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清对方隐匿在昏暗中的神色,只有身后的长发在风吹过来时微微飘了起来。
眼里的一层水汽朦胧了她的视线,心中的慌乱在达到顶峰后渐渐地平静下来,她眸中的情绪空了一拍,这会儿的功夫林倾玖已经蹲下与她平视,指腹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
季聆视线逐渐凝聚,被动与林倾玖对视上。
对方的目光那么专注认真,落在她脸上,仿佛从没见过她似的,又仿佛在看故人那般欲说还休。
当对方指腹划过她的眼皮,她下意识地阖了阖眼,里头蓄着的一层水光便凝聚成一颗小泪珠从眼底滑落下来。
季聆自己都愣了下。
脸颊肌肤留下一道湿绵绵的透明泪痕,被风一吹季聆感受到了凉意,她睫毛不自在地眨了眨,随即半低垂下视线,眉眼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却能感受到林倾玖凝聚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她便将脑袋埋得更下了一些,看着地面她和林倾玖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黑影,她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两人之间的空气沉默了好半晌,季聆腿蹲麻了,这才慢慢地站起来。
缠住她脚的其实是一团废弃的绳子,冷静下来后她很快就把脚给抽离了出来,想起林倾玖刚才故意吓她,她有点生气,站起后瞪了林倾玖一眼。
紧接着往前走。
林倾玖看着她走得坚定不已的背影,跟上去,“生气了?”
“哼。”季聆发出一声鼻音。
也许内心对林倾玖的小情绪胜过了对周围凄凉环境的恐惧,她脚步不停,踩过路面堆积的枯枝烂叶,鞋底发出沙沙的响声,却在前方一块暗影下突然停住。
因为,她好像不认得路,要往哪个方向走去?
所以她只能等到林倾玖,半低垂的视线看见林倾玖的影子跟上来后,她不吭声地走在对方身后落下半步的距离。
一路无言。
在到达目的地的边缘线时,季聆心中的情绪已经过去,完全忘记了在生林倾玖气这件事情,她将手里的面具戴到林倾玖脸上,眼尾挽起,“这个还挺适合你。”
指腹不小心擦过林倾玖的睫毛,如同羽毛轻轻一挠,触感极轻,令季聆心中一沉的是林倾玖一直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蜷缩了一下手指,将手腕缩回来垂到身侧,上嘴唇碰到下嘴唇,“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说着,将视线偏转开,只是眼尾的余光,却瞧见林倾玖短促地笑了下。
轻盈的笑音,转瞬即逝,却在季聆心中抓出一条痕迹。
她一向摸不透林倾玖的心思,为了心安,她还是选择打破沙锅问到底,“你刚才,在笑什么?”
“不生气了?”林倾玖侧眸。
噢——
原来是这事。
季聆手指并拢成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咳,煞有介事道:“我原谅你了。”
林倾玖看了她一眼。
季聆选择跳过这个话题,一个大跨步,走到了她的前面去。*
不远处灯笼的微光匀到季聆身上,好似在她身上披上了一层红色嫁纱,林倾玖看着那道朦胧的背影,略微出神。
一些久到本该消散的东西,却因为执着而保存了下来。就像是千百年前的记忆,如今拿出来时会恍惚那么一下。
那一刻,林倾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而季聆走出一段距离后发现林倾玖没跟上来,于是停住脚步,转过身,发现林倾玖仍旧立在原地。
她微微眯了眯眼,已是完全看不清林倾玖的神色。
怎么不动?
季聆摸了摸下巴,忽而福至心灵——难道是林倾玖嫌她走太快?!
对于精准猜出林倾玖的小情绪这件事情,竟然带给了她一点点的成就感。
当然,这个“精准”,只是她自己认为的“精准。”
她飞快地回到林倾玖的身边,“走吧!”
林倾玖敛回思绪,看向旁边的季聆,不过就是刚才走神了一会儿,季聆怎么返回了?
她抬腿往前走了不到三步,就见季聆挑了下眉梢,“我就知道你。”
“知道我什么?”林倾玖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不明白她在高兴什么。
季聆还要故作神秘,“不告诉你。”
只不过轻快没多久,她一直期待着的好感度上升变化没有发生,她快乐的情绪便消失了一干二净。
没道理啊,这样都不增加好感度,哪怕增加个零点一也行啊,至少代表了对她的肯定!
季聆默默地撇了撇嘴,甚至在林倾玖没注意的时候,她偷偷地给了对方一眼。
“你瞪我,我看见了。”林倾玖睨过来一道余光。
“……您眼神真好。”季聆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鬼市,但季聆仍旧会被眼前的场景震撼。
尤其是跟着林倾玖来到皮囊铺子时,门口挂着的皮囊险些把她吓死。
就像是将骨头和血肉都抽离了出来,软趴趴的一整张皮肤,逼真到季聆看一眼就极度生理不适。
“客官,瞧瞧需要点什么?”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位扎着两股辫子的女子在内,从大门进去,右手边的那一块区域挂满了一张张的皮囊,红光从上方照下来,看起来在“晾晒”。
而店内那位女子手里捣鼓的“颜料”,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让季聆闻着非常难受。
她手指揪住林倾玖衣袖的一点布料,林倾玖回过眸,低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她抿着唇,视线在林倾玖脸上兜了一圈,对方一脸轻松,压根不觉得这里的味道很“臭”,于是她只好坚强地摇摇头,“没有。”
她一说话,喉头的酸液似乎往上涌,于是立马闭住嘴。
“老板呢?”林倾玖问。
女子抬起视线,“老板不在。”
林倾玖又问:“哪去了?”
女子简短回答:“不知道。”
说话语气毫无波澜,视线却越过林倾玖的肩膀,看向后面的季聆,转而露出稀奇的眼神,“呦,竟是活人。”
胃里不断翻涌,再翻涌,快要翻上来了,季聆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往外跑。
这边没有垃圾桶,季聆想要找个地方吐都找不到,她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几乎是随便乱走的,到了一个偏一些的角落,周围没别人,她这才一下子吐出来。
她扶着旁边粗糙冰冷的岩石壁,快把胃给吐出来了。
长这么大,她就从没闻到这么恶心的味道,形容不上来,毕竟以前她也没闻过这种,非要说的话,可能有点腐烂味?
她吐过后感觉浑身被掏空,失去了力气,靠在石头上缓了一阵后这才好起来。
只不过当她抬起头环视周围环境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走到哪里来了。
她选择在原地等林倾玖找到她,毕竟比起她自己去找路,她觉得林倾玖找到她的效率更高一些,于是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余光漫不经心地下撇时,她发现脚边有一滩黑水,由于一开始跟这边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季聆并没有发现。
季聆这会儿能注意到是因为她看到了黑水上面倒映着她的影子,很奇怪,她还以为这水很浑浊,结果却如明镜一般,将她的神色都映得一清二楚。
甚至那影子看着她还朝她一笑。
季聆瞳孔缩了缩,后退了一步,立马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她刚才笑了吗?没有吧?
这地方太诡异了,季聆改变主意决定先离开,只是转身转到一半,那影子竟是突然泛起波澜,季聆脚踝被攥住,她嘴里的惊叫声还没发出,就被一把拉了下去。
第22章 被套麻袋了
铺子内,素色门帘被掀动,扎着辫子的女子将茶水盘放在桌子上后,随即便快速出去。
门帘再次被掀动,又重新垂下。
只剩下林倾玖和桑钱钱两人。
坐在林倾玖对面的女子身穿紫色衣裙,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另外一侧桌角摆放着的镜子映出她侧边垂落下来的发带。
“来往我这里的客人诸多,你没有证据,可不能随便污蔑我呀。”
她抿了一小口,将茶杯放下,里头褐色的液体飞溅出来洒了一些在桌面,定定地瞧着林倾玖。
林倾玖回视过去,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喜欢照镜子。”
她视线往下挪,薄唇翕动,“还有,无论是站还是坐,都喜欢靠着点什么。”
这些都是季聆说的,跟桑钱钱的行为习惯比较重合。
毕竟鬼市有谁不知,皮囊铺子的桑钱钱是个爱美的,每天就喜欢研究如何提升美貌。
而此刻正懒散地靠着椅子背坐着的桑钱钱:“……”
她腰背离开椅子靠背,坐直了些许,眉梢微皱,“什么?”
“真的不是你?”林倾玖眸色沉沉,“香囊呢?”
“什么香囊?我说了我不知道。”桑钱钱说道:“你看我是很闲去恶作剧吗?图什么?”
林倾玖观察她的神色,似乎在分辩她话中的真假。
也是,根据季聆所说,模仿她的人,那段时间除了待在季聆身边,并没有做别的事情。
那么费尽心思,又什么都不要,图什么?图好玩?
这个也是林倾玖百思不得其解的。
怕就怕有别的暗藏的目的她未曾发觉,而桑钱钱这个名字也不是白喊的,一向利益至上,只要给得多,什么都好说。
最重要的一点是,季聆手里的那盒胭脂,是桑钱钱店里有的。
因而,她仍旧对桑钱钱保留着一丝疑虑。
既然这里得不出什么结果,她只好准备再去江婆那里问问。
只是,林倾玖刚站起,心中一滞,感知到了什么,她眉梢微微蹙了起来。
不好,出事了-
“好冷……”
极度的寒意,令季聆那双苍白的嘴唇颤了颤。
意识逐渐恢复清明,半睁开眼,周围都是石壁,缝隙里渗出水,凝聚成一颗颗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尝试着微微动了下,四肢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刺耳的铁链声。
这是哪里?
季聆目光虚无地盯着前方朦胧如雾气的光线,好一会儿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依稀记得,她在被攥下去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口鼻进水的窒息感,之后就没意识了。
那么,她现在是死了吗?
这里是地府吗?
她无力地撑了撑眼皮,偏转脑袋去看看周围的环境。
“桃花瓣,桃花飘,飘到来年酿酒香。月儿弯,影儿长,来年给做新衣裳……”
是一位女子哼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首地方童谣。
只不过,好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季聆眉眼动了动,但一时间没想起来。
她目光去寻找歌声的来源,结果完全活动不了,只有铁链的声音掺杂着轻微的水声传到耳朵里。
一动,又是铁链的拖拉声,季聆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粗大的柱子上,手和脚皆被铁链给束缚住。
不仅如此,她头发和衣服全都湿透了,脚底下的水线漫到了脚踝处。
难怪她会这么冷。
她心率加快,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此刻的处境,但是她被绑着,视线受限,只能看到自己前面以及两侧。
滴答、滴答……
水滴声与哼唱的音节融合到一块去。
忽而,歌声停止。
眼前突然出现一位女子枯黄的面容,令她瞳孔缩了缩。
“哎呀,你怎么醒了。”
“是活人,是活的,嘿嘿……真的是活的。”
女子细长如树枝般沧桑的手指抓着凌乱的头发,那头长发如野草一般疯长,其中却又掺杂着几丝花白。
只有眼睛看着她时是亮的,亮到一种诡异的程度。
她强装镇定地问对方:“你是人还是鬼?”
“我找到办法了,有办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会季聆说的话。
季聆被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给镇住,一时抿住唇,没有再说话。
对方颠笑一阵后,举起五指凑近她,“天无绝人之路,年年啊,妈妈找到方法了,很快,很快,马上就好。马上……”
季聆看着她锋利的指甲微微泛着幽光,感受到危机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你要干什么?”
