不稳当,但三个鬼一起来还是很轻松的。

    三个兢兢业业的帮工见他结束劳作,立马围上来帮忙,扶正摇摇欲坠的筐。

    “你们就忙到今天为止,后面可以回去了。”

    谢云逍擦了擦手。

    懒汉们恢复得怎么样他不关心,反正没人和牲口损坏田里的菜,帮工们也就没有继续帮忙的必要。

    这话一出,三个兵卒错愕抬头。

    他们都没把谢云逍许诺的只要干几天当回事,况且在这几天的过程中,他们逐渐找到了些许活着时的乐趣,习惯了这种日子。

    生命的最后时日都在厮杀中度过,活得人不像人,眼下守着宁静的菜畦,不用靠着杀人解决谢题,这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谢云逍不是个苛刻的人。

    “还有工钱的谢题。”谢云逍继续道,“如你们所见,我挺缺钱的,连纸钱都拿不出。”

    “但是我知道你们死得不久,如果还有在世家人住在这附近,我可以把你们东西转交给他们。”

    同几个鬼的攀谈间谢云逍得知,他们死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小型起义里,这场起义没到京城就被扑灭,所以这些鬼的家人也住在不远的地方。

    此话一出,三个大男人的眼眶红了。

    被埋在乱葬岗,终究没回到家是他们的遗憾,谁知道二十年后,他们的家人可还安好?

    “俺就不用啦,俺家里在八百里之外,俺是到这里来做工的。”

    带口音的鬼先叹息。

    “俺没主见,跟着头儿就反了,俺这人死得迷糊,继续迷糊下去吧。”

    谢云逍看向最年长的鬼,他也摇头:“我妻子得了重病,所以我才着急想谋个出路,现在想想没了我她活不下去。”

    “我离开时儿女都懂事,也没什么好让他们想起我这个爹的。”

    他俩身上祟气都很弱,自然是没什么念想,也许几年,几十年后就会彻底消散。

    “我没成亲,但我爹娘就住在镇里。”唯一一个面目清晰的鬼突然出声,“我给你写个地方,如果他们没有搬走,把我遗物转交给他们。”

    这青年性格冲动,死时也就二十出头,也是三个人里祟气最重的。

    “当然可以,遗物在哪?”谢云逍答应得干脆,“我马上去挖。”

    三个鬼:?

    一个活人,大晚上挖坟?

    老道听着听着又觉得不对劲起来。

    “臭小子,又在埋汰我不是!”

    谢云逍一愣。

    这老头头脑倒好。

    他赶忙又腆脸笑道:

    “道长您千万别生气!是晚辈嘴瓢,我那个意思是说您在大承的医术最好,道法当然也是最高。”

    老道哼笑一声。

    “这还差不多,倒像句人话。”

    第 68 章   云虚子

    老道将药草小心放置好,又瞥了眼昏睡未醒的贺寒舟。

    “他是病了?”

    谢云逍点了点头。

    老道“哼”了一声。“看你这药草挖地不错的份上,老夫给你瞧瞧。”

    说罢,他便往贺寒舟的方向走去。 

    谢云逍脸色微微一变。

    这可不妥,这种封建迷信从业者、江湖老滑头别把我老婆看坏了。 

    “那什么,道长、道长啊您等等,您太客气了,这就不劳烦您了。”

    谢云逍拦住他赔笑道:

    谢云逍的猜测被印证。

    刚刚这群士兵身上的箭有两种,箭尾不一样,是不同势力打仗时,为了区分敌我造成的。

    他挑的三人死因未必是箭伤,可身上都插着同样箭尾的箭羽。

    这群壮汉都瞧着有威慑力,能力差距不大,至少他肉眼看不出来,而性格更是不可能只靠接触就判断好坏。

    那要挑就挑尽量挑省事的鬼,别到时候三个鬼做短工,还内斗扯幺蛾子。

    他挑的这三个鬼怎么说应该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而且三人站在一起,感情应该非常不错。

    拿捏住一个就可以拿捏住三个,他不担心有贺寒舟在,这三个家伙一致对外能掀起风浪。

    当然,靠暴力镇压是最糟糕的情况,如果能让对面心服口服来打工,自然是最好。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

    谢云逍没正面回答他的谢题,而是压低声音。

    “我不喜欢麻烦,希望你们好好配合。”

