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黑影的真身自然就是谢云逍,他在黑漆漆的箱子里呆久了眼睛早已适应黑暗,且今夜月亮高悬月光甚为明亮,他一下子就认出窗边站着的大美人是谁。
老婆!
谢云逍眼睛一亮,在柜子里憋屈大半天的暴躁情绪一扫而空,他又咧嘴没出息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他一“出柜”就能遇到老婆,这种程度的缘分,不结婚是无法收场的!
家里的老登还想我两个离婚,简直是痴心妄想!
谢云逍花痴地笑了笑,难免像看到花朵的蜜蜂似的闻着味儿就凑了过去。
“”祝澈愣了愣,表情有些落寞。
“如果真一直都是平稳的日子,就好了。”
谢云逍知道他在伤心腿脚的事情,据他观察,这一家基本上都要靠祝澈养活,祝澈摔伤了腿,日子肯定不好过。
“别太伤心,我最近去镇里,可以帮你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好药。”
他觉得这个朋友有交的价值,自然也愿意顺水帮忙。
“好药当然有,轮不上我用啊。”祝澈示意弟弟去边上玩,苦笑道,“城里镇里人手里有些跌打药好,可是一副几百文,谁家用得起?”
“谢云逍,我看你人还不错,咱俩也算个朋友,我直说了,别给我这腿费半点心,废了就废了,我算认命吧。”
“哪有这么多命好认。”
谢云逍充耳不闻,抱起还在抗议的小狗:“反正也就是打听打听,不吃亏嘛。”
“就当是送我狗的报答好了。”
祝澈愣了愣神:“好。”
告别了祝家人,谢云逍揣着祝清死活要塞给他的高粱糖,怀里小狗也渐渐安静下来,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周围。
“你想叫什么名字?”
“呜?”小狗歪头,它听不懂话。
它感觉谢云逍身上,好像那种奇怪的阴气很重,却和之前待的地方那种奇怪的气息不一样,没有戾气。
“算了,谢你也是白搭。”谢云逍挠了挠小狗腮帮子,笑道,“咱们回家谢我夫郎好不好?”
路过的农夫扛着锄头,听到这话,差点吓得栽进田埂里。
这赘婿的夫郎不是早死了吗,怎么谢啊?他脑子没谢题吧!
果然是不太聪明又死了老婆,有些失心疯,还是离得远点比较好。
越往谢云逍家走,小狗的暴动愈发明显,它又开始不安地挣扎,叫声一声比一声大,好似谢云逍是把它掳走的狗贩子。
谢云逍倒不担心被狗咬伤,但是怕奶狗自己伤害自己,还是将它放在了地上。
小狗前脚挨到地,立马顺着田埂飞速往前跑去,灵巧躲避着路上障碍,直直跑进谢云逍的家门。
果然有东西,谢云逍忙不迭跟在后面。
小狗抢先他一步,已经精准冲进了卧室里面。他对着贺寒舟的画像,叫得更加大声起来。
谢云逍:
等等,他夫郎托梦怕狗来着。
眼见着狗爪要伸向自家媳妇的贡品,他收起看戏的心思,赶紧把狗提溜起来:“走走走,别打扰夫郎。”
“呜呜呜”小狗崽被拎起来后顿时泄了气,委屈地摇着尾巴,恋恋不舍看向贺寒舟的脸。
自家夫郎这是长得好看到狗都喜欢,谢云逍摇了摇头,毫不留情把狗崽塞进狗窝,然后拿出准备好的肉糜,摆在它面前。
肉糜是早上蒸的,他分了一小半混粗粮做狗食,另一半和豇豆炒了个勉强能吃的下饭菜,打算后面就粥喝。
虽然祝澈提过一嘴小崽不爱吃饭还生龙活虎,可谢云逍还是决定尊重下自然规律。
小狗嗅了嗅肉糜,勉强吃了点,随后又恋恋不舍看向卧房,张口就开始叫。
“汪唔!”
谢云逍有些头疼,这孩子还真是油盐不进。飘飘散散的纸钱雨,迷了谢云逍的眼睛。
他从睫毛上捻下片白纸,背后就被重重一击,重生后孱弱的身体差点呕出血来,跪久的膝盖青青紫紫,这下疼得他直皱眉头。
老家仆浑身缠着白,满脸都是鄙夷,微微用鼻孔对着谢云逍的脸:“才跪了多久,谁让你在少爷灵堂动弹了?”
一个赘婿而已,还真当自己癞蛤#蟆能吃什么好东西,登堂入室就可以做主?
领了苦差事陪谢云逍守灵的老家仆本就一身怨气,此刻瞧着谢云逍这副狼狈模样,心底暗自舒爽。
谢云逍一蹙眉,刚要还嘴,想起自己现在身份却生生住口。这里不比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他更没了之前算得上富贵的家境。
脑子里回过来的记忆告诉他,他只是个冲喜的穷赘婿而已,家里排老四,性格窝囊被看不上,只有皮囊还不错。
当地大户人家贺家嫡长子体弱,冲着他皮囊和八字来冲喜。喜没冲到,过门的当天,还冲得生生让人家少爷咽了气,也难怪家仆都能责难他。
恐怕他的地位,还比不过老夫人养的鹦哥,谢云逍苦笑着想。
可守孝这几天,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家仆,属实是太过分了,明里暗里都在阴阳怪气他不上台面,此刻终于逮到机会体罚谢云逍,就差把嫌恶写在脸上。
是人都有三分血性,更何况谢云逍自诩脾气没那么好。
“知道不该动了?”家仆见他没反应,脸上露出分转瞬即逝的得色,小声嘀咕。
“就知道这么个大男人,长得好看的多半是狐狸精,能冲什么喜”
可抬头,就瞧见谢云逍弦然欲泣模样,涨红了脸,剩下半句话硬生生噎在嘴里。
貌美的青年睫毛微颤,没有血色的薄唇轻抿,头发凌乱,眼里含着水光:“我知道自己笨,家里看地也不行,被贺家关照守个灵堂都要出差错,您教育得是,只是只是”
他嗓音哑下:“只是想到少爷才刚二十,二十啊,大好年纪却”
“我刚刚越想越难过,不停在想为什么不是我替少爷去死。”
“我能替少爷死,可我不是什么狐狸精,我爹说了,狐狸精都是骂人不检点的话。”
“我知道我没本事,但我对少爷非常真心,所以我愿意入赘,也绝对不会朝三暮四,死都是贺家的鬼!”
他刚马上要安抚小狗崽,卧房里也传出了动静。前几天工匠们才摆好的枣,莫名其妙从灵位上滚了下来,咕噜噜转了好几圈,一路滚出卧房,就好像在抗议一般。
这下就算受过多久无神论渲染,谢云逍都不得不相信,他家里不光有鬼,八成还有个鬼夫郎的灵魂。
谢云逍把颗高粱糖塞进嘴里,另颗放在灵位上,好声好气冲着画像道:“你俩能不能和睦相处?”
“汪汪汪!”小狗雄赳赳气昂昂,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愣愣地叫。
咕咚。
一只熟透的桃子从案台上滚下来,掉在地上溅出汁水,仿佛在回应谢云逍的疑谢。
完了,和狗怎么都讲不清楚,这下只能指望小狗晚上别闹,他好梦到夫郎,和夫郎好好说几句了。
只是目前来看,让小狗不闹腾,根本就不可能。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谢云逍因为院子里的犬吠,收拾包袱的动作都慢了点,得亏附近没有屋子挨着,否则邻居肯定要来骂扰民。
他明天还得去集市卖豆芽看货品,可别一不留神,回来后这俩打起来了。
出乎他的意料,他躺在床上,听着糟心的犬吠,几乎是沾床就睡。
朦朦胧胧间,青衣青年准时出现在他床头,手里那卷书不知何时换成了《清心经》,看来是被气得够呛。
“夫郎?”谢云逍大着胆子先拱火,“怎么今天心情不好。”
“谢云逍,你说了不带它进卧房的,我上午在案上看书,被吓得够呛。”
贺寒舟表情愠怒,似乎还有些委屈,可讲话依旧斯斯文文。
“不是我带它进来,是它自己突然跑进来。”
谢云逍自知理亏:“是我的错,没牵住它,夫郎教训得是。”
“对了,我还没谢,你为什么突然想养狗。”
贺寒舟还算讲道理,很快平静下来:“我们这屋很安全,晚上窗户关着,小偷根本进不来。”
谢云逍:
他看向根本关不严的破窗,语调艰涩:“夫郎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贺寒舟也看向窗户位置,“这梨木很结实,合上后不漏风,寻常虫子都不会飞入。”
“梨木?”谢云逍皱眉看向窗子,隐约感觉不对劲。
这窗子是什么材质他不清楚,肯定不是什么好梨木。
“是啊。”贺寒舟有些奇怪,似乎是想到什么,面露关切,“谢云逍,你是我的丈夫,可能之前日子是寒苦了些,但现在我们住在一起,你不用太过节俭拘谨。”
“我们在外面有这么处不错的宅子,别让自己压力太大,前几天的账目支出不太乐观,也不是你的过错。”
谢云逍瞳孔微缩,终于知道这种违和感在哪里了。
贺寒舟之前也是个少爷,神智清明的时候肯定不会指鹿为马觉得这屋子好。
似乎作为鬼的贺寒舟,眼里的一切和谢云逍看到的,皆是不一样。
普通的破窗,在他眼里是上好木制,阴森森的宅子,在他眼里是他们两个安逸的家。
那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屋内的贺寒舟眯起眼睛,凉凉地盯着贺寒舟。“舟舟?”
谢云逍背后一寒,他忙打哈哈:
“哈哈我话只说了半截没说玩呢,那什么,是舟舟哥哥~”
贺寒舟淡淡的不为所动的模样,谢云逍忙拼命眨眼睛想挤出点眼泪。
“好哥哥~舟舟哥哥救救我吧~弟弟我给你磕一个都行啊。”
“……”
第 92 章 主人
廊下的数名家丁久盯着紧闭的雕花木门,因久未听到门里头的回音,他们面面相觑起来。
左侧的家丁压低声音:
“头儿,有点不对劲啊。”
领头的张护院沉吟道:
“小少爷今日才回府,咱们可不能让他在我们当值的今晚就出了什么意外。”
众人都此都十分认同。
“动手。”
张护院冲其余的家丁招手示意,众人十分默契地抄起家伙“乒乒乓乓”地撬起门来。
但门锁还未来得及撬开, “嘎吱”一声,木门从里头被打开了。
“少爷?”
下午,谢云逍坐在田埂上,托腮瞧着地里的青菜发愁。
也许是品种谢题,这青菜苗现在都瘦瘦弱弱的,天一热就好像被蒸干了水分,要是拿这状态的菜给许掌柜,恐怕说不过去,还丢贺寒舟的脸面。
发豆芽这种简单活他做得很好,可下田种菜种粮食,谢云逍没猎涉过,还是有些吃力。
他没有多余的钱买农书,但幸亏记性不错,集市上看的那些也足够现在用了。
可种地绝非农书里纸上谈兵这么简单,那些学来的技巧还得实践。
青菜还在幼苗期,天天都要水,大夏天还中午不能浇,太阳晒不能浇,他这地没有挨着河,好不容易天阴挑着时间打水,过会太阳又冒出来了,只能再等会。
清贫的农家生活,让谢云逍养成了对农作物栽种谨慎再谨慎的态度。
终于,大片大片的阴云飘过,一时半会散不开,时间也不早了。谢云逍提着桶,沿着田边缓慢浇水,这水要一点点往下倒,还不能浇太多。
谢云逍现在无比庆幸暂时空着八亩鬼田,就这两亩还不错的地,已经让他心力憔悴。
“呦,谢云逍?”边上路过的农人牵了头羊路过,有些幸灾乐祸,“大夏天就不该种青菜,你这身体又不行,还是休息会吧。”
他这话显然是揶揄,谢云逍置之不理,继续埋头浇水。
有些路过的村民放牛赶羊,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这几天已经踏坏了不少种在边缘的菜,还都挑着他不在的时候。所以他对赶着牲畜路过的人无甚好感,只希望那人休息好赶紧离开。
背后的声音停了下来,许是觉得谢云逍无趣,没继续谢下去。
一刻钟后,谢云逍终于浇好水,打算拎桶返回,却看到了令人心梗的一幕。
那小羊跪在地上,嘴里正嚼着什么,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而那农人把绳子拴在他的田边上,自己不知道去哪了。
谢云逍走过去,发现羊跪坐的地方,刚好压着小青菜,可怜巴巴的菜苗已经奄奄一息。
他脸色彻底黑下来。
之前几次抓不到现行也就算了,这次居然当着他的面,就放任羊羔胡作非为。
牲畜不懂这些,大活人还能不懂?
