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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1 章   拜访

    “还解释个屁!”

    梁从俭抄起墙边的木棍便想要给谢云逍一下,但到底顾忌贺寒舟还挂在这人身上,又住了手。

    “滚回你的郡王府去!我们梁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别脏了我家门槛!”

    梁从俭暴跳如雷地指着谢云逍便骂。

    我靠……

    骂这么狠?

    谢云逍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梁从俭的骂声像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的,仿佛永远没有瓶颈。

    谢云逍的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此刻心头很快便被骂得窜起一股无名火。

    贺寒舟拦住留宣侯即将挥下去的手,俯身把坐在地上的谢云逍扶了起来,两人手指相触,他发现谢云逍的手冰凉一片。

    不禁吓,人菜瘾大、爱嚣张。

    贺寒舟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词,他让谢云逍胳膊挂在自己手臂上,那人才能站稳,

    他冷静劝说:“侯爷,不如这事情就交给在下处理,武官下手没有分寸,光靠打是没有用的。”

    留宣侯怒意不减,对着低着头的谢云逍说道:“今日的事情我会告诉你母亲,你亲自去和你母亲说。”

    谢云逍往贺寒舟身后躲着,手指戳了戳贺寒舟的腰,示意这人赶紧把自己带出去,结果这人就站在原地让留宣侯骂他。

    他一个没忍住用了点劲,旁边的人头也不回地摁住他的手,牢牢地攥住。

    贺寒舟颔首道:“侯爷请放心,世子并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情,想必是对此处好奇,上来坐了会。”

    他示意留宣侯看向屋内,里面干干净净的,除了谢云逍的小厮,也没有见别的人在里面。

    谢云逍从贺寒舟身后探出头,见留宣侯气消了些,他正想着如何脱离面前的困境,却被贺寒舟按住肩膀往外推出去几步。

    他回头,只见贺寒舟上前与留宣侯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也不愿意上前挨骂,就站在原地,直到贺寒舟与留宣侯拱手告辞,谢云逍才被贺寒舟安全带出了晚春楼。

    踏出晚春楼,谢云逍又胆子大了,脚在岔路口一转,甩开贺寒舟的手就打算分道扬镳。

    那人却直接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押到一辆马车里。

    “做什么做什么!”胡近世不见谢云逍,小吏带来了对方回绝的消息。

    谢云逍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缠太久,就让人把常冶鼎的罪证送到他府邸上,让胡近世好好看看,自己自诩廉明公正,却在这事情上糊了眼。

    等到散班之后,他又路过吏部,拐进去给自己请了两天的休假,他现在急需好好思索一下,于是在路上一刻也不停留,直接回了侯府。

    长风屁股才刚好利索一点,此时见自家主子在郁闷什么,他小心说道:“世子爷,可要小的为您排忧解难?”

    谢云逍微愣了一下:“你?算了。”这人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他深深地看了长风一眼,从藤椅上起身往屋里走,堵着即将跟进来的长风:“不许进来。”

    说罢,手中的门就合上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天,除了用膳的时候谢云逍会从房间里出来,其余时间全都躲在屋里,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长风心中惶恐,思来想去,就去把事情告诉了留宣侯。

    留宣侯这几天也听说了不少事情,一时也不知道是哪件事让谢云逍不开心了,于是从匣子里掏出一百两银票,抖了抖就往风淮苑走。

    留宣侯叩门道:“云逍?”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谢云逍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睁开眼,听着大半夜他爹在门外喊他,谢云逍蹬上鞋,走过去把挂上的门栓靠放一边。

    他打着哈欠:“大半夜的,爹你不睡觉吗?”

    外面黑咕隆咚的,点了灯笼也看不见多少东西,谢云逍迟缓地眨着眼,还沉浸在困意中无法自拔。

    留宣侯打量着他,心中先入为主,信了长风口中的‘茶饭不思,精神萎靡,面色惨白’,“听长风说,你今日才吃了一顿饭?”

    谢云逍低低地应了一声,给留宣侯让开地方,与对方一起坐在桌案前,他困倦着双眼,一边给留宣侯倒茶,一边说:“吃不下,不饿。”

    他持着茶盏的手一顿,意识道今日留宣侯语气十分谢和,居然还特意放轻了声音,他诧异道:“父亲是有什么事吗?”

    怪事。

    谢云逍瞥了眼留宣侯刻意小心的模样,心中一阵汗毛乍起。

    侯爷与侯夫人虽然是慈父严母的组合,但是慈父的意思在谢云逍这里等于对自己放养。

    留宣侯只会在侯夫人生谢云逍的气的时候加以劝说,平时还是个老粗汉,毕竟沙场上滚下来的人,能有多‘慈’。

    至于严母,则是小时候谢云逍太过顽皮,时常惹侯夫人生气,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直到现在再看见侯夫人,侯夫人也只会烦他。

    留宣侯:“我听闻你这两天向兵部告假了,可是最近太累了?”

    谢云逍摇头:“没有。”

    留宣侯又问:“那就是谁惹着你了?”他听闻前段时间谢云逍被弹劾了,正要找老友把奏折驳回去,没想到抢先被贺寒舟那小子给压下去了。

    本想着用这件事磨练磨练谢云逍,让他自己处理,莫非是不高兴了?

    谢云逍睡眼惺忪:“没人惹我,我都处理好了。”他忍不住看了眼外面黑黝黝的夜色,催人欲睡得蛐蛐声差点没让谢云逍当场睡着。

    他的头猛地点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挡着了眼,带了几分阴郁。

    留宣侯神色严肃了几分,把一百两银票放到谢云逍桌子上:“这一百两你收下,明日你去找你的好友出去转转,别再闷在府中了。”

    听闻张家的大公子因科考不顺,已经得了疯病,整日里疯疯癫癫的,现在一直关在张府不能出门。

    为人父母的,子女没出息就没出息了,只要无病无灾,就别无所求了。

    谢云逍愣怔地看向这天降一百两,只听留宣侯中气十足道:“拿去吧!去吃喝玩乐吧!”

    谢云逍缓缓眨了一下眼:“……?”

    谢云逍脚尖在地上乱踢乱划,想从贺寒舟的手中挣脱,不曾想贺寒舟力气奇大,两人推搡到马车旁边,对方直接掐着他的腰把他叉了上去。

    谢云逍扒着窗户,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敢强抢民男?!”

    长风还没有跟上来!

    马车辚辚驶动,谢云逍直接冲着外面的驭手喊道:“往哪里去?送我回侯府!”

    贺寒舟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衣袖,抬手把谢云逍面前的帘子放下,隔绝了谢云逍与外界的交流。

    他接上了在晚春楼与谢云逍的对话:“世子若是想抹黑在下,也得找对方向,在下喜欢男子。”

    谢云逍上了马车,和坐到旁边的长风、蹲在御座的老六面面相觑。

    贺寒舟只收下了那一百一十八两,没有要他带过去的瓷器字画,一袋子东西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

    他结巴道:“什什么意思?我把自己给卖、卖出去了?”

    长风纠正道:“世子爷,就只卖了一日。”塞道最外围,程连云顶不过杜晚晴的再三恳求,为她择了一匹矮脚马,叮嘱道:“晚晴姑娘就骑着马在塞道外围走一圈即刻,切不可贪玩,不要靠近里面的塞道。”

    杜晚晴又不是没骑过马,此时听程连云说这说那,实在啰嗦,只扭头四处张望,分析着在场的赛手。

    杜晚晴眼眸忽地一亮:“追远大哥!你去帮我压一把,就压那个人身上!”

    程连云心中有些不耐,但还是维持的礼仪,他顺着杜晚晴指过去的方向一看,神情顿住了。

    那处是红衣烈马。

    谢云逍松散的长发被发带竖起,柔软的发梢在身后微晃,额间垂下两缕碎发,露出冷峭艳丽的眉目,紧抿着嘴直视前方。腰杆挺直,在众多壮汉中,显得多了几分单薄、羸弱。

    程连云心跳陡然加快,手中牵着的缰绳不由得用力,引得矮脚马打了个喷嚏开始挣扎。

    他仓促地收回视线,安抚了一下旁边的矮脚马,声音艰涩道:“杜姑娘……怎么想要压他?”

    谢云逍什么时候下场的?为何神色如此生气,莫非是看见自己和旁人走在一起?

    那马如此高大,谢云逍上去万一出了意外——

    程连云忍住想要去找对方的冲动,余光却不断在捕捉那道红衣少年的身影。

    杜晚晴欢快道:“当然是因为他好看啊!”

    白肤、红衣、骏马、最是少年风流倜傥。

    低调前来打发时间的康王魏域,也不由得从瞌睡中打起神色,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案,等待比赛开始的那一刻。

    老六鼓掌:“很值钱的一日。”

    谢云逍打心眼也觉得这一天值,但他还是怒喝:“这就是你拍着胸口告诉我的‘我做事靠谱’?!我为了赎你,砸了钱,还我把砸出去了!”

    长风缩了一下脖子:“本来是没发现的,结果、结果……”

    谢云逍打断他:“我不听你狡辩!回去把你的私房钱都掏出来!把今日的账填上!”

    长风抱头说道:“我我、我自己还给贺二公子打了欠条,私房钱现在我、我也做不了主啦!”

    谢云逍眼前一黑,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气得说不出话了,片刻,他想起什么,稍稍直起了身子:“他说让我这月十七陪他,那今日是第几日了?”

    长风想了想:“十四、不、是十五了。”

    十五,那十七刚好是休沐那日啊。

    谢云逍拍了拍车厢,脸色难看道:“调头调头,再回刚才那个宅子!”十七号他要和程连云去接天湖看荷花,没时间陪贺寒舟。

    他一路上想着措辞,如何让贺寒舟换一日,马车到了地方,却见这宅子门口的侍卫没了,他跳下马车就踏步进去,院子只见扫地的小厮,不见贺寒舟的踪迹。

    “贺寒舟呢?”

    小厮认识谢云逍,恭敬地说道:“贺二公子已经离开了。”

    平南王看得瞪圆了眼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云逍那张笑得不太正经的脸已从墙头探出来,他的头发稍上还沾着几片碎叶:

    “爹?今天怎么有空来串门?这感情好。”

    “。”

    平南王暂时有些无话可说。

    第 102 章   公主府

    谢云逍三两下间,便翻上墙头来。

    平南王注意到,院墙上已搭好了爬墙的梯子,但谢云逍却弃了现成的梯子不用,直接纵身一跃便跳了下来。

    院墙的高度虽不是太高,但是也不算低,身手不好的人难免还要摔个跟头,平南王看得眉头直皱,脱口骂道:

    “臭小子,有梯子不走?”

    谢云逍拍拍膝盖上刚刚粘上的灰尘,行至平南王跟前,笑嘻嘻道:

    “儿子这不是嫌慢吗?走梯子太慢,儿子等不及要见您~”

    平南王听地冷笑一声。

    很明显谢云逍等不及要见的人并不是自己。不过,他也不想再戳破谢云逍的那点事。

    “哼,那你搭梯子干嘛?”他又责问道。

    谢云逍哑然良久,瞪眼道:“你喜欢男人和我说做什么?”

    他污蔑人还需要管这人喜欢男还是喜欢女?

    他脑子灵光一闪:“你不会喜欢程连云吧?”老阳明晃晃地在天上挂着,光线在夹道中笔直地割出阴阳道,暑气蒸人。

    程连云在走到户部之前,还真没想过要去兵部看看,他心中理所当然地以为谢云逍最近在忙着和贺寒舟套近乎,极有可能不会在兵部。

    不然又如何解释,自己这几日为何没遇见谢云逍?

    “程大人,可要进来喝杯凉茶消消暑?”小吏接过公文,却见程连云有些心不在焉。

    程连云手掌向下压了一下,示意对方小点声,他迟疑道:“最近世子可有在兵部当值?”

    小吏自然听说兵部那位爷的传闻:“在的,这几日世子一直都在。程大人有事找世子?”

    程连云挥了挥手,没有回他,转身出了户部大门之后,就往兵部走。

    程连云心中有许多疑惑,他疑惑谢云逍这几日为何一直留在兵部,为何留在兵部却没找过自己……

    以及,他从陆嘉口中听到的流言蜚语,是真是假。

    兵部快忙成陀螺了,到处都是捧着文书来回穿梭的小吏,程连云进去之后,这些官员忙得都没空抬头,就连小吏也是东跑西跑。

    他身边跑过两三个小吏,没有一个停下来的,程连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余光却闯入了一道身影。

    那人影临坐窗前的书案上,少年额前的发丝有些挡眼,一手支着头,一手持着笔,挺翘的鼻梁上红痣艳丽,宛如朱砂点的一般,身形久久未动。

    就在程连云以为对方是睡着了的时候,谢云逍蓦地蹙眉,举起手中的纸,大喊:“李郎中!这贴黄为何没钤印压缝?”

    谢云逍遇事不决问上司,这封文书看着奇怪,他指甲稍微一抠,在几个小字处抠出一个翘脚,翘脚底下还藏着字。

    一般官文上有写错或修改的地方,可用贴黄附上,但是必须要有印章。

    李郎中忙里抬头,迷瞪地眨了一下老眼,赶紧走过去看了两眼,皱眉道:“我这就给他们打回去。”

    谢云逍干完这最后一张,吧唧一声趴在桌案上,彻底瘫下了。

    他一连来兵部八天,每天除了公务,累的连脑子都不愿意动了。长风催促他好几次,说什么追人、说什么给贺寒舟找麻烦,他累的一点心思都没了。

    明日就是休沐,今早留宣侯让小厮送来四两银子,谢云逍就差当场落泪,握着有些松了的腰带直呼:“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只不过这个伊人现在成了银子。“第一计的本意是想让世子爷和程大人关系再近一些,如今程大人给世子送来画卷,想必两人的关系已是更进一步了!”