    三个鬼魂浑身一激灵,他们从这个看似无害的普通活人身上,感受到了令鬼不寒而粟的气息。

    邪祟看上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清了清嗓子,谢云逍开始向几人说工作细则:“你们只需要在清晨和黄昏站在我让你们待的地方,把想要靠近青菜地的人和牲口吓跑。”

    “不用你们真的杀谁,也不会需要你们太久,最多半个月,让有些不长眼的家伙长记性就行。”

    “就这?”年轻士兵不敢相信。

    他以为那大鬼脸色阴沉把他们赶到这里,要干什么杀人放火,抢劫越货的危险事情。

    结果只是给这大鬼的小姘头看菜地?那至于这么严肃嘛!

    “什么叫就这。”谢云逍面露不赞许,“实不相瞒,我这一家老小就靠两亩青菜过活,这青菜地就是我和我夫郎的命根子。”

    他说到“夫郎”的时候,还特意加重了一下语气。

    贺寒舟迷迷糊糊看过来,配合他点了点头。

    年轻士兵脸色和吃了虫似得:“不是,你有你夫郎这”

    有他夫郎这种邪祟,还天天担心青菜地收成?

    “嘘。”谢云逍害怕他爆出来贺寒舟是鬼这事,吓到夫郎,赶忙制止他。

    “男人养家要靠自己,不能总想着沾老婆光。”

    “其实,可以沾。”

    贺寒舟不甘心,在边上插话:“夫君,可以沾。”

    “你们”年轻士兵彻底崩溃了。

    本来觉得经历过死亡,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痛苦,可瞧着眼前这俩玩意,他突然有些遗憾自己没成亲了。

    “俺媳妇怎么没这样。”后面没脸的大哥悻悻嘀咕,“俺媳妇只会让俺死一边。”

    “结果俺真死了。”

    “我家那也是。”另个士兵颇为不甘。

    “可是我怪想她的,我到死都没把钱寄回去啊”

    气氛突然变得伤感起来,谢云逍合理怀疑自己再不控制局面,眼前这三个壮汉要抱在一起掉小珍珠了。

    “你们打住,明天开始做工,效果越好,我放你们走得越快。”

    他打算到时候烧点纸钱之类的给这三个倒霉大哥,要是能联系上他们媳妇,方便的话,也可以代为跑一趟转交点钱财。

    就是不知道这群大哥死了多久了,要是太久,恐怕他也没办法找到家人,还是先别画饼了。

    “好!”

    几人声如洪钟,站得笔挺,态度也没刚才这么抗拒。

    本来以为是再死一次的麻烦事,现在下降成了看青菜地吓人,心态自然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和三鬼交代完别伤到人后,已经很晚了,月亮被不知什么时候飘来的云遮住,空气里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湿气,一场雨就快要降下。

    谢云逍伸了个懒腰,回过头想和贺寒舟说话,却发现刚刚还安静待着的贺寒舟,突然间消失了。

    他心下一沉,贺寒舟之前就算发火,也不会一声不吭就消失。可看着三个壮汉浑然不知的模样,谢云逍不好开口,只能自作镇定着提上灯,脚步不敢停下,连忙往回赶。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贺寒舟寄宿的地方就是灵位,所以回家直接检查灵位,比在外面瞎晃悠更加明智。

    他推开卧室的破门,心底大石头落了地。

    灵堂依旧是他出去时那副模样,唯一变化的就是他早上摆着的那块饼,此刻明显挪了位置,在灵位边缘摇摇欲坠。

    卧室门锁着,能让灵堂上东西换地方,只可能是贺寒舟干的,说明贺寒舟已经快他一步回来了。

    只是贺寒舟平时不是这性子,今天是怎么了?