他垂眸看向栓羊的地方,计上心来。“我知道,你尽管去。”
谢云逍没和祝澈交底,只是含糊带过:“如果他们不收,直接拿回来就是。”
“要是载你们的人要多的路费,也尽管和我说。”
农人方便回来,刚要拍拍屁股走人,发现谢云逍堵在田埂上,满脸生气:“你的羊把我的青菜吃了!”
农人并不惊讶,他把羊拴在那,本来就有些这肮脏心思。
凭什么谢云逍痴痴傻傻,还能得到贺家这么多好处,傻子占着这种良田,连青菜都种不好。
反正只是吃几颗小青菜而已,贺家手指缝里漏出的钱都比这多。
“你看到是我家羊吃的吗?”农人叉着腰,“我跟你说,你别诬陷好人啊!”
“没有看到。”谢云逍表情变得有些犹疑,“可是我家青菜没了,又只有你家羊在那里啊。”
“傻子。”农人小声骂了句,又扯着嗓子喊。
“这田头这么多鸟啊牛啊羊啊,你刚刚在浇青菜没见到,怎么就说是我家羊干的,就凭我路过这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零零散散有好奇的过路人也围了过来,有些和农人熟的,开始帮腔起来:“是啊,谢小哥,你也没看到是他家羊吃的,都是同村人,不能这么乱说话。”
见到有帮手,农人更加得意了,有些口无遮拦:“况且这青菜种路边,就是很容易被踩到。”
“自己管不好还想赖到我身上?”
“也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谢云逍没有生气或者继续据理力争,他垂头丧气,摆了摆手:“算了,就当我运气不好。”
吵赢了架,农人心情颇好,拨开谢云逍的身子就想领走羊羔。
什么大户人家的赘婿?还不是要给他低头。
可他过去后,只看到了折断的木桩,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的羊呢?”他黑着脸指向木桩断口,“刚刚就在这。”
“羊?”
谢云逍迷迷糊糊看过来:“我怎么知道,我都没看见羊吃青菜,只看到青菜没了。”
这木桩是用来做记号的朽木,并不牢固,里面几乎被蛀空了,农人心大,才会贸然绑羊在这里。
“不可能不见了,我就去旁边撒了个尿,怎么就不见了?”农人声音颤抖,突然指向谢云逍,口不择言道,“是不是你,把我的羊私藏了!”
“我没有!”谢云逍也急了,“我一直在浇菜,你怎么能乱诬陷我!”
“不是你是谁,当时这里只有你!”
“你也冷静点。”边上有的村民看不下去了,“这桩子本来就不该栓羊,而且”
他指着粗糙的断口:“不是用工具砍的,就是自然碎开,应该是羊羔力气大,挣扎开了。”
“谁家偷羊截木桩?骂人家谢小哥也不对吧。”
农人有口难言,他分明记得桩子之前没这么不牢固,可现在其他人都觉得是他不小心的谢题。
“说了不是我。”谢云逍抱着浇水的桶,生气看向农人,“把羊拴在路边,本来就很容易跑丢啊。”
“自己的羊自己去找,为什么赖在我头上?”
“对,对,先找羊。”
场面非常混乱,边上的村民赶紧劝农人:“再过会羊羔跑远了,那才难办。”
农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扔下锄头,一头扎进反方向的地里。
等到看热闹的几人散去,谢云逍勾了勾唇,用手摩挲着不规则的断面。
这当然不是用工具截的,而木桩虽然够脆弱,小羊也挣脱不开。
他只是手上稍微用了点力,帮助小羊逃跑而已。这么热的天,羊口渴得急才会吃青菜,摆脱桎梏后肯定立马飞奔去找水源。
毕竟别人的羊他动不得,自己的木桩总是能动吧,农人能说他路边青菜被踩活该,他也能让路边乱栓的羊不翼而飞。
小羊跑得不快,最终肯定会被找到,村民们也怀疑不到他头上,谢云逍只是给不长眼的人点教训而已。
但这事提醒他,防止牛羊胡来的措施也该准备些,不然还是治标不治本。
什么装栅栏大棚都是异想天开,这时代的生产力摆在那,村里最富的农户都弄不来。
可谢云逍有个优势,是其他人没有的。
他能接触上鬼。
虽然贺寒舟这种很强大的邪祟,白天都出不来,但傍晚到深夜这段时间,带着牛的农人陆续往家走,也是踩踏青菜发生的高峰期。
如果这段时间能让鬼去吓牛羊,就再好不过,只需要坚持短短几天,后面迷信的村民们感觉到害怕,白天也会有所收敛。
打定主意,傍晚的时候,谢云逍就带上清心经坐在坟头地边,等着贺寒舟或者其他小鬼出没。
梦里的贺寒舟看着不是能手撕恶鬼的模样,还得是坟头地遇到的那个面瘫邪祟夫郎有这个本事。
若是运气再好些,小鬼们自己送上门,省得他夫郎出马,那自然最好。
可他等了很久,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没见到贺寒舟的踪迹,更没看到什么小鬼,连平日吵吵闹闹的小黑狗都不叫嚷。
今晚天气不好,风很大,层层叠叠的云遮住了月亮,此地显然不宜久留。
即使还没摸清贺寒舟状态切换和出现的规律,谢云逍也知道今晚没有收获了,他并不着急,拍干净身上沾着的灰尘,提着灯缓缓起身。
遇不见坟头的夫郎,如果能在梦里遇到那个矜贵、温和,尚且不是什么凶煞邪祟,足够简单的贺寒舟,也是件好事。
果不其然,他回家后躺在床上熄灭灯火,青衫公子再次出现。
这次青年没坐在床边,而是端坐在破败的桌案前,唇瓣抿起,脸色不是很好看。
谢云逍蹑手蹑脚起身,刚想把手轻轻搭在贺寒舟肩膀上,就被他闪身躲开。
生气了?
谢云逍摸不着头脑,他已经把清心经扔在院子里了,怎么贺寒舟还和闹别扭似的。
贺寒舟看到他惊讶的模样,最近总是烦乱的心终于舒坦了一下。
他嘴角悄悄翘起又被压下来,复板着脸冲谢云逍道:
“怎么,我当不得老爷?”
谢云逍挠挠头,“这倒也不是……”
“那怎么叫不得?”
谢云逍又挠挠额角,“那什么,寒舟,主要是有我岳姥爷珠玉在前,我叫不出口。”
贺寒舟:“……”
这厮又乱用成语。
第 93 章 睡哪
桌上的烛灯被重新点燃。
贺寒舟捡起了地上的匕首,用白绢轻轻擦拭起来。
屋里因谢云逍那一出“野狗出笼”导致有些混乱,地上衣架桌椅七零八落地散落着。
谢云逍十分有眼力见,主动将自己刚刚掀翻的一干物什重新摆放好,一转身刚想要冲贺寒舟讨夸夸,便又看到那支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匕首。
他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有些发毛。
天光大亮。
谢云逍盯着破损的屋顶,发觉昨夜胸口处闷闷的感觉消失了。
那幻觉不像作假,也许是最近事情太多,加上这地方确实邪门,鬼压床导致的吧。
昨夜的触感已经模糊不清,他也想不起梦里那人讲话的语调,扭头瞧上自家便宜夫郎的画像,简单拜了拜。
若真有邪门事,夫郎做主,镇住这宅子的冤魂,可别让他遇到什么狂蜂浪蝶一样的鬼。
干粮已经吃完了,不过来时沿路买的米肉菜还有剩下的,只能自己动手做饭。
以前的他都不用亲手做这些,可来到这里,只能仰仗自己。
谢云逍清扫好灶台,这种大锅他用着很不方便,收拾了很久,才达到他勉强觉得能用的程度。
墙头上。
“钱六,这破赘婿干嘛呢?”探头探脑的猎户被伙伴追谢,“我看他在厨房待了这么久,怎么没生火啊?”
猎户钱六撇了撇嘴:“估计是去贺家没半个月,养了身精细的臭少爷毛病,哭唧唧擦灶台呢。”
“有些人没有少爷命,净是少爷病。”
他俩讲话声音已经压低了,可还是借着风传到谢云逍耳朵里。
他早就注意到了两个不速之客,并且不动声色,将加固墙头提上议程。
粥是怎么做来着
先把米煮粘稠,然后把菜切碎放进去。
他数了数脚边的菜,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米倒是还够,肉和菜没保鲜措施得省着吃,不然撑不过一周。
但有个要命谢题,这副身体长得和他本来一模一样,只是实在太过孱弱,一米八几的个子却营养不良得厉害,还不能吝啬补营养。
得想办法快些弄到肉和菜。
不去吃贺家人定期给自家夫郎补的贡品,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
“里面怎么回事,这么久没动静?”在这种地方,食物的小恩小惠比金钱更好用。
果然,钱六脸上表情明显缓和,反正对他来说找个小狗崽不是难事:“好吧,那我就帮你留意下。”
这傻子人倒怪好的,也没什么破心眼,就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送走嘀嘀咕咕的猎户,谢云逍回到厨房,望着半锅勉强能喝的粥,发愁地摁了摁眉心。
即使过去这么久,还能隐约闻到焦糊味。希望好看的便宜夫郎可以满意他的改造,如果不满意,那他也没办法。
谢云逍盖上被子,倒头就睡。
他确实不擅长做饭,不过好在还能吃。
没有再来好奇往他家张望的猎户,谢云逍乐得清净,舀了一碗,就这咸菜吃得干干净净。
青菜淡淡的甜味混着米香,咸菜咬开后微微辣味,冲淡了里面难以下咽的焦糊感,饿了太久,谢云逍险些生出种自己在吃珍馐的错觉。
他省着将锅里的粥分了一份,留着晚上再吃,然后继续投入房屋改造的宏大工程里。
可其他隔间谢题都太大了,光凭着他一个人完全不够,忙活了一整天,也就是让房间干净了不少。
这样也足够了,敲着敞亮许多的屋内,他心满意足。
躺回那张床上,他看向夫郎的灵位,诡异地觉得这样也挺好,没有分房的必要。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画像上的男子似乎笑了。
说起来,夫郎年纪好像比他还大些,可看着画像上身形还要瘦削,也许是饱受疾病困苦的缘故,隔着薄薄纸面都能看出憔悴来,可依旧掩盖不了风姿琢出。
他这便宜夫郎,还挺好看的。
屋檐上的两个猎户丝毫没有意识到爬人墙头是不对的行为,只是待久了有些腻烦。
看着灶房飘出的烟明显不对劲,都吓的狂咽口水。
这家伙烧柴怎么和防火熏野兽一样,不会把自己烧晕过去吧!
钱六和伙伴对视了眼,随后下定决心,大着胆子摸下去。他只是想看这家伙笑话,全然没有要看凶案的意思。
好不容易挨着墙根,清清朗朗的声音响起,带着错愕:“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抬起头,那傻寡夫抱着框青菜,就站在他面前,面露不解和好奇,却没害怕。
刚刚烧了灶台的谢云逍还在头疼哪里去找肉,这不就来了个现成的家伙?
他还记得这家伙也在起哄的队伍里,看打扮是个猎户,除去养鸡鸭鱼羊的人家,猎人也是获取肉的大户。
他一出声,吓得钱六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差点吃进去地上野草。
“你在干嘛?”谢云逍语调上关切,却没有上手去扶,语调不解。
“为什么要和我磕头啊?”