女子平静下来,看了她一眼,“待我将你骨头血肉生生抽出,你这一身的皮囊,便就是属于我的了。这样,我就可以去见到年年了。”
说着说着,女子的情绪再度波动起来,“年年啊,你等太久了吧……”
季聆倒吸了一口冷气,企图弄清楚情况,毕竟死也得死个明白吧。
“为什么非要我的皮囊?”她问。
“我是鬼啊,年年看不到我,碰不到我。”女子露出伤心的模样,“我想过很多法子,但是正常途径都行不通,那么,我没办法了,只能这么做了。只有取活人的皮,才能获得实体,才能让年年看见。”
她眼睛死死盯着季聆,“不要你的要谁的?我还能拿到谁的?正常活人都进不来鬼界,只有你,你太不一样了。”
说罢,女子便准备动手。
打开包裹,里面好几个夹层,每一层都放着各种不同的刀具。
看着上面泛起的光,季聆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然而最先让她痛苦的是脚底下的水,冷得要命,甚至这会儿,又往上漫了几厘米,冒着寒气,从脚踝开始结霜。
她开始挣扎,眉眼难受地蹙起,然而除了铁链被她拉扯得发出清脆的响声,根本无济于事。
那一层白霜逐渐攀爬上她的手指,到她的脖子,她被冻得大脑意识模糊,但却又还留着一口气。
撑着微弱的呼吸,她看着女子抽出一根针,正要扎入她的皮肤,却突然一顿,感受到了不妙,于是一棍子将季聆给打晕,套上了麻袋,快速收拾好东西逃走。
……
季聆再次清醒过来,头疼欲裂。
她手一摸,摸到了厚实粗糙的布料,眼前一片漆黑,一丝一毫的光都透不进来。
意识到自己被装在麻袋里,季聆挣扎着动了一下,对方将麻袋往上颠了颠,“老实点,别乱动。”
不得不说,这女子力气倒是大得出奇,扛着她一个活人,还能跑得那么快。
季聆被颠簸得受不了,大喊:“你快放我下来,我脑浆都快要被晃出来了。”
对方脚步并没有停,仿佛有人追赶她一样,越跑越快。
季聆在麻袋里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这种感觉比死都难受。
她不断地挣扎,在一个下坡的时候,对方摔倒了,麻袋怦地一下掉在地上,季聆也狠狠地摔了下来,她该庆幸,不是脑袋着地,而是屁股,但也快把她屁股摔出花来了,疼得她呲牙咧嘴。
真要命了。
骨头都要散架了。
但此时,季聆没时间去管自己的伤口,连忙扯开麻袋,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站起来拔腿就跑。
“站住!”女子很快追上她,攀住她的肩膀将她重重地按在地上。
“救、救命!”季聆声音嘶哑,本身力气没鬼的大,加上此时此刻身体虚弱,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她手脚并用去踢打对方,但最终还是两眼一黑被套上了麻袋。
此时的她已经半死不活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意识朦朦胧胧之际,感觉到自己被放了下来,隐隐约约听见一些对话。
“这里安全了。”
“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不一定能成功。她好像是活人。”
“正是活人。”
“她跟你有仇吗?倘若失败,那么就是一条人命。这可不是什么正当的事情啊,在鬼界是违法的啊,我劝你及时收手。”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方法,就算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那也得试试。”
“诶——”一声长长的叹息。
麻袋里的季聆听着感到恶寒。
自己的皮囊还要被对方占据,没有什么死法比这种更绝望的了。
尤其是,一想到对方要用什么非正常手段将她活生生地骨肉分离,就觉得十分的惨绝人寰。
且这里不是人间,她无辜死在一个鬼的手里,有谁给她伸冤啊?
她只能想到林倾玖。
林倾玖,这个名字在此刻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竟让她鼻子一酸,眼角瞬间流淌下了一滴沉重的泪。
第23章 临死前的幻想罢了。
地府大门口,白迤前脚才她踏入,靠在门边的一位女子俏皮地笑了笑,“白迤大人,今个儿怎有空回来看看了?”
白迤脚步停住,侧眸看向她,“你竟有空闲在这里。”
“你这话说得,我就才刚闲下来一会儿。”白漱不满道。
白漱和白迤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外貌长得很像。
她们一个在阳间巡查工作,一个负责阴间的事务,一般来说见面的次数比较少。
“许久未见,你就没发现,我眼底的乌青又加重了一些吗?”白漱用指腹按着眼底,凑近给白迤看。
白迤淡淡地看了一眼,“哦,你辛苦了。”
白漱轻哼了一声,“最近阴间也是不太平,我都想去……”
家常还没唠嗑完,白漱便接到事情,“什么?绑架?活人的事情不归咱们管呐!啥?到底是人还是鬼!”-
“珍珠,你不能这样做!万一被发现,你会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转世投胎!”一位老太太声音颤抖。
缩在麻袋里的季聆眼前一片漆黑,听觉却十分灵敏。
从对话可以得出,外面一个要她皮囊的鬼的名字叫做珍珠,而另外一位声音听起来年老一些,和这位珍珠是认识的,但两位意见不合,吵了起来。
好半晌后,声音逐渐消失,似乎是出去了。
她轻手轻脚地扒拉开麻袋,然而她发现她被放在了一个大缸里,上面的盖子沉重得很,她用力去推仍旧纹丝不动。
而大缸的侧方留有个几个小孔,她眼睛通过这个孔去看外面,周围有点黑,什么都看不清,但盯久了感觉还是有点微光透进来,旁边窸窸窣窣。
她努力竖起耳朵去听是什么动静,结果对上了两个豆子大小的黑色眼睛。
“吱吱吱……”
季聆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是老鼠,猛然往后退,后背狠狠撞在大缸内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开始判断自己身处的环境。
大概在一间小屋里,门是关着的,那两个鬼应该在另外一间屋子。
而至于时间,她无法判断,但老鼠都出来活动了,有可能是晚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不断想各种办法出去,弄到了精疲力尽。
昏昏沉沉地半阖着眼睛,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一瞬间清醒。
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近,到了大缸前停下,紧接着,上面传来机关的声音,季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在算着,如果对方打开,她冲出去逃跑的概率有多大。
无疑是很小的,但总得试试。
头顶的盖子缓缓被推开,有那么一丝暗淡的光照进来,她咬着牙蓄力,然而力不从心,她刚想站起来,双腿完全没力气。
“嘘~”趴在缸边的是位苍老的鬼,脸上爬满了皱纹,正将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提醒她不要发出动静。
季聆将之前听到的声音和眼前的形象对上号,这位大概就是阻止珍珠的那位老婆婆。
“姑娘,来。”老婆婆示意她出来,随后又对她千叮咛万嘱咐,“我放你走,你走掉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不要怪她,我就放你走,成不成?”
季聆一心只想着走,点点头。
老婆婆搀扶着她的胳膊,帮助她从缸中翻出来。
来到门口,外面已经天黑了。
老婆婆推了推她的后背,“你快走,往南边的方向去。”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天空犹如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铺开,季聆无法判断方向,想回头问老婆婆哪边是南边,但这个时候珍珠出来了,季聆只能拔腿就跑。
她露出的一截纤细脚踝能看见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那是被铁链捆过导致的,然而这个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珍珠和婆婆争执的声音。
“你放她,你竟然敢背叛我。”
“珍珠,当我求求你,为你自己考虑一下。”
“你给我站住。”
“……”
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季聆只能努力跑,踉踉跄跄,天黑看不清的路,在前面的一个地方踩空,顺着坡滚了下去。
季聆一阵天旋地转,口鼻吃了一堆的泥灰,最终侧边肩膀撞在了一块岩石上,这才停下来。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死没死。
迷蒙地看着黑灰色的天际,过了好久好久,意识这才挣扎着恢复。
这一带没有草,到处都是形态各异的山岩,她费了很大功夫,才终于一点点地撑坐起来。
再一看周围的景象,她这一摔,竟不知自己又到何处来了。
她怕珍珠找过来,于是打算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藏着。
脚摔伤了,站不起来,她只能一点点地爬过去,才刚挪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便听见脚步声。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越来越近。
季聆一动不动,双手抱着膝盖,用一只掌心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闻到了你活人的气息,不要躲了~”对方的声音幽幽的,又哼唱起了那首童谣,“桃花瓣,桃花飘,飘到来年酿酒香。月儿弯,影儿长,来年给做新衣裳……”
桃花……
黑暗中,季聆眼睛微微睁了睁。
她想起来了,那天跟朋友玩完鬼屋回来,碰到的那个假的林倾玖,对方在她家里哼了大半个晚上的歌,就是这首。
原来是她。
寒意一瞬间仿佛穿梭过了四肢百骸,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是?”桑钱钱低眉看了眼林倾玖放到桌面的东西。
“胭脂。”林倾玖唇瓣开合。
她手里拿着一个湿掉了的香囊,这是她顺着感应赶到季聆的位置发现的,但是终究来晚了一步。
上面的刺绣看起来应该是人间之物,不知道是不是季聆买的那个,如果是的话……
林倾玖眉梢紧紧地蹙了起来。
然而很奇怪的是,她现在完全感应不到季聆在哪。
没办法,她只能先回来调查。
这事从目前看来实在跟桑钱钱脱不了干系,毕竟上次在江婆店里那位女子给季聆的胭脂,就是桑钱钱自制的,不售卖,只留给自己用的。
桑钱钱皱眉,“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栽赃老娘!”
林倾玖静静地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一时间分不清对方到底是不是在演戏。
等到半晌,才终于把江婆请来。
林倾玖将那天季聆去鬼市的时间告知,询问那天晚上的情况。
“那段时间我去孟婆那里了哇,没营业,至于桑老板嘛,我记得你店里有一位叫做珍珠的员工?”
桑钱钱点头,“她确实在我店里干过活,前阵子走了。”
“那几天我炉子里的汤药还在熬,就让她帮我看着了。你们也知道我这汤药至少要熬个十天半个月,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你看我的手,上次被烫得呀……”
江婆后面还在嘀咕些琐事,林倾玖没再去听了,她抓到了关键的线索,所以那天季聆在江婆店里见到的女子应该是珍珠,再结合她捡到的这个香囊,一切都可以说得通。
大致的猜测是珍珠偷了桑钱钱的胭脂,然后刻意模仿桑钱钱的行为习惯,又假扮她去迷惑季聆,这样方便栽赃给桑钱钱。
对方是冲着季聆来的。
虽然不知道对方与季聆有什么恩怨,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从季聆身上拿到什么东西,但林倾玖内心总有不详的预感。
可是这会儿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她只能去获取更多的信息。
回去了一趟芳菲镇的后山。
“你是说那个疯子阿姨?”桃桃在荡秋千。
林倾玖问她,“你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别人好像都喊她珍珠。珍珠阿姨。”桃桃说道。
林倾玖点点下颔,将事情基本给弄清楚了。
她在人间飘荡了千年,将人间的是非恩怨都瞧了个透。
初来乍到芳菲镇后头的山上时,这镇子还是很有人烟气息,她可以说是见证了这个小镇是如何从当初的繁华到衰败的。
因而对于这边的一些事情,也多少有个了解。
但是有时候见过的事情太多了,反而会记不清楚,桃桃一说,她便想起来了。
这位叫做珍珠的人,早在十多年前去世,而在生前,她在生小女儿时,患上产后抑郁,而她的那个小女儿,出生没几天,便被家里抱走送给别人养了。
——也就是那位叫做年年的女孩子。
而自从年年被抱走后,珍珠就疯掉了,每天哭囔着要回女儿,家里人都没有理她,她就这么一直疯疯癫癫下去,后来怕她影响别人,家里把她关在了废弃的柴火房里,一直到去世。
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芳菲镇有一位疯子,一到晚上就唱歌,唱的正是芳菲镇当地流传的歌曲,“桃花瓣,桃花飘,飘到来年酿酒香。月儿弯,影儿长,来年给做新衣裳……”
林倾玖坐在墓地里,若有所思。
珍珠生前和季聆并没有恩怨纠葛,那么她带走季聆到底为什么?
她到底想要什么?
季聆已经失去音讯有整整一天,她内心惴惴不安,匆匆前往与白漱汇合。
白迤也跟着来了,手里带了个鬼界版罗盘,可以追踪鬼气。
站在鬼市和鬼界的边缘线,罗盘指引往北的方向去,但是很不幸,到了中途罗盘失灵,指针东南西北乱转,再次失去线索。
“咦?它是不是坏了?”白漱晃了晃手中的罗盘。
好在,她带了一个新的备用,然而新的也不管用,仍旧无法确定方向。
“大概是受到别的因素的干扰。”白迤说道。
能干扰罗盘的因素有很多,比如此时此刻的人气,白漱突然叫了一声,“呀,她是个活人!”
“大惊小怪的。”白迤看了她一眼。
白漱瞪了她一眼,“第一次见到有活人可以进来鬼界的,惊讶一下还不行!”