    可惜这些谢题,画像上的夫郎无疑是作不出回答。

    他的手抚过牌位,牌位就像感应到什么似得,上面镌刻的字迹隐约发光。

    别太担心。

    谢云逍松了口气,收回手去:“晚安,下次走得早,要和我说一声。”

    牌位又没了反应,仿佛刚刚那一瞬间微光,只是谢云逍的幻觉。

    烦心事从来都不少,可谢云逍睡眠却还都不错,更何况今晚小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催眠。

    贺寒舟一晚上没再出来,但谢云逍睁开眼天色还暗,瞧着静静悬挂的画像,能察觉到他就在里面。

    夏天的阵雨已经过去,潮湿的泥土散发青草的香味,空气也清凉下些许来。

    前几天太干燥,这天气倒更好合适,趁着还不急着去地里,谢云逍打算做点肥料试下。他的钱得花在刀刃上,实在是不愿去花钱买非必要的东西。

    其实在村里天天烧火做饭,手上最不缺的就是草木灰。前几天手上受伤,他也是拿草木灰止血。

    但他印象中,草木灰不适合所有土壤,村里没人使用,农书上也未记载。不知道是这里人不懂这个配方,还是在这里这方法不好用,干脆不用最稳妥。

    他选了个农书上有的便宜方式,将做饭剩下的菜梗,还有因为各种原因烂掉的青菜汇到一个桶里,日日积累,今天已经存了不少。

    往上面铺层潮湿的土,就能掩盖住发酵的异味,只需要找些蚯蚓放进去加快分解,然后把桶盖紧保持里面湿润就可以了。

    忙完这些也快到上午了,太阳出来后,蚯蚓钻进泥里不是很好找。只能等着到傍晚去菜地里翻,他提上小桶,里面铺好松软的土,推开门往菜地的方向去。

    “大人,早上吓走了一头牛一群鸡,没让那群人看到。”

    太阳愈发温暖,三个鬼蜷缩在树下,已经撑不住要消散的身形,见到谢云逍过来,赶紧交班汇报情况。

    “嗯。”谢云逍满意点点头,“你们走吧,辛苦了。”

    几鬼如释重负跑路,溜得比兔子还快。

    清心经心情似乎比前几天还好,跟在他后面不住地摇尾巴,趴上鬼刚刚站立的地方。

    谢云逍也乐得清闲,挑了另一处视线好的田边,躲在边上的树荫下乘凉。

    这夏天也太热了,下雨和下沸水一样,雨后凉快些,稍微出点太阳又开始像蒸笼。

    待了几个几个时辰,他感觉不对劲。

    今天看地属实遇到邪门事了,居然一个不长眼的牲口和村民都没跑来犯冲。

    谢云逍不相信早上那俩被鬼吓走的倒霉鬼宣传能力这么好,况且他刚刚看得分明,有些牲口都要把蹄子踏上来了,突然又收回去,头也不回离开。

    看向安安静静窝在同个地方,非常享受的清心咒,谢云逍心中有个不成熟的猜想。

    他家的狗显然胆子很大,而且能看见鬼,对鬼还很亲近,其他牲口就未必了。

    会不会昨晚招了鬼,又让那三个鬼看田,这田沾染了人察觉不到,更为敏感的动物能察觉到的气息,所以它们才会远离?

    狗子不会说话,只会和他大眼瞪小眼。不管如何,结果总是好的。

    能印证他猜想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又是黄昏,三个鬼还没来上班,谢云逍在田头那树杈扒拉蚯蚓,进宝又闲不住,跑出来找事情做。

    “大人,你这田”进宝皱了皱包子脸。

    “好重的祟气啊,招了什么东西。”

    “祟气?那是鬼身上的气息吗。”谢云逍借机谢进宝,“你和我讲讲。”

    “那位大人居然没和你说吗?”进宝瞪大眼,“我感觉你们关系特别好。”

    谢云逍咳嗽了声:“这种小事,还是别麻烦他了。”

    贺寒舟和其他鬼还真不一样,出现时要么觉得自己是人;要么浑浑噩噩,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他哪敢刺激贺寒舟。

    “祟气就是祟气,鬼有祟气才能活着,田里的祟气很重,估计得是好几个鬼才能有的。”

    进宝挠了挠头,他死得太早了,阅历不足以支撑他讲明白这些。

    “听起来和身体好坏差不多?”

    谢云逍摸着下巴,照进宝的话说他夫郎生前身体不好,死后听起来还挺健康?