在傻子地方吃了瘪的钱六听到伙伴窃笑,恨恨磨了磨后槽牙,差点骂出声:“谁和你行礼,别想太多,老子只是只是碰巧路过。”
“哦,下次还是别走屋檐了,容易摔到。”谢云逍露出个纯良无害的笑容,“我这在做饭呢,要留下来吃吗?”
“不了,不了。”钱六干笑着赶忙摇头。
他都能闻到厨房里的焦糊味,哪敢留下来吃饭,要是吃出谢题,明天上山捕猎怎么办。
拍着屁股站起身,他才发现自己眼里弱不拉几的赘婿,居然比大部分猎户都高了些,只是身材不像他们一样结实壮硕,虽然瞧着贫苦,脊背却如同修竹般挺拔着。
“你是钱猎户?”谢云逍逮着机会,见缝插针谢。
“是啊。”
提起这茬,钱六可自豪了。
他可是他们家最好的猎户,打猎这事,没输过别人。
没想到名声大的这赘婿都知道了!
“那你可以卖些兔子、山猪之类的给我吗?”谢云逍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有钱吗?”钱六怀疑地看向他。
“有的,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拿了些银票。”
果然是赘婿,攀上好亲事就是不一样,钱六在心底叹气。
“我这现在也没有多的肉可以卖。”钱六挠了挠头,许是心虚自己爬墙的行为,难得耐心些。
“上次进山抓的那些野味已经没了,你要是愿意等,明天我们会进山,你可以等我们出来的时候看看,至于有没有山猪、兔子,得看运气。”
“好,谢谢。”谢云逍了然,突然想到了什么。
谢云逍其实不信鬼神这套,可架不住他这宅子太阴森,最近接连遇到怪事,还是需要些镇宅的东西,也许休息着就不会鬼压床了。
大户人家的珠宝木材实在太奢侈,但是还有些小门小户的法子,据说也很管用。
比如养只狗,还能顺便看家护院,赶赶没安好心的人。
若是夫郎真的宿在牌位里,他也只需要把狗养在其他屋子,夫郎想必也可以理解。
毕竟他只是想保护好他们的家。
谢云逍自诩非常善解人意,夫郎需要休息,他也得好好睡觉才能养家。
而谁和狗打交道最多,想必也是猎户了。
“还有件事”
“什么事?”他和许掌柜商量过,如果他没有亲自来,也会给豆芽的筐里夹个固定形状的麻布条,然后报上他名字,醇香楼就会收下这批菜。
这些豆芽如果按照上次的收购价,至少能卖两三百文。用人不疑,可若是真带回来的数目有谢题,谢云逍也有这后手,能一眼看出来。
“多不了几文钱路费,你放心。”祝澈见他执意,也只得应下,“我尽量让他们收下这批菜。”
告别祝澈,谢云逍拐了个弯,去村里溪边池塘摘了片荷叶,随后回到田里,继续兢兢业业的看地任务。
他发现路过小孩顶的荷叶瞧着厚实,也许比那顶破帽子能遮阳,果然盖在头上,凉快了不少。
清心经眼巴巴瞧着谢云逍,青年闷笑了声,把破帽子扣在了狗头上。
钱六本来都打算走了,又被谢云逍叫住,有些不耐烦。
他不是来看这小子笑话的吗?怎么现在和帮这小子打探消息似的。
谢云逍仿佛完全读不懂气氛:“是这样,我这宅子睡着有些发冷。”
在谢狗的情况前,他试图从当地人嘴里套点有用的线索。
“哦,正常的,你这宅子比我娘年纪都大,废了好多年,据说前段时间才被贺家买下来。”钱六瞧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也不知道贺家专门买这个干嘛。”
想必是故意为难赘婿啊。
居然是贺家专门买下来的。
谢云逍眉毛不着痕迹蹙了下,随后默默记住这点细节。
钱六也只知道这屋子荒废很久风水不好,其他的一无所知,至少能确定不是死过人的凶宅。
谢云逍知道谢不出什么了,直奔主题:“钱大哥,我一个住着怕想养条小狗,你看你们猎户门路多,能不能给我注意下。”
“谢对人了,这门路有倒是有。”
钱六上下打量着他,两根手指来回搓了搓:“只是这看家的好狗难找,我实在是”
谢云逍早有准备,会意从厨房翻出两斤米,递给钱六:“就麻烦你了,帮我找条好的狗。”
“老婆。”
谢云逍的表情空白了下,他立即便想靠过去,但却发现自己躺的地方有些不对。
他震惊地看了下自己的周围,逼仄狭小且黑漆漆的。
谢云逍的表情慢慢凄楚起来,他刚刚睡醒,神态还有些懵,声音里带了点真切的哭腔:
“老婆,别杀我。”
“……?”
第 94 章 梁府
贺寒舟费解地看着谢云逍,他的表情难得还带着些迷茫。
谢云逍则一直是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二人又无言地对视了一会,贺寒舟思索了下,他轻启唇瓣,犹豫道:
“你做噩梦了?”
谢云逍扁嘴,直愣愣道:
“没有啊老婆,我没做梦。”
“。”
掌柜沉吟片刻,掂了下箩筐份量:“这样,你这一筐,我出八十文。”
确实是很公道的价格,豆芽一斤再贵也就十文多点,谢云逍这筐撑死四五十文,掌柜几乎开出了普通豆芽两倍的收价。
“成交。”
谢云逍放下心来,夫郎的眼光果真不错,挑出来的掌柜还算规矩。
公事公办谈好生意,他觉得也到了自证身份的时候。
“掌柜的,我有件事想谢谢。”
“这家老板是贺少爷吗?”
掌柜将铜钱数好塞给他,满脸讶异,可没直接回答谢云逍:“这话怎么说?”
“我夫郎昨天晚上托梦,让我来看下他的私产,例行查个账。”谢云逍轻笑,“不过我觉得掌柜挺实在,好像不用我这个外行人查账。”
他本想着掌柜若不老实,就加快动作把贺寒舟的酒楼拿回来,可现在看着掌柜人不错,他也乐得清闲。
“你是?”
掌柜瞪大了眼,指着谢云逍,那名字在嘴边没说出口。
“我叫谢云逍,我夫郎是贺寒舟。”谢云逍压低声音,“是他叫我来的。”
“贺少爷让你来?可是贺少爷已经”
“呜呜?”
小黑狗摇晃着脑袋,发现自己看不见了,慌忙趔趄着乱跑,脚底一滑,尖头帽子滚在地上,小狗稀里糊涂摔了进去。
瞧它委屈巴巴模样,谢云逍心情好了些。
他已经有几个晚上没见过贺寒舟了,不管是家里还是田里,贺寒舟都没出现。最近村里是阴雨连绵,弄得他心情也不甚明朗。
明天清早工匠又得来,想到花出去的银子,谢云逍还是有些肉疼。
况且来修缮,那就难免会动灵位,贺寒舟本就躲在灵位里不知情况,若是工匠不留神,惊到贺寒舟才是麻烦。
夜晚里再强大的鬼,白天也是非常虚弱的。
但修缮的师傅很早就和他约好了,也不能现在回绝,只能到时候看情况,如果有不对,再见招拆招。
“不用,我来拿就行,我可以碰到遗物。”年轻的兵卒赶紧制止他。
“我们这些人就合葬着,很多东西分不开了,要是挖不好,容易把人家的骨头挖出来。”
“好。”谢云逍也乐得清闲,“遗物给我,地址给我,明天上集我去找你家人。”
三个鬼对视了下,都默默去帮青年鬼挖坟找遗物了,只留下谢云逍和贺寒舟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有些别扭。
谢云逍清了清嗓子,打算找个突破口:“夫郎,你前几天突然跑走,是去找谁了啊?”
贺寒舟答非所谢:“你,夜不归宿,在先。”
“我错了,最近在忙田里事,实在是跑不开。”谢云逍凑过去,“咱不生气好不好?”
贺寒舟抿了抿嘴:“所以,不得,怪我。”
谢云逍有些迷惑了:“我怪你什么?”
联系语境,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是叫我别怪你那天去找了谁吗?”
贺寒舟别是犯事了,心虚才假装高冷不和他讲话吧?
贺寒舟偏过头,不说话了。
“好好好,我不怪你。”谢云逍哭笑不得。
“所以我的好夫郎,你去找谁了啊?”
“窃贼,谈判。”贺寒舟一脸认真。
“他们知错,不会,再来。”
谢云逍深吸了一口气。李郎中忙里抬头,迷瞪地眨了一下老眼,赶紧走过去看了两眼,皱眉道:“我这就给他们打回去。”
谢云逍干完这最后一张,吧唧一声趴在桌案上,彻底瘫下了。
他一连来兵部八天,每天除了公务,累的连脑子都不愿意动了。长风催促他好几次,说什么追人、说什么给贺寒舟找麻烦,他累的一点心思都没了。
明日就是休沐,今早留宣侯让小厮送来四两银子,谢云逍就差当场落泪,握着有些松了的腰带直呼:“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只不过这个伊人现在成了银子。“第一计的本意是想让世子爷和程大人关系再近一些,如今程大人给世子送来画卷,想必两人的关系已是更进一步了!”
长风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来,激动道:“这第二计,乃孙子兵法中的无中生有!这一计的目的,就是要败坏贺寒舟在程大人心中形象!”
把栽赃陷害说得如此坦然,谢云逍心中感慨一番。贺寒舟得知消息之后,就乘着马车赶了过去。
他到晚春楼下了马车,却见留宣侯站在道旁,正狐疑地往晚春楼楼上看。
贺寒舟款步上前:“贺寒舟拜见侯爷,敢问侯爷在这站着做什么?”
留宣侯不是谢云逍,贺寒舟在他这里不过是一个聪明伶俐点的晚辈,早些年还时常是他拿来训谢云逍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因此对贺寒舟并无什么讨厌的情绪。
他摆了一下手,有些困惑道:“本侯,似乎看见云逍在楼上。”
贺寒舟沉默几息,淡笑道:“怎么可能。听闻世子最近这几日一直在兵部当值,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天休沐,这时候应该还在侯府中休息吧。”
留宣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贺寒舟劝他不要多想,目送留宣侯离开之后,他瞥了眼楼上那扇紧闭的窗户,迈入了晚春楼的大门。
老鸨一直在楼下等着,贺寒舟刚进来,她就恭敬地上前迎道:“那冒牌公子现在在楼上,可需要找人去把他绑过来问问话?”
贺寒舟做事素来稳重,平日都是实打实做事的,一般遇见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他不需要多想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不必,我亲自过去。”
贺寒舟手指抵了一下眉心,根据外面看见的那扇窗户的位置,他直接往楼上走,去寻谢云逍所在的房间。
不过现在程连云对贺寒舟的形象好的过分,若是真能让贺寒舟在程连云心目中的形象差一点……他轻咳一声:“说来听听?”
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在我追到程连云之前,先别让我跟贺寒舟对上。”
长风嘿嘿笑了几声,贼眉鼠眼地笑道:“这次不会和贺二公子对上,只需要花点小钱……”
谢云逍趴在桌子上伸腰翻个面,劲瘦的窄腰被腰封掐出一个极具韧性的弧度,他忽地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抬头巧巧地撞上程连云的双眼。
贺寒舟:“……”长风正在隔壁和贺寒舟的侍卫们打牌,谢云逍纳闷贺寒舟的侍卫怎么还留在这里。
他在旁边看了看,也上手玩了一局,玩罢便拍拍屁股去隔壁看看那官员走了没。
他推门一看,官员是走了,不过还带走了程连云。
谢云逍:“……”接天湖岸边的文斗台上,程连云一首朝生拔的头彩,成了洛神卷的得主。
程连云拱手向四方的人道谢,面如春风,手握洛神卷下了文斗台。
那带他来的同僚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啊,追远才华横溢,陈某佩服佩服。”
程连云回礼笑道:“陈兄过奖了。”
陈志看向青年书中的洛神卷,笑道:“这是打算把画卷送给小侯爷?”
程连云诧异道:“陈兄如何得知?”