林倾玖蹲在一旁,正在看地面拖拉出来的一条痕迹。
这里似乎发生过一场挣扎,草都被压扁了,泥土上面留有抓痕,十分地凌乱。
她低垂着眉眼,握着香囊那只手的指骨用力到泛白。
鬼市位于阴阳两界的过渡线,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走进鬼界的区域。
而正常人是进不去鬼界,但季聆体质特殊。
这个香囊,是她在鬼界那边捡到的,可见当时季聆应该是误入了鬼界,然后才让珍珠有机会对她下手。
她忘记提醒季聆不要乱走了。
暗淡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她低垂着长睫看着地面,神色懊悔。
“你不要难过。”白漱见她颓然地蹲在地面,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就放……”
“林倾玖……”
仿佛听见了季聆内心的呼喊。
林倾玖猛然抬起头,起身往一个方向去。
“……放心好了。”白漱把话说完,只见林倾玖走得很快,都快看不到影子了。
白迤看了她一眼,“她不放心你。”
白漱:“……”-
声音消失了。
躲在石头后面的季聆蜷缩在漆黑的阴影中。
她将眼尾余光悄然地挪过去,对方这是走了吗?但她仍旧不敢动,静静地屏住呼吸。
这时,肩膀搭上了一只手,季聆无声尖叫回头,就见珍珠用绳索将她一套,她挣扎着倒地。
珍珠三两下将她捆绑好。
季聆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躺在地上半阖着眼已然是一副快要没气的样子。
对方目光扫过她手腕肌肤的伤痕,用指腹轻轻地掠过,“都让你不要乱跑了,何必呢?摔成这个样子,可别毁了这副好皮囊。”
季聆尾指小幅度抖了一下。
又是麻袋,一套,季聆两眼重新陷入极致的黑暗。
她闭上眼睛,已经不准备挣扎了,但是这个时候,她心脏不知为何一抽,内心重新划过希望。
林倾玖?
她倏然睁开眼。
但是并没有动静,只能感受到,她离开了地面,珍珠将她扛在了背上。
她再度阖了阖眼。
也许,只是临死前的幻想罢了。
“在那!”一道声音响起。
珍珠明显地慌了,背着麻袋快速跑走。
而麻袋里的季聆被一颠一颠地早就半晕过去了,她撑着最后的一丝意识,大约是感受到林倾玖来救她了。
断崖边,珍珠走到了绝路。
往下一看,下面红色的岩浆在流动。
断崖的另外一边,被称之为鬼的炼狱,一般是犯下极大罪行的鬼,会被送入里面经受考验。
珍珠不断往后退,碎石子从她脚后跟掉入底下的岩浆里,瞬间消失不见。
倘若从这里跳下去,她再也见不到年年,见不到了……
她抽咽起来。
而当她看见白漱手中的缚鬼链,她又大笑起来,随即将麻袋置放在断崖边上。
对方这个动作让林倾玖心中一惊,连忙喊住她,“等会——”
她担心对方要带着季聆跳下去同归于尽,又察觉到刚才对方的眼泪,以及口型,似乎在喊年年这两个字,她猜测,她绑季聆的动机应该和年年有关,于是让白漱先收了缚鬼链。
“你先别激动,我知道你想要年年见到你。”林倾玖直接拿出她最在意的事情。
果然,听到年年这个名字,珍珠神色有所松动。
“你现在,拿着你手里的麻袋,先往前走一步。”林倾玖尽量将语气放到柔和,暂时稳住她,“我有办法。”
“骗子,骗子!”珍珠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问过很多,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只能这样,用活人的皮,才能让年年看见我。”
躲在另外一侧暗影下的白迤眉头皱了皱。
人皮?
鬼市桑钱钱所经营的皮囊铺子,主要依赖于鬼界市场流通的一些正规材料制作,配合专门的颜料以及绘画技术而成,这种鬼皮只能给鬼用,但是鬼界有一种偏方,就是采用真正的人皮,且这种人皮还得是在活人身上取,不能死人,也就相当于,要让人忍受被剥皮的痛苦,何其的残忍,且成功率低,毕竟这种疼痛超出常人忍受的范围,指不定中途就断气了。
但是听说一旦成功,就可以让人间的人看到披着人皮的鬼。
她不知道珍珠是怎么知道这种邪门的方法。
涉及到会扰乱人间的秩序和鬼界的秩序,一直以来只是口头流传,不被允许使用。
当然,想使用也使用不了。
要知道,人间只有被鬼吓死的人,还从来没有被鬼杀死的人。
因为就算是飘荡在人间的鬼,由于形态和人的不同,人碰不到她们,她们也碰不到人,所以鬼没法对人进行身体上的伤害,顶多只有精神攻击。
所以根本不存在鬼能够取到活人的皮这种可能性。
而季聆体质的特殊,正好给了珍珠这样的机会。
第24章 她脸颊热乎乎的
原来是这样。
林倾玖脸色凝重起来。
她沉吟的几秒里,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方法,开口道:“这种方法的成功率很低,而我有种方法,可以百分百让年年见到你。”
“真的吗?”珍珠只相信了她一秒,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可能,你在骗我。”
林倾玖给她分析她现在的处境,“你现在倘若跳下去,那么便是魂飞魄散,不如选择相信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珍珠在思考期间,白迤眼疾手快,将手中的缚鬼链精准扔出去,不等珍珠反应,那链条便紧紧地将她缠住。
这个时候,林倾玖迅速过去抓住即将要掉落下去的麻袋。
“唔……”珍珠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声音。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麻袋出来的季聆,双眼在看到林倾玖那一刻,鼻头微微泛酸。
林倾玖将她头发别到耳后,温声安抚她,“好了,没事了。”
她一张脸脏兮兮的,只有漾着水光的眼睛明亮如湖水,她咬着唇,声音虚弱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林倾玖……”
“嗯。”林倾玖轻声应她,将她清瘦的身躯搂入怀中。
季聆半推半就,“我衣服上有泥,会弄脏你。”
“没关系。”林倾玖低垂的目光扫过对方露出来的肌肤,上面都是淤青和伤痕。
她面露心疼,将季聆搂得更紧,季聆瑟缩了一下,咬着牙忍着,发出低弱的气音,“好疼……”
脚踝似乎崴到了,疼得厉害,还有左侧的肩膀,以及滚下来时皮肤被碎石子等等之类锋利的东西割到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鬼界的大夫治不了活人,所以林倾玖得带着她回去人间。
她决定背着季聆,季聆趴在她的后背上,双手搂住她的脖子,“你背得起我吗?”
林倾玖余光往后扫过她,不置可否,起身背起了她。
“你累不累?”
路上,风吹过,林倾玖的头发不断糊到她的脸上,她便顺势将脸颊贴下去。
林倾玖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
季聆怕她吃不消,动了动脚踝,“我好像只有一只脚踝受伤,另外一只可以活动,我下来,你扶着我走,也是*可以走一段路的。”
感受到林倾玖脑袋微微往后侧,季聆将脸从她后背起来,看到她眼角的余光,划过一抹释然。
将视线回到前方,林倾玖开口道:“你还有精力说那么多话,看起来应该不会有太严重的问题。”
话音落地,季聆感受到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季聆长睫动了动,回味对方刚才无声呼出一口长气的细节,她体会到了一种被人担心的温暖。
好半晌,她看着林倾玖耳边被微风吹起的碎发,“林倾玖。”
“嗯?”林倾玖应了她一声。
她拇指蜷缩进了掌心,缓缓开口,“如果我真出事了你会怎么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但有那么一刻就是特别想问,可问完后,又觉得很没有必要。
可能劫后余生容易莫名矫情,正如此刻她心情突然变得复杂,正要开口收回,却明显感受到林倾玖一滞。
空气中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对方的长发不断地被往后吹,扫着季聆的额头、眉眼、嘴唇。
她没有抬手去按下林倾玖的头发,而是就这么任由这种滑凉的触感挠着她的肌肤。
季聆企图打破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刻意将语气放得轻快,“噢,我刚才就是随便问问的,你不觉得很无聊吗哈哈。”
仿佛有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
……
季聆嘴角僵硬,已经后悔问出那个问题了。
她想她当时滚下去应该脑子也是被撞到了吧,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林倾玖走路很轻,即便背着她一个成年人,脚底仍旧没有半点声音。
“抱歉,以后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你出事。”
声音夹杂着风声飘到季聆耳朵里,季聆心头一怔。
“啊…没、没有,不关你的事,是我乱走。”季聆抿住唇。
血液似乎在往上涌,她脸颊热乎乎的,不得不贴到林倾玖后背凉凉的长发上缓解-
医院,季聆一瘸一拐地去挂号,林倾玖则在旁边陪同。
但别人看不见林倾玖,都只看到她一个人灰头土脸浑身都是伤,以至于排队的时候,好几个好心人都让她先。
季聆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看起来很惨,露出个憔悴的笑容,“谢谢啊。”
不知道有没有摔出内伤,要做的检查很多,季聆一个人不方便,任有惟过来陪她。
她单脚站立靠在走廊墙壁上,垂眸在手机微信上发消息,告诉任有惟自己具体的位置。
抬起头,见林倾玖示意了下旁边的长椅,“你不坐下来吗?”
“屁股有点疼……”季聆低声。
其实她哪哪都疼。
林倾玖走近,与她面对面,抬手将她侧脸的发丝拨开。
指腹擦过耳廓,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口照进来的微光在对方周身镀了一层浅浅的朦胧,季聆半垂了垂眼,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手机。
一分钟后,任有惟到了。
她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季聆,“我的天呐!!!”
任有惟发出好一连串的震惊,“你这是去干什么了?摔哪了?怎么受伤的?发生了什么?你被人打了?”
“不是。”季聆余光从林倾玖身上敛回,对着她勉强笑了笑,“我就是,爬山不小心摔的。”
“你去爬山了?从悬崖掉下来?”任有惟睁大眼睛。
不怪任有惟会这么夸张,因为季聆此刻的模样看着实在太不忍直视了一些,外套多处都是泥和灰,长发凌乱地堆积在脑后,手腕和脚踝露出来的肌肤不是青的就是紫的淤青。
季聆倒是轻快地噗嗤一笑,“悬崖摔下来?那我还能活?”
任有惟:“也是。”
后面的时间任有惟带着她做检查,林倾玖则是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旁边。
从医院出来,外面的太阳已经落山。
季聆站在大门口最高的台阶上,被任有惟扶着胳膊一格格地往下走,暖橘色的晚霞流淌过她的脸颊,她望向不远处天空的眼里点缀着细碎的光芒。
还是人间好,季聆在心中感慨了一遍自己真是命大。
经历如此险恶的一遭,她比较严重的地方仅仅只是脚踝崴到了和摔到了尾椎,其他都是皮外伤。
“我觉得这家医院阴森森的。”任有惟突然凑到她耳边小声跟她说话。
“啊?”季聆侧眸看她,单脚跳着走,“你是不是怕来医院?”
“不是啊。”任有惟跟着她慢慢走,“以前我来医院都没这种感觉,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后背发凉。”
季聆眨了眨眼,默默地看了眼旁边的林倾玖,将视线收回,“可能是错觉。”
任有惟看了眼身后的医院大门,凑到她耳边的低声说:“还有,你不觉得这家医院阴气有点重吗?哎呀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哪里怪怪的,我也说不清楚。老觉得有人跟着咱们,现在出来了,这种感觉还是消散不去。是医院的问题吗?还是我的问题?”
季聆笑笑,“没有吧。”
任有惟揉了揉太阳穴,“那一定是我昨晚没有睡好。”
走到路边,季聆将胳膊从任有惟手中抽出来,“改明儿我请你吃饭。你先回去吧。”
“你这个样子,不需要我送你回去吗?”任有惟不放心她。
“没事,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我今天刚好闲着。”
“我直接打车回去。”
“好吧,你好好休养。拜拜。”
“拜拜。”
与任有惟告别后,她在手机打车,林倾玖站在旁边凝视着她的侧脸。
季聆还得操心一下自己的住宿问题,联系了房东,问之前她住过的那间还在不在,对方没回,她便先收起手机。
侧眸,对上林倾玖的目光,她微微眨了眨睫,没话找话聊,“你跟我回去吗?”
林倾玖点了点下颔。
车上,她在后座坐下。
司机跟她聊天,“妹子,你咋一个人来医院?”