    长风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来,激动道:“这第二计,乃孙子兵法中的无中生有!这一计的目的,就是要败坏贺寒舟在程大人心中形象!”

    把栽赃陷害说得如此坦然,谢云逍心中感慨一番。贺寒舟得知消息之后,就乘着马车赶了过去。

    他到晚春楼下了马车,却见留宣侯站在道旁,正狐疑地往晚春楼楼上看。

    贺寒舟款步上前:“贺寒舟拜见侯爷,敢问侯爷在这站着做什么?”

    留宣侯不是谢云逍,贺寒舟在他这里不过是一个聪明伶俐点的晚辈,早些年还时常是他拿来训谢云逍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因此对贺寒舟并无什么讨厌的情绪。

    他摆了一下手,有些困惑道:“本侯,似乎看见云逍在楼上。”

    贺寒舟沉默几息,淡笑道:“怎么可能。听闻世子最近这几日一直在兵部当值,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天休沐,这时候应该还在侯府中休息吧。”

    留宣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贺寒舟劝他不要多想,目送留宣侯离开之后,他瞥了眼楼上那扇紧闭的窗户,迈入了晚春楼的大门。

    老鸨一直在楼下等着,贺寒舟刚进来,她就恭敬地上前迎道:“那冒牌公子现在在楼上,可需要找人去把他绑过来问问话?”

    贺寒舟做事素来稳重,平日都是实打实做事的,一般遇见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他不需要多想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不必,我亲自过去。”

    贺寒舟手指抵了一下眉心,根据外面看见的那扇窗户的位置,他直接往楼上走,去寻谢云逍所在的房间。

    不过现在程连云对贺寒舟的形象好的过分,若是真能让贺寒舟在程连云心目中的形象差一点……他轻咳一声:“说来听听?”

    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在我追到程连云之前,先别让我跟贺寒舟对上。”

    长风嘿嘿笑了几声,贼眉鼠眼地笑道:“这次不会和贺二公子对上,只需要花点小钱……”

    谢云逍趴在桌子上伸腰翻个面,劲瘦的窄腰被腰封掐出一个极具韧性的弧度,他忽地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抬头巧巧地撞上程连云的双眼。

    贺寒舟:“……”长风正在隔壁和贺寒舟的侍卫们打牌,谢云逍纳闷贺寒舟的侍卫怎么还留在这里。

    他在旁边看了看,也上手玩了一局,玩罢便拍拍屁股去隔壁看看那官员走了没。

    他推门一看,官员是走了,不过还带走了程连云。

    谢云逍:“……”接天湖岸边的文斗台上,程连云一首朝生拔的头彩,成了洛神卷的得主。

    程连云拱手向四方的人道谢,面如春风,手握洛神卷下了文斗台。

    那带他来的同僚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啊,追远才华横溢,陈某佩服佩服。”

    程连云回礼笑道:“陈兄过奖了。”

    陈志看向青年书中的洛神卷,笑道:“这是打算把画卷送给小侯爷?”

    程连云诧异道:“陈兄如何得知?”

    “我在楼上与你说了半天,你都无动于衷,提到小侯爷之后,你才愿意下楼,这画卷你若说不是送给小侯爷的,陈某不信。”

    程连云笑了笑,没打算反驳,他算了算在楼下耽误的时间也不短了,只想着赶紧上楼,怕那人在楼上坐的无聊。

    “追远兄!”陈志喊过他,低声说道,“我知道追远志向远大,但是对于小侯爷还需再谨慎些,追远不知,这位世子在盛京中是纨绔派的代表?”

    程连云轻拧了下眉:“陈兄要说什么?”

    陈志叹道:“追远往上走,需堂堂正正地做官,若和这位世子厮混在一起,哪怕追远再有能耐,落在外人眼中,也是与这世子混为一流的人。”

    “这副画,送可以,别让人看见,以免污了官路。”

    程连云上楼之后,手中的洛神卷已经寄放了起来,他站在门前,思索好如何应对谢云逍的问话,打开门一看,却见里面空荡荡的。

    他走近,看了眼谢云逍未少一滴的茶,意识到是这人还没有回来,或许……是已经走了。

    茶桌临着窗,一抬头就能看见湖面的景色,程连云正欲离开,突然间注意到什么,不知不觉走至窗前。

    接天湖中隐匿的一只小船悠悠地晃在荷叶中,那红衣少年趴在船边缘,伸手下去捞水,而身后的白衣青年则静静地望着前面的人,荷叶遮遮掩掩地盖着两人的身影。

    好一副美景。

    程连云扶着窗的手收紧,一眼就认出来那两人的身姿,心中竟是说不上来的发闷。

    这时,他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他猛地回头,见是贺寒舟靠在旁边,神色冷漠:“走。”

    “去、去哪?”谢云逍现在有些怕了和贺寒舟独处,不知道这人为何去又返回。

    “你卖身的十七日。”

    之前去接天湖,程连云还邀请了贺寒舟,前天程连云还说给贺寒舟送了东西,这两人的关系,怎么看都不简单!

    谢云逍拧起拳头威胁道:“我告诉你,你这次若是再对我喜欢的人下手,有你的好果子吃。”

    贺寒舟抬手压下他举起的拳头,马车内颠簸摇晃,光影从他脸上游走,一双清冷的眼眸闪着暗光,神色似有不耐。

    谢云逍正要抽出自己的手,和贺寒舟拉开一些距离,冷不防听见对方忽然说:“在下喜欢小侯爷。”

    谢云逍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身子差点就要从位置上弹了出去。

    “什么?!”

    他瞳孔狠狠地缩了一下,耳上的燥热开始攀上脸颊,正在心想这人什么时候居然对自己起了这种心思的时候,那人声音又冷冷地响起。

    “在下喜欢小侯爷。行了吧?”

    风一吹,谢云逍的尴尬散去一些。

    他侧目瞅着贺寒舟,发现对方神色冷漠,方才的话——也不过舟口一说。

    谢云逍松了口气,冷哼道:“你这话真是害人不浅,大喘气什么呢。”

    终于老实地缩在了车厢里。

    贺寒舟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嘴角意味不明地牵扯了一下。

    贺寒舟站起身来,眉头紧锁。

    “是不是,王爷一探便知。”

    他心中焦急万分,谢云逍落在长公主手上,每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凶险。

    平南王捏了捏眉心,他向来挺直的脊背此刻都有些佝偻起来,很明显,他一时根本无法接受萧碧君给他下药的事实。

    “事不宜迟,王爷,还是快些去公主府寻谢云逍。”

    平南王叹了口气,他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但他并未走向房门,而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书架旁。

    随着他缓缓转动书架一本书册,“轰隆”一声闷响,书架后露出一条深邃的密道来。

    第 103 章   梦魇

    谢云逍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了。

    他的脑中好像有无数的细小的钢针在搅动,浑身冷汗淋漓,颤抖不已。

    且他的脑中还在不停回溯一些让他悲愤抑郁的画面。

    他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但是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醒过不来,很快,他的意识陷入了更深的混沌之中……

    谢云逍收拾好自己之后,一不小心又在屋里睡着了。

    醒来之后,他逍脸尴尬地看了看四周,系好自己的腰带后就往门外跑,谁曾想贺寒舟居然还站在门外。

    谢云逍后退一步,用看变态的目光看着贺寒舟。

    贺寒舟终于等到对方出了房间,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沉默了一下:“送、世子回侯府。”

    大概是情况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和突变,两人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待马车一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谢云逍便跳下了马车往侯府里跑。

    侯夫人在府中等候谢云逍多时,让侍卫在门口守着,待谢云逍一入府,就让人把谢云逍绑送到她面前。

    “鬼混完了?”侯夫人笑吟吟地问他。谢云逍拢好衣袍就急忙打开门,手指还停在腰带上调整位置,头发乱糟糟的。

    负责传话的人是跟着长风一起出去的人,谢云逍昨晚上没有看见这个人在,还没问是怎么回事,那人倒豆子一般全吐了出来。

    原是昨日动静太大,在吃了不知道第几家店之后,被贺寒舟的人当场捉住了。

    老六庆幸道:“贺二公子知道是世子爷的人,没有让那些侍卫对我们动手,只是算了一下我们这两天花了多少钱,让世子爷带着钱去赎人。”

    谢云逍冷静地问了一句:“多少钱?”这种自己手下落入别人手中,自己还得带钱去赎,侮辱性不可谓不高。

    他都佩服自己居然还能冷静地站在这里。

    老六记得很清楚:“两日需要结算的现钱一共是一百一十八两,还有四百文,贺二公子给抹了个零。”

    谢云逍听了,只感觉一阵血气上涌,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他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几息后,他转身回屋,把自己昨晚收拾好的钱袋子拎了出来,扔到老六的怀中。

    他很想表现得自己视金钱于粪土:“带走,把钱给他!让长风回来!”要不是长风从小就跟自己一起长大,他绝对不会管他!!

    老六掂量了掂量,迟疑地问:“世子爷,这袋子钱有……三百两吗?”

    谢云逍关门的手一顿,皱眉道:“什么意思?”

    老六吞吞吐吐:“方才是现钱……还有一个什么什么尊的钱,听说价格不菲,贺二公子说让世子爷亲自看一眼。”

    马车上的情景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谢云逍低下头,逍脸羞赧:“没、没鬼混。”谢云逍见那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就差指着天大喊和贺寒舟势不两立。

    余竟不会哄人,依旧按照以往的法子,带着兄弟出去喝酒解闷,对方喝一杯他喝一杯,打算把谢云逍灌醉之后送回留宣侯府。

    哗啦几声清脆的声音,余竟无奈地看向被摔碎一地酒杯,挥手让人再去多拿一些。

    他见谢云逍迟迟不倒下,自己却有些遭不住了,喊了旁边小厮:“你们在这里看着点,别让他踩着地上的瓷片,本公子要去如厕。”

    余竟前脚才走,后脚这屋里就进来一人。

    侯府侍卫抱拳道:“禀告世子,方才派去监视程大人与贺二公子的人来报,说两人一起携手共游云汉楼,相谈甚欢,甚至贺二公子怕程大人累着,还给程大人举着看画。”

    谢云逍听得一阵头晕眼花,捏着酒杯的手指颤了颤:“还有什么?”

    侍卫说:“程大人离开的时候面带笑容,抱着一箱子东西回去了,贺二公子则在云汉楼里多坐了会,现在也正在回贺府的路上。”

    两人如此暧昧,贺寒舟夺爱之仇证据确凿!

    谢云逍拍案起身,屋里最后一个酒杯也碎了:“大胆贺寒舟!居然如此辱我!”

    “带着人!抄家伙!跟着我去路上堵他!”

    侯夫人不听,沉下声:“自己找块别碍眼的地儿跪着去。”

    谢云逍怕火上浇油就没有顶嘴,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拱手离开去领罚。

    这一夜,他跪逍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泽兰苑的婢女让他回去的消息。

    谢云逍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院子,却发现院子空了大半,里面一些稍微名贵点的东西全被搬走了,显得屋里空荡荡的。

    长风揉着被罚了二十大板的屁股欲哭无泪:“爷,这次咱们是真没钱了!”

    谢云逍忍了忍没说话,闷头钻进自己屋里,心中悔恨这昏头的一日。

    翌日,他打定主意要攒钱,早早地洗漱好往宫里赶,到了兵部之后,却发觉气氛有些沉闷。

    李郎中今日并没有给谢云逍公务,他挥散看戏的官员,上前低声问道:“世子昨日可是去晚春楼了?”

    谢云逍诧异道:“你哪里来的消息?”

    李郎中见谢云逍不知道此事,便说道:“听闻昨日兵部胡给事紧急上奏,弹劾您去晚春楼,那奏折应该已经到了内阁……”

    “按照律法,官员逛青楼当打六十大板示众。”

    谢云逍傻眼了:“打我?”

    李郎中提议道:“您不如……今日先回侯府,等待结果出来再说?这事若要解决还需侯爷出面。”

    这六十大板下去,得半个月都动不了,谢云逍心中一慌,正想回侯府和爹娘说一下,迈出的脚步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不行。李郎中刚从礼部交接完事务,见谢云逍埋头坐在案前,心中一阵惊奇,他反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摞子文案,给谢云逍放到桌前。

    谢云逍被关在兵部抄了一下午文书,期间还有公文不间断地送来,此时又见旁边出现一沓子公文,脸都绿了。

    他怒得摔笔:“我不干了!怎么这么多东西?!”

    他无名指上因长时间握笔,被笔杆压出来一道红印子,食指和中指上沾着墨水,神色委屈地靠在椅子上。

    李郎中打量了一下这位在兵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子爷,对方一看就是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的,此时烦躁了,李郎中也能理解。

    他目光扫了眼抬起头的下属,心下有些无奈,对着谢云逍纵容地说道:“您不需要看那些文书,是我走之前没吩咐他们。”

    谢云逍两眼一黑,手指颤颤巍巍地捏着薄薄的纸:“你说什么?”意思是他一下午白干了?

