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问出口,冬宁连抽噎声都止住了。
咬着唇,埋头在他肩窝处,明明没心思哭了,可眼角的残泪还是顺势滑出。
她胸脯起伏着,呼吸合着他心跳的节拍,耳边“咚咚咚”,沉稳而有力。
圈着她胳膊的大手不由得又用上了点劲儿,气息的节拍乱了。
他在紧张。
心思有点乱,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想法,就这么窝在他的怀里,竟是前所未有的熨帖。
她忽然就想,除非自己这辈子不嫁人,否则的话,在人生最青涩懵懂的年华经历了他,此后哪怕千帆历经,也终不似巫山之云。
他是她年少的欢喜,更是初晓人事后最深沉的牵挂。
好吧,她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人活一世,难得情深。更何况她生来命薄,更不愿徒留悔恨。
可她到底不愿开这个口。
轻咬下唇,她缓缓抬手,圈住了他的腰。
章凌之身子一僵,脑袋片刻空白过后,忽而一阵狂喜漫过心头。
还未等她开口,便抱着她一把倒入锦衾中。
唇狠狠压上她的,疯狂啃咬,似是毫无章法般,或舔、或撮、或咬……
冬宁气得踢蹬着腿,脸皱成一团,拿拳头直捶他。
他这胡来的狂热模样,真叫她想起自家曾经养过的一只小黄狗。那狗狗亲人得很,每次一高兴了想跟人亲近,也是这样伸着舌头在你脸上胡乱舔着,弄你一脸口水,却也不管你喜不喜欢。
真是讨厌!
章凌之真是讨厌!
亲够了,他将她一把按到胸口,平复着呼吸。
然而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却怎么也淡定不下去,将人从怀里捞出来,他翻身压在床上,又开始去撬她的齿关。
冬宁真是气急了,被亲得挤出了眼泪来,小拳头胡乱捶打着,张开嘴,咬上他的舌头。
“嘶——”
章凌之猛地抽离,拧着眉去捏她的小脸,“小坏蛋,叫我多亲几下怎么了?”
旷了这么久、憋了这么久,终于在这一刻齐齐迸发出来,他一下不知该怎么发泄得好。
冬宁气鼓着雪腮,抬手去擦脸颊上的水渍,“谁许你亲的我?我答应什么了吗?”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人就像只狗一样把她当根大骨棒子去啃了!
章凌之哑然失笑,瞧出她不满意的小脸儿,瞬间觉出自己心急太过,激动得一下失了智,把小姑娘弄得不舒服了。
啧,真是的,都三十边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连他自己想来刚刚那番情状,都觉可笑。
手轻轻拂开她被蹭乱的鬓发,丝丝缕缕地理着,笑意温柔:“怪我太高兴了,你不就是舍不得走的意思了?”
冬宁小嘴一撅,差点翻个白眼,“我才没有舍不得——”
话又被咽在了他的喉咙里。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了刚刚粗暴的、毫不讲理的肆虐,他含在嘴里,温柔小意地托举、慢条斯理地捻弄,如水如丝,缓缓包裹,激起花叶的一片震颤。
手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揉弄。指腹上有他常年执笔结下的薄茧,并不扎人,却有种独特的温厚,细细刮擦着她软肉的经脉,催发着她的敏感。混着舌尖的的舔舐,一阵酥麻传导至全身。
他实在是个有手段的,三两下的搅弄,便能轻易激起她腿间的泥泞。
若非朝夕相伴,知晓他确实无暇踏足风尘之地,否则冬宁真要疑心,他哪里修来的这些功夫。
“嗯……”
冬宁皱着眉,哼唧出声,可那声音不似不舒服,到似是太舒服。
于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曲起膝盖,想要去顶他的腹部。
却被章凌之按住膝头,复又压下去。
他微抬起身子,终于离开了她的唇,嘴角牵扯出细细的银丝,一边抬手按上她的嘴角,替她拭去被他吻出的涎水。
她红唇晶亮水润,一双眸子迷蒙着,浑似只迷途的小羊羔,叫人恨不能立马一口吃掉。
“你又想使什么坏?嗯?”手压住她不老实的膝盖,挑眉问出口。
“我没有……”她嘟囔着,轻声辩解,那声音又软又糯,棉花似的,使不上一点劲儿。
这次确实没有,没有想要去攻击他的意思。
下意识地,刚刚那一下,实是在向他索取。
她想要了,想要他。
等她清醒过神来的时候再回味这直觉,竟是一下就染红了脸,连脖颈上的皮肤都泛起淡淡的粉。
天呐……自己在想些什么……?
眼珠子来回转悠着,她闪躲开他过于炽热的目光,长睫羞赧地轻颤。
章凌之自是不知她的用意,两个人还没有在床事上培养出什么默契来,只当她又是想要教训自己了,虽叹着气,嘴角却也依旧噙着笑,缓缓起身来,“待我修整一下,再去找你娘说。”
“啊……说什么……?”她人还蒙着,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手指在她脑门儿上一弹,“提亲呐!”
一听这两个字,冬宁唰地坐起身,“我……我我……我先去找我阿娘谈谈!”
她是真害怕,就阿娘那个脾气,能直接跟章凌之当场干起来。
自己务必先去跟她交个底儿,好叫她能有个准备。
章凌之竟是也不慌,眼一眯,笑着捏捏她的脸,“我们雪儿真是长大了,都要学会在中间替大人们调和关系了。”
她嘴一嘟,拍掉他总爱玩弄她脸的手,故作生气道:“那还不是你表现不好,叫我娘生意见了?”
他敛了笑,眉眼又罩下一层哀愁,“我若是想要在你娘眼中表现好,就得亲自给你挑个青年才俊,再亲手送你嫁给他人,如此她才可满意。反正既想要娶你,这个恶人,我便是当定了。”
听他这一席话,冬宁歪着脑袋,眼珠子悠了两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对,你本来就是个恶人,我爹爹把我交到你手上,你却把我哄骗走了。”
章凌之气笑了,也没法儿跟她争辩当初是谁死缠烂打非他不可,他拒绝了她以后还要把他骂个狗血喷头,唧唧歪歪闹了这么久的别扭,也是为了报当年被拒之仇。
历史就是这么被歪曲的。
恐怕若干年后,等他们有了孩儿孙儿,再同他们说起当年事,冬宁也会摆出副义正言辞模样,言之凿凿道:“当年啊,我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亦不懂什么人事,就这么被他个老油条哄骗过来的。”
章凌之把这想法跟她说了,果然成功赢得了冬宁的一套花拳绣腿连环踢。
“谁要跟你生孩子了?不要脸,呸!”