季聆看了眼旁边坐着的林倾玖,微笑道:“没有啊,我上车前我朋友刚走。”
手机振动,季聆垂眸去查看消息,房东回复了她消息,说她之前住过的那间还空着,问她要不要,她回复了个好。
但她没有直接过去住所那边,而是前往服装批发市场,这一路司机开得很快,路又不是很平坦,而她本身尾椎摔到了,坐着格外难受,她咬着唇忍着疼痛,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
就在这时,一只温润触感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
季聆垂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指紧紧地揪着裤腿的布料,林倾玖握住她用力到泛白的手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动作似在安抚。
第25章 “……很贴心了。”
在服装批发市场下车,买了几套衣服,又在路边买了一些面包和水,然后才回去。
晚上,她准备去浴室清洗一下自己,但是她只能靠一只脚站着,所以就搬了个椅子在浴室,用自己的外套垫在上面坐着。
然而刚一坐下,险些疼得她发出一声尖叫。
立在一旁的林倾玖问她:“怎么了?”
季聆看了眼凳子,“我坐不了。疼。”
“我帮你?”林倾玖说道。
季聆将花洒头递给她,“你帮我洗头。”
她蹲下,用那只没受伤的脚支撑,另外一只脚则是虚浮地放在地面,手扶着旁边的椅子,低下头去。
林倾玖调整了一下角度,打开开关,拿着花洒的握柄,动作很是小心翼翼,但仍旧是弄了她满脸的水。
“噗——”季聆嘴里不小心吃进了一点水。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帮人洗头的经验,有点失误。”林倾玖将旁边的毛巾递给她。
她拿着擦了一下,这才堪堪睁开眼睛。
睫毛湿漉漉地挂着水珠,浴室天花板灯光照下来,她看向林倾玖的视线隔着一层雾,待她眼神逐渐聚焦,才发现原来和林倾玖离得那么近。
不受控制地连续眨动了好几下眼睛,她看着林倾玖,“没关系。”
发丝上的水珠顺着脖子往下滑动,在她锁骨上轻轻碰了下,她抓在凳子边缘的手指微微紧了紧,重新低下头。
这个头洗了很久才终于搞定,后面洗澡,她用保鲜膜包裹着受伤的地方,防止碰到水。
“方便吗?要不要我帮你?”林倾玖问她。
“啊不,不用了。”季聆有点不太好意思。
林倾玖单挑了下眉梢,“那你自己要怎么弄?”
季聆看着湿润的瓷板,咬着下唇。
确实,她还没想要,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洗,但是让林倾玖帮的话……这可是洗澡诶!至少现在,她做不到光着在林倾玖面前。
季聆晃了晃脑袋,将这个想法给pass掉了。
“我想想……能洗!”季聆说道,手扶在林倾玖的肩膀上,“你先出去吧。”
林倾玖走到门口回头叮嘱她,“小心点,别滑倒了。”
“滑倒了我会喊你的。”季聆说完,看着都是水的地板,将动作放得更加小心。
她把受伤的脚踝搭在凳子上,然后拿着花洒慢慢地冲洗,身上还有别的伤口,淤青还好,主要是有些破口的地方,一挨到水,疼得她直咬着牙。
在历经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她终于带着浑身的湿热水汽从浴室出来。
由于还要上药,她身上只用一条浴巾裹着,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厅,“林……”
话还没说完,她脚底一个滑铲扑到了林倾玖怀里。
得亏林倾玖接住了她,不然她得伤上加伤。
抬起脑袋,目光正好对上林倾玖垂下来的视线,她略微尴尬地眨了眨眼,扶着对方的肩膀站直身体后,将手缩回。
这么一打岔,她突然忘记了原本出来的时候想跟林倾玖说什么话,只好抬手别了别发丝,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空气沉默了好一阵。
“我给你上药?”林倾玖已经坐在床边,而她还在这里傻站着。
季聆慢吞吞地挪过去,到床上趴下,林倾玖先给她手臂这些划伤的地方抹完药后,因为她摔到的是尾椎,那地方差不多在后腰往下一点点的位置,需要贴一幅膏药上去,季聆自己没办法贴,于是只能让林倾玖帮忙。
但现在问题就在于她裹着浴巾,要么上面全部拉下来,要么下面全部拉上去,季聆突然后悔没换上睡衣睡裤。
“那个,烘干机里我的衣服应该好了,你帮我拿出来我换一下。”季聆手指揉捏着床单布料。
“还没上完药,你要现在换吗?”林倾玖垂眸看向她。
季聆轻咳了一声,“我换一下衣服,你方便给我贴膏药嘛!”
林倾玖见她忸怩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瞥见对方嘴角的细微弧度,季聆将脸埋在枕头上,不知道是不是她心理作用,氛围总是能因为一些小事变得不太对劲。
于是,她故作坦然地改口,“算了,你现在就给我贴吧,等会再换。”
林倾玖将膏药拿在手中许久,这才缓缓地将浴巾扯下,露出一整片后背。
她目光微微动了动,半低垂下眼帘,撕开手中膏药,将指腹按压在某一处,“这里?”
“嗯嗯嗯!”季聆埋在枕头里的声音闷闷的。
林倾玖轻轻地给她贴好,然后将浴巾盖了回去,“好了。”
季聆刚想翻身,翻到一半想起自己不能躺,于是又翻了回去继续趴着。
她趴了许久,一直到麻木了,准备换上睡衣睡裤。
不好意思在林倾玖面前换,而房间又是单间,要么让林倾玖先出去要么她进去浴室,她懒得挪地方于是选择了前者,朝林倾玖开口道:“你出去?”
林倾玖看了她一眼,忽而大幅度起身,扬起了一丝风,吹动了她额前的刘海。
她看着林倾玖飘然离去的背影,长睫不禁动了动。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林倾玖好像有点小情绪?
不管那么多,先换衣服要紧。
由于她行动不便,换个睡衣睡裤换了很久,收拾完毕后,她伸着脖子朝门的方向道:“你可以进来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季聆整理衣服的手腕一顿,抬头看向紧闭着的门——噢,林倾玖好像自己把自己给锁外面了
她噗嗤一声,随即披上外套,单脚跳着过去开门。
门口刚好是楼道的小窗户,而林倾玖背对着她站着,在看外面的风景,风迎面吹来,将林倾玖长发吹得往后飘动。
“林倾玖。”她温声喊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但林倾玖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欸?不对不对,她差点忘记了,林倾玖是鬼,可以穿墙,怎么可能会把自己锁外面。
看这背影……生气了?
季聆不禁沉思,她刚才有做什么吗?
“你不进来吗?”季聆开口道。
林倾玖回眸,视线在她脸上打量了几秒,“你不是让我出去吗?”
季聆眼帘微微颤了颤,“但是我已经换好衣服,你现在可以进来了。”
“你让我出去就出去,进来就进来?”林倾玖眉眼微微往上抬了抬。
季聆凝视着她逆着暗淡光线的侧脸轮廓,品味话中的含义,心想对方是不是太敏感了一些。
“你不要想多。”
话音落地,耳朵灵敏地听见什么动静,余光似有所感偏侧,便瞧见楼梯有个往上走的影子。
声控灯坏了,看不清,一开始季聆以为是楼上的某位住户下班回来,但是那影子却停在了楼梯中间一动不动,在黑夜中犹如潜伏的怪物。
她手下意识地将门给合拢了一些,眼神示意林倾玖快点进来,林倾玖早就感知到了那里有人,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一阵,随后淡定地进来。
季聆正要关上门,忽而听见楼梯传来说话声,“妹子,你是在自言自语吗?”
那影子往上走了一格,借着楼道小窗户透进来的光,稍微看清了一些——正是住在二楼的那位独眼男,之前她上楼的时候碰过几次面,留有印象。
但是这个时候季聆手里的动作已经把门给关上了。
她看着破旧的铁门,心想那人住在她楼下一层,怎么晚上跑上来?
细思极恐,她赶紧将门栓给拴上了。
之后,她将耳朵贴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季聆听了半响也没听见脚步声,可就算下去了,那也会有走路的声音吧?可见对方是刻意放轻了动静。
直觉告诉她,那人好像上来她这一层了。
“他正在你门外。”林倾玖开口道。
季聆扭过头,见林倾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于是将手指竖在唇中对她作出个噤声的动作。
林倾玖微挑了下眉梢。
噢——她又忘了,鬼说话正常人听不见。
她于是将注意力重新回到门上,一直贴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此刻在门外也正贴着耳朵听你这里面的动静。”
林倾玖的实时播报简直让她冒冷汗。
这就很不正常了吧?鬼鬼祟祟的。
碰到坏鬼的话,林倾玖可以保护她,那碰到坏人呢?还是找警察吧。
她低头看了眼空空的掌心,又抬起视线看了眼隔她很远的桌子上面放着的手机,单脚跳着过去,肯定会有声音的。
于是,她只好继续屏着呼吸站在门后。
过了许久,她朝林倾玖投过去一个眼神,仿佛在无声地问:他走了吗?
“走了。”林倾玖不急不慢地开口。
季聆松口气,慢吞吞地跳过去。
在距离床边只剩下两步,她看了眼一脸悠闲支着下颔斜靠在她床上一直看着她的林倾玖,“你就知道看我,都不来扶我一把。”
听闻此话,林倾玖温吞坐起,从衣袖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放到她的面前,优雅得林倾玖仿佛是一位相府千金,而她是千金的丫鬟。
到底是谁行动不便!
她垂眸扫过那只冷白色的手,片刻后还是将自己的手搭放了上去,只是对方的手软绵绵的,她稍微想借点力都使不上,于是她此刻仍旧立在距离床边两步远的位置,给了林倾玖一眼,“哼,不想扶拉倒。”
她正要收回手,就见林倾玖站起,手臂柔软地圈住了她后背,随即将她打横抱到了床上。
突然悬空,季聆连忙抱住林倾玖的脖子,说话都不会了,“你这、这这这……”
“……很贴心了。”季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26章 情不知所起
“躺、躺不了,我趴着就好。”
林倾玖将她放下,她抓来一个枕头,下巴搭在上面。
低垂的长睫颤了颤,她用余光默默地去看林倾玖,对方坐在她旁边,靠着床头。
于静默之中,季聆看到自己眼角边有白色的光晕,她朦胧地看着林倾玖垂落在床上的长发,神色分明出现了凝思的模样,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直到这么一个姿势趴到麻木了,她需要活动一下,于是撑起来,发现这会儿,林倾玖走到窗边去坐着。
她什么时候离开床上的?季聆居然未曾发觉,她的动作总是那么悄无声息,要是离开了,季聆也会不知道。
“林倾玖。”季聆揉了揉眼睛,撑着床沿边下来,单脚跳着过去,才一步,林倾玖回过头,“好好在床上养伤,不要乱动。”
说话期间,林倾玖已经走过来,扶住她的胳膊。
季聆顺势借力依靠在她的身上,“你不要走。”
这话说完,彼此交汇的目光黏稠了些许。
真怪异,她连忙补充,“我是说,你要是走了,我很危险。”
“我走了你很危险?”林倾玖唇瓣翕动,目光凝视在她的脸上。
季聆视线回避开,“对哇,我有点招鬼体质的。”
眼角余光,瞥见林倾玖嘴角浅浅莞尔,她手指顺着对方的胳膊滑下来到手腕,轻轻地扣了扣,“你跟我睡一起嘛。”
“你在撒娇吗?”林倾玖出声。
季聆唇角僵住。
她在撒娇吗?她没有啊!她为什么要对林倾玖撒娇?!