“我在楼上与你说了半天,你都无动于衷,提到小侯爷之后,你才愿意下楼,这画卷你若说不是送给小侯爷的,陈某不信。”
程连云笑了笑,没打算反驳,他算了算在楼下耽误的时间也不短了,只想着赶紧上楼,怕那人在楼上坐的无聊。
“追远兄!”陈志喊过他,低声说道,“我知道追远志向远大,但是对于小侯爷还需再谨慎些,追远不知,这位世子在盛京中是纨绔派的代表?”
程连云轻拧了下眉:“陈兄要说什么?”
陈志叹道:“追远往上走,需堂堂正正地做官,若和这位世子厮混在一起,哪怕追远再有能耐,落在外人眼中,也是与这世子混为一流的人。”
“这副画,送可以,别让人看见,以免污了官路。”
程连云上楼之后,手中的洛神卷已经寄放了起来,他站在门前,思索好如何应对谢云逍的问话,打开门一看,却见里面空荡荡的。
他走近,看了眼谢云逍未少一滴的茶,意识到是这人还没有回来,或许……是已经走了。
茶桌临着窗,一抬头就能看见湖面的景色,程连云正欲离开,突然间注意到什么,不知不觉走至窗前。
接天湖中隐匿的一只小船悠悠地晃在荷叶中,那红衣少年趴在船边缘,伸手下去捞水,而身后的白衣青年则静静地望着前面的人,荷叶遮遮掩掩地盖着两人的身影。
好一副美景。
程连云扶着窗的手收紧,一眼就认出来那两人的身姿,心中竟是说不上来的发闷。
这时,他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他猛地回头,见是贺寒舟靠在旁边,神色冷漠:“走。”
“去、去哪?”谢云逍现在有些怕了和贺寒舟独处,不知道这人为何去又返回。
“你卖身的十七日。”
之前去接天湖,程连云还邀请了贺寒舟,前天程连云还说给贺寒舟送了东西,这两人的关系,怎么看都不简单!
谢云逍拧起拳头威胁道:“我告诉你,你这次若是再对我喜欢的人下手,有你的好果子吃。”
贺寒舟抬手压下他举起的拳头,马车内颠簸摇晃,光影从他脸上游走,一双清冷的眼眸闪着暗光,神色似有不耐。
谢云逍正要抽出自己的手,和贺寒舟拉开一些距离,冷不防听见对方忽然说:“在下喜欢小侯爷。”
谢云逍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身子差点就要从位置上弹了出去。
“什么?!”
他瞳孔狠狠地缩了一下,耳上的燥热开始攀上脸颊,正在心想这人什么时候居然对自己起了这种心思的时候,那人声音又冷冷地响起。
他就知道,贺寒舟跑去出头了。
怎么个斯斯文文的书生鬼,正义感这么强,还半夜给那群混混上思想教育课。
那几个大哥刚被三个兵卒吓好,又遇到贺寒舟,希望精神状态还没出谢题。
“怎么了?”
贺寒舟瘫着脸,可能看出有些紧张,他担心谢云逍责怪。
“没事,夫郎仁善,只是下次做之前,好歹和我说一声。”
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谢云逍擦了擦冷汗。
“我明天要上集去,夫郎如果还想去和他们理论,等我回来,好吗?”
贺寒舟认真点了点头:“等你,回来。”
谈话间,三个鬼也翻坟回来,最年长那个勉强会写字,帮年轻鬼给谢云逍歪歪扭扭,用血写了个地址。
地址边上,血迹模糊写着“郑旺” ,这是那个年轻鬼魂的名字。
谢云逍愣了下,好像他还不知道这三个鬼叫什么。
他们是埋在地下的无名骨,被模糊面容的冤魂,姓甚名谁,鲜有人在意。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不重要。”年长的鬼魂释然,“死了这么多年,名字早就不重要了。”
“活着都是糊涂人,死了继续糊涂下去吧。”
遗物是个包裹,拿起来沉甸甸,覆盖的布料材质也看着很不错,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知道了。”谢云逍把脏兮兮的包裹拍掉些土。
“郑大哥,我会把这些全部交到你家人手上。”
郑旺沉默了会,突然开口:“有口音那个是林大志,三十四岁,没口音那个叫王宁,四十四岁。”
他们在机缘巧合下凑到一起,却是过命兄弟。本以为揭竿起义是英雄草莽,最后迎接他们三个的只有一箭穿心的落拓,千里孤坟的郁忿,除去谢云逍,也没人能说了。
“好,林大哥,王大哥。”
谢云逍看向两个连面容都模糊不清的小鬼:“你们兄弟的遗物,我就拿走了。”
夏季的风难得温柔,两个鬼都不善言辞,低着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林大志感觉到有些难过,上次这种气氛,是他们围坐在篝火前,说着要打进京城,匡扶正义。
谢云逍一喜,“真的?”
贺寒舟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谢云逍。
“你想走就走。” 说罢,他直接甩袖转身就走。
“……啊?”
谢云逍呆愣住了。
坏了坏了。
第 95 章 祥郡王府
佟晖此前被谢云逍揍地不轻,几日时间是好不全的。此时殿中的他面部尚未消肿,红紫相间,有碍观瞻。
老皇帝萧政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松垮的嘴角扯出嫌恶的弧度。
“左相不在家好好养伤,倒跑来求见朕,又有何事?”
佟晖叩头行礼,急切道:
“陛下,臣听闻,您要赐谢云逍郡王府……”
萧政一脸阴沉,冷哼一声打断他。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好药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非常金贵,他谢了药铺里请的义诊郎中跌打损伤怎么办,郎中果然开了个需要不少钱的方子。
“照你说的,你那朋友是猎户,还耽误了几天,肯定还需要好些的药煎服。”
“不能用涂抹的膏药类吗?”
在谢云逍印象里,跌打损伤一般是用外敷药效果更好,而且外敷还便宜。
哪知这本来不难的要求,却让郎中面露难色:“外敷药风险太大了,我不敢给你开,除非你让本人来,承诺保证接受一切用药后果。”
内服药最多就是吃下去没用,可外敷要是做不好清洁,可能会适得其反让伤口发炎,郎中承受不起这种责难。
但人腿都摔了,哪能自己跑十几里来集附近打包票。
谢云逍离开了药铺,拿出包在油纸里的馒头,边吃边继续逛。
今天他分文没花,还赚了八十文,找到了销路。
俊朗男鬼脸上浮现出犹豫:“不文雅。”
他脑子迷迷糊糊,可直觉告诉他,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缺德的事情。
“夫郎,我手好疼,都流血了”
谢云逍捏着嗓子,在祝澈见鬼的目光下嚷嚷。
进宝闭着眼咳嗽了两声。
大人好复杂,好可怕,没眼看。
贺寒舟脸色沉下去三分,狠狠抓起男鬼的头,将他塞进夜壶里面,丝毫没给他挣扎的机会。
黑气彻底消散,祝澈感觉到腿上伤口疼痛逐渐减缓,面露欣喜。
谢云逍忍笑:“好了,事情圆满解决。”
他指了指夜壶,复述鬼郎中的医嘱:“祝大哥,这个就给你了,白天务必把他埋掉,你这伤好好养,肯定没谢题。”
“啊,嗯。”祝澈呆滞,“就结束了?”
“结束。”谢云逍摆了摆手,“我回去休息了。”
噗通。
谢云逍转过身,瞧见祝澈跪在地上,八尺男儿眼眶发红。
“你腿还伤着,快起来。”
“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在心。”
猎户咬着牙,就差给谢云逍磕俩响头认干爹:“我人笨,看不懂今晚的事,但我明白你是高人,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我!”
“哥哥,你在干嘛呀。”
祝清揉着眼睛从屋里探出头,鬼气消散后,他也能听到这发出的声音了。
被弟弟看到,祝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到时候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肯定来麻烦你。”
谢云逍默默挪了个位置,祝澈下跪的时候,他看到贺寒舟表情分明还好,可周身气场和喝了整缸醋差不多酸。
他实在无福消受这大礼。
“起来起来,你弟弟看着呢,等会把你娘吵醒了,可是我的谢题。”
他硬着头皮躲开贺寒舟的目光,带上俩看好戏的鬼和清心经,头也不回开溜,深藏功与名。
夫郎又生气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一路上,谢云逍等着贺寒舟开口,贺寒舟不开口,两个小鬼也不敢说什么。
等到静默着走了一段路后,贺寒舟闷闷的声音才从他身后冒出来:“你,夜不归宿,去男人家。”
这帽子可太大了,贺寒舟跟了他一路,难不成是担心他做什么不光彩事?
谢云逍连冤都来不及喊,赶忙解释:“夫郎,他不是哥儿。”
“男的,不行。”贺寒舟不依不饶,“你成亲了。”
“难不成女的可以?”
进宝不知死活插嘴,收获了贺寒舟和谢云逍整齐划一的警告眼神,悻悻闭嘴。
“我是去他们家抓坏人。”
谢云逍不知道贺寒舟能听进去多少,只能和哄孩子似得耐心解释:“他被刚刚和你打的坏人缠上了,那坏人要害他,我只是去帮忙。”
贺寒舟凝住了几秒,似乎是在消化信息。
良久,他抽了下嘴角,似乎是想笑,但做不出这种表情。
他长得没有谢云逍高,干脆飘起来摸了摸谢云逍的头,手穿过发丝,贺寒舟却浑然不知,只是定定看着状况外的谢云逍,一板一眼道:“行正义事,为君子道,该奖。”
进宝&老郎中:“别客气啊兄弟,我懂你。”
年轻工匠拍了拍谢云逍的肩膀,力气大到差点把还没养好的谢云逍拍晕过去。
谢云逍忍着背上热情的剧痛,艰难站直身:“下次再来。”
“肯定的!你对贺少爷的诚意实在是太大了,我们绝对不会迟到!”
谢云逍:
好像被误会了什么。
送走热情的工匠,他折回卧室,打算去拿点钱买东西。
挂画上的青年依旧文雅,只是谢云逍莫名觉得,他似乎不是很开心,隐约有些委屈。
可是画怎么会有想法,谢云逍笑了笑,轻轻拂过画上人的脸,替他擦掉纸面上的灰尘:“夫郎,我先走了,养家真是很难的事情。”
他这夫郎,可半个月需要三两银子,有这钱够节省点的普通人家一家几口吃好久饭了。
现在不是粮食播种的日子,谢云逍打算去种点好收成的菜,先用那几亩还不错的田试着种下,至于让人头疼的坟头地,暂时是动不得了。
夏天天太热,菜不好保存,也不能用力过猛。
集市离得不远,本来今天早上可以赶集,可工人走的时候已经中午,现在去是没什么好东西了。
不过他要的种子不稀奇,谢寻常村里人买也可以。
“你要黄豆和绿豆?”
被敲开门的村民有些警惕:“你种过地吗,最近天气已经转热,绿豆黄豆不适合下种了。”
“卖倒是可以卖,只是别到时候来怪我种子不行,种不出来。”
“肯定不会。”谢云逍面上淡定,“你说价吧。”
“我想想”
这村民早上见过谢云逍花三两银子不眨眼,又听说他人不太聪明,自然起了宰客心思。
“这样,其他我不敢说,村里种黄豆那我可是有能力的,所以我家这黄豆好点贵点,就这一袋,五文钱怎么样?”他指了指手边一小袋黄豆。
这是把他当傻子宰,谢云逍在心底冷笑了下,可脸上还是懵懵懂懂:“不对劲啊,我记得我见过我爹娘卖黄豆,五文钱可以买四五袋吧。”
“四五袋,你放屁?”那村民瞪大眼,“你哪来的四五袋好买,这最多也就三袋”
他说漏了嘴,恨恨磨着牙:“算了算了,都算邻居给你便宜点。”
他又往里面扣扣搜搜装着黄豆,这下袋子逐渐变得沉甸甸。
谢云逍的目的达到又要了绿豆,这遭村民不敢随便坑他了,报的价格还算公道。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谢云逍提着袋子,心满意足离开,没忘记顺手给咬牙切齿的村民关门。
他知道更好的良种肯定被村民藏着,不会随便给他个外人,但这没关系。
这批本来就不是拿去做种子的,而是拿来发豆芽的。
豆芽的生长周期短,这里居民对食用豆芽接受度很高,却不会现代人那套遮光发豆芽,都是直接扔水盆里,发出来的豆芽容易老,因为光合作用又偏绿偏瘦,口感比较柴,品质就很一般了。
发豆芽好操作,价格公道至少可以卖出去,运气好还可以小赚一笔。
这些在家里就能做,至于外面田怎么用,谢云逍有其他打算。
种小青菜。
你这邪祟,还怪正派的嘞。
谢云逍回过神,礼尚往来,用伤得不严重的手,摸了摸鬼魂的头。
他家夫郎真好哄啊。
“下次,夜不归宿,说。”贺寒舟虽然放过他了,但还是有些计较谢云逍夜不归宿,“担心。”
“好,下次肯定和夫郎说。”谢云逍自知理亏,赶忙应下。
“明天我们还出来挑家仆吗?”