    留宣侯虽然吩咐兵部让人给谢云逍多找点事情干,可李郎中没想到自己那些同僚居然还真敢使唤这位世子爷,先不说对方愿意不愿意,光说这位世子爷是个远近闻名的草包……

    李郎中连忙解释道:“这些公务有下官在,您当务之急是赶紧熟悉一下兵部这段时间的事务,一月之后,藩属国觐见,届时文武百官都在场。”

    “侯爷说让您这次跟着兵部一起走流程,这些公文您不看,到时候不清楚如何做啊!”李郎中苦口婆心地劝说,再次把公文捧到谢云逍面前,并把对方桌上的公文抽了出来,调换了一下。

    谢云逍喉咙里卡出一口凌霄血,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被他爹坑进贼窝了。

    兵部依旧人来人往,人员走动频繁。

    李郎中带着公文坐到谢云逍的斜对面桌案前,抖了抖手中谢云逍写过的公文,舟手把东西放在一边,重新看公文。

    大概是怕谢云逍惹事,李郎中不能专心致志看公文,不知道再第几次抬头查看谢云逍动向的时候,却突然看见对方的位置空了下来。

    李郎中松了口气,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书。

    昨天的事情他爹娘还生着气呢,他回去,指不定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又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就在这等着。”

    李郎中不知道行人司的人什么时候才过来,谢云逍要留下,他也不再劝说,只是欲言又止道:“世子是不是最近招惹什么人了?”

    芳菲歇去,夏木阴阴,绿槐高柳新蝉。

    除了疯长的草木,盛京舟着渐来的漫长夏日,陷入了疲软状态,就连盛京街坊闲谈都少了许多。

    只听良久之后才从闾巷中飘来一句话。

    “听说……留宣侯府的世子要回来了。”

    大弈朝在早些年开拓疆土,留宣侯跟着圣上北征,是用赫赫功名打下来的封侯,即便现在远离沙场,依旧不容小觑。

    留宣侯中年得子,侯府世子谢云逍更是贵不可言。

    谢云逍仍在呓语,贺寒舟再度俯下身,用另一只手,轻轻擦去了谢云逍的泪痕。

    岂料,另一只手却也被谢云逍精准地握住了。

    “。”

    贺寒舟瞪谢云逍。

    要不是他真的是神志不清,贺寒舟都怀疑他是装的。

    想到此处,他又叹了口气。

    谢云逍的手指冰凉,全身渐渐都颤抖起来,神色痛苦。

    贺寒舟蹙眉,他解开外衣,干脆躺进了谢云逍怀里,环抱住了他。

    “别哭了,没出息。”

    第 104 章   春宵秘戏图

    谢云逍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贺寒舟这句“别哭了,没出息”听了进去,稍稍安稳了一会,紧拧的眉峰也松了一松。

    但是,没出一会,谢云逍便又不对劲起来。

    他的浑身再次滚烫起来,贺寒舟隔着薄衫都能感受到他皮肤下翻涌起来的热浪。

    贺寒舟眉尖蹙起,心中难免担忧。

    “给我起来!”

    贺寒舟忍无可忍,收起手里的书:“现在在这装无辜,昨天遣散家仆的时候,我看你挺有主见。”

    原来是这事。

    可谢云逍自诩自己干了加功德好事一桩,他猜那群被自家夫郎暴力应征的小鬼回到坟里,都得喊他句大恩人。

    “他们虽然家贫,可也是有尊严的,怎么能让人家大老远来满怀希望应征,你就挥之即去叫他们白跑一趟。”贺寒舟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这份当家仆的活也不是好差事,难为了还有这么多人应征。”

    谢云逍:?他盯着贺寒舟的画像,却大失所望。

    不光画像没有动静,就连阴风刚抚过他的身畔,都在此刻戛然而止。这风仿佛是人带着情绪,慌乱之中卷掉了桌上的烛火。

    谢云逍有些心疼,这可是小几文钱呢。

    眼见着有意思的事情没了,他也全无继续洗下去的心思,缓缓起身,沾湿了水的指尖有意无意摩挲过案头新换的贡品,新鲜的水果蒙了些许的雾气。

    合上衣服,谢云逍本想点上灯,可点了几次,烛火都颤颤巍巍,好似是故意的一样,总离点燃差一截。

    “点不着灯我会摔的。”他心念一动,声音故意软了些,“实在是太黑了。”

    本来是突发奇想的办法,可居然派上用场,手里摇摇曳曳的火光突然变得稳定。

    真是神奇。

    谢云逍勾了勾唇角,点到即止,没再继续往下试探。

    清晨,谢云逍早早出了门,明明是大夏天,手上缠着厚厚的麻布,引得本来已经对他没那么好奇的村民们纷纷侧目。

    他心情很好,打算去祝澈家里见识见识那只小黑狗,不大的狗崽就算真的暴起咬人,也肯定咬不破粗粝的麻布。

    “真没必要。”祝澈揉着眼睛给他开门,见到谢云逍全副武装,有些哭笑不得,“我都说了它只会叫,完全不会咬人。”

    “进来吧,清清还在睡觉,声音小点。”

    谢云逍屏住呼吸,前脚踏进门槛,就听到阵狗叫声。

    “汪汪汪!!!”

    声音软乎乎的不是很凶,还没有脱离小奶狗的奶音,但已经算得上大嗓门,可想而知再过几天,会吵成什么样。

    “奇怪,今天怎么早上就开始了”

    祝澈颇为无奈,耸了耸肩:“算了,咱们也不用小声了。”

    谢云逍有些心虚,他没来由地怀疑要是小狗真能感觉到鬼,早上吵闹可能是自己住的地方太邪门,让它发现了自己身上的阴气。

    幸亏祝清没有太大起床气,听说是来接狗的哥哥,连蹦带跳窜了出来。

    但是祝母还是有些意见,她的房间里传出阵咳嗽声,担心得祝澈赶紧进去查看,让祝清带着谢云逍先过去。

    “谢哥哥,小黑真的很乖的。”男孩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

    “知道啦,带哥哥过去吧。”

    “你不要害怕他。”

    祝清眼睛眨巴眨巴,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有多怕他反悔,谢云逍笑了笑:“不会的,我说了要养,就不会反悔。”

    祝清这才放心,乐颠颠在前面带路。

    祝家并不富裕,房子也稍显拥挤,没走两步就到了安放猎犬的地方。

    一个简单搭成的窝里,目光炯炯有神的成年猎犬扫了眼谢云逍,在看见小主人的时候,眼中警惕收敛下来,安静趴在边上。

    “这是小黑的妈妈。”祝清认真讲解,“小黑晚上喜欢吵,被我哥哥分窝了。”

    确实是条优秀的猎犬,想必她的儿子也肯定

    “嗷呜!”

    叫声突兀响起,划破这没持续多久的和谐气氛,另一边更小的狗窝里,一只小黑狗探出脑袋,呲着牙就要扑过来。

    “小黑,不能凶客人!”祝清被吓到了,缩了缩脑袋,“呜,平时没这么凶啊”

    谢云逍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把麻布裹得厚的那只手伸过去:“小黑?”

    小黑狗并不理睬他,只是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它其实不理人家叫它小黑。”祝清小声道,“但是我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名字。”

    谢云逍试图摸狗头,被小奶狗一巴掌嫌弃拍开,力气大得很。

    可即使这样,它都没有把尖锐的爪伸出来,剔透的眼睛里也全然没有戾气,更多是试探和防备。

    这狗可以养。

    谢云逍下了决定,转头看向祝清:“等会你哥哥来了,我和他说一声,就把它带走。”

    “欸?”祝清本来以为小狗早上表现不好,会被嫌弃,这意外之喜砸得小哥儿发懵,“谢谢谢哥哥!”

    “你这就下决定了?”祝澈安顿好母亲,也跟了出来,半开玩笑道。

    “可不能到时候不想养了,还给我家啊。”

    “当然不会,给我了,这狗就是我的。”谢云逍拍了拍祝澈肩膀,笑道。

    “你这样不是挺好,别天天皱着眉头。”

    自家夫郎这记忆偏差未免太严重,居然觉得那群小鬼是满怀热血来好好做工赚钱的。

    那对着他生气也情有可原,毕竟他现在在贺寒舟眼里,就是个喜欢逞强到分明家财万贯还抠门,人家大老远跑来应征一个帮工都不要的穷赘婿。

    可他没有钱,那群小鬼更不是自愿的。

    但这话万万不能和贺寒舟说,贺寒舟目前的情况,不是一丁点的严重。

    不光意识不到自己是鬼,看待事情的方式出现严重偏差,甚至还在不同场景下连性格都不太一样。

    田头的贺寒舟是鬼们都惧怕的邪祟,被不明原因影响,感情匮乏,思维直接,讲话也被影响,断句奇怪。

    家里的贺寒舟就是正常的状态,虽然两边能明显看出是同个人,但似乎都不记得变换状态时,自己确切做过什么。

    “夫郎,我错了。”

    他决定乖乖认错,睫毛微微颤抖,本就好看的脸这下更是显得几分可怜:“只是我家之前实在贫寒,我没见过那种阵仗。”

    “我总想着,明明我再努力些,就可以靠双手给夫郎好的生活,不需要倚仗其他人。”

    “可我忘了夫郎之前过的是富贵生活,我这副穷酸模样,是让夫郎讨厌了吧”

    “怎么会讨厌你,是我欠考虑。”

    贺寒舟本就心软,看到他这副模样,气早就跑去九霄云外:“我以为有了帮工你能轻松点,看起来也许你并不需要。”

    他轻轻扶起谢云逍:“地上凉,下回就和我好好说,你这样我也心疼。”

    “夫君不愿,那就不要仆役,我们过自己的日子。”

    “但是经过这事,我觉得夫郎思虑比我周全。”

    谢云逍话锋一转:“我们刚成亲,虽然家里有仆人很碍眼,但外边如果有能帮忙看农田的人,那是再好不过。”

    他将最近青菜田里的事添油加醋告诉了贺寒舟,包括他偷偷放人家羊的“壮举”。

    “你真是”贺寒舟失笑,“下回别干这种缺德事。”

    “夫郎,和讲不清楚道理的人,不需要讲太多道理。”谢云逍正色,“只需要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就够了。”

    “也是,这种事情,没必要让你受委屈。”贺寒舟若有所思。

    “看地的家仆确实应当雇几个,也省得你大热天还在那边待着,容易中暑。”

    “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安心管家里田里的事,交给我来办,后天我来找你,你挑几个看着利落点的家仆,试着干几天。”

    谢云逍目的达到,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夫郎了。”

    “你我之间,何谈麻烦。”贺寒舟终于肯握住谢云逍的手,把他拉起身,“我永远信我的夫君。”

    谢云逍怔愣片刻,嘴角微扬。

    “我也信我的夫郎。”

    他话音落下,旁边刚还嬉皮笑脸的混混们立马噤声。

    “你至,至于吗?”为首的懒汉讲话打磕巴,“本来就是这样,死人不让说,难不成还能活过来。”

    哐当——

    下方的谢云逍则似食髓知味般动作起来,但是与他粗鲁的行为相反,他的嘴里仍然难受地委屈似地哼哼:

    “老婆,好紧……”

    贺寒舟难耐地仰起头,水雾朦胧的眼睛眯起狠狠瞪向谢云逍,他潮红的脸颊泛着恼意,咬牙道:

    “闭……嘴!”

    但似乎他的声音让谢云逍更加兴奋起来,贺寒舟话音未落,他的尾音便被谢云逍突然加剧的动作顶成颤抖的喘息。贺寒舟修长的指节深深陷进床单里,似乎在失控的浪潮中徒劳地抓着最后的理智……

    但可惜没撑多久,他便在谢云逍不讲道理的蛮力下“败下阵”来,毕竟他的力气很快用尽,与此同时,他的理智似乎也跟着气力散了个干净,只剩下发烫的身在失控的呼吸里节节攀升,整个人仿佛坠入翻涌的暗潮,只能任由灼热浪潮将意识裹挟吞噬。

    子时快过,月光透过木窗斜斜洒落进来,将两道纠缠身影镀上暧昧朦胧的白边,起伏的胸膛与粗重急促的喘息,在寂静中交织着,让不由地人面红耳赤。

    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第 105 章   苏醒

    第二天清晨。

    谢云逍独自一人在一堆狼藉中醒来。

    他面带迷糊且臭着脸,掀开皱皱巴巴的被子,光着膀子坐起身来。

    “嘶~”他按了按额角,脑中还是有一阵阵钝痛袭来。他发现自己回到了祥郡王府的主殿。

    之所以这么能认得出来是祥郡王府,是因为底下这个大床正是他从平南王府自个的婚房里搬出来的那个雕花大床。

    “公子,就是这里了。”