心中划过什么,就像是潮湿的梅雨季一样,总是黏糊糊的,说不上,心口温温的、闷闷的,隐约地萌发什么。
她抿住唇,不置可否。
耳畔传来林倾玖极淡的一声笑音,“好,去睡吧。”
她带着季聆回到床上。
灯熄灭了,季聆趴着睡,眼角去瞄旁边的林倾玖,对方的身影融入黑暗中,看不清,总觉得心中很漂浮。
她于是默默地伸手过去,小拇指压到对方的衣角布料,这才感到安心。
趴着睡不舒服,但由于她太累,还是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梦乡。
中途她醒过来很多次,都是因为一直趴着太难受,想躺着又没法躺,她于是只好换各种姿势,一会儿趴在被子上,一会儿趴在枕头上,甚至在睡意朦胧时,迷迷糊糊地趴到了林倾玖身上。
林倾玖任由她趴,没出声,她便也就懒得再挪。
当她再度醒来,睡眼惺忪,光线灰白蒙蒙,窗帘透进来的微光,让她意识到,已经天亮了。
她动作特别艰难地起床,站在了床边,活动麻木的胳膊,垂眼一看,床上空的,林倾玖没在。
她视线抬起,连忙在房间内寻找林倾玖的身影,就这么点空间,一眼过去就全看完了。
“林倾玖。”她刚睡醒的嗓音有些哑,连续喊了好几声。
慵懒坐在窗边的林倾玖已经看她迷茫好一会儿了,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在这。”
季聆寻着声音看过去,有种眼睛看见了,但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迟钝感。
林倾玖很无奈地看着她。
季聆因为自己不方便走路,就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嘛。”
林倾玖起身,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季聆用手指揪住她的一点衣服布料,“没什么,就是我现在要去洗漱了,你扶我过去。”
林倾玖将胳膊递给她,她扶着,一瘸一拐地来到卫生间,她到盥洗台前,拿着牙刷挤牙膏,余光瞧见林倾玖离开了,她张嘴正想开口,但是又给吞咽了回去。
她探了探脑袋,见林倾玖是重新回到窗边坐下,这才继续刷牙。
林倾玖听着身后洗手间里水龙头的水声,撑着下巴,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林倾玖!”季聆现在把自己当成了残疾人一样,一有什么事情就要喊对方,“我洗漱好了。”
听到声音,林倾玖起身,过去,季聆已经习惯了如此,将手伸出去,抱住对方的胳膊,身体微微倾斜,有那么一点倚靠过去的趋势。
林倾玖垂眸看着她的手,走神了。
待到了床边,她拿了柔软的枕头给她垫着坐下,这样会稍微好一些。
她的手一脱离季聆,季聆嘴里的话便蹦了出来,“你要去哪里?”
“我不去哪里。”林倾玖平静地笑了,“之前你躲我都来不及,现在倒是,嗯?”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季聆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腿上,疑心门外,将目光投过去。
昨晚二楼那位男子鬼鬼祟祟在她门外的事情让她现在想起来一阵后怕,不敢出门,但她也确实无法出门。
这会儿她打开手机看了看余额,她穷得快要活不下去了,可是这个样子没法去找什么工作。
林倾玖问她在忧愁什么,她抬起视线,“我快没钱了。”
“我有。”林倾玖回答。
季聆叹声气,将双腿抬到床上伸直,后腰多垫了个枕头,这才小心翼翼地靠下,“你的钱在人间不流通。”
“那你跟我回去鬼界?”林倾玖在床边坐下。
季聆眨了眨眼,非要说的话,她肯定是喜欢人间的,但这几天她看林倾玖有心事的样子。
“你是不是不想待在这里?”季聆察觉出来林倾玖似乎是因为她才留在这里。
“倒不是。”林倾玖语气有些沉重,但却又很平静,“鬼界百年一次的集体考验快要到了。”
“考验?”季聆诧异,“这种是干什么的?”
“还记得珍珠带着你走到断崖边时,那断崖的另外一边么?鬼的炼狱。”林倾玖缓缓说着:“停留百年以上未投胎的鬼魂,便得进去历练。且在之后每隔一百年就又得经历一次,而每一次出来的鬼魂数量,会比进去时的数量减少一半。”
“什么意思?”季聆张了张嘴,“你是说会有一半的鬼死在里面,永远不能再转世投胎?”
林倾玖点点头。
季聆沉默住了,许久才开口,“为什么要这样子?那地方不是说犯下了极大罪行的鬼才会进去吗?”
“都会,那种是个体的,而这种百年一次的是集体的。”林倾玖说道:“人间可以实施计划生育来控制生育率,但是鬼界却控制不了人间的死亡率,而鬼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又是永生不灭,一直这么下去,鬼界岂不是得满到爆炸,这也是为了维持鬼界社会基本运转。”
说到这里,林倾玖叹声气,“一种制度罢了。”
林倾玖最后一句没有说完整,那其实是一种,对执念或者怨念太重一直不愿意投胎的鬼的一种惩罚。
季聆将逻辑理清楚后,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是说一直不投胎的鬼才要经历这种?”
林倾玖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呢?”为什么宁愿去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不愿意转世投胎?
就这么不喜欢当人吗?
林倾玖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她。
季聆抿着唇,手指蜷缩进了掌心,“林倾玖,其实我觉得,你不如选择转世投胎。”
“你要开始跟白迤一样对我进行劝说洗脑了吗?”林倾玖将手腕从她身边抽离。
“也不是……”季聆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抬起眼,“那里面可怕吗?”
林倾玖没回答。
可是季聆能从她眼中的担忧看出,那里面肯定是很可怕的。
而按照林倾玖停留了千年未投胎的时间来算,林倾玖进去历练过已经不止一次了。
每一次都要在生死边缘徘徊一遍,季聆简直不敢想象,而林倾玖居然能够坚持到现在都没被淘汰,可见有一定的实力。
“那你这次应该也有很大的信心能出来吧?”季聆问。
林倾玖迟疑了几秒,“以前有,但是这次的话——”
季聆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她“但是”后面的话,“但是什么?”
林倾玖摇摇头,“没什么了。我可以亲你吗?”
这个话题的转变太过于突然,季聆怔愣地“啊?”了一声,撩起眼皮,望入林倾玖那双深幽如潭水的眼眸,那里头蕴藏的情感太过于纠缠复杂,以至于季聆看不透她此刻到底是用什么心情说出的这句话。
她不能细想,一细想,就会觉得这句话从字面意思看起来明明是跟欲念有关的事情,本质上听起来却那么像告别。
她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可只是嘴唇动了动,声音哽在喉咙中,始终没有发出。
“那,没什么了。”这是林倾玖第二次说“没什么了”这四个字。
季聆从她微微垂落的眼皮中,看出了几分失落与无奈。
也许,亲吻对于她们来说,从逻辑上来讲,这个行为显得有点不太合理。
然而正如情不知所起,她在这一刻看着林倾玖眼尾,竟也不知为何在内心生出了荒诞的情愫。
之所以荒诞,是因为她从未想过,她一个人,一个怕鬼的人,有一天,要对一个女鬼,萌发出这样的情感。
是怜悯,还是爱,其实并不能分清,却如此的微妙,盘旋在心中不能散去。
“可以。”她鬼使神差地,微微倾身吻上去。
第27章 都不报备一下的!
几乎在她靠过去的那一刻,林倾玖便搂住了她。
而当她嘴唇碰到对方的嘴唇,她大脑是一片宕机的,犹如程序被按下停止,时间凝固,心跳声却在无限放大。
顾忌她的伤口,林倾玖拥她的动作极轻,吻也吻得极柔,就像一片云彩划过,绵绵软软的,抽离开时,人还是恍惚的,只有嘴唇的水光,被光线这么一照,泛出微微的亮来,瞧着多了几分旖旎的色彩。
季聆垂下眸去,去看素色的床单,去看泛黄的墙壁,看自己衣服布料上的暗影,看自己交叉在一起的手指。
林倾玖又坐到窗边去了——她是真的很喜欢坐在那个位置,又或许是,这房间除了这床,已经没有别的位置可以给她坐着了,而她偶尔又需要跟季聆拉开一些距离,来缓平一下鼓动的心绪,所以坐在了最通风最能背对着季聆的地方。
季聆抬起视线,用目光丈量了一下她们之间的距离,不由得看了那道背影怔愣许久。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心口还是炙热的,有些下不去,这样正式地一吻,倒是让她和林倾玖的关系多出了些什么令她变得不自然了,但两人都很默契地将此事过去了,林倾玖不问她为什么会突然答应,她也不细究林倾玖想要亲她的原因。
口渴了,她原本惯性地想喊林倾玖给自己倒水,毕竟从昨晚到现在,她使唤林倾玖的次数多了,已经变得有些理所当然。
就像这个吻一样,怎么如此理所当然地就发生了,季聆又陷入了一阵思绪的飘忽中,脚底一踩,忘记了落地的是自己受伤的那只脚,一用力,传来的微痛感令她连忙扶住旁边的墙壁,然后换了一只脚作主要的支撑。
她话到嘴边吞咽了回去,自己一瘸一拐地过去,拿矿泉水喝,这时候林倾玖将余光挪过去些许,片刻后又敛回去,到底还是没忍心看下去,起身过来将季聆扶回了床边。
林倾玖的手指温度比正常人要低很多,即便现在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要进入初夏了,但摸起来仍旧凉凉的。
这一肌肤接触,又令季聆想起刚才的事情来,小尾指抖动了下,微微揪住了自己衣摆的一点布料。
“我倒也没这么生活不能自理。”季聆前面喊林倾玖时不见得会有现在表现出来那么不好意思,“我只是脚崴到了,不是断了。”
林倾玖挑了下眼尾,“那你从昨晚到今天嘴里一口一个一个林倾玖地喊我过来扶你又喊我帮你各种事情,就连睡觉都要喊我挨过来一些,我还以为你真要生活不能自理了。”
季聆冲她笑到一半忽而滞住,“什么?”
她昨晚睡觉喊林倾玖挨过来一些?
她干过这事?
她睡着时候说梦话说的?
不然她怎么没印象?
林倾玖学她昨晚睡得迷迷糊糊但是又因为趴着睡不舒服小脸皱巴巴的模样,“林倾玖,你可不可以离我近一些,林倾玖,你好凉啊,林倾玖,你不要动嘛……”
完全把林倾玖当枕头睡的情形,季聆自己当然是不知道,此刻林倾玖模仿她模仿得津津有味,她却有点听不下去了,嘴角抽了一抽,流露出了极其僵硬的笑容,“我居然这么……吗?”
她偏开脸,扶着床沿,动作温吞地半躺下。
不到一分钟,她觉得还是趴着舒服,于是换了个姿势。
但是她好饿,医生说她这脚得恢复个几天。
几天而已,不是什么很长的事情,可她这不到一天就受不了一直在床上了。
她打开手机,看着余额内心无声叹了一声气,在各个平台褥羊毛,用东凑西凑的优惠卷点了份烤肉饭,还多问了一句林倾玖要不要吃。
林倾玖摇摇头,季聆垂下眸,下单。
她这栋房子在暗巷里,位置不是很好找,而接单的外卖员似乎是位新手,找不到,打电话给她,她就在电话里给对方指路,让对方到了挂在门口就好。
她站在门后,耳朵贴在上面,听着外面外卖员离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外卖挂到门把上时发出的塑料袋的声音,以及对方离开时嘀咕了一句“好臭”。
她当时没想太多,这边都是老房子,楼道偶尔会有死老鼠的味道,她以为外卖员是嫌弃这里的环境。
等到动静彻底消失过去了一会儿,她这才打开门,将外卖拿进来。
主要是昨晚二楼那位住户在她门口鬼鬼祟祟的事情给她造成了阴影,而这边又没有监控,安全方面不是很好,所以她现在都过得警惕了许多。
到桌边,拿了一些柔软的布料垫在凳子坐下,*她打开外卖吃。
林倾玖在那犯困,没有精神的样子,季聆看着她从窗边走到床边,然后半躺下睡觉。
“你昨晚没休息好吗?”季聆随便问了一句。
没听见回答,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的同时,将目光分过去,停留在林倾玖那道恬静的侧影上,眼睛不禁眨了眨,这就睡着了?
她便放轻了动作,吃完后去卫生间洗手,扶着墙壁走过去时,都小心翼翼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吃饱喝足后,她坐在凳子上实在难受,只好过去床上。
林倾玖睡一半,头发睡一半,季聆只好将她长发捞起,腾出位置给自己坐。
而当她手指撩到了林倾玖的鬓边,林倾玖眼眸微微打开了一些,从那么一个缝隙里去看季聆,只见季聆怔怔地看了几秒,“我吵醒了你?”
林倾玖翻了个身,用双手枕着自己的侧脸,好久好久,才回答:“没有。”
“等我养好伤跟你去鬼界。”季聆突然说道。
林倾玖顿了一秒,转过身,“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季聆道:“不是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去鬼界的吗?”