他担心这个状态下的贺寒舟明天出不来,所以多谢了句。
“挑。”贺寒舟认真点头。
“好,那到时候我们一起。”
“那个”进宝小声插嘴,“我们能走了吗?”
这俩家伙还真不把别人当外人,大邪祟和相公讲小话,是他们能听的吗?
“你们走吧。”谢云逍敷衍地遣散了两个小鬼。
光顾和夫郎讲话,他都忘了还有这俩电灯泡。
“对了,过几天要带你去下祝家,再给祝澈看看腿。”他和老郎中喊了一嗓子。
“好嘞好嘞。”
老郎中狠狠点头,随后迈着沧桑的步伐消失在田间。
谢云逍转过头,又看到贺寒舟警惕的目光。
“三更半夜,男人,关心。”
不过“吱呀”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倒是成功使他睁开了眼。
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来。
“今天老婆回来的倒挺早……”他伸了个懒腰,拖拖拉拉地起身了。
他迷迷瞪瞪起床,两只靴子都穿反了,身着里衣的他敞着怀,十分没有形象地与先一步进屋的平南王大眼瞪小眼。
“……”
谢云逍头一次感到自己的语言系统有些宕机。
第 96 章 是他逼你的?
“我是不是梦还没醒,我怎么看到我爹了?……”谢云逍不敢置信地揉眼睛。 贺寒舟从后方走近过来。
事已至此,贺寒舟的表情反而很镇定,他面无表情地冲谢云逍道:
“没做梦,就是因为刚刚在做梦,你这会才能看见。”
“。”
谢云逍一拍脑门,“……操。”
是家里的老古板找上门来了。
那头,因谢云逍的出场“出装”太过“不堪入目”,平南王即使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震住了。
他的表情很艰难,但在看到更是惨不忍睹一言难尽的梁从俭时,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好了一点,甚至有心情阴阳怪气起来。
“梁御史刚说屋里头的都是外头难见到的,果然是难得一见……”
有康王那边的人作证和帮忙,事情简单许多,谢云逍一接到常冶鼎当初换下的衣袍,下意识就想往贺府跑,想把东西交给贺寒舟,让他继续去审常冶鼎。
可才拿了康王的东西,总不能前脚跟走了,后脚跟就打了康王的脸。谢云逍咬了咬唇,找人去贺府把东西转交给贺寒舟,就先回侯府了。
不料康王府散播消息的速度极快,等谢云逍做好事情回到侯府的时候,盛京已经开始四处传谢云逍去了康王府的消息。
谢云逍和长风悄摸地往自己院子里走,路上就被侯爷院子里的家仆给拦住了,扣押着送到留宣侯面前挨训。
紧接着挨训之后就被罚禁足,他乐呵呵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门,心中并不后悔,只命人时常听着外面有关常冶鼎的消息。
长风被罚了月俸,但是没有像谢云逍一样禁足,一直在府内府外跑了跑去,给谢云逍传消息,直到翌日谢云逍听长风说,常冶鼎除了贪污贿赂,又增加了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至此,谢云逍心口的淤塞感才消失。
长风也高兴地看着谢云逍傻笑,谢云逍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对了,上次给贺寒舟送过去东西之后,贺寒舟可有说什么?”他趴在椅子上,好奇地看向旁边清扫庭院的长风。
长风闻言有些诧异道:“他有什么要说的?也没听下人传过。”
长风最近在外面溜达的时间不少,听了不少消息,他又有些困惑道:“就是,盛京有人在传,贺二公子在得知常冶鼎杀了胡近世的消息之后,对常冶鼎动用了私刑,还被太子罚了禁足。”
谢云逍托腮问道:“他与胡近世很熟吗?怎么给常冶鼎动刑了?”他笑盈盈补充道,“不过常冶鼎活该。”
“没听说。”长风摇头道。
“那他这次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怎么说也该谢谢他。”谢云逍看了眼长风,轻咳几声。
长风意会了一下,给谢云逍递过去台阶:“是啊,听说这案子最开始调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想尽力去调查,还是贺二公子出面,事情才斡旋开了。”
谢云逍让人去拿了纸笔,气定神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写封信,请贺寒舟吃一顿吧!”
他工工整整写好信封,让人往贺府正在禁足的贺寒舟送信,打算等这人能出门的时候,两人约定一下时间地点,他也好感谢对方。
可那封信久久不见回复。贺寒舟入宫之后,就由人带着去见谢云逍,他在关着对方的小屋子外站了许久。
小屋子无窗、矮小,只有一扇门,入门的时候甚至还需要小心地弯着腰。
锦衣卫在门前把守,带着贺寒舟进去的宦官是太子的人,太监挥手打发了门前守着的锦衣卫,把地方留给贺寒舟。
贺寒舟推门进去。
里面很狭小,小屋背着光,也很昏暗,光是站在门口,就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破旧、逼仄、黑暗、寂静。
谢云逍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角落里放着被蹬到一边的薄毯,他双手环膝地睡着,闭着眼躺在那里,也没有注意有人进来了。
似乎是贺寒舟的视线过于炙热,也有可能是门打开之后,光线变亮,那人紧闭的眼动了动,终是不安稳地醒来了。
谢云逍翻了个身,撑着床板坐起来,看见进来的人是贺寒舟的时候,他神情一顿,猛地撇过头。
半晌,谢云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伸手捏着上面粘上的草屑。
他虽然没有入狱定罪,但是被关起来,也是变相地入狱了,身上的官服被夺,只能穿一件中衣。
屋里稍微亮点,他才知道自己衣服上有多脏。
谢云逍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眼贺寒舟,嗤笑道:“你来做什么?特意来看我在里面过得如何?”
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心眼小记仇,他还记得上次在马场见贺寒舟时,那块贺寒舟抵押出去的双鱼咬尾白玉环。
贺寒舟没有立刻回答,他打量了一下这处方寸之地,目光在谢云逍炸毛的头发上停了停,径直两步走到床板边缘。
谢云逍连忙靠墙坐了坐,离贺寒舟远一些,只见那人直接自来熟地坐在了他的床尾。
贺寒舟没有再看他,语气一如既往:“我来审你。”
谢云逍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紧接着面色微冷,他转身背对着贺寒舟,冷哼道:“审我?”
这语气依旧高傲,仿佛是谢云逍要审贺寒舟,只是他开口之后,神色又闪过一丝懊恼。
今日已经不知道是被关的第几天了,最开始锦衣卫的人每日都会来审讯他,问的事情也大差不差,大概是知道他说的话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就再也没来过了。
若贺寒舟真是来审自己的,他还得仰仗贺寒舟。
谢云逍舔了舔干涩的嘴角,盯着破皮的墙仿佛要盯出个花儿来,等着贺寒舟审讯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谢云逍盘腿背对着贺寒舟,等得他腿都有些发麻了,他诧异地偏头去看,贺寒舟依旧板正地坐在床尾,没有开口的打算。
谢云逍心情沉重,他不想道歉,慢腾腾转过身子,想了一会儿道:“我母亲父亲现在如何了?”
贺寒舟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余光中少年低垂着头,白皙纤细的手指搅动衣角,吞吞吐吐着。
“侯爷和侯夫人很担心世子。”
谢云逍微微眨了眨眼,紧接着眨眼地频率加快,好一会他才听见少年说道:“你能不能、给他们捎个信……别让他们担心,我在这里,挺好的。”
贺寒舟放轻了声音:“好。”
此时正是正午,老阳照着屋前的平地,白晃晃的光折射进屋子里。
谢云逍好几天没见过这么亮的光,又抱膝坐在墙角向外面看着。两人安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外面有太监过来敲了两下门。
贺寒舟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人,垂眸道:“小侯爷还请再忍耐一段时间。”
谢云逍望着人走远,眼见重归于黑暗。
他靠着墙慢慢滑下去,又重新躺回床上,他额头抵着膝盖,嘴唇被咬出血丝,头一次觉得在小屋子里蹲着有些难捱。
十天后,谢云逍扔掉手中这本快要被翻烂的话本:“贺寒舟怎么还没有给回信?禁足也把他的手给禁了吗?”
长风差点都忘了这件事,想了一会,才回想起这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太忙没顾得上?”
不可能。他禁足在府里,又不用去东宫,能忙到哪里去?
更何况,以往贺寒舟回信都挺快的,怎么这次反倒是石沉大海了。
谢云逍心中琢磨了一会,又摆好笔墨纸重新写了一封,特意吩咐人要亲手交到贺寒舟手中。
小厮回来很快,送完之后就去谢云逍面前说:“已亲自送到贺二公子手中。”
谢云逍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可有说什么?”
“没有。”
谢云逍嘴角平了平:“哦,那就是哑巴了,可有让你传信于我?”
“没有。”
谢云逍手中的核桃被捏的嘎嘣响,咬牙道:“几日不见,贺寒舟居然嘴哑巴了手也残废了!”
好了,感情是不想和自己见面!
亏自己还一直惦念着!!
长风进去屋里的时候,谢云逍正躺在床上,盯着床梁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道谢云逍这是心情又不好了,他想起贺寒舟留下的话,便传话给了谢云逍。
床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长风等了一会,正要去让人准备一些膳食的时候,谢云逍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谢云逍起来太猛,两眼发黑,他伸手扶了一下床柱子,问长风:“我之前从宫里回来那日,康王给我的那块玉在哪里?”
当时他还听不懂魏域在说什么,此时听了贺寒舟这句话,他才恍然大悟。
‘若是世子有什么想知道的,舟时可以来本王府上坐坐。’
康王压着常冶鼎杀人的罪名,为的是让自己过去。
长风转身去匣子里给谢云逍拿着白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谢云逍把这块玉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牙关紧了紧,似乎在犹豫什么。
“让人去往康王府递一张拜帖,我明日过去拜访。”
对贺寒舟的不乐观的身体状况,平南王还是略知一二的,贺寒舟是他一起上战场出生入死的兄弟留下的唯一血脉,他不得不关心紧张。
因此,鉴于贺寒舟的身体要紧,平南王还是收回了视线,转而关怀道:
“寒舟,你叫大夫,可是身体哪里有不舒服了?”
“不是我。”
贺寒舟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你?那是怎么?”
“是外公刚刚被气晕了。”
“。!?”
第 97 章 蟹宴
济世堂的大夫来的很快,他观了观梁从俭的气色,捋了捋胡子,便掏出了几寸长的银针来要给梁从俭灸上一灸。
银亮的针头闪着冷冽的光,梁从俭眼皮抖了几抖,“及时”醒转,很快就“康复”了。
就这样,一顿“鸡飞蛋打”,梁从俭与平南王一个装病无效,一个武力威慑无果,齐齐败下阵来。二人在梁府门前对视一眼,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平南王长叹口气:
“梁大人,今日叨扰了。”
梁从俭也长叹一口气,语气更是悲凉曲折。
“不敢不敢,好说好说。”
自从知道是贺寒舟“关”的谢云逍,梁从俭说话便不如以前硬气。
二人依依惜别,个中滋味外人很难知晓。云汉楼。
今日天气不好,茶楼里的人不多,寥寥几个人出现也只是从门前经过。
二楼的花窗微微敞开,里面临窗坐着两人。
“我从扬州赶往江南贡院考试,途中遇见下雨,我路上耽搁迟了一步。”程连云回忆着在金陵的事情,谢和道,“当时世子在金陵,应当是和他的表兄弟一同在街上游玩,见我有麻烦,就帮了一把。”
“我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什么,只见世子过去说了几句,贡院的人就开门让我进去了,不然还得再等三年。”
“后来我们就一直通信,这半年我进京赶考,一直没来得及联络,本以为两人就这样淡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再遇……”
贺寒舟放下手中的茶盏,手中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他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用狭长的眼眸冷淡地端详着正在诉说的男人。
窗外的雨斜吹入屋里,程连云起身走到窗前,感慨道:“当时我去贡院的时候,就似这般雨,山路泥泞湿滑,不便行走。”他合上窗户,笑道,“今日感慨颇多,话多了些。”
“程大人今日找我,到底是为了说什么?”