他只是笑着攥住她的手,早已习惯了她的口是心非。
“那就拜托我们雪儿,替我在你娘亲跟前,美言几句。”
薛贞柳把打好的络子往篮子一丢,端起那篮子便要下榻,却见女儿拧巴着一张小脸,磨磨蹭蹭地从门外进来。
她撇撇嘴,又重新盘腿坐回了榻上,“又要做什么?说吧。”
知女莫若母,她瞧冬宁那样儿,便猜出她有什么难于开口的事儿要同她说。
心中已然升起了些不太好的预感,可她不好说什么,只等着冬宁主动开口先。
冬宁摸来榻上,在母亲对面坐下。
“阿娘……”
薛贞柳偏过头不去理她,挑拣起了篮子里的络子。
冬宁手来回绞着,又摊开,放在膝盖上搓了搓,终于还是艰难地开口:“阿娘,我……不和你们回山东了,成——”
“啪”!薛贞柳将那络子往篮子里一摔,一口气瞬间提得老高:“颜冬宁!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想回就回,不想回又不回了?!”
“你这样出尔反尔没个定性,叫我怎么能放心你自己做主?”
面朝着她,卷了卷袖子,她这是摆出了战斗的架势,“是不是那个章凌之跟你说了什么?又哄骗得你改了主意?你说!”
“阿娘!”冬宁真是受不了她一上来就指责章凌之,“他没有,是我自己想要留下来的……”咬了咬唇,她面浮霞云,小声地吞吐道:“我想要嫁给他。”
疑心是自己的耳朵坏了,薛贞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瞳孔颤了几颤,可随即,她便对女儿说出“想要嫁他”这种话并不感到惊讶。
那章凌之养育了她四年,这四年的潜移默化、处心积虑,他对自己女儿的塑造与影响,甚至远胜过他们这对亲生父母。
所以她想要嫁他,或许亦在他的掌控之中。
本来翻涌上的怒气,却在一瞬间又褪去,化作了深深的无力和心凉。
哪怕她是她母亲,可现下也很难敌过他养她的这四年。
这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冬宁垂头敛目,极尽乖巧模样,只等着听母亲的怒骂,可没成想,良久,只听着对面一声长叹。
“雪儿,你当真喜欢他?”
冬宁愣了下,没想到母亲会用这么平和的语气跟自己说话,随即点点头,“阿娘,他很好,对我也很爱护,真的。”
薛贞柳又是一声哀叹,身子塌了下来,腰板都挺不直了。
“芳嬷嬷也是这么说的……”她嘴皮子上下一碰,似在自言自语。
“既然这样,他若当真这么好,那前些时日你哭得这副模样,还非闹着要跟我回山东去?”
冬宁不好意思了,“那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在跟他闹脾气……”
薛贞柳竟是噎住了。
“你个讨债鬼!谁给你惯得这脾气?以后真不知谁能跟你把这日子过得下去!”
她一下又生了脾气,不管不顾地骂将起来,冬宁却是抿着唇,噗地笑了,“娘,都是他惯的,所以这一世,也只有他能忍得了我这脾气了。”
薛贞柳努了努嘴,看着女儿眉眼间漾起的春波,这幅小女儿情态,心中竟是不觉间,软和了下去。
其实这段时间,冷静下来后,她也有去细想。
章凌之除开对不起她家颜茂华的嘱托外,论相貌、论能力,确实样样都不差,可堪上品。
况且,他现在虽如日中天、权势颇盛,但其实他家的门楣并不高。最重要的是,他无父无母,虽则
于他个人而言,确实凄惨了点,但若是雪儿真嫁过去,上头没有婆母的压制,那这日子,不知得多舒坦。
本身她又是个骄纵古怪的脾性,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去做一个执掌中匮的主母,病弱的身子也挑不起大梁、经不起操劳。章凌之的家庭人员关系简单,而今就这样嫁过去,倒真似个不错的结果。
其实她不是没有考虑过,站在任何一个丈母娘的角度去看,章凌之都是个标标准准的金龟婿。或许年纪是偏大了点,不过瑕不掩瑜,而且正好,年纪大了更能包容她家雪儿的坏脾气。
可就是他有蓄意引诱幼女这一嫌疑,叫薛贞柳,始终对他这个人心里存着疙瘩。
“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跟我也不用多废什么话了,我去找章越,我来跟他谈。”
*
薛贞柳又来到了这间茶室。
只不过这一次,再不不似上次的泼妇形状、刀刃相向,薛贞柳庄重打扮了一番,妇人髻盘得齐整,一身大红白鹤缂丝对襟宽袖袄,珠钗琳琅,并不繁复,但也显出几丝雍容来。
她肃着张脸,直视对面而坐的男人。
“章大人,想来你应该知道,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章凌之恭谨地点头,丝毫不敢怠慢,可也不卑不亢。若真是冷静对谈,他气势从未落于下风。
“雪儿跟我说了,说她要嫁你,不跟我回山东了。”
乍然从颜母口中听到雪儿要想要嫁他,眉心跳了一跳,心底生出几丝甜滋滋的喜悦来。
但知道此时此地,不宜在这位敌意颇深的母亲面前表现得太过忘形,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并不显心中欢悦之情。反是把头垂得更低了,做出一副深沉稳重模样。
薛贞柳见他波澜不兴,知道他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也不欲同他过多周旋。
“章大人,我说话直接,可能有叫您不爱听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我知道雪儿爱慕你,你也拿出了态度,愿意明媒正娶我家雪儿。但我私心里对你和雪儿的事,依旧是很不满。”
章凌之只淡淡苦笑,点头以示理解,“晚辈明白。”
“雪儿跟你时年纪太小,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或许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究竟做过些什么。是否真的无愧于天,只有你自己扪心自问。”
章凌之笑容得体,恭敬的态度拿捏得十足。并不急着辩解,知道任何解释都是无济于事,于是只郑重道:“悟已往之不谏。过去的事,我不会争辩,因为耽溺纠结于过往,毫无意义,怎么说,也无法令您对章某改观。”
“我唯有向您承诺,这一生,这一世,一定会对雪儿一心一意,爱若珍宝。”
他深邃的眼眸认真而庄严,薛贞柳努力去捕捉,似乎从那双幽不见底的凤眸中,确有一丝真诚溢出。
心中叹气,她只好点点头。
“既然这样,我是想,雪儿的身子本也不便折腾,等签下定亲书,便继续留她在你府上。”
眼睛疏忽一亮,章凌之不觉挺直了身子,头一次的,那不可遏制的激动与兴奋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不过这件事,我也不好一个人做了主,我要给我们家茂华去一封信,看看他的意思吧。”
章凌之若有所思地点头,“颜大人处,我也会亲自写信跟他说明的。”
其实只要摆平了颜母,颜荣那里他反而是不大担心的。
“还有一点。”
薛贞柳扳直了脸,朝他严肃叮嘱道:“在我和颜茂华回京正式举办亲事之前,你……”顿了顿,她一字一顿警告道:“不许越雷池半步。”
眉尾几不可查地一挑,章凌之郑重应喏:“是,晚辈知晓。”
第72章 吞花卧酒(终篇上)终于尝到她的滋味……
颜荣将两封同时自京中寄来的信展开放在桌上。
他看完这封又瞧瞧那封,被两封信里的内容打得蒙头闷脑,脑瓜子嗡嗡作响。
这……
雪儿……
章凌之……
他们俩……
怎么会??!!