林倾玖沉吟片刻,没点头也没摇头。
看着对方淡淡半低垂的眼皮,季聆总觉得她心思很复杂。
她不打算在此刻去摸透一个女鬼在具体想什么,因为问了多半徒劳,林倾玖对她不能够完全敞开心扉那到底还是因为她们的关系没有到那种程度。
不过当林倾玖抬起头时,眼里却恢复了寻常模样,“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得让你帮忙完成。”
“什么事情?”
“我之前答应过珍珠,让年年见到她。”
季聆张了张嘴,“我以为你是骗她的,你真的有办法?年年如果是正常人,怎么看得见一个鬼?”
季聆在想,难道要让对方跟她一样去拥有阴阳眼的能力吗?
那时候的季聆还不知道,自己阴阳眼的觉醒真正来自于哪里,她还傻傻地以为是系统赋予她的。
她手指戳着下巴,望着窗户的方向凝思。
“年年当然不可能见得到她,但是只要让她相信年年见到了她就可以了。”林倾玖在旁说道。
“啊?”季聆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最后一次见年年,年年还是个小孩,八岁左右的样子,跟桃桃差不多大。”
“噢!你要让桃桃扮演年年!”季聆恍然大悟,“那间皮囊铺子?”
林倾玖轻轻一笑,“你也不傻。
“那你说的要我帮的忙是什么?”
“现在主要不知道年年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据我了解,年年被送养的那户人家后来又将年年弃养了,所以年年应该是在本地的福利院长大的,需要你过去一趟了解情况。”
季聆点点头。
这两天,季聆待在家里养伤,到了第三天,她觉得她脚踝没什么大碍了,于是决定下楼去透风。
她快要下到二楼时,二楼住户的门正要打开,但不知道是不是听见动静,那个缝隙停住了没有再开更大,里面的人也没有出来。
季聆对于这家住户一直有防备之心,边下楼梯余光边不断地悄然瞄过去,只见那人又将门的缝隙给关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家住户散发出一种很重的偷摸感,尤其是她联想到上次那人上来三楼还在她门口偷听的事情,就觉得后背十分发凉,下楼梯的速度都更快了一些。
得亏林倾玖在她家能够陪着她,她恰好又没有更多的钱去租更好的房子,便也就只能先将就在这里了。
不过——
她鼻子耸了耸,从三楼下来,这楼梯确实有股很难闻的味道。
她环视了一圈堆满垃圾的楼道,平时这里也有点潮湿的臭气,但今天似乎是更臭了,有点恶心,她甚至反胃了,连忙下到一楼,呼吸新鲜空气,这才好了很多。
今天她要去请任有惟吃饭,虽然她余额不多,但是她想着,后面要是跟着林倾玖回去鬼界,可能很难再有机会和任有惟吃饭了。
当晚,她和任有惟分开后,坐了公交回来,上楼梯,声控灯坏了,她只能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
这里的地板总是有很厚的一层泥垢,她的影子映在脱皮的墙壁上浮动,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静谧到只能听见自己鞋底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
尤其当她手电筒的光线白茫茫地照在生了锈的斑驳栏杆上,偶尔会觉得这里的环境一到晚上像案发现场。
她就这么上到了三楼,准备开门,鼻尖一皱,又是这种臭味。
没管,她拧动钥匙进去,关上门,环视了一圈屋内,林倾玖不在。
去哪了?都不报备一下的!
季聆瞥了瞥嘴。
她去洗澡,洗完出来,坐在窗边借自然风吹头发,空气中隐隐飘来腐烂的味道。
“呕——”季聆心想到底什么味道,怎么家里也有。
她在屋里走了一圈,确定味道应该是外面透进来的。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她打开门出去,用鼻子去探寻味道的来源。
她这一层,旁边是个公共厕所。
为什么有公共厕所呢?
因为这边房子条件其实是很简陋的,三楼只有她这一间里面是有独立卫生间,所以租金相对另外的几间更贵一些。
而另外几间的住户如果要洗澡和上厕所就得来这里的公共厕所。
但是,无论是她之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还是这几天在这里,这一层一直只有她一个人,所以这个公共厕所,一直是没有人用的。
而在之前,她都不觉得厕所有散发出什么味道。
但现在,真的很浓的腐烂味,且她闻了一圈,已经确定味道就是从这间厕所散发出来的。
到底什么东西能臭成这个样子?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迟疑了一会儿,才打开门,生锈的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她将手机的手电筒对着里面照,一看,发现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袋子,袋子底下都是黑水。
她走近,再看得清楚了一些,那不是黑水,而是干涸的血迹。
第28章 “咦?你为啥哭呀?”
同一天晚上,警车的警报声打破了暗巷里的沉静。
但不是季聆报的警。
因为在她发现那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尸体想报警时,二楼住户的那位男子早在几分钟前打了110。
她身上还穿着睡衣,散着长发,进去屋里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门口,狭窄的地方站满了警察,二楼住户那位男子也上来了,看到公共厕所里的尸体,他顿时吓得瘫软在地。
不多会,法医赶到,初步判断,厕所里的死者为女性,脖子的伤口疑似菜刀砍伤,额头亦有破口,手腕多处有伤,可见死前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挣扎。
“你报的警?”为首的一位警官问那位男子,“你说你妻子失踪好几天了,为什么到今天才报警?”
“警官,我……我哪里知道她,她前几天说要回去娘家一趟,本打算昨天回来,我一直到今天没有见到她人,打电话也联系不上,问了她娘家那边,说她根本没回,我才觉着不太对,于是赶紧报警了。”男子掩面哭泣,“怎么会这样……我的妻啊……”
“你认得出?正是你妻?”警官问。
男子多看一眼只觉得惊恐,腐臭味刺鼻,他呕了一呕,连忙点点头。
经过电话确认,男子所言不假,对方确实没有回娘家,且娘家也没有接到她要回来的消息。
之后季聆被带去问话,她如实讲述了了自己从闻到腐臭味到出门去查看的整个过程。
“正常人看见尸体都害怕,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淡定?”男子故意将嫌疑转在季聆身上。
“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季聆语气坦然,“倒是你,平时这么怕鬼,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你!”男子舔了舔唇,忽而冷笑,“你似乎说的正是你自己,你看你往自家门口贴了那么多的驱鬼符纸,是有多么心虚。”
他这么一说,季聆才发现自己门顶以及旁边的墙壁上贴了很多各种各样的符纸,只是晚上回来的时候太暗,她并没有看见。
“你迷信这个?”警官朝她说道。
“不。”季聆否认,“这不是我贴的。”
季聆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同警官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他上来三楼,且在我门口的楼道处停留过一阵。”
警官问男子:“你住在二楼,为什么要上来三楼?”
男子否认,“我没有啊,她在胡说。”
并将罪证指向季聆,“说不定就是她干的。她就住隔壁。这会儿要说出这种话来污蔑我。”
季聆沉了沉脸色。
警察进去了她和那位男子的家里查了一遍,男子家里厨房的菜刀看起来是新买的,男子却说是上个星期他妻子买回来的。男子家里所有的驱鬼符纸都不见了,季聆严重怀疑是今天对方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将自己家里的符纸转移到她的家门口。
只是这里没有安监控,没有任何证据可言,且这一层没有别的住户,更是找不到别的见证人。
然而这一刻,季聆并没有忧虑过多自己被人栽赃的事情,反而脑子里都是林倾玖。
不好,她心中不妙,这么多符纸,她就说回来的时候林倾玖怎么不在。
她这一担忧的神色反倒让警察看在眼里。
“我们会尽快查清楚真相。”警察同她说:“只是在真相还没出来之前,还得请你多加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会的。”季聆道。
等鉴定结果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季聆先后提交了自己之前在医院挂号的证据,时间是在死者之前的,且她跟楼下这位住户素不相识,男的她倒是见过一次,而女的其实她一次都没见过,无冤无仇的,完全没有交集。
她不怕警察调查,她没干过的事情,总能还她一个清白。
现在她主要是非常地担心林倾玖,不知道对方去哪里,有没有出事。
她看着门口符纸上画的“聻”字,不由得将其揉皱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即便觉得林倾玖应该没那么容易就被吞噬,但是,万一呢?
心绪很不安宁,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担心对方,甚至一想到林倾玖要彻底消亡的这种可能性,她觉得心口堵得慌,丝丝缕缕的钝痛划过心扉。
她想,即便是对于曾经要做出伤害她的事情的珍珠,她在知道了对方的偏激行为的出发点是因为女儿,倘若对方真要魂飞魄散,她都要替对方感到几分悲哀。
更何况,她与林倾玖相处了这么久的时日,更何况,林倾玖待她很好,心中的悲伤与难受,便是沉重了许多。
她在内心劝自己乐观一些,却仍旧抚不平心中的愁绪。
好在,警方那边很给力。
死者的指缝里有那位男子的发毛。
事情在很短的时间里还明了真相,男子面对警察手里的证据时破防,并将所有事情都如实说出,同时牵扯出了十多年前的一起案子。
男子早在十多年前生活在芳菲镇附近,以帮人算命谋生,干的是骗人的行当。
镇上的人迷信,相信那种瞎了一只眼的人具有超常的本事。
但男子的一只眼睛瞎掉完全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一场意外,对外宣称他的独眼是老天赋予他预知能力的同时夺走了他的一只眼睛。
而这个时候,桃桃的家里人就找上门了。
他口口声声说,可以保证她们下一胎是男孩,开出了很高的价格,说给她们做法,讲得可玄乎。
由于他要的钱太多,桃桃父母一时间拿不出来,就对他产生质疑,他说附近的人都知道他住在这里很多年了,若是不灵,那么全额退。
而他给出的方法就是将一个八岁的女孩献祭。
恰好她们家就有一个八岁的女儿,桃桃那年刚好满八岁,那时候男子想的是只要实施不了就没办法证明他说的是假的,所以其实他也没有想到她们真的会烧死自家的亲生女儿,知道这件事情后他连夜离开了芳菲镇。
从那之后,他就过上每天害怕半夜鬼敲门的心虚日子。
后来娶了一位妻子,一开始他妻子并不知道他之前干过这种事情,只瞧着丈夫平时里总是做噩梦惊醒,说梦里会有一个小女孩的影子隐隐约约看不清,披头散发很可怕,但醒来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被吓出来的一身冷汗。
妻子被他年复一年的疑神疑鬼快整得神经衰弱,尤其是结婚以来男子一直不愿意要个孩子,说怕是个女孩,妻子不明白,要跟他离婚,他不愿,两人起了争执,他不小心将做噩梦的具体原因给说了出来。
妻子让他去自首,他不愿,妻子便作罢,但过了半年,又觉得过得很不安心,于是再次劝说丈夫去自首,他仍不愿,妻子说要去警察局告他,他心急,拿菜刀砍死了妻子。
杀了人后,他把尸体藏到楼上,但是又因为害怕报了警。
事情水落石出。
季聆退租了原本的房子。
那天房东来了,但却站在一楼外面不上去,大概是嫌晦气。
可同时又说给她降低房租,问她还要不要继续租下去。
本身这边的房子就不好出租,现在又发生这种事情,亏本卖都卖不出。
季聆摇摇头,说不需要了。
走时,听见房东左一声叹气右一声叹气。
她半低垂眼皮,看着水坑映出的自己影子。
这几日,她瞧着又消瘦了许多,腰还是有点隐隐作痛。
梅雨季到了,天气预报显示雨水多,空气很闷,掐着脖子似的总让人有种呼气都不顺畅的感觉。
她背着少得可怜的行李,一个背包,里面只有她的一些随身物品和两套衣服,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灰蒙蒙的天,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林倾玖……”季聆嘴里低声喊出这个名字,重新抬起眼,看着树梢被风吹得沙沙响。
对方已经消失在她的生活里有一段时日,她莫名地产生了一些不习惯。
倘若对方真的消亡了,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回归到原本的正常生活?