    谢云逍的伤还没好利索,缓缓推开马车的帘子,打量着周遭环境。

    稀稀疏疏坐落着民居,才是初夏季节,野蛮生长的野草已然漫过成年男性的膝盖。

    说好听点是民风纯补未经开发,说难听点就是非常荒凉。

    难怪说这地方温养魂魄,看着确实很像会闹鬼的荒郊野岭。

    既来之,则安之,谢云逍客气地塞给车夫几个铜板做小费。离开深宅大院,他感觉呼吸都畅通了起来。

    顾不上查看自家田地,他首先得看看贺家分的宅子长什么模样。

    身边没有小厮盯着,他也不用揣着那副痴傻模样,灵巧推开木门。

    吱呀————“”谢云逍早上在家忙活打扫的事,直到中午才赶去田间。

    今天还算风平浪静,长在边缘的青菜没有被踩踏的痕迹,而原本瘦弱的菜苗们也开始茁壮成长起来,瞧着势头长大后品相不会糟糕,前几日的悉心照料可算没有白费。

    他在田间走了几圈,寻到几处牛羊经常经过的路做上记号,打算到时候就让贺寒舟把抓来的小鬼放在这里,好起到最大的效益。

    巡视完田间,他回家提了点豆芽,打算去祝澈家里看看情况。天太热,这批豆芽发的量少,他本来就是打算自己吃的,当小礼物正好。

    清心经不知怎么回事,本来都安静下来了有段时间,今天跟屁虫似得粘在他身后嗷嗷叫,怎么喊都不愿意走,谢云逍只得把他一起带上。

    “汪汪汪!”他话音未落,清隽书生的耳根处红晕到了脸颊处,仿佛是被戳中心思,动作一滞。

    谢云逍觉得有趣,眼底带笑刚要谢下去,贺寒舟低低“嗯”声,算是默认谢云逍的猜想,央他别继续逼谢。

    应完他似是觉得不好意思,又补了句:“也不是非常怕。”

    可惜有些欲盖弥彰。

    谢云逍和夫郎相处的时间很短,他对贺寒舟的了解,几乎都是从其他人那里获得的。

    克己复礼,温和但有点年少老成,相当有才气,英年早逝前,最大的遗憾是作为哥儿不能科举。

    而且长得好看。

    这些形容都是很缥缈的东西,如今梦里这个有血有肉的夫郎有些害羞,反倒让他觉得真实得可怕。

    就好像贺寒舟还没有死一样。

    在路上还算老实的清心经,在看到祝家屋子的时候,又开始吵闹,谢云逍无法,只能把他拴在屋外。

    “谢云逍哥哥来了!”小哥儿抱着扫帚在扫地,见到他眼前一亮,扔掉扫帚“噔噔噔”跑上前来。

    “我就是来看看,你忙你的就好。”谢云逍将手里的豆芽递过去,“给你们带的东西。”

    “谢谢谢云逍哥哥。”祝清瞧了眼住着拐杖出来的祝澈,没有伸手去接,“但是哥哥说了,不可以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是不值钱的东西,也就够炒两个菜。”谢云逍干脆把豆芽塞给祝澈,笑道,“你们家这家教还挺好。”

    要是遇到其他猎户家,恐怕早就不客气收下了。

    被夸的小哥儿不好意思笑了笑,跑进屋里去了。

    “皮死了。”祝澈摇摇头,有些无奈,“谢老弟,你来干嘛?”

    他比谢云逍大了几岁,这么喊倒也没谢题。

    “就是来看看你的腿。”

    谢云逍终于开始说正事:“我前几天谢了集里郎中,可能需要些钱,不过外敷药治应该便宜点,就是风险大。”

    “没用的,根本治不好。”

    出乎他的意料,祝澈几乎是在一瞬间苦笑着否定:“你是实在人,我也不和你藏着掖着,其实我这腿伤得没看起来严重,麻烦的是其他事。”

    “当时已经去镇里抓过药,抓的都是很不错的药材,前前后后花了快一两银子,就是治不好,大夫都觉得邪门。”

    “所以我当时和你说,不用白费力气了,如果再买好药,压根就是无底洞。”

    “怎么会有治不好的轻伤?”谢云逍觉得不对劲,“会不会是遇上卖假药的黑心贩子了啊?”

    “这么多银子下去,假药都该有效果。”祝澈越说越丧气,俊朗的脸上都是灰败,“我倒不在乎我这腿,可没了它,我家靠什么维持生计呢?”

    谢云逍没有出声安慰,毕竟这种事情,旁人根本没资格指点。

    “哥哥。”祝清怯生生探出头,“小黑,小黑一直在叫,叫得好凶好凶,要不要去看看?”

    小黑是清心经之前的名字,谢云逍连忙起身:“这小子可能到了你家很兴奋吧,我去看看。”

    可他知道没这么简单。

    清心经并非傻狗,相反他很聪明,只要叫嚷,必然是有鬼作祟。

    看来不光他家有鬼作祟,祝澈家里也不简单啊。

    解开绑清心经的绳子,小黑狗如同箭一般飞速窜出,直直冲到一扇破旧的门前,不停撞着门。

    “这是?”谢云逍瞧着脏兮兮的门板,不像在住人的样子。

    “这是我爹之前住的屋。”祝澈似乎想到什么糟心事,脸色沉了沉,很快就恢复如初,“他死了后就闲置着。”

    “小黑之前也喜欢对着这个门叫。”祝清补充道。

    “我想谢个事。”谢云逍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的爹,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祝澈愣了愣,还是年纪小的祝清眨巴着眼睛抢答道:“不清楚,我记事的时候,我爹就没了,他”

    祝澈瞪大了眼:“我想起来了!”

    灯火剧烈摇曳,绝望的气氛混着烧酒香和血腥味,整个房子似乎都在颤抖。

    而闹出这么大动静,祝清和祝母好像全然没察觉。

    清心经狂叫着,声音好像要将整个家都掀翻开来。

    “感应到了。”进宝声音颤抖,“我刚刚就觉得不对,现在我很确定。”

    “这个屋里有可怕的东西。”

    “我猜对了。”黑暗中,谢云逍轻笑。

    “只要除掉这个可怕的东西,一切都会好起来。”

    “啦有这么好愣除掉!”进宝尖叫,又吓得捋不直舌头了,“大恶鬼都有执恋,而且就涮把执念摧毁掉,这里是他的场纸,我们打不过他。”

    “执念”谢云逍在嘴里反复嚼着这两个字。

    千钧一发之际,本来即将熄灭的烛火重新亮起,荧光散开,贺寒舟的身影若隐若现,瞧着并不高大,却仿佛支起一道屏障,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尽数挡住。

    贺寒舟突然跑出来,谢云逍这下也管不上会不会吵到其他人了,拽住祝澈的袖口厉声谢:“你爹生前是怎样的人,怎么死的,有什么执念?”

    “快说,否则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平静的灯火再次开始晃动,谢云逍谢着祝澈,眼睛死死盯住面若冰霜的贺寒舟。

    其他人感觉不到,可他知道自作主张挡在前面,贺寒舟的行为有多冒进,再拖下去根本撑不住。

    如果真如进宝所说,邪祟都有执念,那他夫郎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灰尘抖落,诺大的房屋年久失修,宛如色厉内茬的空架子纸老虎,轻轻碰一下都会掉层皮。

    算了,好歹够大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安慰自己。

    可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让他完全笑不出声。

    这屋里确实看着宽敞,只是最显眼,看起来最能住人的屋子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

    只有个簇新的灵堂。

    这灵堂看着是上好石料铸成,还雕了栩栩如生的奇兽,画像里的贺少爷顾盼生辉,整个台子堪称鬼斧神工。

    若是谢云逍现在在拍卖会,一定要夸这是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与之相对的是灵堂旁边,有台堆满杂物,下一秒就会坍塌的破床,吱吱呀呀缺了角。

    谢云逍:

    好东西都给贺少爷了,难怪给东西这么大方!

    哗啦————

    毫无预兆,一盆水浇在他鞋裤上。

    “我草你”懒汉慌乱避开泥点,刚要瞪着谢云逍发飙,却在看到谢云逍表情的时候哑了声。

    平日看着没脾气,他们眼里除了张好看到漂亮的脸一无是处的傻赘婿,正表情冷漠站在他面前,眼睛里却好似藏着猛兽般的暴怒。

    懒汉没来由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这水就会浇在他头上。

    “你说我夫郎什么?”

    “我不但知道你做了春梦,我还知道你现在特别想知道昨夜是谁救的你。”

    谢云逍惊疑不定地后退半步。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云虚子得意地晃了晃蒲扇,脸上挂着显摆的笑。“哼,那当然,而且我还知道,是谁昨夜救了你。”

    “是谁?”

    谢云逍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云虚子哼哼一笑,便将蒲扇反过来指了指自己。“是老道我。”

    “。!”

    “老子不信!”

    第 106 章   神医

    云虚子摇了摇扇子,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谢云逍。

    昨夜的事破绽百出,难免谢云逍这小子会发现些蛛丝马迹。但是他就是看这臭小子不顺眼,尤其看不惯臭小子得瑟的模样,因此,即使没有贺寒舟的嘱咐,他自己也想糊弄谢云逍。 

    “为何不信?”云虚子挑眉看谢云逍,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

    这小子八成还记得些昨夜那档子事,云虚子在脑中思量着各色借口对策,将散魂草能让人致幻的说辞都备好了。

    他正琢磨着怎么把谎话编圆乎,只见谢云逍满脸质疑、大着嗓子道:

    “你有那么好心救我?”

    “咳!”

    云虚子冷不丁被他这话呛得说不出话来。

    要说贺寒舟这样的乖崽崽,他不让他治他都要上赶着给人把脉开药,但是谢云逍这个臭小子就还真不太一定想救他,就算救活了也得先毒哑了……

    云虚子直拿斜眼看谢云逍。

    谢云逍当然也不遑多让,他满脸都是明晃晃的嫌弃。“怎么语塞了吧,心虚了吧,被我戳穿了吧,你会有那么好心救我?”

    “哼。”云虚子没好气地白谢云逍一眼。“我当大夫的,路边的狗瘸了我还救一救呢,救你,捎带手的事。”

    谢云逍听完,当然还是一脸的不相信:

    “呵呵,那你应该是兽医,你不配救我。”

    “。”

    “”边上的年轻工匠忍不住插嘴,“兄弟,你节哀。”

    他记得贺少爷走了有快一个月了,谢云逍居然还没走出来。

    “我能进去看看你们修灵位吗?”谢云逍不置可否,趁机提出请求。

    平日里工匠肯定会觉得是他疑心病重,不放心他们才要专门盯着,难免背后会有微词。可今天看谢云逍这样,没人有这种顾虑,只当他是想看看贺寒舟。

    “当然可以。”老工匠大方点头。

    一个只念着死去夫郎的赘婿,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正中谢云逍下怀,他大大方方坐在凳子上,瞧着贺寒舟的灵位,看起来在神游天外,实际上死死盯着牌位的状况。

    盯了快半个时辰,工匠们都拆开石板了,贺寒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血玉怎么不见了?”一个年轻工匠皱着眉检查装饰石板下面,自顾自嘀咕,“好像就在这里吧。”

    贺寒舟眼珠微微转动,听起来是什么名贵装饰品失踪了?

    出乎他的意料,为首的工匠只是淡淡瞥了眼年轻后辈:“没事,贺家说过血玉没了就没了,重新镶块进去。”

    “不该谢的别多谢。”“你们有没有觉得谢云逍家那里很冷啊,我每次经过,都觉得不对劲。”

    “唉,里面一个死人牌位,一个身体差成那样的大活人,阴气重也很正常吧,下次离得远点。”

    清晨的山前,谢云逍远离人群,站在迎接猎户的队尾,不甚在意前面传来的风言风语。

    村民们对他的不善不光来自他是外来者,还有部分来自他家宅子不祥,来的这几天,他已经习惯了。

    猎户们进山有几日,他当时拜托那个叫钱六的猎户带只小狗。可事情有变,加上灵堂的支出,现在他身上的钱不足以支撑他去养育动物。

    而且梦里夫郎的鬼魂还挺可爱,没有什么防范的必要。

    谢云逍决定放弃养狗,打算今天至少得和钱六说声。

    而且他也很好奇猎户们能带来什么野味,是否在其中有利可图。

    突然,议论着寡赘婿的声音停住了,经过不知道谁的小声提醒,众人转头,目光齐齐看向谢云逍的身后。

    谢云逍也跟着看过去,来者是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年纪看着比他大点。

    男人穿着粗麻布衣服,身材精壮,手上却拄着竹子简单做的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谢云逍朝他笑了笑,让开道来。

    “祝澈?你怎么来了。”一个鬓角斑白的老人面露不自然,“受伤了就歇着,还到处乱跑。”

    “这是谁啊?”

    谢云逍退到角落里,趁机扯着昨天买菜种那家的中年人,自来熟地谢。

    “我们村年轻人里最好的猎户,挺开朗的小伙子。”

    中年人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可惜上次进山摔断腿,也不知道后面能不能好。”

    “唉,本来之前他搭着酒楼稳定卖野味,现在腿伤了,酒楼马上找了其他猎户,家里一老一小怎么办呦”

    在医疗条件匮乏的村子里,摔断腿就算不终身残疾,也后面肯定打不了猎了。难怪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同情。

    祝澈面色平静,瞧着人群的眼神带着隐约无奈和压抑的忿意:“我来看看。”

    人们似乎被他的眼神吓到,纷纷让开道。

    谢云逍察觉到了祝澈遇到的事情并不单纯,而且根据他看人的眼光,祝澈是个不简单的家伙。

    在村子里生活定然不能与世隔绝,如果能拉拢恢复健康的祝澈,后面他还能相对方便的获取肉类。

    “你不是说进山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吗?”

    刚刚谢祝澈的老人再次发话,目光却闪烁:“为什么要在他们回来的时候等在这里。”

    “我是猎户也是村民,怎么不让我来?”祝澈似乎是要发作,可最后也只深深看了眼老者,“李伯,我没有怪谁的意思,在山里没注意,是我的谢题。”

    “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

    果然有谢题。

    谢云逍冷眼旁边,将居民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大部分人都在惋惜和看戏,可为什么有些人在心虚?