    “也不算。”进宝认真纠正,“因为祟气重,未必是怨气重,祟气重的鬼只是更不容易消散,怨气重的鬼才有力气。”

    “但怨气容易让鬼疯掉,比如之前我们遇到那个爱喝酒的。”

    说起这些,他心有余悸。

    “不过也有非常少见的例外吧。”

    “比如那位贺大人,光靠近他,就让我喘不过气。”

    谢云逍瞳孔微缩。“可他身上几乎没有怨气,只有祟气。”  

    贺寒舟轻声道:

    “晚辈曾有赖济世堂的李大夫医治过一段时间。”

    老道恍然道:“原来是李师弟。”

    贺寒舟抬头看他,淡淡一笑:

    “道长想必就是云虚子了。”

    “正是老夫。”

    第 69 章   定数

    云虚子:“你听说过我?”

    贺寒舟颔首。

    “听李大夫提起过,道长悬壶济世,仙踪不定。”

    云虚子笑道:

    “他倒会说,老夫不过是不愿拘束,爱四处走走,闲游而已。”

    “道长下一步打算去哪?”

    “涉县。”

    “行了,既然这么想让谢先生帮你看,那便看。”

    贺知雨自然揭过这一茬,抬手招来周嬷嬷,拿了贺峋随身带着的课业递给他,说:“喏,都在这里了。”

    贺峋开开心心将里头的书册拿了出来,谢云逍翻了看了一眼封面,是《史记》[1]。

    皇室这一辈里,子嗣不多,偏都是出自两位公主膝下,再优秀,也不是老臣们心目中可以继承大统的人,也难怪他们心急,哪怕知道会惹来皇帝厌恶,仍要不断上书,催促他尽快填充后宫。

    谢云逍心里道了一声可惜,说:“峋儿聪慧,已经跟着林先生学到这里了?”

    贺寒舟看了他一眼,本不该说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如何也忍不住了。

    “还需得多用功。”贺寒舟说:“谢大人在峋儿这个年纪,四书五经[2],诸子百家[3],已经是倒背如流了。”

    谢云逍翻书的手顿了顿,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被屋里地龙熏得松快的氛围稍稍冷却了一些。

    离得近的贺峋未曾察觉,贺知雨看着手里的闲话本子,同样未曾察觉,只有贺寒舟,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要落在谢云逍身上,能见到他的时候次次如此,故而,他倒是发现了谢云逍微妙的变化。

    但贺寒舟却愣了,谢云逍的反应可说不上开心。

    明明他自己总说的,和林闲在一起的时候,他记得两人总是提这些,似乎非要争个高下。

    只是每每到最后都是谢云逍占了上风,林闲有林海潮的一身学识,但谢云逍同样也有,除此之外,还有武艺傍身,文武占全,林闲哪里比得过。

    以至于林闲常常气不过,指着谢云逍骂他赖皮,要他请客吃酒听小曲儿来赔。

    贺寒舟见过的谢云逍从来不醉,哪怕是他在雁都最恣意的那几年,手里也握着度,反而林闲回来后,他借着对方的风,见过几次醺眼朦胧的谢云逍。

    明明谢云逍没有发现他、也没有在看他的。

    可偏偏贺寒舟觉得,谢云逍每一道如琉璃一样清透的目光都在勾缠着他,要他一起入梦相欢。

    宁不下心,入夜阖上眼,安静的辰阳宫里,贺寒舟每一声压抑的动静都清明地钻入他自己的耳,提醒他做的有多过分。

    贺寒舟抿了抿唇,悄悄深吸,握着茶盏的手握紧,寒筋也鼓胀着,压着他的冲动,他不能再想了。

    贺峋听了贺寒舟的话,顿时好奇起来,扯了扯谢云逍的衣袖,扬起脸问:“谢先生,舅舅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目光和语气里都带着浓浓的敬仰,谢云逍最是扛不住小孩子的这般模样,也有一瞬晃神,这会儿的贺峋,渐渐和他刚到雁都时遇见的贺寒舟,重叠了起来。

    「谢哥哥,林先生说你这会儿已经会背《史记》[1]了,是真的吗?」

    脑海里蓦的出现这道声音,谢云逍下意识看了一眼贺寒舟,却觉着,连贺峋都能叠上的身影,本人却已经没有了多少相似的地方。

    谢云逍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贺峋,笑了笑,说:“会背不等于融会贯通,若只是用你舅舅这个标准来评判一个人是否天资聪颖,稍显得狭隘了些。”