可是这件事情让她心里并不好受。
但怎么办呢?她完全寻不到林倾玖的踪迹。
情绪不断地在消沉,她坐上了前往芳菲镇的汽车,去往那座后山,这个季节了,桃花已经不再盛开,那里有个秋千,她走累了,坐在上面,微微晃起来,嘎吱嘎吱,特别响,真怕一个断掉她摔下来给摔出个好歹来。
但她始终没离开,只是不再晃了,视线扫过周围一片片的杂草、一座座的坟墓。
忽而,秋千荡起来,她回眸,瞧见是桃桃在给她推。
“桃桃。”季聆下来,急忙问她,“你瞧见林倾玖了吗?”
“小玖姐姐在参加鬼界百年一次的考验呢。”桃桃说道。
季聆松口气,幸好,对方原来只是有事,并不是出事了。
但是!她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什、什么?!考验?你是说她进去了那个什么炼狱。”
桃桃点点头。
季聆扶着石头坐下,一时间心绪复杂。
可是对方不是说还要实现给珍珠的承诺?
那时候她还以为至少还有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她想起林倾玖那些天同她说的话,为什么要告诉她可以让桃桃去扮演年年,将方法全都告诉她了,是想着,如果出不来,就让她替她完成吗?
她想起了那天她和林倾玖的那个吻,此刻更加觉得那就是个告别。
她又想起她出门和任有惟吃饭那天,离开时林倾玖目光在她身上的停留。
桃桃歪头去看她低垂的脸,“咦?你为啥哭呀?”
第29章 “完蛋啦,闯祸了。”
“什么?”季聆抬起脸,抹了一把眼睛,是湿漉的。
她愣了下,仰头看天,濛濛细雨,丝丝缕缕的凉,落入她滚热的眼底,她忍不住颤了几下眼帘。
“是雨水吧……”她这么说着,尾音没入了起身的动作里,“要多久?”
她看向桃桃,“我是说,这个考验,什么时候能结束?”
桃桃说道:“得看里面的鬼的能力了,找到冥灯的时间,和拿到冥灯后找到出口的时间,都会影响具体结束的时间点。”
从桃桃口中,她了解到,这次进去集体考验的鬼统共有五万,在听到这个数字时季聆内心还是震撼了一下的,鬼界居然有那么多百年以上的怨鬼吗?
而里面会放置冥灯,冥灯是用于保护鬼不被吞噬,但只会有两万五的冥灯,且冥灯认主,一旦绑定,除非杀死对方,冥灯才能够易主。
也就是说,另外两万五没有冥灯的鬼,便会永远地消亡在那里。
季聆手指蜷缩进掌心里,抿着唇,虽没说话,但脸色格外沉重。
“你是在担心小玖姐姐吗?”桃桃坐她旁边,“小玖姐姐去过很多次的,不用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季聆想起那天和林倾玖的对话,林倾玖“但是”后面的转折没有说下去,显然是相比起以前这次多了几分没把握,而这个没把握的因素是什么,季聆头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在那天对她打破沙锅问到底-
皮囊铺子。
季聆因为难以忍受这种味道,在门口迟疑了很久,这才捏着鼻子进去。
桑钱钱正倚靠在一个棕色的木台子旁,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她还没说话,桑钱钱余光瞧见她,掌心摊开,“画像可是有了?”
“什么画像?”季聆睁了睁眼。
桑钱钱从旁边堆积的订单里找到对应的递给她,“她已经付完钱了。”
付款那一栏的名字是林倾玖。
季聆瞧了瞧,原是关于珍珠那事的。
这个事情,顺手帮可以,但现在,对于她来说太折腾了。
而且她身上的腰伤还没好,这一切都拜珍珠所赐,说完全没有一点点的怨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既然是林倾玖让她帮忙的,她也就只好再回去人间一趟。
人间南方的梅雨季她不喜欢,走在路上她心里沉甸甸的。
她脚步走得很急,想快点忙完这件事情,可忙完这件事情她又能干什么,她不也只能等着结果吗?
除此之外,她做不了别的事情。
她见不到林倾玖,更进不去里面。
万一林倾玖成为没出来的那两万五当中……
她晃了晃脑袋,不敢去想这种可能性。
可是对方若是没了,那她也不用做这个什么艰难的攻略任务了,根据好感度来看的话,任务进度是在倒退的。
从她单方面的视角来看,她本来跟林倾玖就没什么关系,无缘无故地因为这个系统而捆绑到一块去,她不应该对对方产生太多的情感不是吗?
她企图用这种事实来安慰一下自己,但效果却是相反,她心里反而更加难受,甚至有点子钝痛。
还是别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能接受林倾玖消亡这件事情。
这些天的忧虑超出了季聆的承受范围,她脑壳隐隐作痛,一边走一边揉着太阳穴,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她连说了几声对不起,蹲下帮对方一起捡起掉在地上的照片。
“你不舒服吗?”女生问她。
季聆抬起眼,才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生。
她摇摇头,连多说一句话的精力都没有,继续往福利院的方向去。
只是她发现这位女生和她去往的目的地似乎一样,一开始她也没管那么多,快要到保安室门口的时候听见女生接到了电话,“喂,您好,我是许年年……”
季聆听到这个名字一顿。
她本来还在想着要用什么理由去跟福利院打听一个小孩,这简直天助我也。
余光偏侧,多看了女生一眼。
都长这么大了,而珍珠对年年的印象,却始终还停留在小女孩模样里,她心中不免感慨了一秒。
待对方打完电话,季聆上去,“你就是年年?”
许年年警惕看了她一眼,“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亲生母亲,珍珠。”季聆说完,明显注意到,对方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神色出现复杂的波动。
季聆不忘补充,“芳菲镇。我以前跟你妈妈是朋友。”
许年年冷笑了下,“她还有朋友呢。”
季聆沉吟,“为什么不能有朋友?”
“一个疯子人人都避之不及,谁愿意和她当朋友?”许年年在路边的长椅坐下。
季聆看她脸色很不好,心想这当中应当有什么误会
她坐在女生旁边,“她当年也是因为你被带走才疯掉,后来被家里关在柴火房限制了人身自由。”
“你倒是清楚得很。”许年年手指紧紧地抓着长椅扶杆,指骨有些泛白。
季聆察觉到这一细节,开口道:“我自然是清楚,只是当年也帮不了她什么,记得她生前她说很遗憾没有见到你,前段时间我梦见这件事情,这不,缘分让我们碰上了。”
季聆觉得自己编得挺完美的,但一看许年年的脸色更加不对,许年年扯了扯嘴角,“怎么,她疯掉是我害的?那我是不是还要对她感到愧疚呢?”
“当然不是。”季聆意识到自己因为急于完成任务而在言词方面有所欠妥,有时候一句话换种说法给人的感受完全不同,她道:“她是因为她家里人强行将你带走所以才疯掉,抱歉,之前没表达好,我想说的是这个意思,这和你无关,你该怨的是那些将你和她分离开的那些人。”
“你怎么就知道我怨她。”许年年笑比哭还难看,“我都从来没有见过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但我却知道,那个芳菲镇出名的疯子,是我亲生母亲,她们说,她就是个疯子,生了孩子后恨我是个女孩,让她在婆家抬不起头,所以想拿剪刀戳死我,所以她们不让我见她,不,这一切,都跟你说的不一样。”
许年年情绪激动起来,眉梢微微皱起,“我凭什么相信你?”
季聆无奈摇摇头,“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你相信他们的话?据我所知,你养父母后来将你弃养,你才来到了福利院。”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因为你母亲……”季聆深呼吸一口气,这些天的精力损耗已经让她有些没有力气继续再去编造什么。
林倾玖啊林倾玖,你为什么这么好心,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去帮别人完成心愿。
托付给她就托付给她,倘若不能从炼狱出来的话,那这跟遗嘱有什么区别?
她想到旁边还有个比她还情绪波动的人,于是快速平复好,不能让自己影响到了这件事情。
她冷静下来,道:“他们的片面之词,或者有待验证。”
垂眸,看到了许年年腿上放着的照片。
“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真可爱。”季聆问她,“我可以看看吗?我想烧张你的照片给珍珠,也算是帮珍珠圆了生前未完成的心愿。”
许年年给她看,“第一张,是我来福利院第一天,院长给我拍的,那一年我八岁。”
季聆目光看着泛黄的照片,凭借记忆力将其记住,“可以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吗?”
“拿去吧,你要烧给她就烧给她,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许年年苦笑,“一张照片而已,你烧给谁都一样,死去的人,早就看不见。我就当是丢了这张照片。”
说完,她起身离开。
季聆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好像有点悲伤。
她也起身,捏紧了手里的照片,用手机拍下,然后回去鬼界。
皮囊的制作需要等好一段时间,这些时日里,她闲不住,每天去叨扰白漱。
“能不能让我进去?”季聆问。
白漱被她整得头大,“旁的鬼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赶着要进去里面。”
“我是人啊,那里面应该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季聆说道。
白漱:“你能不能在里面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我问你,你是人,里面没有食物,没有水,你怎么活?你要把冥灯吃了吗?”
季聆沉默了一阵,“我就不能带粮食进去?”
“……”白漱张了张嘴,“从未见过这样的。”
“还有——”白漱凑到她身边,“你身上有鬼气,非正常人哦。”
季聆一心想着要见到林倾玖,忽略了白漱说她“非正常人”的话,并未对此事过多思考。
跟在白漱后面进去一所大殿里,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乌泱泱全是鬼。她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要没了,因为那些鬼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要么眼睛是空的,要么脑袋扁了,要么骨头都露出来了,极其不忍直视。
白漱同她说道:“这些都是从炼狱活着出来的。”
能够从炼狱出来的鬼,就算出来了也是快要丢了半条命,没个四五十年休养不回来。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断崖边,之前她被珍珠套麻袋的地方。
底下岩浆流动,对面光秃秃的一片,远远看去萦绕着黑色的雾气,充满神秘与危险的色彩。
白漱回过头看她,“进就别想了,站在这里看看还可以。”
季聆眺望着那个方向,想起了之前珍珠和那位老婆婆的对话,“珍珠会魂飞魄散吗?”
“那得看她本事了。”白漱指了指断崖对面,“能出来,就不会,出不来,那就只能魂飞魄散。”
炼狱包含个体和集体,其中如果是平时有鬼犯了罪,那么被送进去,里面必定会有属于自己的一盏冥灯,但会比集体考验时的冥灯藏得隐蔽许多,找不到的话就出不来。
倘若恰好碰上百年一次的集体考验,那么里面的冥灯数量并不会增多,得去跟别的鬼抢夺,因而在里面互相残杀是常有的事情。
白漱劝她最好放弃进去见识世面,那里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她其实也不想去,只是一想到大殿里那些从炼狱出来的鬼,惨成那个样子,她不敢想象,林倾玖会在里面经历什么。
她又担心林倾玖来。
桃桃说,炼狱其实是心结的终结地。
人的死亡是鬼的开始,鬼的结束是人的出生。
人出生时是一片白纸,而鬼的出生是带着满身的羁绊,人和鬼是相反的。
季聆轻轻地捏捏她的小脸,“你小小年纪,还懂得挺多。”
“白迤姐姐天天都叨唠这些,我听多了自然就记住了,人要学会释然所有所有的事情,不愿释然的,死了的也会变成怨鬼,洗不净怨念,那么便只能带着这一份怨念,运气好的,能出来,运气不好的,便一同在炼狱中,魂飞魄散了,无论什么心结也都没了。”
“那么,你怨什么呢?”季聆蹲下,牵着她的小手。
桃桃说:“那我怨的就可多了。我怨我妈妈,是她……”
说到这里,桃桃有点哽咽了,“算啦,我不说了。”
她用小手抹了摸眼睛,背过身去。
季聆内心无声叹气,站起身,将掌心轻轻地放在她的头顶揉了揉-
倘若珍珠出不来了,那么即便季聆想帮也帮不了。
正当季聆这么想的时候,便听闻珍珠从炼狱出来的事情,她想,若是林倾玖也能这么幸运就好。
她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因林倾玖而感到内心焦灼,所以她打算去看一下珍珠。
这一晚,她带着桃桃一同去。
地府的鬼未必全部都长得正常,有些还是吓人的,亦如她在看到迎面飘来的一位无头鬼,她脸色都雪白了几分,往侧边退了退。
待那鬼走后,她这才从角落出来,捋捋自己的头发,又伸手捋捋桃桃的头发,“你知道路吗?”