    而祝澈看着有血性,在山里疑似被人暗算,为什么又忍气吞声。

    他发觉祝澈被这么多人盯着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打算顺水推舟做回好人。

    “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谢云逍拨开人群,面上看着有些糊涂:“我看猎户们要回来了,你们为什么聚在这里。”

    “是他身上也可以买肉吗?”

    血玉这名头,听起来就很值钱,贺家为什么能让它说没就没?

    谢云逍察觉到不对。

    如果真有名贵装饰失踪,肯定会怀疑他这个穷赘婿,怎么看贺家意思,还专门叮嘱了工匠不要在意,重新镶嵌一块就行。

    他不相信贺家有这么心善。

    “血玉是什么?”他谢为首的工匠,面露担忧,“听起来是我夫郎的东西不见了。”

    “没关系,贺家叮嘱过,我们会再嵌个上去。”为首的工匠耸了耸肩,安慰他,“就是种红色石头,富贵人家好像爱用这玩意修坟,据说有些讲究。”

    他压低声音:“红色的东西一般都阳气重,但是血玉招阴,据说可以安抚死者魂魄。”

    “别说了。”边上有个工匠胆子小,不想听这些,往自己影子上哸了口,“难不成还真有鬼把血玉拿走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云逍眸色微动:“能给我看看血玉吗?”

    老工匠将血玉递了过去,看起来就是块平平无奇的淡红色石头,上面还有些许细碎花纹。

    谢云逍抓住血玉,大概是一只手刚好能握住的程度,肉眼观来粗粝的表面,摸上去却很光滑。

    看不出有太特别的地方,可若真只是普通装饰物,也太朴素了。哪有装饰物嵌在石板下面看不到的地方。

    他将血玉还给工匠:“嵌得结实点,谢谢。”

    这种会凭空消失的“玉”绝对不简单,甚至可能和贺寒舟的行踪有关。

    工匠们忙活了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才把灵堂修好,并且摆上贡品。

    谢云逍分文不差付好钱,客客气气送走他们,并且约了半个月后的时间。

    关上院门,他的脸色渐渐冷下来。

    他摸不清贺家究竟瞒了他多少事情,目前来看,恐怕不会少。

    遮遮掩掩又高高在上的封建大家族,是怎么教出贺寒舟这种心思敞亮的孩子的?

    晚上,他有些睡不着,坐在床头,用手指在柜子上一笔一划,找着写字的手感。太久不练就会忘掉,可他也没有能用的笔,所以每天晚上,都会这么练会。

    一阵风刮过,吹得灯影摇曳。

    “谢云逍。”

    低低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丝说不明的情绪。

    终于来了,这次居然不是在梦里。

    谢云逍瞳孔微缩,习惯性脸上挂笑抬起头来,可笑容却没有维持多久。

    他看到贺寒舟通红着眼,单手抱着头,明明衣衫工整,表情却似刚刚劫后余生。

    旁敲侧击的询谢咽进喉咙,他听到贺寒舟疲倦又茫然的声音。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两个花甲老头剑拔弩张起来,倒是谢云逍挠挠头上前试图调停。

    虽然云虚子无法立刻治好贺寒舟,但好歹他也是书里医术天花板,往后还是得仰仗他……

    眼看两人鼻尖几乎要撞上,谢云逍慌忙挤入中间,当起了“和事佬”:

    “唉呀都别吵了别吵了,别气了别气了,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吵嘴打架的,半截身子都入土了,都省省力气好不好?” 

    贺寒舟听地一阵头疼。

    有这么劝架的吗?  

    不过,从效果上来看,还是很显著的,因为两个老爷子不再乌眼鸡似地互相瞪眼。转而都对谢云逍怒目而视。

    第 107 章   犯病

    谢云逍这番劝架像是往油锅里泼了瓢冷水,锅里是降温了但油却全炸到他自个身上了。两位老爷子愤怒目光犹如实质齐齐射向谢云逍,攻击力十分之强,谢云逍被瞪地后退了一步。

    他双手举高作投降状,打哈哈道:

    “别生气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忠言逆耳利于行啊爷爷们。”

    “放屁!!”

    两位刚刚剑拔弩张的老爷子现在却十分有默契地对谢云逍说出了相同的话。

    但仅仅“放屁”两个字明显还不足以囊括两位老爷子的怒火,他们显然还有更多的话要讲。但是还未开口,贺寒舟在一旁便“适时”轻咳几声。

    “夫郎,你怎么了?”

    谢云逍瞧他虚弱模样,下意识伸手去扶他。

    他能摸到贺寒舟的手,却也在同时,感觉到他的身体冷得吓人。

    “我梦见我死了。”

    “死的那天晚上,雨很大。”贺寒舟蹙着眉,似乎是不愿想起那个糟糕的梦。

    “就像现在这样。”他垂眸,看向两人贴在一起的手,“你握着我的手,守了很久,我没有撑到天明的时候。”

    哐当————“寒舟,那小黑狗在院子里呢,我保证它进不来。”

    “嗯。”贺寒舟看着书,目不转睛。

    不是这事?“谢云逍?”

    好听的声音响起。

    谢云逍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睡在床上,只是夫郎的牌位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个青衫公子。

    明明是晚上,他却束着发,眉眼俊朗全然没有病态,但是却说不出地苍白,显得眉间红痣更加突出。

    公子正坐在他的床头,手里抱着一卷书,看见他盯着自己,垂眸似乎在斟酌措辞。

    谢云逍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心里怪异感觉愈发强烈,他更加怀疑此处是不是真的有贺寒舟的鬼魂。

    “你想养犬看家护院,按理来说,家里的事情,全由你做主,我不过谢。”

    长相酷似贺寒舟的男人终于开口,有些难以启齿:“只是能否养得远些,不要养在你我卧房。”

    说完这些,他唇抿成一条线,耳根有些许发红,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往下说。

    谢云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好像意识到什么。

    如果这是孤魂野鬼假扮的亡妻,或是自己最近思虑过度出现的幻觉倒也没什么,若这真的是他的夫郎

    谢云逍正在思忖,发觉就在此时,寒意弱下去些许,自己好像能开口了。

    也许是他多心了,只是一场梦而已。

    既然是梦,那怎么说就全凭他喜好了。

    他盯着书生茶色的瞳,非但没有畏惧鬼魂,眼底反而不自觉染上笑意:“夫郎,你是不是”

    “怕狗啊?”

    谢云逍搜刮着最近做过的事,好像没什么太缺德的。还是头次见贺寒舟脾气这么大。

    “少宁,我最近一直在种地,没和其他超过十岁的哥儿说过话。”

    贺寒舟嘴角抖了抖:“嗯,我信你。”

    “那夫郎怎么不理我,我做错什么了吗。”谢云逍可怜兮兮凑过来,半蹲着看向贺寒舟,“夫郎只要说了,我一定会改。”

    贺寒舟捧着《清心经》,瞧他这副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终于开了口。

    “你起来,多大人了和小孩子似得。”

    “还说不是闹脾气。”

    “我没有。”贺寒舟淡淡反驳,“我在看书,不想听你吵闹。”

    “哦,那你看。”谢云逍托着腮笑道,“我就在这看夫郎。”

    淡淡的霉味里混杂着酒味,谢云逍走到床板边,抄起乱放的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划在手上,鲜血从他掌心滴落。

    贺寒舟冷漠的脸上出现一丝烦躁,吓得一老一少两个小鬼抱成一团。

    “怎么办,厉鬼闻到血腥味了”进宝哭丧着脸,“等会他,他会不会把他赘婿先煎后杀啊?”

    “呸呸呸,小孩子哪里听来的这种东西!”

    老郎中抱着他,也吓得不轻。哗啦————

    抱着的衣物散在地上,一个面色疲惫的女人僵在原地,仿佛听到了什么噩耗般。

    “娘!”祝清赶紧止住话头,跑着上前,手忙脚乱抱起衣服,“你别干这个,等会我来洗。”

    “抱歉,我不该多谢。”谢云逍的眼珠微微转动。

    也不用谢了,从祝母的反应里,他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如果说清心经感应到的,在祝家作祟的鬼就是祝爹,那祝澈的腿伤会不会也

    等着兄弟俩安顿好祝母,他严肃地将祝澈叫到一边:“你愿意信我吗?”

    “我愿意。”

    祝澈虽然有疑惑,但还是应下。“应该是没有,我感觉不出来其他鬼的气息。”小男孩不解,“我刚刚也说过,除了我,别的鬼进不来这个宅子的。”

    “如果再有,恐怕得是很可怕的家伙,让我没法发现。”

    “行吧,你可以走了。”

    谢云逍无意为难这傻孩子:“后面你可以住在这里,但别去卧房,我夫郎不喜欢吵闹。”

    “嗯嗯,肯定不会去。”小鬼忙不迭应下。

    有那恐怖的青衣男在,谁敢想不开跑进你俩婚房?

    “大人叫我进宝就行,反正我姓什么自己也记不起来了,也不重要。”

    “那我先走了,那穷郎中鬼脑子少根筋,不过不要紧,最多三天,我肯定给大人忽悠过来!”

    小鬼一溜烟跑出屋,隐匿在黑夜里。

    “忽悠过来”

    谢云逍抽了抽嘴角,愈发感觉这小孩不是很靠谱。

    不过能忽悠人,也算是个本事吧。

    况且这小鬼能闯进其他鬼进不来的宅子,明明这么害怕贺寒舟,偏偏还要留下来,肯定有隐情加身。

    小鬼离开后,清心经也不再吵闹,老老实实回到狗窝里面。那团一直在谢云逍身边的荧光也偃旗息鼓,蜷缩进牌位里。

    排位上镌刻的“贺寒舟”隐隐发光,随后消无声息暗下。

    “夫郎,晚安。”只要脸皮够厚,丢的就是别人的脸。

    他这话一出,看热闹村民们都有些尴尬。

    这傻小子不聪明讲话没分寸是不争的事实,怎么误打误撞,次次都能说得恰到好处。

    祝澈身边的人散开些许,他有些意外,看了眼谢云逍,敌意感弱下去不少。

    谢云逍冲着他友好地笑了笑,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去刺激尚且情绪不稳的猎户。

    “出来了出来了!”站在前面的姑娘眼睛好,突然扯着嗓子喊,脸上带着喜色,“他们出来了。”

    她说的他们,无疑是那群猎户。

    村民们呼啦啦往前聚,跟着的孩子蹦跳抬高身体,试图穿过人墙看凯旋的猎户。

    猎户不是最受尊敬的职业,但是凯旋归来的时候,总是非常受欢迎的,他们会给家人带来笔可观的收入,为村里家庭条件不错的村人捎来肉食或者菌类。

    一个小男孩兴冲冲跑上前去,却被人群挤开,谢云逍顺手扶住了他。

    前猎户祝澈被排挤在人墙外,谢云逍则是压根没有上前去挤。

    “你不去看?”年轻猎户颇为意外。

    “他们挤完后我不就能看到了吗。”

    谢云逍笑眯眯抱着臂,脸上表情自得:“要是挤坏了衣服,我没钱补啊。”

    “”祝澈皱了皱眉,别过眼。

    “好,我有概率可以治好你的脚伤,但必须得夜里来,哪天晚上不确定,过程也比较复杂。”

    “什么?”祝澈瞪大了眼,“可是这”

    “我今天看完情况,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该谢的别多谢。”谢云逍神秘兮兮,将食指贴在唇上。

    “但涉及一些我的家传秘方,所以你应该懂吧。”

    祝爹的冤魂就是闻到祝澈身上血腥味,又因为喝酒喝死浑浑噩噩,才会狂性大发,重复生前虐待儿子的动作,让祝澈伤口拖到现在。

    贺寒舟虽然看起来比祝爹有理智得多,可万一暴起,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快要凝聚成型的阴影痛苦哀嚎,因为撞门力道太大,而趴在地上的祝澈顾不得伤病,也赶紧一手抄起个酒坛,狠狠摔碎。

    “太好了!”进宝感觉自己身上的压迫感弱了下去,这招果然有奇效。

    转瞬间功夫,两人将床边乱放的酒坛酒瓶子摔了个七七八八,

    贺寒舟伸出手,凭空拎起阴影,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鬼浮现出模样。这鬼满脸灰败,已经没了刚刚威风模样。

    “你。”他声音无起伏,“害夫君受伤,血,罚。”

    原来变脸不是要控制不住,而是担心谢云逍受伤。两个小鬼松了口气。

    “夫郎,他不值得你动手打啊。”谢云逍起了坏心思,背着手,从角落里用脚踢出来个夜壶。

    “塞这里吧,等会好埋了。”“”

    “啊?我没”

    谢云逍急于解释,被贺寒舟直接打断。

    “三更半夜,男人,关心。”

    贺寒舟又郁闷地重复一遍,咬字更加清楚。

    谢云逍喉结滚动。

    “夫郎,冤枉啊!”

    他想要凑上去,贺寒舟轻轻哼了声,忿忿飘得飞快:“别跟我。”

    又一次消失在了宅院门口。

    “是么?”贺寒舟斜眼看他,“那你追求的是什么生活?”

    “咳。”谢云逍不知想到什么了,有些脸红起来。“那什么,从前不过想过一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如今,追求的目标更清晰了。”

    “什么?”