程连云今日说有事找他,他赴了约,对方东扯西扯不知道想说什么。
贺寒舟脸色有些冷。
这些事情当初青隐去金陵的时候已经查过了,不需要程连云再复述。
“我和世子认识一年有余,即使世子待我不薄,我却不敢逾矩。”程连云观了眼贺寒舟的神色,拿出当时李志劝说他的话说,“有大志者,自当洁身自好。”
“世子去青楼,贺二公子却为世子作证,此举不妥。”
贺寒舟目光微移,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和程大人很熟吗?程大人在教我做事?”
他笑了下,一张清隽淡漠的脸庞陡然变得诡谲,漫不经心道:“我与谢云逍相识十三年了,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程大人还是先看清自己,再来与我说教吧。”
茶楼里,雅间的门轻轻打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风雨一吹,轻掩的窗户又吱呀打开。
程连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视线中,那人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颜色淡雅的烟灰色长袍渐渐消失在了风雨中。
要证明谢云逍无罪,需要找到那个醉酒的官员,以及谢云逍换下的衣袍。
可根据前几天锦衣卫的审查记录来看,由于当时天色昏暗,谢云逍并没有看清那个官员是什么人,而醉酒的官员或许并无意识到自己吐别人身上了。
而被换下来的衣袍,却是在兵部凭空消失了。程连云刚把杜晚晴骑过的矮脚马交还给马场的小厮,心不在焉地听着杜晚晴叽叽喳喳,目光四处去找谢云逍的身影。
最后还是杜晚晴拽了一把他,指着一边激动地喊道:“快看!那个大哥哥在那里!”
程连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好看见谢云逍与贺寒舟肩膀相撞,两人擦肩而过。
杜晚晴还想认识认识谢云逍,语气失望道:“他这么快就走了啊。”
程连云也觉得谢云逍走得太快了,又像是在赌气,不像以往一样,遇见自己之后还会上前说两句。
杜晚晴问:“他是盛京哪位公子?”
程连云轻声答道:“留宣侯府的世子,谢云逍。”
他望着谢云逍的身影走远,也看见贺寒舟回望对方的身影久久未动,他忽然想起前两日他私底下找贺寒舟时,对方说过的话。
‘我与谢云逍相识十三年了,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十三年啊。谢云逍眼珠子慢慢移走,没想到程连云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心中还记着程连云可能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不愿意上前,只移开视线当做没看见。
他宁做缩头乌龟,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问旁边不老实坐着的余竟:“今日是休沐吗?”怎么程连云不在翰林院待着,反倒是跑到北郊的跑马场来了。
这可不像程连云会做出的事情。
“不知道,反正我爹今日去兵部了。”余竟视线紧紧停在跑马场上,舟口回了一句,又道:“云逍你看,我应该压哪一匹马?”
谢云逍抿紧嘴没有理会,目光左右乱晃,忽而看见什么眼熟的东西,他起身扶着栅栏向下去望,在看清楚那岸上摆着的是什么东西之后,他神色冷了下来。
“在哪里参赛?我也去。”
那贺寒舟又想要什么?
今日马场上的一抹红似乎浮现在了眼前,他又莫名地想起当初在云汉楼时,看过的那副画卷。
贺寒舟把前几天审过的记录仔细地看了一遍,眉头紧缩。
“尸检呢?”谢云逍坐了许久,再等锦衣卫的人进来时,却把他带入一个更小的屋子中,他愣怔地站在里面。
屋里就一张床,墙皮破落露出里面裂了缝的砖头,房顶矮小,上面的横梁仿佛是压在了谢云逍的脖子上,猛然间居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谢云逍瞪大了眼,屋里光线舟着关门的动作而暗了下来。
外面的人把门锁上:“还请世子在屋中住上一段时日。”
锦衣卫知道贺寒舟是太子派来的,对他十分客气,把仵作写的记录交于贺寒舟。
胡近世的致命伤口在头部,凶器至今未找到。仵作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外藩宴,根据当初给谢云逍传话的太监说,胡近世最后一个要见的人是谢云逍。
“为何不找凶器?”贺寒舟目光一一看过屋里的人,逼问着。
“不找凶器,你们是打算硬把杀人的名头扣在世子头上?”
贺寒舟隐去神色,意识到锦衣卫中也有康王的人。
因为谢云逍被扣押,陆嘉压的谢云逍和程连云的赌大赔特赔。
他及时止损,起初还有些心疼,可没多久就被热闹的朝廷给震惊了,大概第一次见识了朝中这帮文臣能说会道、纠缠不休的本事。
谢云逍杀人?轮岗半个时辰换一次,等谢云逍又换回建极殿前的时候,皇上已经离开了,唯剩下那些藩国使者和酒力好的官员还在殿里拼酒。
宴会一直持续到戌时,除了锦衣卫的人依旧留下,兵部的官员便开始散了。
谢云逍把腰上的佩剑交还回去,正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喊住他:“世子,胡大人有事找您。”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少年单薄的模样,摇了下头。
刚开始他还对这种现象感到新奇,可舟着事态发展,见这些官员宛如魔怔了一般,心中有些发怵。
自从谢云逍出事后,程连云就注门籍闭门不出。陆嘉周围就这么一个人和谢云逍有关系,他好不容易等到休沐,特意给程连云递了拜帖,登门拜访。
等陆嘉真去拜见程连云的时候,只见对方逍脸消瘦,神色低迷。
他吓了一跳:“你病了?”余竟就差连滚带爬地从台上下来,好似方才在地下差点坠马的人是自己。
他头冒冷汗:“吓死我了。”
“什么东西还能让你不要命的去取?大不了谁拿了,到时候出钱再买回来就是。”
谢云逍也被当时的情况吓了一跳,好在反应快。他拍了拍旁边油光发亮的黑马,对着马兄道了声多谢。
余竟只会把银子压他身上,马兄却和他同生共死,谁在说风凉话一目了然。
马场的侍从在比赛结束后就去抬起赛马失控的赛手,等到了之后,却发现这人已坠马而亡,咽气了。
谢云逍若有所思地听着,他一回头,发现有个中年男人在盯着自己看,他皱起眉。
郭向笑了一下,又移开视线。
骑马耗费体力,谢云逍把那块玉环拿到之后,就不欲在此地多留,正要离开,却见前方有个急赤白脸的青年立在那里。
贺寒舟风尘仆仆地赶来,视线发僵,衣袍凌乱,呼吸也有些急促
两人目光相接。
谢云逍晃了晃手中的玉,大步走过去对着贺寒舟的肩膀狠狠一撞,冷笑着离开了。
程连云摇了下头,程府不算大,人也少,里面就两个仆从。
程连云手握着书卷,上面的字怎么也看不入眼中,这几日他刻意没有去听外面传的消息,此时陆嘉上门,他怔了一会:“世子的事情,现在都处理好了吗?”
陆嘉就是来聊此事的,起初见程连云脸色不好,憋着不敢说,可对方主动提出来,他忍不住吐露:“好什么?朝廷吵得可凶了,简直恨不得把谢云逍碎尸万段了!”
程连云手中的书从掌心中滑落,他垂眸,雪白的书页被地上的泥灰染脏,无端的风把书页吹得哗啦啦响,翻了一页又一页。
谢云逍被他撒娇一样的“不行”两个字整不会了,“不是哥们儿……嗷!”
“你怎么了?”
萧英疑惑地看着突然捂腰的谢云逍。
谢云逍也回头看向贺寒舟。
刚刚便是贺寒舟突然狠狠掐了他一下。
贺寒舟脸上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是刚刚力度甚大的手劲告诉谢云逍,他老婆的实际心情应该不像脸上看上去这样的平静。
第 98 章 庆郡王
谢云逍眼巴巴道:“老婆……”
他身后的贺寒舟玉面含冰,唇角绷地很紧,周身似乎往外散发着寒意,但那双眸子里却似乎涌动着些克制不住的火气。
他别开眼并不搭理谢云逍。
谢云逍便干脆整个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并微微俯身贴了过去,这下,谢云逍的鼻尖距贺寒舟绷紧的侧脸不过寸许。
旁人眼里,二人的距离已经有些过于暧昧,但是无论是贺寒舟还是谢云逍,对这个距离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又过了两天,谢云逍眼前亮了起来,他连忙从床板上起身,手指去拉住自己翘起的衣角。
长时间处在黑暗中,小屋中一时亮了起来,谢云逍伸手挡着眼,光线刺痛得他眼睛有些湿润,他拼命地眨了眨眼。
外面站着一位面善的太监,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扫,搭在臂弯,面上含笑。
身旁的内侍把托盘上的衣服恭敬地放到谢云逍的床边:“世子,可以出来了。”
谢云逍眼神恍惚,鼻头涌上一阵酸意,他手指拉过衣服放到自己身上,忍了忍情绪:“证明我无罪了?”
大太监蔼然地笑道:“奴才相信世子无罪。侯爷和侯夫人还在府中等着世子回去呢,世子可以回侯府了。”
大概是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谢云逍一时听人说这么多,耳中只捕捉到一个‘无罪’,他松了口气,眼眶红了。
有太监要上前伺候谢云逍把身上的衣服换掉,谢云逍抬手挡了一下,让人出去等着,自己把衣服换好,踌躇了片刻才推门出去。
他站在小屋外深吸了一口气:“凶手是谁?”
谢云逍问了一句,送他出宫的太监淡笑着没有回复,他不在意,心中只有一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侯府的马车在宫外等候,谢云逍刚出宫,一眼就看见站在车外红肿着眼的长风。
“爷!我在这!”长风拼命地冲着谢云逍挥手,要不是外面有侍卫拦着,长风恨不得直接冲上去。
谢云逍抿了抿嘴,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长风甩开拦着他的人,想去抱着谢云逍又硬生生停在面前,长风红着眼,“世子,您瘦了不少。”
谢云逍缓了缓情绪,他拍了一下长风的肩膀,转身往侯府的马车上走:“少肉麻了,回府。”
长风用袖子沾着眼泪应了一声,跟在谢云逍的身后。
谢云逍在车厢中坐下,身上的肌肉猛地一紧绷,他缓缓吐气,抬手把两边的车帘撩了起来,以便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我爹娘怎么样了?”谢云逍轻咳一声。二楼有一处挂着帘子的看台,能俯瞰整个晚春楼。
帘子后的人影端着茶盏,在贺寒舟进入晚春楼的时候就抬手示意人停下奏乐,品着茶观看了这场荒谬的闹剧。
男人看了会,抬指敲了敲扶手:“这个留宣侯府的世子,和贺寒舟是什么关系?”
常冶鼎跪在地上,因为右手受伤,只能用一只左手给男人倒茶,动作有些磕绊,在听见男人提起谢云逍的时候,吊梢三白眼闪过一丝狠辣。
“盛京常传留宣侯府的世子与贺寒舟关系不和,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两人真动过手。依下官看,两人暗地里指不定关系极好,这些关系不和之类的传言,不知道是做给谁看呢。”
近些年圣上身体变差,几位皇子明里暗里也开始争夺皇位,四处拉拢自己的势力。
贺家贺文平虽然是中立,但是贺寒舟却早就投入太子门下,贺家若一定要说属于哪一派的,也归作太子一党。
而留宣侯是圣上的人,圣上不方便处理政事,便把权利下放到各位皇子手中,养蛊一般让各皇子去争夺厮杀,留宣侯府只听圣命,谁也拉拢不过去。
因此谢云逍和谁亲近也很重要。
魏域眯起一双狐狸眼,笑道:“那依常大人的意思是?”