    若是有旁人在场,谢云逍这番话高低落得一个藐视君威的评价,再等几天,或许就有雪花般飞来的弹劾他的折子堆到贺寒舟的桌上。

    但偏偏没有外人。然而……

    好消息,原主的衣服确实不少。

    坏消息,原主的衣品有点劲爆。

    大概是为了配合浓艳的妆容,原主的衣服除了谢云逍现在穿着的这身银边奶白的袍子,几乎都是些艳俗的色彩。

    和贺寒舟实在是不配,想想都别扭。

    说完,他把芸豆和茭白两个侍女叫进来,告诉她们俩:“给他换身衣服,再准备些像样的首饰来。”

    话一说完,谢云逍又想到那件丑到爆的“像样”的衣服。

    他甩给侍女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告诉她俩:“要好的,最好的。”

    最好的?

    芸豆和茭白简直想洗洗自己的耳朵,这会是谢妃说的话??

    下一秒,谢云逍像是知道二人在想什么一样,又道:“今晚圣上设家宴,别穿成这样丢了我的面子就行。”

    原来是要去家宴。

    两个侍女赶忙下去准备去了。

    今晚老皇帝举办家宴,皇子公主,后宫嫔妃,都是要到场的。

    对于好面子的谢妃来说,要是贺寒舟在家宴上穿成这样,收留他的谢妃一定会颜面尽失。

    只不过茭白和芸豆还是低估了谢妃好面子的程度。

    原书里,贺寒舟被谢云逍赶出清濯殿,去了冷宫。

    苏澄在冷宫捡到贺寒舟后,本想作为他的母妃一起赴宴。

    不料,原主听说此事后,勃然大怒。

    在他眼里,贺寒舟出现在家宴上,无疑是提醒众人,自己曾经愚蠢到想要靠贺寒舟来博得恩宠。

    家宴开始之前,原主派人悄悄潜入苏家,为的是打晕贺寒舟,把他重新关到冷宫,

    那一晚,贺寒舟却依然好端端地出席了家宴。

    而原主所住的清濯殿,却被一大片火光所笼罩。

    因为大部分宫人都去家宴那儿伺候了,发现清濯殿走水的时候,火势已经难以控制了。

    清濯殿里的宫女太监全部死于火海,原主也被迫搬到了一个偏僻的寝殿,却找不出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把火是贺寒舟放的。

    为此,谢云逍决定这次亲自带贺寒舟去家宴,把他看看好。

    免得一个不注意,他又开始杀人放火。

    不多时,芸豆和茭白取来一套深红色的华服,还有一盒檀木雕的首饰盒。

    放下东西,两个侍女想去服侍贺寒舟更衣,却被谢云逍喊停:“我来吧。”

    贺寒舟这种活的比反派还反派的主角,最最记仇。

    这一身的伤,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侍女眼皮底下,贺寒舟肯定又要往谢云逍头上记一笔。

    还不如他亲自动手。

    等芸豆和茭白小心翼翼地离开寝殿,谢云逍让贺寒舟脱衣服。

    一连喊了两声,贺寒舟却还是一动不动,甚至满眼防备。

    谢云逍叹气,索性直接伸手,去脱贺寒舟的外袍。

    贺寒舟的眉头皱的死死的,眼看谢云逍真要扯下他蔽体的衣物,少年一把挥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决不允许谢云逍再靠近了。

    “你以为我想做这件事?”

    谢云逍叹气,感觉自己被当成了一个变态:“我对男人没兴趣,快点脱了。”

    对男人没兴趣?

    贺寒舟眼底划过一丝嘲讽:“谢妃真爱说笑。”

    偌大一个京城,谁不知道谢云逍那点肮脏的癖好?

    贺寒舟其实并未听明他后头对着贺峋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看自己了,浑身如沐春风,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眼。

    他敏锐,察觉了谢云逍那道眼神里不同于平时君臣之间上下分明的楚河汉界,而是有一丝丝的,很久不见的,对于他贺寒舟这个人的怀念。

    贺寒舟又顿了顿,皱起了眉,他明明就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那他在怀念什么?

    “哎,陛下。”贺知雨忽然从自己那册闲话本子里抬起头,开口问,“本宫听说,春休之后,许由同陈相如一起,各自要升任工部的左右侍郎?”

    贺寒舟被打断了思路,语气有一点点不好,说:“皇姐问这个作何?”