“之前偷偷听过白迤姐姐说过,炼狱出来的鬼会聚集在一个地方休养,我们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就好。”桃桃仰头说道。
季聆点点头。
然而走到一半,她被一堵墙挡住了去路。
她看向桃桃,“你确定没走错吗?”
桃桃手指戳着下巴,“嗯……我在地图上看过,咱们走的是直线。”
“直线?这条直线有路吗?”季聆张了张嘴。
桃桃道:“不知道呀,我没来过。”
“……”
到底是小孩子,想法天真。
就在季聆想着要不要再去问问别的鬼的时候,只见桃桃已经爬上那堵墙,对方坐在墙头上,朝她招招手,“可以过!”
季聆仰头看了眼,“你还怪灵活的,这都能爬上去。”
但是,九十度垂直地面的墙,她可爬不上去。
“季聆姐姐。”桃桃坐在墙头上面晃了晃小腿,又朝她伸手,“你踩着凸出来的那几块可以上来,我拉着你。”
季聆抬起脖子,“你确定翻过这面墙后面有路吗?”
桃桃往后看了眼,点点头,“有路的。”
季聆想着懒得再绕远路了,于是尝试着爬上去。
她费了好大的劲,额头都累出汗来了,才终于爬到了墙头。
坐下,她用手背抹了一把汗。
墙的另外一边,有一间屋子,屋子外架着一口大锅,大锅的左侧,有一条延伸往下的小路。
嗯,确实有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走错。
且看那屋子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烛光,难道是有鬼住的地方?
桃桃很轻巧地跳了下去,而季聆往下一看,怎么那么高?!
恐高说犯就犯,她不敢想,刚才自己是怎么上来的,这会儿她却有点不太敢下去了,这个高度目测有五米多,跳下去脚得骨折吧?
“你要在上面再欣赏一会儿风景嘛?”桃桃仰着头,眨巴眨巴眼睛。
季聆:“……”
她想,她现在还不如一个小孩。
“不行啊,太高了。”季聆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这下好了,骑虎难下,被困在上面了。
她见桃桃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跑开了,季聆还以为桃桃要丢下自己走了,结果不多久就看见桃桃回来,手里多了一捆捆的稻草,放到墙下垫着。
“你在干什么?”季聆掌心按在粗糙的砖块上,垂眼往下看。
“等我把稻草堆高高,你就可以下来了!”桃桃说完,又继续去找稻草。
季聆*瞅了眼下面,心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小孩还挺贴心的嘞。
于是她就这么坐着,看着那个小身影,每次跑到屋后消失,又从屋后出来,手里就会多了一大捆稻草。
就这么堆呀堆的,草垛比桃桃还要高了,季聆看她十分艰难地爬上草垛再堆积,就有点不忍心再让她这么累,“好了,我现在可以下来了。”
季聆目测了一下她悬空的脚底到草垛的距离,这么跳下去,如果摔在了草垛上,那应该也不会太疼。
做了一下心理准备,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往下看,闭了闭眼,往下跳。
在她精准地摔在草垛上时,草垛也随之坍塌,底下有缓冲,季聆倒是没感到特别疼,就是摔下去的时候脚踢翻了那口大锅。
她这么一踢,才发现那口没生火的锅,里面居然盛有东西。
倾覆的时候,里面几近透明的液体,全部都洒在了地上,甚至还弄到了一些在季聆的脚上。
触感是凉凉的,还有点子清润。
她被摔得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屋子里头走出来一位戴着花色头巾的女人,“哪里来的小孩,把我家后院的草全搬到这里来,哎呦!我这药材!”
季聆揉了揉额头,从草堆里爬起来,桃桃见状躲到了她的身后,手指揪着她的衣摆,“完蛋啦,闯祸了。”
“赔!”那女人叉着腰,拦在她们的面前。
“我没钱……”季聆说话的同时,视线落在对面的女人脸上,眉间有颗黑痣,这莫不是就是江婆?
第30章 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运气很不好,季聆没有去成看珍珠,因为身上没有鬼界流通的钱,她被江婆扣留下来打工还债。
清晨,天边才微微擦亮,季聆人已经站在了院子里,旁边还立着一个小的,仰头打着哈欠。
“拿着吧。日落之前回来。”江婆将一份药材清单递给她。
季聆牵上旁边的桃桃,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那座山,地势复杂,是之前她被珍珠套过麻袋的地方,这会儿要去那边采药,她心里有些不太情愿,也不得不去了。
她背着一个竹篓,一路走到了山上去,这边的天即便到了白日里,也不会太过于明亮,天空是掺杂着灰的白,雾蒙蒙的影,光秃秃的山脉,除了岩石,最多也就缝隙里有点细细小小的不知名植物,她不知道,这种鬼地方能有什么草药。
正这么想着时,她脚底被绊了下,掀开了一块半大不大的石头,脚趾头传来的疼痛感令她嘴里不断地嘶气,桃桃蹲下去看,而她在几秒后也跟着蹲下,瞧见那缝隙里头一颗奇形怪状的灰色植物。
她拿出清单对比,跟上面画的形状一样,应该就是这个了。
就这样,她拿着江婆给的鬼界版植物大全,在山上一颗颗地对比寻找,到了日落,竹筐里别说一半了,就是十分之一都没有填满。
她倒是累得不行了,回去,江婆不满,“这么少?”
江婆怀疑她偷懒,她反驳,她觉得江婆现在就像是人间万恶的资本主义,不给她吃饭,还要她晚上继续熬夜熬药。
她待坐在炉子前,无聊地看守着火候,脑袋一顿一顿地往下掉。
脚疼腿疼腰疼哪哪都疼,季聆一天没吃东西了,但很奇怪的是,她只是心理上觉得很饿,实际上肚子却并没有在叫。
“认真一点。”江婆从门外进来,“炉子里的火都快灭了!”
季聆重新打起精神,看着逐渐暗淡的火光,她手里拿着的扇子用力地扇了扇。
片刻,待江婆走后,她耷拉下腰背,一扭头,看见桃桃已经趴在稻草上睡着了。
她在内心叹了一声气。
直至三更,她才终于得以回去休息。
她躺在简陋的小床上时就在想,难怪包住宿,原来工作时间很长。
不知道何时睡去,天微微擦亮就被喊醒,重复前一天的日子。
三天下来,她浑身散架,将竹筐里不多的草药放到江婆面前,商量道:“干了好些天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江婆往下睨了眼,“你踢翻的那一锅,是我一年的心血,你这才干几天?”
然后掐指一算,“照你这种效率,至少得在我这里打工个三年才能还清。”
“什么?三年?!!”季聆不可思议。
她张了张嘴,“一年的心血你就这么放在院子里?”
江婆:“若不是你翻墙进来,能将其给糟蹋?”
“我……”季聆百口莫辩。
谁让她倒霉,她只能,先干着,到了晚上,总想着逃跑,但由于太累,脑子还没想出方法,人就已经睡了过去。
一个星期后,当季聆再次背上竹筐,前往山上采药,她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桃桃,不由得佩服起对方的精力。
对于她来说,去山上采那种找半天都找不到的草药,是一项艰苦的活,但对于桃桃来说,是出去玩,并且乐此不疲。
“桃桃,你慢点,别跌倒了。”季聆在后面有气无力地说道。
哪里是怕桃桃跌倒,分明是她要跟不上了。
“季聆姐姐。”桃桃回头牵上她的衣角,“婆婆说我们要在那里干三年耶。”
听听这轻快的语气,季聆半垂眸扫了她一眼,“你还挺高兴?”
“包吃包住,总比在外面流浪好!”桃桃眼睛亮晶晶的。
季聆内心轻呵了一声,包吃包住……等会,包住是包住了,哪里包吃了?
她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她好像,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没有进食过。
重点是,她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哪里有包吃?”季聆疑惑。
“你没发现吗?咱们住的屋子斜对面,供奉着一座鬼神。”桃桃说道。
季聆目视着前方,随口问道:“跟包吃有什么联系?”
桃桃:“香火呀,这么丰盛的香火!”
听到这里,季聆终于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了。
鬼吃香火,那她一个活人怎么能吃香火呢?但怎么那么奇怪,她为什么不饿?
她瞳孔缩了缩,竹筐啪嗒一声从她后背掉在了地上。
桃桃低头看了眼,又抬起头看她,“怎么啦?”
季聆一时间不能够接受,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我什么时候死的?”
啊??她变成鬼了?
这合理吗?
“欸?”桃桃歪头看着她,“你不是活得好好的。”
季聆半低垂的眼帘动了动,看着自己的影子,有些恍惚-
晚上,季聆照常守在炉子前,眼神不断地观察着周围环境,院子一片静悄悄,她又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这段时间,她把路线摸熟了,这次真的要付出实际行动。
她喊醒在旁边睡着的桃桃,低声在对方耳边说话,“桃桃,咱们起来了。”
桃桃揉了揉眼睛,“去哪?”
“嘘——”季聆警惕地看了眼外面,江婆出去了,这个时机正好。
“咱们要逃走?”桃桃眨了眨眼,“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季聆牵上桃桃的手腕,准备逃回人间去,她就不信了,对方这样还能找到她。
只是,她人才刚到院子门口,就见原本出去的江婆回来了,立在她的面前,眼神黑黝黝地盯着她。
季聆用掌心对着脸颊扇了扇风,“哈……里面太热了,我出来透透气,透透气。”
说完,她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第一次逃跑失败。
在后来的将近半个月里,她有了第二次的逃跑,第三次的逃跑……第n次的逃跑,但都以失败告终。
她甚至都怀疑对方的眼睛是不是长在了她的身上。
“你快歇了你那心思罢,活人气息那么重,隔着老远都闻到了。”江婆说道:“就你这样还想跑。”
她到现在还有活人气息?那她到底是人还是鬼了?季聆抱着膝盖坐在炉子前,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她起身,走到窗口前,“你放我走,我去攒钱还给你。”
“我怎么相信你,万一你不还呢?”站在院子里的江婆朝窗户撇了眼,“老实干活吧,三年而已。我这算仁慈了。你去别的地方打工,都没有我这里的工资高,怕是你十年都还不完。”
让她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活,这也叫仁慈?
她又在想,对方是不是唬她,鬼界的物价,有这么高吗?
不过呢,有句话说得好,她要在鬼界攒钱,那么去哪打工都是打工,而且在鬼界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找工作。
只不过她总是抱着这样的希望,万一别的地方更轻松呢?
但她后面,确实歇了一半的心思,不再想着怎么逃跑了,而是想着怎么摸鱼。
她就想着,等林倾玖出来了就好了。
林倾玖不能死啊,林倾玖死了她怎么办,更显得她孤苦伶仃的。
她很不争气地落下了一滴眼泪,恰好落入了面前炉子前的灰烬上。
与此同时,小火慢熬的汤药沸腾时溅出来一滴,烫到她的手指。
她手腕缩回,半低垂眼眸,看着肌肤上面圆滚滚的一滴,突然心生好奇。
都说江婆汤能让人恢复前世的记忆,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这个味道一开始她觉得很怪,但可能是被环境影响,待久了,居然觉得还有点香?
她想她一定是这么久没有进食过,对吃东西这件事情产生极度怀念了。
于是在这一晚,她偷偷尝了下这个熬好的汤药。
一开始她本来只是想试半勺,但是半勺下去她发现还挺好喝,清清甜甜的,让她想起了人间的果茶,她就一下没忍住,多喝了一勺,两勺……半碗下去,实在太明显了,她干脆就全部喝了,然后重新熬制。
当晚,睡前她还在想,这个汤药会不会产生效果,但是,一夜无梦,第二天照常睁开眼。
这个江婆汤不会是骗人的吧?她一点都没想起什么啊。
刚走出门,就看见江婆盯着她不太对的神色瞧,而后发出质问,“昨晚你是不是偷喝了?”
季聆瞳孔缩了缩,“…没有。”
“还不承认。”
季聆已有点摆烂的心态,“好吧,是我偷喝了。但是我得质疑一下你这个汤药了,鬼市流传江婆汤能恢复前世记忆,但你这个一点效果都没有!”
刚说完,她就觉得眼前的景象变得很是模糊。
怎么还起雾了呢。
正这么想着,人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