“岂有此理!!!”
他将信重重拍在桌上,气得眼睛瞪如铜铃,两只鼻孔牛鼻子似的直出气。
愤恨到了深处,他心燎起了火,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手不时抽出来在空中指指点点,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自家的好白菜就这样被猪拱了呀!!
请苍天!辨忠奸!
“那个畜牲……章越他就是个混蛋……禽兽!!”
“想让我答应他和雪儿的婚事……?做梦……做梦去吧他……”
“那个阿贞……她也真是的,这次办得是什么糊涂事儿?平常她也就会跟我横!只会跟我横她!”
他在院子里来回嘀咕,这话落在一旁小儿子的耳朵里,前言不搭后语的,只是不知父亲在说什么疯话。
“爹?阿姐她怎么了吗?”
“那个章越!”
根本没有听进去儿子的话,颜父手指朝天,像只窜天猴一般跳将起来。
“看我不揍死他!敢打我家雪儿主意!我揍死他!”
“爹,您说的那个章越,就是最近刚升任内阁首辅的章凌之,章大人吗?”
儿子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呱唧一下兜头浇下来。
瞬间冷却了那令他昏头的怒意。
嘴边的小胡子哆嗦了两下,他摸索着桌沿,跌坐到石凳上。
“啊……啊……是呀……新任的首辅……没错,没错……”
“爹,您刚说,您要去揍那首辅大人吗?”
十三岁稚子又天真无知地发问了。
灵魂抽离了几瞬,颜荣忽而挺起腰,眉头一皱,板起个脸来呵斥:“哎!胡说!休的胡言!”
“爹爹我……岂是那个意思……?!”
颜春禹瘪了瘪嘴,不想说他什么了。
“我刚刚分明都听见了……”他只敢小声嘀咕两句。
不过爹爹这性子,他早已习惯了,每次都是话放得狠,自己在那儿背地里跳脚,真到了要面对事儿的时候,又老老实实把个尾巴夹好。
颜荣惨白着脸色,双目出神,手紧紧抠住石桌边缘,指尖暗自用着劲儿,似乎恨不能把那石块掰下来。
哎……
哀叹一声,他整个人瞬间被抽去了力般,歪倒在石凳上。
“怪你爹没用……都是你爹没用啊……”
“爹,是阿姐出什么事了吗?”
爹爹看完京城的来信就成了这幅模样,肯定又是为着姐姐的事儿烦心。
一听他提起女儿,颜荣又是悲从中来,默默就红了眼眶,“那个……章越写了信来,说要娶你阿姐……”
颜春禹愣了瞬,眼睛一亮,“爹!这是好事呀!”
“跟首辅结了亲,那咱还怕回不去京城吗?!”
他还以为,是那章越把他姐肚子搞大了却不愿负责之类的,才会惹得爹爹如此气愤。没想到是要来跟他们结亲家的。
这可真是太好了,在岭南那湿热蛮荒之地待了这么久,他早就对京都的繁华怀念无比。
颜荣气叹得更重了。
儿子还小,不懂这些,也没法儿指责他什么。
他哪里知道,父亲心中的愤懑与不甘。
雪儿托在章越手上的时候还这么小,他说是替颜家照顾女儿,结果却成了给自己养媳妇儿!他个心机深重的大男人,拐骗一个未经世事的幼女,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越想,他越愤恨,这心里头就跟被石头堵住了似的,有气却又发不出来。
到了晚上,他左右睡不下,虽说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可又实在畏惧章凌之的权势。
再者说了,他们退了裴家的亲事,本就将人得罪了,而今再把个章凌之也给拒了,他颜荣还要不要在朝中混了?虽说他这辈子是不指望能有什么登天的作为,可也不想落得个官场弃子的下场啊。毕竟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家里七八张嘴,全都指着他的禄米下锅呢。
他心中
哀叹,默默又翻了个身,披衣起身,点上灯,准备给京中去一封信。
章府。
冬宁看完父亲的来信,缓缓置于膝头,双眼怔忪,思绪不知又飘到了哪里。
“怎么回事?你爹信上说什么了?”
薛贞柳拿过那封信,也迫不及待浏览起来。
“爹爹说……他问我,是否真的心悦小叔叔,是甘心情愿嫁与他否?”
