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他还给王公公下了命令:除非有人率兵打进来了,否则都不许吵醒他!
自裴拜野走后,凤御北就一日比一日睡得不安生,起先是裴首辅总耍流氓一样出现在陛下梦中,说些凤御北恨不得让人药哑他,省得再听到这些混账话。
到了这几日,梦境中的场景就愈发诡异。
凤御北不再梦到裴拜野。他似乎倒在哪里,眼前总是一片鲜红,前两日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爬起来,今日终于能勉强移动。
这是一个连续的梦。
凤御北扶着红墙一步步向前走着,明知是梦境,但他似乎也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甚至身上都能感受到这种黏腻的触感将他死死包裹。
愈往前走,这种恶心的触感就明显。
终于,凤御北走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也看到了熟悉的人。
金銮殿,身首分离的王公公。
王公公的尸体身侧,还倒着一袭玄色冕服的人,十二旒冕冠上的珠饰散落一地,白色的珍珠沾上鲜红的血,滚到凤御北脚下。
那位玄衣之人的身形,凤御北总觉得有些熟悉。
还未等他凑近再看,就听到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陛下——”
凤御北转头,是浑身血污的谢知沧——银色盔甲被染作艳红,点点鲜血顺着甲片间隙嘀嗒落下,手中剑随着人摇晃不住的步伐在地上划出蜿蜒血痕,宛若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等到谢知沧走近,凤御北才发现谢知沧身后的场面的确可以称作地狱。
断手断脚衣衫破碎的宫人、血流如注面容麻木的将士、哭嚎中被一刀斩下头颅的勋贵……
谢知沧并没有发现凤御北,只一步步向着那具玄衣尸体走去,到了近前,谢知沧一把拔下插在尸体心口的利剑,脸上瞬间被溅满血污。
看样子,人是刚死不久。
凤御北见谢知沧呆愣愣地跪在身体旁边,手不自知地摸上了身侧佩剑,缓缓举起——随后,利刃吻上脖颈,一道血花在凤御北眼前绽开。
“不——”凤御北瞪大了眼睛,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然后,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陛下万岁”,缓缓转头去看,拜的并不是他,而是金銮殿御座前站着的那个白衣人。
满宫殿的血污几乎将凤御北淹没,对那人却似乎未有一丝影响,就连衣袍角都干干净净。
“启禀陛下,谢指挥使自刎于此、燕指挥使已被捉拿,我军掌控京城内外——我等恭祝陛下,陛下千秋万岁——”
随着这一声“陛下千秋万岁”,殿门的厮杀声戛然而止。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一般,凤御北耳中突然灌入了排山倒海般的声浪,异口同声的,陛下千秋万岁。
原来,这就是王朝覆灭的景象。
随着人群的欢呼,站在御座前的陛下终于转身,露出淡漠高傲的面容。
依旧是凤御北熟悉的人。
裴拜野!
“呼——”凤御北猛地从床上坐起,梦中场景似乎仍旧留存在眼前,冷汗浸湿的后背爬满丝丝凉意。
偏头去看,原来是殿内开着透气的花窗忘记关上。
“来人。”凤御北沙哑着声音,语调中有几分不可察的颤抖。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王公公一脸担忧地跑进来,弯腰立在凤御北榻前。
眼前的王公公表情鲜活生动,和梦里那个瞪圆了眼睛,盯着自己尸身看的恐怖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他以前也觉得王公公烦,尤其是那个怕黑怕雷的小孩年纪,这人比父皇还要唠叨。
但一直唠叨着,王公公反倒成了陪在他身侧最多的人,久到如今,他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帝王。
凤御北本想说什么,最终所有的话只变作了一句,“朕有些凉,去关上窗户吧。”
王公公一听,马上跑去合上窗子,“哎呦这群小兔崽子,司天监的人都来说过了今日要下雨,怎得还不记得给陛下关上窗子?等奴才回头,肯定好好收拾这帮兔崽子一顿!”
“外面下雨了?”凤御北这时候才感受到,殿内似乎有一丝春雨浸润花草的清香。
“是。”王公公又倒了一盏热茶奉到凤御北手中,“陛下喝口茶润润。”
“这雨从午时就开始下,到现在也没停呢。”
“现下是何时辰?”