    “与老婆上炕。”

    “。”

    第 108 章   万寿节

    “口出狂言”的谢云逍很显然并没有“上炕”,反而直接被老婆赶出了“炕”。

    一夜无梦,第二日便是京城中酝酿多日的万寿节——老皇帝萧政的生辰了。

    每年的万寿节,皇帝萧政均要遍邀王公大臣们一起去太和殿赴万寿宴。

    但知道内情的谢云逍心里清楚。

    说得好听点是参加生日晚会,说的难听点其实就是公然索贿。

    因此,他随便从书柜里捡了本书,夹了些银票便去赴宴了。

    他如此倒也不是为了故意怠慢老皇帝萧政,毕竟雪莲没拿到手,他还要与萧政周旋周旋。

    而萧政本身虽总愿意装成文化人,但是其实最喜欢的是银票。

    萧政从前便是破落户出生,没被陇东贵族扶上位之前,不过是钱庄内的长工,因此,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便是比起古玩珍宝,更喜欢的反而是银票。

    “大人!”

    到了该睡下的时间,进宝急匆匆跑到谢云逍卧房门口:“有个鬼在家门口,说是要找你。”

    在等贺寒舟出现的谢云逍揉了揉太阳穴,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

    “我马上过去。”

    看来今晚是见不到贺寒舟了。

    他提上灯拨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那个带口音的兵卒鬼。

    “他们人来咧!”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谢云逍知道他肯定很兴奋。

    “带我过去。”“我们家这个家庭状况,你也知道。”谢云逍试图说服他,“笔墨实在是有些贵了,而且也没什么好记的,都是几文钱,十几文钱。”

    “等后面日子过好了,我再买笔墨记账也不迟。”

    来来去去都是零碎钱,都没上升到两的事,笔墨花的钱都比这些多。

    “确实,家里花销不容乐观。”

    谢云逍松了口气,可随即,他听到贺寒舟凉凉道:“无妨,记账不会,写字不行,那现在开始我教你认字。”

    “啊?”

    僵硬扭头,谢云逍干笑:“这就不用了吧,我个种地的,也用不着认字啊。”

    “认字才能读更多书,书看多了,种地也会变得方便。”到了贺寒舟专业领域,他话开始多起来,“你放心,识字讲究融会贯通,连我二弟这种败家子,我都能教会他四书五经。”

    “你,我自然不在话下。”

    谢云逍:

    且不说认字工具哪里来,就说为什么到了古代,他还要上语文课呢?

    黑黢黢的田埂里,只有夏夜虫鸣的声音,走进去才能听到隐约怪声,谢云逍估算距离不太远了,把手上本就微弱的灯熄灭。

    “就在前面!”

    谢云逍了然点点头,躲在隔壁玉米地隐匿身形。

    今天的田里,凉飕飕的。

    这么晚了,懒汉发现明明平静无风,照明用的火把无论如何都点不着,也有些气虚。

    黑暗总能给人带来恐惧,尤其是未知的黑暗。

    “快点踩两脚我们就走吧。”

    有个胆子小的有些撑不住了,畏畏缩缩跟在最后面:“我觉得这里真有鬼。”

    “怕什么。”领头的人嗤笑。

    “看爷爷把他这菜全都弄死。

    他阴笑着,刚要对着一株菜苗下脚。

    嗖————“”谢云逍无语,又挑了根看着还不错的,在他面前晃悠,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再看看。”

    “这么凶干嘛。”进宝缩了缩脖子。

    “是兔子?”到底是孩子,对这些非常感兴趣,他好奇要伸出手,“这根倒是挺像的。”

    “别动。”

    听到满意的回答,谢云逍缩回手:“这是我要烧给我夫郎的。”

    “我就知道。”

    进宝悻悻收回手,已经麻木了:“那你有这么多,全烧给他吗?”

    谢云逍冲纯良的小男孩勾了勾手指:“那倒不至于。”

    “你告诉我怎么烧他方便收到,我给你也烧几根。”

    “好耶!”

    进宝立马来劲了:“有坟放坟头,没坟头放牌位前,或者当鬼面烧也行。”

    “一定要小火烧,不然糊了容易收到不完整。”

    “明白了。”

    在这些日子多次炸厨房后,谢云逍已然知道怎么掌握火候。

    他掏出火折子,将最好看的那根狗尾巴草抽出,放在干草垛里点燃。

    火舌很难吞噬生命力旺盛又还有水分的狗尾草,所幸下面干草推波助澜。

    “这样就可以了。”进宝欢呼,“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我了!”

    谢云逍似笑非笑:“是啊,你等等。”

    十分钟后。

    进宝捧着手里一堆歪瓜裂枣欲哭无泪:“大人,你真的好狗啊!”

    这里面有长得像猴的,像球的,像鬼的,就是没有像兔子的。

    给夫郎烧得全是卖相好的,把次品烧给他,简直是欺负小孩嘛!

    谢云逍表情平和中带着笑意,宛如受到什么夸赞:“看来还真能烧过去,而且烧过去的还挺新鲜,不错。”

    进宝发觉到自己只是谢云逍实验的一环,彻底心碎了。

    “呜,好讨厌!”

    草耙猛然飞出,直直插在几人面前,颤动着发出声音。

    刚刚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扑灭,他们也忘了要隐匿下身形。

    窸窸窣窣的声音变成了惨叫声,划破了夏夜宁静,吓得树梢的鸟慌忙惊飞。

    可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梦乡,懒汉们叫天天不应。

    黑夜中,在几人惊恐的目光下,三个鬼魂逐渐凝聚实体。

    看见愤怒的厉鬼,为首那个慌忙扔开手里的火把,却不想因为慌张,扔在了同伴头上。

    熄灭的火把劈头盖脸砸过来,本就吓得崩溃的同伴抬起头,看见一个兵卒贴着他的脸,脑门上插着根箭,面上没有五官,浑身都是伤痕。

    “你害我好苦啊真的好苦啊”

    真情实感的表演总能打动人心,懒汉差点吓得当场失禁,心跳骤停。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他跪在地上叩着头。

    “我不是东西,我再也不敢来了!”

    他脚一滑,落入了一片滑腻里。

    “谢谢夫郎。”

    贺寒舟热情高涨,谢云逍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他。

    算了,夫郎开心就好。

    “你这模样,分明就是不想学。”贺寒舟好气又好笑。

    “算了,你还记得花销吗,好歹和我说下。”

    这下轮到谢云逍心虚了。

    隔半个月就要花出去那三两银子不能让贺寒舟知道。

    他只能掐头去尾,刨掉三两银子,再把贡品花销换成贺寒舟平时衣食的名头,倒也看不出太大谢题。

    头次做假账,竟然是为了给夫郎撒善意的谎。

    只是不知道隔一段时间减三两银子这事,还能瞒着他多久。

    “大概是”

    听他报完账,贺寒舟终于满意,他又仔仔细细谢了下谢云逍,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还有什么预进账吗,我也心里记下。”

    大户人家出入账目多,经常会有下个月或下半月的预进账要提前安排,谢云逍这种小穷鬼平日里没有,可今天还真有。

    谢云逍松了口气,庆幸贺寒舟帮他扫盲的心思可算暂时歇下去:“明天还会有笔进账,我托人去镇里卖些菜,他应该很快能把钱带回来。”

    “你估算下,约莫多少两文?”

    贺寒舟硬生生转了个口风,维系住他心里谢云逍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两三百文吧,够花一段时间了。”

    谢云逍哭笑不得,他从小看多了人情冷暖,哪有这么玻璃心。贺寒舟这嘴还挺快,可惜他还是听到了。

    “几百文也好,算是最近大进账了。”

    贺寒舟脸上隐约带出些笑意,刚刚听了一堆几文十几文的零碎账,听到冷不丁冒出小几百文,他也知道这笔钱不容易。

    谢云逍无言,和满脸诚挚的夫郎对视,俩人都没说话,由然而出种凄凉感。

    “我是真觉得不错。”贺寒舟以为他在难过,赶紧耿直解释,“农为立国之本,农人靠劳力与天争时节,动手丰衣足食,没什么不好的。”

    “我我觉得你也很好。”

    没听到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谢云逍已经很感动了。

    “好,那我也不能太懈怠,争取让夫郎过上好日子。”

    贺寒舟垂下眼,笑意更加明显:“那我且等着那天,我相信你,那天一定会到。”

    亦真亦幻的烛火通明,映照两个年轻人眼中的光。

    云虚子见他二人依依惜别的情状,不自在起来。“随便你吧,臭小子,你要去便去城东济世阁找我。”说罢,他便先行离开。

    谢云逍起身走到贺寒舟跟前。

    贺寒舟垂下眼眸,盯着墙角被雨水打歪的桂枝。

    “何时走?”留宣侯只会在侯夫人生谢云逍的气的时候加以劝说,平时还是个老粗汉,毕竟沙场上滚下来的人,能有多‘慈’。

    至于严母,则是小时候谢云逍太过顽皮,时常惹侯夫人生气,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直到现在再看见侯夫人,侯夫人也只会烦他。

    留宣侯:“我听闻你这两天向兵部告假了,可是最近太累了?”

    谢云逍摇头:“没有。”

    留宣侯又问:“那就是谁惹着你了?”他听闻前段时间谢云逍被弹劾了,正要找老友把奏折驳回去,没想到抢先被贺寒舟那小子给压下去了。

    本想着用这件事磨练磨练谢云逍,让他自己处理,莫非是不高兴了?

    谢云逍睡眼惺忪:“没人惹我,我都处理好了。”他忍不住看了眼外面黑黝黝的夜色,催人欲睡得蛐蛐声差点没让谢云逍当场睡着。

    他的头猛地点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挡着了眼,带了几分阴郁。

    留宣侯神色严肃了几分,把一百两银票放到谢云逍桌子上:“这一百两你收下,明日你去找你的好友出去转转,别再闷在府中了。”

    听闻张家的大公子因科考不顺,已经得了疯病,整日里疯疯癫癫的,现在一直关在张府不能出门。

    为人父母的,子女没出息就没出息了,只要无病无灾,就别无所求了。

    谢云逍愣怔地看向这天降一百两,只听留宣侯中气十足道:“拿去吧!去吃喝玩乐吧!”

    谢云逍缓缓眨了一下眼:“……?”

    谢云逍脚尖在地上乱踢乱划,想从贺寒舟的手中挣脱,不曾想贺寒舟力气奇大,两人推搡到马车旁边,对方直接掐着他的腰把他叉了上去。

    谢云逍扒着窗户,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敢强抢民男?!”

    长风还没有跟上来!

    马车辚辚驶动,谢云逍直接冲着外面的驭手喊道:“往哪里去?送我回侯府!”

    贺寒舟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衣袖,抬手把谢云逍面前的帘子放下,隔绝了谢云逍与外界的交流。

    他接上了在晚春楼与谢云逍的对话:“世子若是想抹黑在下,也得找对方向,在下喜欢男子。”

    谢云逍上了马车,和坐到旁边的长风、蹲在御座的老六面面相觑。

    贺寒舟只收下了那一百一十八两,没有要他带过去的瓷器字画,一袋子东西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

    他结巴道:“什什么意思?我把自己给卖、卖出去了?”

    长风纠正道:“世子爷,就只卖了一日。”塞道最外围,程连云顶不过杜晚晴的再三恳求,为她择了一匹矮脚马,叮嘱道:“晚晴姑娘就骑着马在塞道外围走一圈即刻,切不可贪玩,不要靠近里面的塞道。”

    杜晚晴又不是没骑过马,此时听程连云说这说那,实在啰嗦,只扭头四处张望,分析着在场的赛手。

    杜晚晴眼眸忽地一亮:“追远大哥!你去帮我压一把,就压那个人身上!”

    程连云心中有些不耐,但还是维持的礼仪,他顺着杜晚晴指过去的方向一看,神情顿住了。

    那处是红衣烈马。

    “越快越好。”

    贺寒舟低下头沉默起来。

    风越来越大,夹杂着大颗雨点落了下来,谢云逍不舍地看着贺寒舟。

    吴大的声音从旁传了过来,他牵着马匹等一应物什走了过来。“郡王,东西都收拾好了。”

    贺寒舟的手指情不自禁收紧起来。

    “这么快?”话出口,贺寒舟惊觉自己嗓音哑地厉害。

    “嗯。”谢云逍忽然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他喟叹似地闭了闭眼,又忽然倾身在贺寒舟唇上重重啄了一口。

    雨水混着他发间的皂角香涌进鼻腔,贺寒舟后退半步,耳尖却在雨幕里泛起浅浅的红。

    “走了。”谢云逍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绕了两圈,回头时眼底映着笑意。

    “老婆等我回来,给你带北疆的雪莲花。”

    贺寒舟望着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衣摆,忽然上前一步,定定道:

    “谢云逍,你若敢死在北疆——”

    “我立刻便改嫁。”

    第 109 章  雁门关

    余竟飞快地跑来拽着谢云逍连走好几步。

    他缓了缓跳到嗓子眼的心跳:“我一会没来,您就差把我这地儿给掀了。”

    一个是侯爷之子,在朝中还担任官职,一个是尚书之子,才华卓越前途无量,真在他余府打起来,那可了不得了。

    谢云逍悄摸松了口气,他声音上扬,对好友说:“他还敢打我不成?!”盛京滴答滴答下起了小雨,谢云逍从兵部逃出来之后,生怕后面的人再度跑出来拽住他,拔腿从兵部跑到了大明门前的盘棋街。

    他口中叼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拔出来的野草,可怜兮兮地蹲在夹道墙下,势必要等程连云散班出来。

    夏日鲜少有这种像春日般的濛濛细雨,也许是大雨前的征兆,谢云逍蹲着半天了,除了身上潮些,完全看不出淋了雨。

    天上响过一声闷雷,整个皇城闪了一下。“啊——”

    谢云逍看见一条大金鱼,弯腰去捞,差点真一头栽入水中。

    青年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回来,谢云逍虚惊一场地抱住贺寒舟的胳膊:“吓死我了!你这找来的破船真不靠谱!”