看爹爹在信中的意思,他似乎就只关心一点——女儿是否喜欢。
章凌之给他写了信,薛贞柳叶给他写了信,可那里头,都没有冬宁的意思。颜父寄信来,只问一句,他只要宝贝女儿的态度。
冬宁恍恍惚惚,心下不由荡起些微波澜。
她与爹爹已分别久远,可这信中的爹爹却仿佛又唤起那几乎模糊的回忆,就像孩童时会抱她在膝头逗弄她;将她一路从香山脚下背上山顶;更会在下值回家躲开母亲偷偷往她手中塞豌豆黄……
爹爹还是那个疼她的爹爹,这一点,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啊。
想着想着,鼻头不由泛起一阵酸意。
“呵。”看完信的薛贞柳鼻子轻哼,将信拍回了桌上。
“这个颜茂华,还写什么信特地问你喜不喜欢?说得好像你若答个不喜,他便真敢硬着胆子去下他章越的脸面了似的。”
薛贞柳对此只是不忿,自家夫君那个乌龟性子她最是了解,她一听章凌之也要亲自去信给颜荣,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定亲事宜了。
自己说是征询他的意见,可她多半猜出来,他心中即使再不满,这次怕是连个屁都不敢对那章凌之放。莫说之前可能把裴家给得罪了,就这一下,他哪儿还敢再去拂一把章凌之的面子?想都不用想。
不过叫薛贞柳没想到的是,他没立马应“是”或“不是”,竟是先来了封信给女儿,问她的意思。
“哎,也算你爹爹有心了。”
想着,她嘴角又露出个难得的笑,“我倒是真挺想看看,若你回他个‘不喜’,他是否真敢跟那章越对着干?”薛贞柳偏一下头,揶揄地看向女儿。
“娘……”冬宁撇过头去,抬手擦拭已然冒头的泪花,嗔她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打趣儿我们爷俩。”
“呦呦,是,你们爷俩,从小你就跟你爹亲近。他惯着你,我管着你,你跟他总是一派的,反倒弄得我成了个坏人似的。”
她嘴里说着抱怨的话,却是笑着将那信收好,“这次也是,他一封信呀,就把你感动得出眼泪,我在这儿跟你好一番闹腾,怕是只在你心中落了个埋怨。”
“娘……阿娘……”冬宁歪去她怀里撒娇,搂着她的腰不放,挨在她肩头,“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您和爹爹都是,最最最疼我了。”
薛贞柳被她闹得不行,头拗过去,扑哧就笑出来了,“你呀,就是个讨债鬼,专来磨我和你爹的。”
“行了,你赶紧给他回个信去,好让他安心。只有你一句想嫁,他这心里方才能好受点。”拍拍女儿的手臂,她抬头看看天,语气竟似暗藏忧伤:“我呢也就不等他回信了,他无有不答应的份儿。赶紧地,我要给你把这事儿张罗起来,省得一来一去地再耽搁时日。”
“嗯。”
她在母亲怀中羞赧地点头。
听到母亲说“赶紧地”,她这心就像插上了翅膀,扑棱几下,高兴得恨不能立马飞起来。转头又觉出不好意思来,自己怎么就心急成这样?脸埋在母亲肩头,哧哧地笑。
“你呀,傻丫头一个。”薛贞柳瞧女儿这模样,幸福简直溢于言表,那些在她心中积压了许久的怨怼和愧疚,终于也缓缓释放出来,遂只能和着她的笑声,默默莞尔。
薛贞柳干事向来麻利,章凌之亦是个雷厉风行的,两人一拍即合后,便开始了定亲的章程。
由于颜家如今不在京,是已一切从简。
甚至两个人打好商量,聘礼都先不用备了,就算要送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抬。总归,他们家不可能一直待在山东道的,若到时候回京,搬动起来还嫌麻烦。
只是叫人合了个八字,再托媒婆做个见证,双方签下定亲书。没有正式盖官印的婚书,也没有去衙门过户籍。
总而言之,不过是双方交换了一个承诺。
说白了,冬宁现在还没有正式嫁给他。
可迫于她的身子、以及她本人的再三请求等等缘故,薛贞柳没法儿把她带回山东,只好继续叫她留在章府,不过现在,也算是她未来的家了。
可毕竟没有龙凤全帖,不是官府承认的夫妻,薛贞柳左右放心不下,出发回山东前陪着冬宁睡了一晚,被窝里牵住她的手,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你同那章越,毕竟还未真的结亲,他现在还算不得是你夫君。若是……”手摩挲了一下女儿细嫩的手背,瞬间握得更紧了,“若是他要跟你行夫妻之实,你可万万不能答应!这不成,连三书六礼的章程都还没有跟我们过,你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遂了他的意,这叫无媒苟合,你听明白没有?!”
话到后面,语气越发严厉了起来。
虽然同样的话她也警告过章凌之,可知道他不会是个守规矩的,就怕自家那傻闺女,又痴呆呆着了他的道去。
“啊……?”冬宁不禁疑惑了,小小声嘟囔道:“可媒人都已经来过了呀,怎么能叫‘无媒苟合’呢……”
“啧!”薛贞柳气得差点没从床上坐起来,拍一下她的手臂,“你这么回事?他给咱家抬聘礼了吗?你跟他有官方的婚书吗?户籍是转去了他的黄册上吗?”
薛贞柳连珠炮似的话打来,说得冬宁只好瘪嘴,哼哼唧唧、模模糊糊地应喏。
被女儿这态度气到,瞧她似不坚决,只好恶狠狠警告道:“你记住!在你们正式成婚之前,务必要给我把规矩守住咯!”