“回禀陛下,眼下天色已晚,约摸快到酉时了。”
凤御北抿了口茶水,喉咙中被堵塞的干渴才稍稍缓解,微微闭了闭眼,脑中出现的又是那个立在御座前,一袭白衣的裴拜野。
心头恶感瞬间翻涌,甚至将口中茶水呕出。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来人,传太医——”王公公近几日见了太多凤御北这样的场景,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自从那日在金銮殿晕倒开始,陛下似乎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得他焦急又心疼。
“无妨,不必传太医了,朕去趟司天台。”凤御北制止住王公公的话,他现在的症状应该算是梦魇,没什么大事。
最近几天接连被灌了太多汤药,凤御北现在光是看到太医院院首的脸,嘴里都会不自觉发苦。
“陛下,眼下雨还未停……”王公公想要劝阻,凤御北的状态明显不太好,外面春雨凄凄,若是再受了凉可怎么好?
“无碍,朕有些事要去处理。”凤御北坚持。
此刻冷静下来想一想,刚刚的那个梦同他近日在朝堂上发现的那些异常,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眼下这些情况明显并不正常,凤御北只能去司天台问一问,看看能否找到什么合理的解释,但国师……
一想到国师头顶上比李古德和赵金宝还要高出一大截的【谋逆值】,凤御北就被压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朕记得国师座下有个叫司月的徒儿,是吧?”
“回陛下,是的。”王公公不明白凤御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当今国师年事已高,培育几名弟子接替自己位置是很早之前就在着手准备的事情,那个叫司月的小孩就是国师亲选的、最看好的苗子。
小孩跟在国师身边时候年岁不大,如今也不过十八岁,但却已经为鸾凤占卜出了好几次战事和天灾的预告,尤其行走民间,为百姓耕种测天气云雨,更是十分准确。
因此,司月的声望颇高,也渐渐成为了多数人心中默认的下一任国师。
不过……王公公疑惑的点也在这里,司月再怎么厉害,当今国师还在,陛下又为何要找他?
凤御北当然不可能同王公公说自己的顾虑,只吩咐人将车驾备好,又通知了司月在司天台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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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拜野昨夜收到了凤御北的爱心药膏,立马就没了继续同谢知沧斗嘴的心思,把药膏和信件一起放入锦盒就捂着小腹挪回了自己屋子。
临走前,还不忘挑衅一句,“谢大人,此后陛下若有交予臣的东西,还烦请谢大人不要再私自打开了。”
“……麻烦裴大人搞清楚,那盒药膏是陛下让我转交的。”如果不是裴拜野此时受着伤,谢知沧一定会让人蒙住他的头拖到小巷子里狠揍一顿。
“哦,忘了。”裴拜野摸摸鼻子,却没有一丝悔意,语气中满是甜蜜,“我会同清安说的,以后这样的事就不必麻烦外人了。”
谢知沧被噎得一口气要喘不上来,想回呛裴拜野,却发现这人的确算凤御北的“内人”,只能独自吞下这口气。
看谢知沧吃瘪,裴拜野的刀伤似乎都没有那么痛了。
将凤御北送来的金疮药仔细涂了脖颈,裴拜野本想省着些用,打算收起来。
结果点开药效一看,才发现这药不仅愈合伤口极快,祛疤效果更是bug级别的存在,比他氪金扫荡商城的药还好用。
拆下小腹处裹着的纱布,一刀狰狞刀口横在本来完美的腹肌上。
裴拜野想了想,又打开药盒挑出一些药膏,小心地涂在伤口上。
也不算浪费,毕竟日后总有坦诚相见的时候。否则,以后那个什么的时候,这样一道丑陋伤疤万一把陛下吓到了,多影响床笫情//趣。
裴拜野如此想着,呼吸不自觉粗重了起来,他这就当作是维护凤御北的“私人财产”了。
凤御北那样的身份地位,虽然有些武功架子,但明显是没见过真刀真枪入肉的,那次浴池中,裴拜野就已经见过了凤御北赤//裸的如玉身体。
这样也好,若是类似的伤出现在陛下身上……裴拜野旖旎的幻想一顿,咬了咬后槽牙,那他一定会亲手结果了行凶之人。
用过药后,裴拜野脑中环绕着那几日同凤御北相处时候,陛下总是面红耳赤的模样,颇为满足地入了梦乡。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翌日晚间。
他是被系统的提醒强制唤醒的。
有人在呼传他。
裴拜野点开消息列表,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但系统依旧在不依不饶地响。
哦对,除去裴首辅,他还有一重身份是国师来着。
难不成是凤御北去找国师了?
裴拜野切换到国师面板,果然看到陛下来了司天台。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凤御北故作镇定的低声询问。
“朕想知道,裴拜野,是不是意图谋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