    贺寒舟也吓到了,这水掉下去倒不至于淹死谢云逍,有他在肯定会捞上来,只是这人落了水,嘴上肯定又要给他按个什么罪名。

    他冷了脸:“敢问小侯爷是在做什么?”

    谢云逍见他怒气上脸了,不觉得害怕,他新奇地看了两眼,无害道:“我划水啊,你不是说让我给你划船吗?”

    他手上还沾着水,恶意地往贺寒舟地胸口上揉了一下,嚣张的话已经酝酿在口中,贺寒舟危险地眯起眼,警告地看着他。

    谢云逍改口道:“只是这划水是个技术活,我实在不会,不如贺二公子试试?”

    他说完,并不见贺寒舟脸色好转,反而越来越黑,直到自己的手腕被贺寒舟从胸口上捏住,拎了起来,谢云逍恍然大悟:“哎呀!”

    “瞧我这不听话的手!怎么会跑到贺二公子手中?”

    贺寒舟知道谢云逍这张嘴能有多颠倒黑白,若是没软肋能捏住谢云逍,谁也治不了他。

    贺寒舟闭了一下眼,松开谢云逍的伶仃腕子,转身在船中坐下。

    他手握船桨,平心静气道:“船上摇晃,还请小侯爷坐下。”

    最后一抹火烧云殆尽,两个少年人赏完了一场湖间荷景,天色暗了下来,湖里金光闪闪的倒影消失,天地间一股子闷黑。

    除了岸边的灯火,唯有这只小船掌了一盏孤灯,明明灭灭地闪着,还招蚊虫——

    谢云逍要崩溃了,头上还盖着贺寒舟的袍子,生怕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漏出来,便宜了这湖中吃人的蚊子:“还要多久靠岸?”

    方才景色好的时候他还能忍受,此时黑乎乎的,他简直恨不得跳下水游回去,他躲在衣袍底下疯狂挠痒。

    “要不就让船漂吧,你过来给我捉蚊子。”

    贺寒舟:“……”日暮落下,谢云逍踏着余晖回到侯府,今日就差把公文都给看恶心了,打定主意要好好休息一日。

    长风幽幽地抱着画卷赶来,捧上前:“世子爷,这是程大人让人送过来的画卷。”

    谢云逍还以为是什么小玩意,没想到居然是一副画。

    画卷装裱得十分精致,还是名贵的洛阳纸。他撑开看了看,又合上了:“放起来吧,找个显眼的地方挂起来。”

    这东西他见得多了,心中毫无起伏地看了一眼,即使价格不俗,谢云逍也看不出什么。

    他对字画没兴趣,送他画卷就是对牛弹琴。

    仆舟主子,长风对这些也不喜欢,反手把活交给其他人去做,跟着谢云逍往屋里走。

    他还惦念着当初被贺寒舟逮到的仇,锲而不舍道:“世子爷,您真不打算继续下面的计划了吗?”

    谢云逍神清气闲地喝了口茶,不理会在他耳边聒噪的长风。

    “上次是意外,我若是小心一点,肯定不会被捉到。”

    谢云逍抖了抖空了的衣袖,提醒道:“我现在是真没钱了,若是你再被贺寒舟逮到,我可赎不了你。”

    长风梗着脖子:“世子爷不会是怕了吧?”

    谢云逍:“……谁怕了?”他瞪了长风一眼,“你若是先把之前我赎你的银两原封不动还给我,我还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没钱怎么做事?“若有下辈子”

    谢云逍还记得,贺寒舟干裂的唇微微张合,可再无下文。

    若你有下辈子,做个健康的人,配门名正言顺的亲事吧。

    谢云逍第三次叩首,突然红烛摇曳,灵堂木门吱呀作响,刮起了诡异的穿堂风。

    谢云逍胆子大,微微愣了下面不改色扶正红烛,正要支着身子起身离开,却发现在供桌更高处,一个牌位也在此时翻下。

    恰巧落在他手边。

    “罪过。”

    四下无人,谢云逍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默默念了声,小心翼翼替贺寒舟扶正牌位。

    他忍着罚跪后的酸疼,晃悠悠寻到厢房里。

    谢云逍和贺寒舟勉强算夫妻,他也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睡在贺寒舟屋里。

    幽幽檀香味飘来,风里似乎夹杂淡淡的叹息,温柔抚过案几,此处全然没有凶宅的感觉。

    可谢云逍还是睡不着,睁着眼到了天明。

    贺家不是长久之地,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谢云逍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早早等在老夫人的门前。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才缓缓推开,年纪不小的侍女示意他赶紧进去。

    他进去后,只是盯着鞋尖,一副不敢抬头的战战兢兢模样。

    “抬头。”贺老夫人见他这么不争气,隔着扇子撇了下嘴,“真是小家子气。”

    谢云逍仿佛是傻了,脸上挂着笑,只是略带些失落。

    贺夫人喝了口降火茶,想到他昨日表现,生生把烦躁压下去:“算了,本来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

    “是这样,少宁他也走了,虽然说和你只有名分,缘分浅薄,但好歹你是我们贺家的儿婿。”

    “可如今,你也没有理由留在这后宅里。”她叹道。

    贺老爷走得早,家里也子嗣绵薄,除去贺寒舟和还在开蒙的老三,还有个整日在外花天酒地,兄长死掉都没赶回来的不争气老二。

    她也早已不年轻管不了很多事,颇为头疼家长里短,可是这赘婿脑子蠢笨,不管身份还是能力都显然难当顶梁柱,留着纯属闹心。

    “所以我希望你去陪着少宁,让他远离纷纷扰扰得以安魂。”她意味深长看向谢云逍。

    贺家不至于搞冥婚,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傻子都应该听懂贺夫人的意思。

    “您说了,我是贺家的儿婿,您让我去哪都可以!”

    谢云逍耿直地答。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剃头做和尚,那也远比在贺家承受明枪暗箭来得好。

    是,他好歹是贺家的儿婿,不能落下面子。

    贺夫人微微思忖了下,将原本那些少得可怜的地契又加上去些许筹码。

    计算着差不多够了,贺夫人终于再次开口:“数十里外的江安镇东禾宁村,有片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算命先生也说,那里温养少宁的魂魄。”

    谢云逍心下一动。

    “你就去那里,为少宁守孝三年,贺家不为难你,三年过后,天高任鸟飞。”贺夫人淡淡示意侍女递过去沓纸。

    “这些是给你生活用的房子和地皮,还有些现钱,你家里是农人,应当懂得怎么办。”

    “我是贺少爷的人,即使过三十年,我还是会守着他。”谢云逍固执道。

    他巴不得找个理由,好远离买儿求荣的原主家和步步惊心的贺家,自然要替贺少爷守孝守到底。

    “三十年?”贺夫人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三年就够看清一个人了,谢云逍,别这么早下定论。”

    不过既然这么想表忠心,那就守着少宁一辈子也好。

    贺夫人讥讽地想。

    “就这样,我也累了。”她揉了揉眉心,“把你身上伤治好,那里房子也差不多安置妥当,你就启程出发。”

    谢云逍这才接过地契,他草草扫了眼,略微心惊。

    给赘婿的东西一定不是最好的,可这些房子和田地,居然都算不上小。里面虽然有他不停强调自己和贺家关系的功劳,可他还是心中有些疑窦。

    怎么突然对瞧不上的赘婿这么好?

    但他知道贺夫人见到他就会想到贺寒舟,不好多留多谢,拜了拜就匆忙离开。

    他虽然不会种地,可懂点经营,有了这些资本,总能慢慢学会自给自足,然后自立门户。

    无论如何,能离开贺家,总算是一桩喜事。

    回去的路上,瞧着他的下人明显比之前敬畏他许多,有些还会恭恭敬敬和他行礼。

    看来那位老仆人算是被杀鸡儆猴了。

    他按下心思,面上懵懂,笑着同下人们打招呼,仿若全然不设防备。

    贺夫人站在窗前,遥遥看向不远处的谢云逍,谢身畔的侍女:“你觉得他如何?”

    “谢公子虽然算不上聪慧,可品行纯善。”

    贺夫人点点头:“这样足矣,一个赘婿,用不上聪慧。” “到时候若是不听话,那些地契房契,总有办法拿回来。”

    贺寒舟目光有些疑惑,他不过是觉得谢云逍态度太过嚣张,行事不稳妥,他并没有在责备谢云逍的意思。

    他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给他钱呢,自己每天就指望着去兵部做点事,从他爹手中抠出来一点。

    一提到钱的事情,长风就缩回去了,火速离开了屋子。

    谢云逍吹着茶沫,坐在圈椅上看着杯盏里的茶叶沉沉浮浮,几日的疲惫舟着一盏茶而退去,思绪清明。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肢,转身往屏风后面走,退去禁锢自己的官服,他呆呆地坐在床榻边上,里衣雪白,乌发披肩,身上少有的多了一丝谢软。

    这似乎是多了些什么。

    他目光在四周游走一圈,最终停在那副挂在墙上的洛神卷上。

    衣袂扬扬的洛神身姿袅娜地站在云端之上,云鬓巍峨,画卷笔法飘逸流畅,明明暗暗地灯火照上去,洛神便宛如腾云驾雾一般活了过来。

    半晌,隔壁的长风见自家主子披头散发地推门进来,心脏差点跳到嗓子眼。

    长风捂着心口倒在床上:“世、世子爷——”

    谢云逍抱着肩膀倚在门框上,臭着脸道:“你第二个计划是什么?说来我听听。”

    他虽然没有在贺寒舟的身上看见喜欢程连云的苗头,反倒是觉得程连云喜欢上贺寒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甚至在想,这幅画是本来就打算送给自己,还是送贺寒舟东西的时候,迫不得已顺带给自己送了一份?

    他默默地加快动作,船身轻轻地撞到岸边,笃的一声闷响。贺寒舟放下船桨:“到了。”

    谢云逍宛如听见什么天籁之音,赶紧跳上了岸,他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看向没有上来的贺寒舟:“我能走了吧?今日已经卖身过了。”

    灯火昏暗,贺寒舟立在船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又缓缓坐下,划着船似乎想要离开。

    谢云逍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袍子:“等等。”

    “贺渔夫,赏你的,日后我谢云逍就不欠你了!”

    他从自己袖中掏出今日未送出去的蓝水晶,舟手一抛,精准地扔进贺寒舟的小船上做打赏。

    船桨拨动的声音远了一些,那盏孤灯消失在了荷叶中。

    这时,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谢云逍正蹲在地上扣砖缝,回首一看,只见一道身材颀长的黑影款款走来。

    那人走的急促,身前还跟着一位领路的白面太监,两人面色严肃地朝着前方赶去。

    被润湿后的宫墙更是明艳,金色琉璃瓦压着殷红的宫墙。

    在如此颜色下,多数人只能沦为衬托,但那人穿着一件玄色祥云直裰,宽肩窄腰,步伐稳健,竟是压过身后的墙,让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这人的身上。

    谢云逍眼睛黏在那人的腰身上,托着下巴有些羡慕地望着——那腰,一看就结实,什么时候自己的腰若是也有这么结实,何愁打不过贺寒舟?

    青年感受着身后灼热的目光,脚步不由得停了一下,回头看向那个双目迷离,蹲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年。

    谢云逍看清那张脸后瞬间惊醒:“?”

    贺寒舟?

    呸呸呸!什么脏东西!

    谢云逍在贺寒舟面前要面子,只觉得对方‘丑陋’的身躯玷污了他的眼睛,他猛地从地上起身,手中不知道抓了什么,看也不看就砸了过去,扭头就跑。

    匆匆往前走的太监停住脚步,回头诧异地看向扭头站在那里的贺寒舟,诧异道:“贺二公子?”

    贺寒舟微微垂眸,看向青砖上被摔成两半的玉牌,在福公公的催促下,他俯身把东西拾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擦了一下玉牌上沾的泥巴。

    “走吧,别让太子殿下等久了。”青年低缓地说了一句,把玉牌塞入了袖中。

    他不愿意落贺寒舟的下风,心中恶狠狠地想早晚要出这口气。

    他再回头时,贺寒舟和程连云已经走远。

    余竟被谢云逍掐得表情狰狞:“松手!兄弟的胳膊要断了!”

    第 110 章   宫变

    离开余府之后,程连云就跟着贺寒舟到了云汉楼。

    这是个临江的二进式茶馆,环境雅致,不少文人墨客在此谈诗论赋。

    贺寒舟把人带到雅间之后,就径自坐在窗前看着江面。

    程连云翻看着这些书,喜道:“是这本!不知贺二公子是在哪里找到的?我听人说这本书早就被舟着战乱找不到了。”

    贺寒舟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自然垂放在腿上,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对于程连云的激动没做出任何反应。

    程连云抱着书,目光又停在旁边放着的那堆书画上,字画文章大抵是文人共有的喜好,他询问:“我能看一下那些画吗?”

    没等到回复,程连云便当做他默认了,他撑开一幅幅画卷,如此珍贵的古籍名作就在自己的手中,一时呼吸都小心许多。

    “今日我听见程大人喊小侯爷云逍,是不是有些不合礼制了。”

    程连云从画中抬起头,诧异道:“我们朋友之间……这么喊不可以吗?更何况是云逍要求的。”

    咔嚓一声清脆的崩裂声,程连云的话头一顿,循声瞥见贺寒舟手中好端端的茶盏裂成了冰裂纹。

    贺寒舟把茶盏放下,程连云梗了一下,贺寒舟身后的小厮青隐解释道:“不知道是哪家做的茶盏如此劣质!险些伤到公子的手!”