订婚敲定后没几日,薛贞柳便和丫鬟坐上马车回了山东。
家里那边离了自己这么久,她还真不放心颜荣一个人,实在地不能再待下去了。
芳嬷嬷没有跟过去,依旧留在章府照看冬宁。
薛贞柳自是知道那二人都叫她不放心,拉着芳嬷嬷又是千叮万嘱。芳嬷嬷在此一事上当然是跟颜母统一战线,了然地点点头。
“夫人放心,有老奴在,定会将宁姐儿看管好的。”
得了芳嬷嬷保证,她这才算是舒心了点。
和女儿在府门口又抱着哭作一团,她心里终究是割舍不下。
“你在这儿好好的,我一定让你爹争气,早日回京,咱们好一家人团聚。”
可一想起真等他们回京了,立马就要送她嫁人,算一算,一家人真正能相聚的日子,其实也没多少了,心里不禁又激起了几分哀戚。
夜里,灯笼飘在廊檐下,风一吹,烛光闪烁。
芳嬷嬷把热水灌好了,便去小书屋催促冬宁洗漱。
“小祖宗,快着点,一会儿水凉了。”
冬宁手上笔不停,头也不抬道:“不要,写完这章。”
说完,又嘟哝着添上一句:“我还要等小叔叔回来呢。”
虽说是定下了亲,却似乎比之前更难见着他。内阁最近刚刚重组,他又是新任的揆首,公务既多应酬也多;西院那边也是不安稳,王月珠精神状况不大对了,隔三差五地闹自杀,叫人发现拦下来后又是疯疯癫癫的,夜里在院子里唱戏,闹得邻居都生了意见。
章凌之一下了值,又要抽空去处理王月珠的事儿。他将她搬去了一处更偏僻的居所,又加派了些人手看着。
章嘉义人还关在应天府,等着处决呢,这边王月珠倒先疯了。怕是他真被推上刑场的那一日,他娘也没法儿来看他了。
思及此,着实令人唏嘘。
所以这一天天的,没个安生的时候,章凌之常是忙得连影子都见不着。
只是晚上,他必会抽空过来叠彩园。冬宁歇下得早,他便坐在床头陪她会儿,被小姑娘牵住手,一通东拉西扯地,就是不愿放他离开。
只可气的是,芳嬷嬷非要站在房中碍眼。他们在床头说话,她便瞪着双眼睛在一边看着。以前倒是还会放他们独处呢,现在两个人婚都定了,她竟是不放心了起来。
冬宁老大不乐意了,叫她走也不走。
章凌之暗觉好笑,自然知晓这老仆妇的意思,晃了晃自己被她攥紧的手,温声安抚:“成了,就让嬷嬷待着吧,也没什么话她不能听的。”
冬宁小嘴一瘪,蛄蛹两下,这话终究是说不出口。
可有些事儿,却是不方便被孃孃看到呀。
他白天忙得不见人影,晚上回来,又被孃孃把双眼珠子粘身上了,自己想跟他亲近都找不到机会。
哎呀……自己在想什么呢……
羞红着脸,她很快便打散了这思绪。
“你嫂嫂那头,还好嘛……?”
看着他疲累的模样,又想起何晏提过的西院那头的糟心事儿,她忍不住关切道。
章凌之垂下眼睫,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再笑着抬眼,嘴角边泛起的苦涩却是掩不住,“这些事儿轮不着你操心,我自能料理——”
冬宁被子一掀,直接揽住了他的脖子,半边身子都挂他身上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说话哼哼唧唧的:“我知道你能料理,可你要是累了不高兴了也可以跟我说跟我抱怨的,看你逞强我心里其实可不好过了……”
“宁姐儿!”
章凌之还没未及反应,却是被芳嬷嬷一声粗嗓,呵断了这
原本温馨旖旎的时刻。
少女的身子柔若无骨,菲薄的肌肤透着馨香,唇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脖颈,口出气息温热,吹拂过耳畔。软糯的调子说着叫人贴心的话,更令他心猿意马。
只是这老仆妇就在身侧,无法不叫人察觉她过于强烈的存在,纵使有点什么心思,瞬间也叫闹没了。
心中是有点不快的,脸色沉了沉,却并不发作,只配合地将她缠绕脖颈的手扒拉下来,将人塞回被窝里。
“行了,我没事,没你想得那样糟糕。我这几日忙,没工夫陪你,等过段时间得空了,再陪你去什刹海放放风,嗯?”
“好!”冬宁终于笑开了,杏眸一弯,小狐狸似的,翻开被子又爬起身,在他脸颊上撮了一口。
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她这声儿撮得清脆,气得那芳嬷嬷瞪大了眼,霎时老脸一红,只是鼓着双眼珠子,指着她,竟说不出话来。
章凌之被她的突袭亲蒙了,随即拧起眉头,可那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下去,“祖宗,快别闹我了,睡吧。”
冬宁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毕竟还当着芳嬷嬷的面呢。干完“坏事”,立马又鹌鹑似的缩回被窝里,拉到遮住大半张脸,只剩一双浑圆的黑葡萄般的眼珠子,眨巴眨巴看着他。
“那你以后必须要亲过我的额头,跟我说一声‘晚安’,我才能睡得着。”
章凌之:“……”
芳嬷嬷:“……”
莫名其妙地,两个大人在这种时候过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又都立即别过头去。房间内伴随着章凌之掩饰尴尬的咳嗽声,竟是让氛围一时变得更尴尬了。
捂得热乎乎的小手从被窝里钻出来,揪着他的衣袍,“好不好嘛……”
芳嬷嬷“啪”地一拍额头!
冤家啊……真是冤家……
她认命地闭上眼,转过头去。
章凌之实在被她逗乐了,笑得肩膀直抖,趁着芳嬷嬷背身之际,偷偷拽下她的被子,在那嫣红的唇上蜻蜓点水一吻。
“晚安,我的雪儿。”
嘻嘻……
冬宁咬住笔头,勾在一起的脚在桌下荡啊荡,想起每天晚上他来跟自己道晚安的吻,就又在那里傻乐。
啧。
芳嬷嬷无声努努嘴,过去将她的笔拿开。
“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现在不要再叫‘小叔叔’,他哪儿还是你什么‘叔叔’?说出去不觉得别扭嘛?”
“嗯……自然不是‘叔叔’了……”小扇子般的长睫垂下,她轻抿着嘴,脸颊上酒窝闪现。
是……夫君了呀。
嘻嘻,嘿嘿嘿。
一想起来,自己又忍不住偷乐了。
芳嬷嬷瞧她这模样,真如初绽的海棠,光艳照人,灼灼耀目,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也是替她高兴的,不过,她可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这干柴不能碰着烈火,烧起来可就麻烦了。
芳嬷嬷的打搅还是很有成效的。
自从知道有她这么个“监工”在一旁看着,章凌之并不会每晚都来叠彩园。
这晚,他便没来。
屋子里早已熄了灯,只有温温淡淡的月光铺了满室。
拔步床上,鼓起一个小山包,那小山包耸动着,翻过来又翻过去。
终于,冬宁又睁大眼,屏息凝神了会儿,确认梢间的芳嬷嬷约莫是熟睡了,这才悄悄掀开一条被缝,鱼儿似的便溜下了床。
她连鞋也不敢穿,只拎在手上,白袜子踩上地砖,踮起脚,偷偷去开门缝儿。
这事儿,她不是第一次做了,倒是熟练。
出了房门,她再不用憋着气了,立刻将鞋套上脚,甩手就开始往园门外奔。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
章凌之本就觉浅,这晌才刚睡下,便被人敲醒,语带不快,沙哑地出声:“什么事?”