    谢云逍给贺峋指点了几处他不明的地方后,抬起头看向贺知雨,说:“年前吏部对二人的考核已经通过了,陛下也在文书上签下了朱批,春休后,二人俸禄调改的折子就该送到臣的桌上——”

    他说到这里,才看了一眼贺寒舟的脸色,见他并未有异议,便继续说:“公主可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谢云逍倒是还记得此前贺寒舟专程说过,贺知雨和许由生了嫌隙的事,这会儿当着贺峋的面提他父亲,他担心这对姐弟直接说了出来,这才主动开口拐了个弯儿。

    贺知雨伸出手指,朝谢云逍勾了勾,说:“你凑过来些?”

    她的指尖涂着蔻丹,明晃晃的,随着指尖的动作绕成丝线,惹得贺寒舟眉头紧皱。

    谢云逍便凑了过去。

    但或许是觉得距离还不够,贺知雨干脆拍了拍贺峋,让他跟自己换了个位置,她坐到谢云逍身边,凑到他耳边,手挡着唇,和他讲悄悄话。

    香风沁人心脾,连贺寒舟都闻到了,谢云逍又如何感觉不到。

    贺寒舟借着喝茶,腾起来的雾气挡住他的目光,只有这样,他才能直勾勾地看他的神情。

    谢云逍的余光落了片刻在他身上,见到贺寒舟不太明朗的表情,顿了顿,恰好又听见贺知雨说的话,莞尔笑了笑,说:“这有何难,公主放心便是。”

    话音落下,对面传来重重一声茶杯磕碰在桌上的声音,贺峋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

    贺寒舟肃着脸,说:“手滑,抱歉。”

    “那便说好了。”贺知雨说,站起身,“本宫现在便去寻他,峋儿来,跟娘亲出去一趟。”

    贺峋不大愿意,外头冷,里头舒服些,但贺知雨已经牵了他的手,他没办法,只好从凳子上下来,跟着娘亲去了外头。

    两人走后,空气里忽然安静下来,似乎被笼着一层透明纱帐,看得见里头的人,里头的人却被单独隔在了另一处单独的地方一般。

    谢云逍当然知道贺寒舟不是手滑,那应该是在生气。

    原由他也晓得,于是清了清嗓,主动请罪,说:“陛下放心,臣对安宁公主绝无非分之想,您不用担心……她会同靖南王有什么牵扯。”

    贺寒舟轻飘飘地瞥他。

    “也是怪你。”

    “纳尼?怪我?我在这老头心里这么重要呢?!”

    “。”

    第 70 章   雇车

    “寒舟,小老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像中邪似的。”谢云逍蛐蛐道。

    贺寒舟有些无语。“在掐算。”

    “掐算?!他真的会掐算?别是手抽筋吧!”

    门前还散落着昨夜放过的爆竹,红色的鞭炮碎屑七零八落地铺在台阶上和石狮子边,雪上还留着乱糟糟的脚印,是府里人庆新岁的痕迹。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驾车的小太监跳下来踩进雪里,转身便要伸手去掀帘,手才将将碰上,就被从里头伸出来的金柄拂尘轻轻挡开。

    关宁探出身来,他身材偏胖,动作稍显笨拙,见关齐还等在车边,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指着门的方向道:“这几时了,还管咱家干什么,快去敲门呐!”

    说着,便从车上跳下,着实沉了一些,浅雪也踩出了深痕。

    关齐担心他摔着,躬着身就要去扶:“干爹,您慢些!”

    “慢些慢些,咱家慢得起,主子也慢得起吗!”关宁挥开关齐的手,见到他木讷蠢笨的模样就来气,“我当初怎么就认了你做儿子,真是——罢了罢了,咱家亲自来!”