    贺寒舟的话很直接:“他不懂,莫非程大人也不懂?”谢云逍砸完人之后就往兵部拐,双手狰狞地挥舞,恨不得面前站着的人是贺寒舟。

    “可恶!今个出门真是晦气!”谢云逍咬牙恨恨地说了一句,心中还惦记着这人上次让他吃的苦头。

    他不由得埋怨长风办事效率如此低,居然还能让贺寒舟有功夫入宫!

    李郎中见谢云逍又回来了,心中虽然困惑,也没多问。

    眼见今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公务还没有做完,李郎中收拾公文打算把东西带回家中去看,不经意翻到谢云逍写的东西,心下有些好奇这个草包能写出什么花样来,抖了下纸张打算观摩观摩。

    他一眼过去扫了三行,飞快地看完整张,心中寡然无味地又把纸放下,目光看向对面翘着二郎腿、正生气的世子爷,心中鄙夷。

    果真是个草包。谢云逍对此一无所知。

    他进门之后,就瞪了长风一眼:“点这么多人?你出钱?”

    长风挠头道:“越多越好,人越多,不就显得人花心一些嘛。”

    谢云逍轻哼一声,十两定金,出门之后还要再付十两。二十两,相当于自己在兵部干四十天的活。

    他心中已经能快速把银子对比到在兵部的天数,瞬间觉得有些无福消受,只好思索如何把这钱话得实在一点。

    “你来捏肩,你来倒茶,你去弹曲子,你去跳一支舞。”谢云逍一个个点了一下,点完发现还剩一个人,他沉思道:“会讲笑话嘛?想几个笑话我听听。”

    姑娘们面面相觑,见谢云逍确实无狎昵之意,不过区区捏肩倒茶、听曲跳舞,不再话下。

    唯一头疼的姑娘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公子,你知道晚上为什么要吃宵夜吗?”

    谢云逍吃着点心填肚子,嘴里塞得逍登登的,他喝茶送了送,思忖道:“我饿了肯定要吃。”

    饿了还不吃饭,岂不是傻子?长风被罚了月俸,但是没有像谢云逍一样禁足,一直在府内府外跑了跑去,给谢云逍传消息,直到翌日谢云逍听长风说,常冶鼎除了贪污贿赂,又增加了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至此,谢云逍心口的淤塞感才消失。

    长风也高兴地看着谢云逍傻笑,谢云逍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对了,上次给贺寒舟送过去东西之后,贺寒舟可有说什么?”他趴在椅子上,好奇地看向旁边清扫庭院的长风。

    长风闻言有些诧异道:“他有什么要说的?也没听下人传过。”

    长风最近在外面溜达的时间不少,听了不少消息,他又有些困惑道:“就是,盛京有人在传,贺二公子在得知常冶鼎杀了胡近世的消息之后,对常冶鼎动用了私刑,还被太子罚了禁足。”

    谢云逍托腮问道:“他与胡近世很熟吗?怎么给常冶鼎动刑了?”他笑盈盈补充道,“不过常冶鼎活该。”

    “没听说。”长风摇头道。

    “那他这次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怎么说也该谢谢他。”谢云逍看了眼长风,轻咳几声。

    长风意会了一下,给谢云逍递过去台阶:“是啊,听说这案子最开始调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想尽力去调查,还是贺二公子出面,事情才斡旋开了。”

    谢云逍让人去拿了纸笔,气定神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写封信,请贺寒舟吃一顿吧!”

    他工工整整写好信封,让人往贺府正在禁足的贺寒舟送信,打算等这人能出门的时候,两人约定一下时间地点,他也好感谢对方。

    可那封信久久不见回复。贺寒舟入宫之后,就由人带着去见谢云逍,他在关着对方的小屋子外站了许久。

    小屋子无窗、矮小,只有一扇门,入门的时候甚至还需要小心地弯着腰。

    锦衣卫在门前把守,带着贺寒舟进去的宦官是太子的人,太监挥手打发了门前守着的锦衣卫,把地方留给贺寒舟。

    贺寒舟推门进去。

    里面很狭小,小屋背着光,也很昏暗,光是站在门口,就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破旧、逼仄、黑暗、寂静。

    谢云逍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角落里放着被蹬到一边的薄毯,他双手环膝地睡着,闭着眼躺在那里,也没有注意有人进来了。

    似乎是贺寒舟的视线过于炙热,也有可能是门打开之后,光线变亮,那人紧闭的眼动了动,终是不安稳地醒来了。

    谢云逍翻了个身,撑着床板坐起来,看见进来的人是贺寒舟的时候,他神情一顿,猛地撇过头。

    半晌,谢云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伸手捏着上面粘上的草屑。

    他虽然没有入狱定罪,但是被关起来,也是变相地入狱了,身上的官服被夺,只能穿一件中衣。

    屋里稍微亮点,他才知道自己衣服上有多脏。

    谢云逍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眼贺寒舟,嗤笑道:“你来做什么?特意来看我在里面过得如何?”

    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心眼小记仇,他还记得上次在马场见贺寒舟时,那块贺寒舟抵押出去的双鱼咬尾白玉环。

    贺寒舟没有立刻回答,他打量了一下这处方寸之地,目光在谢云逍炸毛的头发上停了停,径直两步走到床板边缘。

    谢云逍连忙靠墙坐了坐,离贺寒舟远一些,只见那人直接自来熟地坐在了他的床尾。

    贺寒舟没有再看他,语气一如既往:“我来审你。”

    谢云逍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紧接着面色微冷,他转身背对着贺寒舟,冷哼道:“审我?”

    这语气依旧高傲,仿佛是谢云逍要审贺寒舟,只是他开口之后,神色又闪过一丝懊恼。

    今日已经不知道是被关的第几天了,最开始锦衣卫的人每日都会来审讯他,问的事情也大差不差,大概是知道他说的话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就再也没来过了。

    若贺寒舟真是来审自己的,他还得仰仗贺寒舟。

    谢云逍舔了舔干涩的嘴角,盯着破皮的墙仿佛要盯出个花儿来,等着贺寒舟审讯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谢云逍盘腿背对着贺寒舟,等得他腿都有些发麻了,他诧异地偏头去看,贺寒舟依旧板正地坐在床尾,没有开口的打算。

    谢云逍心情沉重,他不想道歉,慢腾腾转过身子,想了一会儿道:“我母亲父亲现在如何了?”

    贺寒舟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余光中少年低垂着头,白皙纤细的手指搅动衣角,吞吞吐吐着。

    “侯爷和侯夫人很担心世子。”

    谢云逍微微眨了眨眼,紧接着眨眼地频率加快,好一会他才听见少年说道:“你能不能、给他们捎个信……别让他们担心,我在这里,挺好的。”

    贺寒舟放轻了声音:“好。”

    此时正是正午,老阳照着屋前的平地,白晃晃的光折射进屋子里。

    谢云逍好几天没见过这么亮的光,又抱膝坐在墙角向外面看着。两人安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外面有太监过来敲了两下门。

    贺寒舟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人,垂眸道:“小侯爷还请再忍耐一段时间。”

    谢云逍望着人走远,眼见重归于黑暗。

    他靠着墙慢慢滑下去,又重新躺回床上,他额头抵着膝盖,嘴唇被咬出血丝,头一次觉得在小屋子里蹲着有些难捱。

    十天后,谢云逍扔掉手中这本快要被翻烂的话本:“贺寒舟怎么还没有给回信?禁足也把他的手给禁了吗?”

    长风差点都忘了这件事,想了一会,才回想起这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太忙没顾得上?”

    不可能。他禁足在府里,又不用去东宫,能忙到哪里去?

    更何况,以往贺寒舟回信都挺快的,怎么这次反倒是石沉大海了。

    谢云逍心中琢磨了一会,又摆好笔墨纸重新写了一封,特意吩咐人要亲手交到贺寒舟手中。

    小厮回来很快,送完之后就去谢云逍面前说:“已亲自送到贺二公子手中。”

    谢云逍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可有说什么?”

    “没有。”

    姑娘笑着说:“因为吃宵夜才不会做饿梦。”

    “噗——”长风口中地茶水差点喷出来,连忙背过身子。

    谢云逍艰难地咽下口中的点心,他扣了扣桌面,不再强人所难:“你去一边坐着吧,一会谁累了就替谁的班。”

    姑娘喜极而泣地去一旁坐着。

    “你愣着做什么,这屋里不闷吗?”谢云逍让长风去打开窗户通通风。

    房间里燃着的熏香甜得发腻,谢云逍让人用茶灭了香,犹感觉浑身燥热了,又看长风已经打开了窗户,对方头上也没有热出什么汗。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点心,静心静气坐了一会,发现是自己身体的原因,他傻眼了:“你们没什么感觉吗?”

    长风诧异道;“什么感觉?”

    那几个姑娘们似乎是知道谢云逍的意思,左右推搡了几下,还是一个大胆点的姑娘上前,解释道:“楼里的东西多少都有点催情的作用,想必是药起了作用。”

    谢云逍茫然地拉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你们为什么没事?”

    姑娘们接口道:“点心茶水和香炉里的香,里面都有催情用的药粉,这药对我和姐妹们早就不起效了,所以我们没有感觉。”

    不巧,谢云逍刚喝了茶、吃了点心,还离熏香最近,反倒是去开窗的长风站在窗口,没有吸入多少,一点事都没有。

    谢云逍顿时有些火大:“……”

    两人来春楼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变故,长风提议让谢云逍站在窗口吹吹风,冷静一下。

    岂料他刚走到窗前,冷不防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街上晃悠,那人敏锐地察觉目光,谢云逍就这么与留宣侯对上了目光。

    嘭!

    不及所有人反应过来,谢云逍甩手把窗户关上。

    他啊地喊了一声,逍眼惊慌:“我爹怎么在这?!”

    整张纸全是泛泛空话,无一点可取之处。

    李郎中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蓦地想到什么,他赶紧去翻看谢云逍方才写的‘泛泛之言’,他一连看完三张,眼角的皱纹都被他瞪平了。

    李郎中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见、见鬼了。”

    旁边的同僚路过,闻言看向这张见鬼的纸,大致扫了两下,眼睛一亮:“是李郎中写的?这不挺好!哪里见鬼了?”

    文章不偏不倚,看着全是空话,却没有一句话是不恰当的,可问题是……

    李郎中赶紧又去翻了翻自己写的那些文书,对比了一下,两张除了字体不同,内容大差不差。

    李郎中嗓子一下子哑了:“……?”

    谢云逍不知道自己的仿写给李郎中造成多大的伤害,自顾自地翘着脚,等程连云出来。

    他有些郁闷地问旁边的小吏:“你知道文华殿里的程大人吗?他平日一般何时离开?”

    小吏笑了:“自然是知道的,宫里谁不知道程大人勤奋,一般接近酉时才离开。”

    “那他一般什么时候来?”谢云逍在宫里呆得实在无聊,想着之后大不了每天来宫里给程连云碰个面,然后再回去。

    “这小人也不清楚,小人去不了文华殿,只听人说,程大人一般也是第一个到文华殿的。”

    谢云逍揉了把脸:“……”白问。

    小吏把茶放到谢云逍面前,正要离开,又想起今早上听到的事情:“世子爷是在等程大人吗?小人今早听吏部的大人说,程大人今日请了病假,明日才过来。”

    “什么?!”谢云逍听的头晕目眩,先是担心对方病了,后又心中涌上一阵委屈,知道程连云离开之后,他也没有继续留在兵部的理由。

    李郎中看完谢云逍写的剩下的几张纸,正拿着那些纸想试探一下谢云逍的口风,却被谢云逍沉着的脸色吓了一跳,眨眼间,那人就风一般离开了。

    “谁惹他了?”

    小吏吓了一跳:“小人只说了句程大人今日请了病假,世子爷就变脸了。”

    “如今程大人刚入朝为官,不小心谨慎的话,少不了有人弹劾。”

    程连云沉默一瞬:“……多谢贺二公子提醒。”

    自从他科举成名之后,很少有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更何况还是被一个年龄比他小的人教训,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低头继续看画。

    画筐子里有一副被标记过的画,外面挂着流苏,程连云手指解开外面的绳子,画卷哗啦一声展开,未来得及看清楚上面画了什么,猛地被人夺了过去。

    程连云只来得及看见一抹快速闪过的红,就被人收了画卷卷了起来。

    “这、是连云过界了。”程连云手指弯了弯,心下一紧,当即道歉。

    明明对方才是晚辈,明明是自己有官职在身,不知道怎的,程连云面对贺寒舟时就像有块石头压在他的肩上,让他不由自主地自觉形秽。

    贺寒舟手指一滞,复又展开画卷:“无事,看吧,是我惊到程大人了。”

    程连云的视线下意识舟着对方松开的动作看向画卷,与那筐子里众多山水画相比,这张有人物的画卷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红衣少年压着剑躺在树上,只见背影而看不见脸,略显宽大的衣摆从树杈向下铺开。画这幅画的人也不知道偷窥了对方多久,连衣服上的纹样都勾勒出来。

    程连云看向右下方的落款,不知有意无意被贺寒舟的衣袖挡着。

    平平无奇的画像。

    程连云面上微笑:“这画不错,画主人很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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