只以为是何晏或者茯苓,就怕这时辰来敲门,恐又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儿。
头脑瞬间清醒,他翻身从床上坐起,凝眉望向房门处。
半天没有人答话,他但觉蹊跷,又压低声音喝道:“什么人?”
“是我……”
门那边的人压着嗓子,鬼鬼祟祟地答话。
章凌之心一跳,这声音他可太熟悉,连忙起身过去。
房门刚一拉开,就被一具香软的身子扑了满怀。
她揽住他的脖子,章凌之被压得措手不及,几个踉跄连退几步,方才圈住她的腰站稳。
房中没有点灯,借着微弱月光,他看清她的脸,更是惊诧万分。
“你怎么过来了?!”
见他没有表露惊喜,反是一上来就是质问自己,冬宁不高兴了,小嘴一撅,“你今晚都没有过来看我,我睡不着。”
章凌之真是被她闹得没脾气了,眉眼一舒展,捋了捋她跑乱的发丝,语气放得温柔无比:“乖,有芳嬷嬷守着你,我总也去,不大好。”
每次他一去,冬宁就黏黏糊糊的,可当着芳嬷嬷这个外人的面,他总觉别扭,唯有哭笑不得。
哼!
她就知道。
鼻头一皱,她貌似凶巴巴道:“骗子,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
章凌之无奈地笑笑,知道她是在同自己撒娇,双手揽住她的腰,碰一下她额头,“冤枉死了,今儿谁陪你用的晚膳?”
他怎么可能忍得住有一天不见她?可不好夜夜都去她闺房陪她说小话,便是挤出时间来也一定要陪她用上一顿饭。
冬宁撇撇嘴,故作生气地瞪他眼,可绷不住,扑哧就笑了。
她这一嗔一喜间,实在鲜活得可爱,月光朦胧下更是衬得她宛如阆苑仙子。
章凌之一颗心都被她泡软了,腹部有热流开始窜动,喉结紧绷,心脏都微微发颤。暗自叹口气,可到底不能真对她做什么,与其留她在怀中折磨自己,不如趁早将她打发走了。
他低头,轻触她的唇,甚至都不敢深入,随即赶紧离开。
“好了,雪儿晚安,赶紧回去睡了。”
以为她只是来索取晚安吻的,便小意来哄她。
谁知冬宁竟踮了踮脚,却是把他的脖子环得更紧了,馨香的吐气扑在他鼻息间,娇滴滴的声音似一碰就化的蜜,“不要,不要赶我回去嘛,今晚我要和你睡。”
章凌之猝然睁大眼。
“又胡闹——”
不等他继续呵斥,冬宁下巴一抬,堵住了他的唇。
她小舌勾着,乱舞着,由于经验缺乏不怎么有章法,却激起两个人酥酥麻麻的震颤。身子皆是一抖,章凌之手带着她的腰一提,滚入了床帐中。
后背触到柔软的锦衾,拔步床内都是他的气息,这更令她兴奋沉醉。交战的主导权瞬间又被他夺回,舌尖被吮得有点麻,轻吟自口中溢出。
手摸着他脑后的硬茬茬的短发,一路向下流连,滑过他起伏的脊柱,来到了他的裤腰上。
手指钩缠着就要去解,却被他猛地攥住。
“做什么……?”暗哑低沉的声音喷洒在耳畔,裹挟着摇摇欲坠的隐忍,甚至还有几分怒意,竭力维持着那还没有崩塌的克制。
他手心滚烫,望着她的眼神确乎是清醒多过迷蒙。
冬宁咬了咬唇,一下被看得不好意思了,那粉色直从耳廓蔓延到脖子,本就菲薄的肌肤更是透出光润的红,一片靡靡之色,叫人意乱情迷。
真是的……自己都已经厚着脸皮做到这一步了,这种事情,还用他问出口吗?
她紧紧咬住唇,长睫轻颤着盖下来,遮去眼底的羞涩,拼命躲避他略带探究的目光。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头顶,合着混乱的节奏,如此有力量。
两个人僵持着,谁也不率先说话。
冬宁撅了撅唇,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委屈溢出,酸气儿冲上鼻尖,染红了小巧的鼻头。
心一横,执拗地,她另一只手也去解他的腰带,果然还是被抓住。
“够了,不许再胡闹了!”他的气息彻底乱了,咬牙吐出字句。
冬宁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唰地就涌了上来,甩开他的手,翻过身,趴在枕头里哭。
章凌之懵了。
他不明白她在委屈什么,可是又好像有点明白。
长长叹一口气,手臂穿过她的腰,轻柔地将她揽过来,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珠,“你行行好,分明是你来惹的我,怎么你反倒哭起来了?”
冬宁就这么仰面瘫在床上,任他来哄自己,泪珠儿啪嗒啪嗒掉,“章凌之……你就是不喜欢我……”
他气笑了,“又在胡说什么呢?这帽子是说扣就扣了。”
“那……那……”她抽抽噎噎地,眼尾湿哒哒的红,话都说不全乎,“你都不要我……”
她都这样主动送上门了,却还被他冷着脸推开,真是丢死人了。
耳边是他湿重的叹息声,唇又吻上她新滚出的泪。
“你明知我的心意,是非要故意气我吗?除非我把你八抬大轿地迎进了门,否则怎可随随便便轻易要了你?”
他说的自是心里话,冬宁忽而止住了点哭,吸了吸鼻子,朦胧着一双泪眼看他,“那……难道你会反悔,不娶我了吗……?”
“当然不会!”
他斩钉截铁道,似乎还有点生气她会这么问。
冬宁又扁了扁嘴,“那……有什么关系……”
不过就是顺序调换了一下,反正结果他不都是要做她夫君的吗?