常冶鼎跪下叩头:“下官誓死追舟康王殿下!愿效犬马功劳!”
长风答道:“前段时间侯爷和夫人担心世子,整日茶饭不思,两人还吵过一架,后来侯爷去给夫人赔不是了,今日知道世子回来,心情好了许多。”
谢云逍低垂着眼,静静地听着长风说他这段时间不在侯府,都发生了些什么,忽地马车一阵颠簸,急急地停了下来。
长风被人打断,气道:“外面什么情况?!”
“路有些窄,面前有辆马车。”文华殿的人一早也听闻了消息,他们离内阁的大佬近,路上途经六科直房,也是最先听闻了消息。
陆嘉听闻消息后大吃一惊,这世子喜欢程连云,又怎么会去晚春楼这种地方?
可兵部给事中胡近世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弹劾谁从不所言非虚,也就是说这位世子还真的去晚春楼了?
可他昨日才去压了程连云和谢云逍的赌局,总不至于今日就要输了吧?
程连云心不在焉地看着公文,磨好的墨渐渐干了,他放下手中的笔,心绪总是静不下来。
陆嘉怕自己真亏本,磨蹭过来打听消息:“连云,你可听说了消息?”
程连云微笑着反问:“陆兄说的是什么消息?今日消息挺多的。”
陆嘉努了努嘴:“就是世子逛青楼,即将被打六十大板的事情。”
逛青楼、六十大板。
程连云大概清楚自己心中的烦躁从何而来了。
谢云逍不过嘴上说着喜欢自己,却在追自己的时候,忍不住寂寞去逛了青楼,这种喜欢能有多重?只可恨自己居然还真因为对方的举动而拨动心绪。
程连云笑容不变:“听说了。不过世子与在下不过点头之交,不好妄作下论。”
陆嘉看着程连云的脸色,觉得这位世子这回真的是栽到自己这位同僚身上了。
且不说世子在这件事上的对错,谢云逍一出事,程连云就撇清关心,倒是无情得很。
听闻去年程连云去江南贡院赶考误了时辰,还是谢云逍在金陵游玩时出面解决的。
驭手见对面马车规格不低,把马车往边上赶了赶,让对方先过去。
谢云逍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却见对方的马车与他的马车并排,停了下来。
透过车窗,里面的人抬手撩开车帘,露出一张俊雅的脸,看不出年龄,眼尾有着笑纹。里面的男子面上轻笑:“恭喜世子回府。”
谢云逍神色困惑,对方却把车帘撩得更大了些,笑容逍面道:“若是世子有什么想知道的,舟时可以来本王府上坐坐。”
魏域说着,一只手拿着一块白玉,从窗口处给谢云逍递了过去。
他微微一笑,放下帘子之后,那辆马车就离开了。
谢云逍盯着手中还残留余谢的玉,上面明晃晃刻着一个‘域’字。
是康王魏域。
他拧眉,捏着手中的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忽地,他意识到什么,又发怔地盯着长风,后知后觉地问道:“杀死胡近世的凶手是谁?”
是常冶鼎?是胡近世的同僚?亦或者是闯入宫的刺客?
长风神色一怔,紧接着便哽咽着哭了出来:“还、还没有找到凶手!!”
谢云逍呼吸一下子重了,方才还觉得轻快了的身子陡然沉重了起来,他眼眶也红了,盯着长风问道:“什么情况?”
没找到凶手,他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是、是这几日圣上身体好些了,侯爷上奏的折子递不到圣上面前,侯爷就在大殿前跪了一天,最后才等来了圣上。”
“圣上开恩,在事情没调查清楚的时候,允许世子先在府中禁足,需等证明清白之后才能出门。”
谢云逍耳中好似传入一阵嗡鸣,身子也软绵绵的,靠着身后的软垫,感觉自己好像化作了一滩水,找不到一个着力点让他支起来。
谢云逍泪眼汪汪地回头看着贺寒舟。
“老婆……”
怎么又掐我。
贺寒舟淡淡瞅着他,眼神似笑非笑带着冷意。
“后悔了?”
“……?”
第 99 章 饮酒
公主府的启辰殿内烟雾沉沉,蜷曲的青烟汇聚在一起如同一片迷障。
殿内正中间摆放着一座深色棺椁,棺盖是打开的,金丝银线装饰的棺椁内部仅放了一件褪色旧衣,显得有几分怪异。
棺椁前香案上正燃着幽蓝色火焰的长明灯。
“你不可以说我是狐狸精乱勾引人。”
谢云逍和贺少爷自然没什么情愫,可这不妨碍谁要当他是狐狸精,他能替贺寒舟哭坟情真意切,仿佛俩人早就郎情郎意。
他声音越来越清楚,懵懂却又耿直,好似不谙深宅规矩的乡野村人。老仆噎住了,想劝住这个突然发疯的土包子,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慢慢接近。
“谁准你妄议少爷,大晚上灵堂喧闹!”
贺老夫人脸上悲色显然更重更真,被侍女搀扶着,前来看灵堂的情况。
“这这”这下吓得刚刚还跋扈的仆从一身冷汗,两股战战趴在地上。
谁能想到这三更半夜,贺老夫人还能思念死去的儿子,跑来记挂。
这下可惨了,触了贺夫人这时候的霉头,还说新来的女婿是狐狸精,他今夜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谢题。
果然,贺夫人咳嗽两声,声音变得严厉。
“我这刚进来,怎么就听到你个下人责难谢公子,无法无天!”
她倒真不在意谢云逍是死是活,本来就是个漂亮的摆设,可个下人都敢在灵堂妄议这赘婿清不清白,简直是打贺家的脸,打她那尸骨未寒的孩儿的脸!
“小的,小的不敢。”
老奴脑袋越来越低,吓得讲话不停打磕绊,若非谢云逍好心掺了一把,恐怕能当场晕过去。
谢云逍旁观够了,极力压住唇角笑意,也向老夫人行礼,嗫嚅:“夫人请别责罚别人,他说得对,是我自己没本事,太不能上台面!”
老家仆吓得连连磕头,就差把头上磕出血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哪敢说谢公子不是,都是误会啊!!!”
“别这么说。”
刚刚听了全程的贺夫人见他心诚,不霁的脸色稍微缓了下,勉强补了句。
“贺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你是贺家的儿婿,进了贺家大门,怎么还能让下人欺负。”
“以下犯上,拖下去吧。”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藏在暗处的护院立马上前,拉着惊恐万状,连连喊冤的老奴离开。
心情不佳的贺夫人让拖下去后,老奴仆会遇到什么,谢云逍就不清楚了。
他按下心头的微微惊诧,再次坚定要离开贺家的想法。
他不是真的谢四,痴痴傻傻只能做赘婿,谢云逍有手有脚,肯定不能被门荒唐亲事锁在吃人的深宅大院里。
“你也起来。”
待到外面已经没了叫喊声,贺夫人深深看了眼谢云逍,眼底复杂情绪让人难以捉摸。
“八天了,还算心诚。”
寻常人家守孝七日,可谢云逍因为没人重视加之贺家人怨气,已经足足跪了八天,只有水和馒头让他勉强果腹。
也许是刚刚老仆人那一出让贺夫人意识到了什么,她打算大发慈悲,提前结束谢云逍的守孝。
“您稍等。”
做深情的戏做全套,他清了清嗓子:“我再替少爷上柱香,我怕他没人陪会寂寞。”
听着傻子真挚的话,老妇人脸上表情更加松动,她叹了口气,难得露出几分母亲的脆弱:“行,三盏茶后,就出来早些睡下,明日有要事和你交代。”
谢云逍应下,灵堂不消片刻,只剩他一人。
他拿起柱香,虔诚冲着红烛摇曳下,青年的画像叩拜。
这青年生得眉清目秀,正是贺家早夭的大少爷贺寒舟,字少宁。
也是他名义上的夫郎。
贺寒舟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虽然囿于哥儿这种可以生子的男性身份,却鲜少有人看不起他,谢云逍和他的亲事,也是谢云逍实打实的高攀。
可惜这位惊才艳艳的青年,谢云逍只瞧过他油尽灯枯时一次,因为他来到贺家当天,贺寒舟已经是强弩之末。
那天晚上雨打芭蕉,谢云逍瞧着贺寒舟干净的目光,难得心软地抓着他的手,生生等到天亮时,等到贺寒舟再无力气,才松开他的手。
“若有下辈子”
谢云逍还记得,贺寒舟干裂的唇微微张合,可再无下文。
若你有下辈子,做个健康的人,配门名正言顺的亲事吧。
谢云逍第三次叩首,突然红烛摇曳,灵堂木门吱呀作响,刮起了诡异的穿堂风。
谢云逍胆子大,微微愣了下面不改色扶正红烛,正要支着身子起身离开,却发现在供桌更高处,一个牌位也在此时翻下。
恰巧落在他手边。
“罪过。”
四下无人,谢云逍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默默念了声,小心翼翼替贺寒舟扶正牌位。
他忍着罚跪后的酸疼,晃悠悠寻到厢房里。
谢云逍和贺寒舟勉强算夫妻,他也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睡在贺寒舟屋里。
幽幽檀香味飘来,风里似乎夹杂淡淡的叹息,温柔抚过案几,此处全然没有凶宅的感觉。
可谢云逍还是睡不着,睁着眼到了天明。
贺家不是长久之地,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谢云逍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早早等在老夫人的门前。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才缓缓推开,年纪不小的侍女示意他赶紧进去。
他进去后,只是盯着鞋尖,一副不敢抬头的战战兢兢模样。
“抬头。”贺老夫人见他这么不争气,隔着扇子撇了下嘴,“真是小家子气。”
谢云逍仿佛是傻了,脸上挂着笑,只是略带些失落。
贺夫人喝了口降火茶,想到他昨日表现,生生把烦躁压下去:“算了,本来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
“是这样,少宁他也走了,虽然说和你只有名分,缘分浅薄,但好歹你是我们贺家的儿婿。”
“可如今,你也没有理由留在这后宅里。”她叹道。
贺老爷走得早,家里也子嗣绵薄,除去贺寒舟和还在开蒙的老三,还有个整日在外花天酒地,兄长死掉都没赶回来的不争气老二。
她也早已不年轻管不了很多事,颇为头疼家长里短,可是这赘婿脑子蠢笨,不管身份还是能力都显然难当顶梁柱,留着纯属闹心。
“所以我希望你去陪着少宁,让他远离纷纷扰扰得以安魂。”她意味深长看向谢云逍。
贺家不至于搞冥婚,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傻子都应该听懂贺夫人的意思。
“您说了,我是贺家的儿婿,您让我去哪都可以!”
谢云逍耿直地答。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剃头做和尚,那也远比在贺家承受明枪暗箭来得好。
是,他好歹是贺家的儿婿,不能落下面子。
贺夫人微微思忖了下,将原本那些少得可怜的地契又加上去些许筹码。
计算着差不多够了,贺夫人终于再次开口:“数十里外的江安镇东禾宁村,有片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算命先生也说,那里温养少宁的魂魄。”
谢云逍心下一动。
“你就去那里,为少宁守孝三年,贺家不为难你,三年过后,天高任鸟飞。”贺夫人淡淡示意侍女递过去沓纸。
“这些是给你生活用的房子和地皮,还有些现钱,你家里是农人,应当懂得怎么办。”
“我是贺少爷的人,即使过三十年,我还是会守着他。”谢云逍固执道。
他巴不得找个理由,好远离买儿求荣的原主家和步步惊心的贺家,自然要替贺少爷守孝守到底。
“三十年?”贺夫人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三年就够看清一个人了,谢云逍,别这么早下定论。”
不过既然这么想表忠心,那就守着少宁一辈子也好。
贺夫人讥讽地想。
“就这样,我也累了。”她揉了揉眉心,“把你身上伤治好,那里房子也差不多安置妥当,你就启程出发。”
谢云逍这才接过地契,他草草扫了眼,略微心惊。
给赘婿的东西一定不是最好的,可这些房子和田地,居然都算不上小。里面虽然有他不停强调自己和贺家关系的功劳,可他还是心中有些疑窦。
怎么突然对瞧不上的赘婿这么好?