    关齐垂着头不语,跟着关宁身后,关宁疾步上了台阶,踩碎了昨夜的脚印和鞭炮纸屑,握着兽首门环,砰砰砰敲响起来。

    “钟伯?钟伯?开开门!”几天后,终于到了十六皇子的丧礼。

    丧礼布置的十分朴素简陋,并无什么人在意。钦天监择了日子,再由礼部派人给各宫送了孝衣丧服,请嫔妃和皇子公主们来参加丧礼。

    清濯殿这儿,也收到了贺寒舟的那套衣物。

    这还是谢云逍第一次看贺寒舟穿白,少年阴冷深邃的五官搭这一身纯白素色,周身那股凶恶的煞气竟然也淡了几分。

    孝衣穿着讲究多,谢云逍想来帮帮他,却被贺寒舟轻一挥手,丝毫不给情面地拒绝了。

    “不必。”他唇角一丝自嘲的弧度:“又不是第一次穿了。”

    谢云逍:“……”

    如果他是救赎天才,那贺寒舟一定是聊天鬼才。

    谢云逍垂眸思忖片刻,忽然沉下一口气,问他:“十六皇子出事的那天,你一身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尖叫:【宿主!宿主?!你疯了?!!】

    这这这是可以问的吗?!!

    贺寒舟本人也微微抬眸,带着一丝讶异凝望着眼前的人。

    他没想到谢云逍会有胆量问他这个问题。

    那日,贺棋的刺客潜入后宫,暗杀十六皇子,却不知道贺寒舟也在候着他们。

    遭遇突袭,贺棋的刺客虽趁乱杀了十六皇子,完成了身负的任务,却折损了十数个得力干将,代价惨烈。

    贺棋事后勃然大怒——皇子不被允许养私兵,优秀的刺客或死士来之不易,这次意外无疑重创了他。

    可惜贺棋到头来也没查出,当日杀尽他手下的刺客,究竟是谁。

    十六皇子无母家依靠,除了贺棋,无人会调查这件事其中的内情。

    谢云逍明知危险,却要冒死问这一句,为什么?

    贺寒舟忽然冷冷一笑,眼中仿佛又映出了那日血色一片的光。

    “是想告诉父皇吗?”

    少年突然捏住谢云逍的下巴,指尖不经意划过谢云逍的唇角。

    那里比他枕过的最软的枕榻还要柔软,轻轻一按,血红的颜色就会漫上来。

    谢云逍果然没变——他只想要用贺寒舟的命,去换取他父皇的那一点可怜的宠爱。

    可谢云逍毕竟和他的生母不同。

    他的确得到了天子的宠爱。

    父皇很少这么宠爱一个妃子,谢云逍出身又好,自然会比他的生母尊贵。死后,他说不定会被葬在皇陵。

    他到死都是父皇的人。

    ……

    脸颊下颌传来的诡异触感,让谢云逍心里怪怪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他错觉吗?怎么屋子里这么冷……?

    谢云逍一边试图扯开贺寒舟的手,一边说:“和圣上无关,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谢云逍的眼睫垂下,盯着贺寒舟纯白孝衣下,少年眼眶发红,呼吸急促,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色坚定,可信。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母妃……”

    尖细的嗓音和铜门环的哐哐声一起穿破了天,惊飞了院里休憩的雀,扑簌落了堆枝头雪。

    门环又被拍了好一会儿,才从里头传来步履匆匆的踩雪声,门房小厮叮咣打开了锁,抽掉闩,推开了沉沉的门。

    钟石寒站在门后,脸上还带着点倦容,山羊胡和头发一样糟乱,显然是才起不久。

    见到关宁,瞬时挥散那点倦意,连忙将他迎进来。

    “关公公,何事如此急?”钟石寒问,接着又转头吩咐小厮,“快去看看爷起了没,说宫里关公公来了。”

    又对另一人道:“备些茶点,送到中堂里来。”

    关宁连连摆手,拦下后头那人,圆脸上丝毫不见敲门时那股急躁迫切,说:“不往中堂去,钟伯,就去寒檀院罢,宫里主子兴起,想来世子爷这里用早膳,咱家先出来一步,这会儿主子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这——”钟伯一愣,下意识捋住山羊胡,“府里昨夜闹得晚,厨房还未去采买——”

    “没关系,宫里厨房都是做好的,备着带过来。”关宁笑了笑,说,“不然咱家怎么只提前这么会儿,怕是只够世子起了梳洗。”

    说着,顿了顿,又凑近了一些,对钟石寒道:“说是起兴,到底是被早晨去请安的人气到了,倒是还要请世子爷多担待。”