章凌之一下有点被她问懵了,旋即又很快反应过来,皱着一对眉道:“自然还是不同的,我不能如此轻率地待你。”
他心中好些时候会有些执拗的准则,尤其是面对与冬宁有关的事儿。
但这说法并不能将小姑娘哄好,她鼓着张脸,嘴里嘟嘟囔囔的:“反正你就是没那么喜欢……”
那个“我”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他的举动惊得卡在了喉咙里。
身下倏地一凉。
他抓起她的脚踝,推到大腿根处,埋头在她曲起的膝盖间。
冬宁猛抽一口气,那惊呼声刚升到喉咙口,却又霎时软在了他的舌尖。
“你作甚……呃……”
手抓紧身下的被褥,脚趾猛地蜷起,齿尖将唇角啃出了血,依然关不住那细细的轻吟,从口中溢出。
这蚀骨销魂的滋味是她从未尝到过的,一阵酥麻从尾椎骨直窜上来,软了骨头,销了魂魄。
好像被抛上了云端,雷雨伴随着乍现的闪电,在轰鸣声中倾泻而下。
云销雨霁。
她膝盖砸回锦被上,整个人酸软无力地瘫着,胸脯缓缓起伏,双眼雾气氤氲,情迷意乱,似还未从刚刚的潮水中退却。
章凌之却是淡定地起身,抽过帕子擦了擦口鼻,又慢条斯理地坐到桌边,斟上凉茶,漱了两下口。
这才又躺回床上,将浑身泛起潮红的小姑娘拢到怀里来,手理着她汗湿的鬓发,低头细嗅那散溢出来的、混着她体香的湿气。
“以后还敢不敢胡说了?够不够喜欢你了?嗯?”
冬宁鼻子抽抽,几乎又要哭将起来,软绵的小手揽住他的腰,闭眼埋到他怀里,只是不敢看他。
“坏人……”
这人偏要装作柳下惠,却又非换着法子磋磨她,不是坏人又是什么呢?
第73章 口含晶露(终篇中)她就是要他的命,……
黎明前,天边露出点鸭蛋青。
第一缕晨光还未从地平线跳跃而出,芳嬷嬷便已经摸黑起床了。
她这把年纪觉浅,又是个忙惯了的,常常都是一早便起来,给冬宁备晨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从梢间穿好衣裳、梳好头发出来,习惯性地掀开床帐子去看一眼。
冬宁正翻身面朝墙,睡得又香又沉。
脸上露着慈爱的笑,替她将滑下肩头的被子掖好,只以为小姑娘又是度过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安澜夜晚,放下床帐便往厨房去了。
她哪里知道,小姑娘其实早半个时辰前才溜回床上的。她昨儿晚上在章凌之那里撒泼打滚,八爪鱼似的攀着他不放,缠磨得他只得点头同意,搂着她就这么睡了大半宿。
直到天明前,被要去早朝的章凌之叫醒,她这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又偷摸爬回了自己床上。
若是芳嬷嬷再凑近点,便会发现,她那肉粉的耳垂竟还泛着凉意哩!
芳嬷嬷备好了晨食,又将院子被夜风吹落的树叶清理干净,再去把水缸里水蓄满、又去给冬宁打扫小书屋。
总之地,没有一刻闲下来。
到太阳悬在半空,天完全大亮,冬宁竟是还没有起床。
不知她昨儿晚为着什么又累到了,今日赖床比往常还过分,遂只好将那凉了一半的晨食温在灶上。
直快到午时,冬宁还未起床,芳嬷嬷坐不住了,过去拍拍她的被子,“小懒虫,快起床了,你也不看看这什么时辰了?别忘了,今儿下午夫人给你请来的教习要过来授课呐。”
啊……又要上课……
一听见上课她就头大。
那位女教习,她自然是知道的,颜母特地请来给她教授管家之道的。母亲离京前特地教诲过,说她日后成了家,可不能像之前那样小孩子脾气,任性胡闹了。
“这男人啊,你得管;这个家啊,你也得管。不管的话,迟早有一天,他这心要野到外面去、偏到外面去。真到了那时候啊,你可别来找我哭。”
冬宁好奇地歪着头,似懂非懂地,“就像你管爹爹那样吗?”
她是知道的,阿娘把爹爹管得死,就连小时候爹爹想给自己买点什么杂嚼,都得从牙缝儿里抠钱。
说实话,有时候她看爹爹,都觉着他怪憋屈的。
一听女儿竟拿她的御夫成果做了标杆,薛贞柳嘴一勾,脸上露出了点自得,“那是,你看看,这个家还不是多亏了有你阿娘我在张罗。”
冬宁懵懂地点点头,秀气的蛾眉微蹙,嘟囔出声:“可是爹爹那个性子,跟小叔叔差得也太远了,他是个软耳朵,好叫您使唤。可小叔叔您也知道,在朝中呼风唤雨惯了,他也是能服我管的吗?”
她这一下着实转不过来弯。自己十三岁就教养在他手中,习惯了事事听他的、从他的,可从未想过有一日,她反倒要来管着他?这乍一听,确乎有那么些倒反天罡的意味来。
薛贞柳瞧她那不开窍的模样,庆幸自己找她深谈了这件事儿,不然以后,还不知怎么吃亏呢。
“啧,这有何难的?”薛贞柳睨她一眼,“总之你就记着两个字:财权。你要是不想管得太累,其他的倒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就他章家的账本,必须得捏在你手上,你也得会看、会管、会花,这里头的学问,可也多着呢。”
“这就叫做呀,抓大放小。”
冬宁睁着双好学的大眼睛,认真提问道:“那你对爹爹也是抓大放小吗?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抓呢?”
“嗐!”薛贞柳听女儿这一言,没绷住笑出声来,“那能一样吗?这策略你得‘因人而异’,你爹这辈子就那点出息,他乐意叫我管着。可章越不同,他这个人呀,本事大,在外头习惯了别人对他俯首帖耳,你得拿捏分寸,张弛有度,才能管得他服服帖帖的。”
话至此处,冬宁不由眼睛一亮,顿觉母亲教诲得十分有理,“娘!您说得对,我听您的,跟您好好学!”