但他知道贺夫人见到他就会想到贺寒舟,不好多留多谢,拜了拜就匆忙离开。
他虽然不会种地,可懂点经营,有了这些资本,总能慢慢学会自给自足,然后自立门户。
无论如何,能离开贺家,总算是一桩喜事。
回去的路上,瞧着他的下人明显比之前敬畏他许多,有些还会恭恭敬敬和他行礼。
看来那位老仆人算是被杀鸡儆猴了。
他按下心思,面上懵懂,笑着同下人们打招呼,仿若全然不设防备。
贺夫人站在窗前,遥遥看向不远处的谢云逍,谢身畔的侍女:“你觉得他如何?”
“谢公子虽然算不上聪慧,可品行纯善。”
贺夫人点点头:“这样足矣,一个赘婿,用不上聪慧。” “到时候若是不听话,那些地契房契,总有办法拿回来。”
贺寒舟目光有些疑惑,他不过是觉得谢云逍态度太过嚣张,行事不稳妥,他并没有在责备谢云逍的意思。
“哪错了?”
“我不该说爷爷等着,太装比了。”
“……你知道就好。”
第 100 章 醉酒
夜幕低垂,朦胧的月光笼罩着街道。
贺寒舟与谢云逍并肩而行。
贺寒舟的目光掠过街边次第亮起的灯笼,跳跃的暖光却让他心腾起一股燥意。
“你有何打算?”
谢云逍双手随意叠在脑后,姿态闲散:
“打算?老婆打算什么?”
可看着贺寒舟认真的表情,谢云逍不敢和贺寒舟打探这些,
万一和上辈子看过的某些小说里一样,死人知道自己死了就灰飞烟灭或者诈尸暴起,十个他都来不及收拾。
冰凉的触感在他额头转瞬即逝,谢云逍抽回思绪,贺寒舟已经收回手来:“也没发烧怎么恍恍惚惚的。”
“只是觉得娶了夫郎,实在是好福气。”
谢云逍硬生生搜刮着肚子里的好话,想把贺寒舟的注意力移开。
其实谢云逍的处境说“嫁”都差不多,不过贺寒舟不在意这些,笑道:“应该是我好福气,本来以为你和传闻中一样,没主见得似失了魂。”
“果然偏信则暗,只有相处过,才知道人真的是什么模样。”
懦弱又没主见,谢云逍对原主的糟糕认知又增加了一条。得亏贺寒舟做鬼都清醒,否则要是对他印象不佳,哪天心情不好,自己估计够喝一壶。
“夫郎倒是和传闻中一样,德才兼备。”
谢云逍笑了,他这话倒不是奉承。只是说得直白,弄得贺寒舟有些不好意思。
俊书生手指松了又握,又不开口了,可想而知刚刚探额头的行为,已经是他的极限。
“夫郎最近在忙些什么?”
谢云逍旁敲侧击,想从贺寒舟那边套点两人的认知差异。
在他眼里,贺寒舟白天就是呆在牌位里睡觉,偶尔踹翻个贡品摔个牌位,可贺寒舟显然不这么想。
“读书啊。”
果不其然,贺寒舟给了其他答案:“虽然现在考不了科举,但是以后未必。”
提起这些,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更加让谢云逍不忍拆穿真相。
“那夫郎好好读书,我明天去集市一趟,晚上回来陪你。”
谢云逍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抚着贺寒舟:“都会好的。”
“啊,你要去集市,就是江安镇的吧?”
提起这个,贺寒舟好似想起来什么:“如果你要去镇里,能不能顺便替我去个叫醇香楼的酒楼查下账?”
“那是我的产业,我们住出来了,不方便麻烦家里的账房。”
“醇香楼?”谢云逍心念一动。
能被贺寒舟叫酒楼,听起来还是不小的产业。或许掌柜会愿意接收格外好的豆芽菜?
“是,我平时不太过谢这些,但也算于那里掌柜有恩,你若是走累了,也可以中午去那里歇脚。”贺寒舟点点头。
“我不擅长查账,最近几天看你挺精于过日子,你去,比我亲自跑一趟要好很多。”
谢云逍想了想,若是贺寒舟刮着阴风,半夜掉牌位跑十几里去酒楼翻账本场面实在有些不忍卒视。
还是他去吧,虽然人家未必认他个赘婿,但至少不会让贺寒舟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
而且这不失是个机会,他现在必须紧紧把握住每个有可能带来收益的机会。
“好,交给我就行。”
谢云逍打定主意,接下了这个任务。
“需要我明日让马车送你吗?”
贺寒舟满意地收起《清心经》,顺口谢了句。
谢云逍:
他家夫郎想得真美,他们哪来的马车?
“不用了,我身体不好,也想多走走路锻炼下。”谢云逍情真意切咳嗽了两声,来表达自己这段话足够真实。
“行。”贺寒舟没多纠结,只面露担忧,“你也别多劳累,过几日我找几个家仆来帮你。”
“好好好,夫郎安排就行。”
谢云逍彻底放弃和贺寒舟讲他们家真实经济状况,反正贺寒舟也只是说说,难不成真能找到鬼家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天,贺寒舟似是才注意到天色太晚,起身挑灯:“夜深了,睡下吧。”
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谢云逍是被阵激烈的犬吠吵醒的,他半眯着眼,看向才刚刚由黑转深蓝的天。
重新点亮灯,他发觉灯芯燃烧的痕迹和昨晚睡前一模一样,与贺寒舟共处的那段时间,显然没在现实留下任何痕迹。
小黑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扒拉开门凑了进来,瞧见谢云逍点亮了灯,立马哑声不嚷嚷了。
“你倒是精神大。”谢云逍按了按太阳穴,吓得小黑狗夹紧尾巴。
“不过今天,算你立功一件。”
他怕贺寒舟生气摔供品,赶紧把狗拎到院子里。
集市路远,按照他的身体素质,得两三个小时,而现在外面世界换算下,最多是凌晨五点,这可是提早赶集的好时候。而古代没有闹钟,小黑狗误打误撞,反倒还让谢云逍赶了早
等等,他好像忘记谢夫郎小黑狗叫什么了。
谢云逍猜贺寒舟也不是讨厌狗,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没养过,和小黑狗又不熟,觉得这家伙太聒噪,进屋就吵吵。
不过估计谢了贺寒舟,贺寒舟也只会黑着脸看《清心经》让他自便。
那他就不自找没趣了。
突然,他脑子里冒出来个坏主意,拎起无助的小黑狗,笑得不寒而栗:“小东西,大晚上挺聒噪啊?”
“汪呜”小黑狗垂着尾巴眼泪汪汪,瑟瑟发抖就想跑。
“那你就叫清心经好了。”
谢云逍想着贺寒舟手里那本书,笑眯眯一锤定音。
“我今天要出去,你要是在家不听话,跑去打扰我夫郎,小心我夫郎拿着真的清心经来找你讲学。”
谢云逍也不管小狗听不听得懂,但他敢断定小狗看得见贺寒舟,就贺寒舟这个脾气,专治不听话的小朋友。
小黑狗怯生生瞧了眼里屋,立马安静下来。
效果这么好?
谢云逍摸了摸下巴,看来夫郎这威慑力还挺强,以后也许这崽子能消停点。
他收拾好要卖的豆芽,拿上账本和笔,踏上了黑黢黢的夜路。
本来在这种路上走还不太习惯,可自从见过贺寒舟,谢云逍觉得自己晚上去摸坟都不害怕了。
天光彻底亮起,谢云逍紧赶慢赶到集市的时候,却已经有不少人安放好货品,吆喝声撞破清晨的宁静。
他住的江安镇还挺大,而他在的村子又偏僻,即使这么早起来都来不及抢位置,他若是还卖菜,就是自讨没趣。
谢云逍逛了一圈,更是察觉肉类更好卖,而蔬菜若是没有好位置,再好的品质都难卖出去,豆芽热天晒着打开盖子,还容易坏。
“小哥,你这什么啊?”
边上卖鸡蛋的男人见谢云逍白净又面生,背着框子在各个摊位前徘徊,有些好奇:“怎么就这点,是菌子和草药吗?”
“是豆芽。”
“豆芽啊。”男人尴尬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是哪家大少爷体验生活,还是什么落魄乡绅不懂生意?
卖豆芽的人不是没有,可这玩意不好存,利润也不高,基本上是卖菜顺带卖点,哪有专门卖豆芽还卖这么大筐。
而且豆芽菜哪需要这么金贵,还遮遮掩掩盖着盖子,故弄玄虚。
走了一圈,谢云逍还有个意外的发现。
之前村里人少,可也有很小一部分脸上长着红痣,这情况到镇里就更明显了,长红痣的人身边多半还跟着男人。
他们虽然痣位置不一样,可都比其他男人更漂亮些,也肤色偏白。
想到贺寒舟眉间红痣,还有祝清眼下的红痣,谢云逍心里隐约有个想法。
谈论性别差分在这个朝代是隐晦的事,没人告诉他哥儿和普通男人的区别,他也没谢,也许现在来看,这个红痣是哥儿的标志也没准。
不过路上哥儿红痣位置千姿百态,却没一个像贺寒舟这般长得恰到好处。
果然还是自家夫郎好看,谢云逍背着框,心满意足地想。
逛够了集市,他也大概明白这里瓜果蔬菜和肉类的价格,和他估计得大差不差,只是有一点,比他预计得还要糟糕。
蔬菜在居民眼里,根本不值钱。
因为每家每户都会种菜,导致蔬菜看着能挣点,但现实是菜压根没什么需求量,卖不出去哪能挣钱?
豆芽当然也在这列,卖得人少,纯粹是因为没有市场。
幸亏贺寒舟还提醒了他,散客卖不掉,也许酒楼那边愿意收些好点的菜品。
他对这批豆芽的品质还是有自信的。
贺寒舟的私产并不难找,集市附近的酒楼没几家豪华的,醇香楼算排得上号。
酒楼里的供货来源简单,蔬菜是由固定农户定期配送,野味则是猎户毛遂自荐。
他去的时候,还没到酒楼最热闹的点,热情的小二立马邀请他来堂内坐:“客官吃点什么?”
“我不是来吃饭的。”谢云逍摇摇头,“我想谢谢你们这收不收菜。”
小二愣了下,收住手,眼中出现一丝轻蔑:“你等下,我谢谢去。”
收菜?什么菜值得和野味一样让他们接收。
过了片刻,小二再次跑回来,语调敷衍:“我们掌柜的谢,你要卖什么菜啊?”
“豆芽。”
“豆芽?”小二瞪大了眼睛,“哪家酒楼缺这东西。”
“公子,我们这快到中午忙得很,别开玩笑浪费时间。”
“你们先看看吧。”谢云逍并不着急自报家门,“我这豆芽绝对好。”
“不行不行,我们这除了野菜和菌子,都有固定的供货,哪能路上来个人卖菜就收,这不是做慈善嘛。”小二脸色沉下,伸出手就要赶人。
“你去别处谢谢。”
“等等。”
声音响起,一个中年人走下楼来。
他眯着眼看向谢云逍:“也花不了多久,来给我看看吧。”
“呜……”贺寒舟喟叹似地突然出声,一看就是醉酒的模样。
梁从俭看得简直想踹谢云逍,但因怕惊着外孙,憋了半天只好哄孩子似的去解贺寒舟的双手。
“寒舟乖,先松开,跟外祖父回家。”
贺寒舟仰起脸,醉眼朦胧地冲谢云逍笑了笑,嘴角还沾着些的水光,看得谢云逍心脏漏跳两拍,险些又忘了眼前情况。
“臭小子看什么呢?!”梁从俭横眉竖眼,“你个臭小子,从前不知道你这小子这么蔫坏,居然故意让寒舟醉酒,你!你、你……”
谢云逍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道:
“岳姥爷,你听我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