    钟石寒心下明了,又想起他刚才催神似的拍门法,忽然觉得,陛下怕是气得不轻。

    钟石寒讪笑,自家的爷自己清楚,最不喜的就是休沐时被人扰了清净,特别是春休,这点时间哪里够什么梳洗,怕是给爷消气的时间不够。

    但,关宁都这般说了,钟石寒不好也不能推诿,便只让小厮先一步快快去寒檀院,又让另一人去准备之前陛下赏赐下来的茶叶和从靖南王府寄来的点心,一齐送过去。

    他领着关宁和关齐,匆匆穿过几道门和院廊,很快到了寒檀院外。

    院墙里伸出了梅枝,红梅点点,托着雪。

    只是,还不等他们走得更近,方才被派来提前通知谢云逍的小厮满脸慌张,跌撞着跑到钟伯和关宁面前,扑通跪下,惊恐道:“钟伯,世、世子爷不见了!”

    这一扑通,给钟伯和关宁心里都落了尺深的一锤。

    “你说清楚,什么叫爷不见了?”钟伯皱眉,呵斥了一声让小厮镇定下魂,又拉他起来问,“谢康也不在院子里吗?”

    “没在,都没在!”小厮慌神得很,甚至不敢当着关宁的面去看钟伯,只是拱手说,“驴也不在了!”

    钟伯:“……”

    “干爹,这可怎么是好。”关齐皱了眉,对笼着袖子,“陛下的车驾该到了。”

    “咱家还用你说?”关宁蹙着眉,看向钟伯,“但也确实如此,钟伯,陛下虽然对世子宽厚,可总不好让陛下白来一趟。”

    院里起了风,钟伯紧绷绷的山羊胡也被捋动,灌进众人的衣服缝里,激起冷意。

    关宁话里的意思,钟石寒听明白了,宽厚二字,他不敢妄言真假,只不过陛下可以等,但等太久,怕还是要怪罪。

    “关公公。”

    钟伯叹了一口气,朝他拱了拱手,说,“爷大概是去赶早市了,还请您宽限些时间,容我派人去找爷回来。”

    “这——”关宁有些为难,但似乎也没有旁的法子,叹了叹气,问,“大概要多久?”

    钟伯蹙了眉,正在心里盘算着该说个什么时间才好圆过这一回,最好能让陛下待一会儿就回宫去,他到时找到世子了再告知这件事,让世子进宫请罪便是。

    毕竟他了解自己的主子,连谢康和驴都不在寒檀院,怕是趁着夜,算着城门落钥的时间,早就出了城。

    但偏偏世子没有圣上允许,连雁都城都不能随意出去。

    这事处理不好,传到言官面前,世子爷只怕要吃圣上的罚。

    “钟伯?”

    “雁都初一的早市有好几处,”钟伯思虑片刻,捋了捋胡子,说,“约摸——”

    话说到一半,原本被他安排去备茶点的小厮急匆匆过来,气都来不及喘匀,便道:“陛、陛下来了!”

    钟伯当即变了神色,顾不上再吩咐别的,和关宁一起朝院外走。

    身上衣服还乱着,起来得急,未净面也未梳发,容貌实在不雅,却还是得去前头迎。

    只是还不等真正跨出去院门,便瞥见一道黛色的身影走了过来,冠发齐整,眉眼柔和似融雪初阳,工笔精雕的轮廓,偏偏唇却很薄,平添了一抹不易接近的威仪。

    一行人纷纷跪下叩首请安,贺寒舟喊了平身,环视一圈,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钟伯。”贺寒舟点了钟寒石说话,“谢尚书呢?”

    他的声音似覆了薄冰的林间清溪,清冷,钟寒石听了,只觉浑身凉透。

    谢云逍只好臊眉搭眼地出了马车,一离贺寒舟,他便换了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邪恶老道,尽坏我好事!”

    马车在钱大脑袋熟练地驾驶下,很快便“哒哒哒”地出发了。

    山路难行,难免颠簸,谢云逍正臭着脸蹲在车厢外,车厢内的云虚子又发话了。

    “臭小子,车速有点快,慢一点。”

    谢云逍直翻白眼。

    “道长,我倒想请教一下您?”

    云虚子防备道:“什么?”

    谢云逍继续阴阳道:

    “不知道您的皮肤怎么保养的这么好的?”

    云虚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狐疑道:“一般般吧,臭小子你想说什么?”

    谢云逍阴阳怪气道:

    “也没什么,我就是啊,我是真羡慕您的那个脸部皮肤,您说您怎么能保养的这么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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