“哎!这就对了嘛!”薛贞柳见女儿还是上道的,两眼一弯,终于乐开了,拍拍她
的手,转而又叹气,“只可惜,娘没法儿在你身边亲自教授你,不过没事儿,我给你请了位经验丰富的师傅来,你跟着她好好学,切不可怠慢。”
冬宁答应母亲时答应得好好的,可真到了要学习,她又开始生出点怠惰的心思了。
芳嬷嬷也理解她,实在的身子骨弱,心力不济,对好些事情都力不从心。
所以早上看她疲累,也没去叫醒她,想着让她把这觉睡够了,下午才好打起精神去上课。
冬宁这一下午的课没上多少内容,才不到两个时辰她便有点撑不住了。
芳嬷嬷看她确实人不爽快,也没有叫逼着非要上完,跟女教习打了个商量,便提前结束今天的课业,约好改日再来上门。
章凌之今日在内阁当值,许是碰着什么要紧的事,夜间也留下来值班,晚膳便抽不开身回来陪她用。
冬宁沉闷地用过饭,又照常窝回她的小书屋去了。
芳嬷嬷瞧出她今日情绪不大对,正想着劝她今日就莫要做什么文章了,趁早地歇下。
没成想进了书屋,却见冬宁正用笔管戳着下巴,盯着桌上摊开的书愣神,并没有在动笔写她那劳什子话本子。
“宁姐儿,怎么了?”芳嬷嬷走过去,放轻了声音,手搭上她的肩头。
“孃孃,我觉得好累哦……”她下巴搁在桌上,不高兴地嘟囔:“比以前学习都要累了……”
过去,她还小时,章凌之管教她读书严格,常常压着她一学就是一晚上。白天她还要坐上许久,完成晚上送去给他检查的课业。
那时都不觉有多累,可现在,她这精力是越发的不济了。这下午才没学多久,疲累感便深深袭来。
芳嬷嬷心中亦是幽叹。
宁姐儿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她模模糊糊有这种感觉。薛贞柳或许还看不出来,但她陪在宁姐儿身边的时日长,这变化是不知不觉间的。
“别多想了,忧思伤身。咱只要活一日,就快活地过一天便是。好在咱宁姐儿,是个有福气的,长得是这样漂亮,人见人爱的,有爹娘疼你,最喜欢的人等着娶你,这已经是好多人几世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冬宁被她说得露出苦笑,“那老天爷……就不能再给我一个康健的身子吗?”
这个世界这么这么美好,她现在这么幸福,可不想这么快就死了,她还想多活好多好多年呢。
活到给爹爹阿娘养老送终,活到,与他长相厮守……
想着,眼边不由泛起了一圈微红。
芳嬷嬷蹲下身,抚摸着她的头,“那这世上的事儿,好处也不能叫一个人全占了啊。那或许……你上一世,就是用一副康健的身子跟老天爷换来的这一切呢?”
“那倘若,叫你脸蛋不漂亮了、爹娘不疼爱你了……”她缓了缓了,一字一顿地加重:“章大人也不会喜欢你了,但是却给你一个强健的身子,你换不换呢?”
“不换!”冬宁想也没想就立刻答道。
芳嬷嬷亦是笑了,重新带上那哄小孩儿的语气,“所以我们宁姐儿要高高兴兴地,不要辜负了老天爷赐给你的这些福气。”
冬宁眼波颤了颤,随即坚定地点头,“嗯!我知道了,孃孃!”她咧开嘴,冲她露出一个笑。
是苦笑,还是甜笑,芳嬷嬷也说不清。
月明星暗,章凌之今晚又是踏着月霜归府。
他一身肃谨的官袍,推开房门,立刻呆住了。
却见自己床上,锦被拱起一个小山包,明晃晃躺着个人。
嘴角轻抽,他立即转头,正对上身后还在拼命憋笑的茯苓。
见章凌之眼神凌厉地望向自己,茯苓连忙起誓:“主子,我刚一直在茶房,真不知雪儿姑娘什么时候进来的!”
章凌之重重叹口气,只是皱着眉,挥手叫她退下。
反手将门关上,他一边褪去身上的玉带、官袍,只着一件月白茧绸中衣,踱到床边。
他弯腰,双手穿过她的腰下,一把将人抄起,稳稳当当抱在了怀中。
“嗯……”冬宁终于被这动静闹醒,揉揉困顿的眼睛,朦胧间,正对上一双深沉的凤眸。
“凌之,你回来啦!”
她笑,小酒窝调皮地闪出,兴冲冲唤他。
章凌之被她这小黄鹂一般清脆的呼唤叫呆住了。
胸腔一震,他语带笑意,又有几分不可置信:“你刚刚叫我什么?”
冬宁彻底醒了过来,可那扭股着的撒娇劲儿,竟又似醉醺醺的,搂着他的脖子,人歪进他的胸口,“凌之凌之凌之,我这么叫我夫君,有何不可吗?”
又是一声笑叹,他无奈地纠正,“是未来的夫君。不过你想这么叫,自然也可。”
“嗯。”头挨在他的肩窝处,她满意地弯出一个笑。
实在地忍不住,章凌之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说话间,脚尖便已向门外调转,“好了,今天可再不许在我这儿闹了,我送你回屋。”
“啊!不要不要不要!”她两只腿踢蹬着,竟是出乎他意料的强烈挣扎,章凌之差点一个不留神,没兜住她。
“闹什么你又?”声音中隐约有怒气,他好像又不高兴她的缠磨了。
冬宁却自顾自委屈了起来,手臂绞着他的脖颈,几乎叫他喘不上气。
“我不管,我就要跟你睡。”
她不光昨儿睡这儿,今儿睡这儿,以后日日都要睡这儿。
许是这越发不争气的身子,叫她心中的害怕暗暗滋长。
她想,若是自己所剩时日无多,三十岁不到便去了呢?那个时候,他还正值盛年,不知有多少漂亮姑娘要扑过来呢。
那若是他果真再续弦呢?只怕日后他和继室度过的时日,比和自己的还要多。
奇怪,人一旦身子不好了,好像就是会更容易伤春悲秋起来。
毫无征兆地,一股子哀伤莫名涌上来,她又趴在他肩头,掉起了眼泪。
章凌之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又将人端了回去,轻轻放在床上,手去抹她脸上那断了线的泪珠,“你这又是怎么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冬宁只默默出眼泪,甚至都无法跟他解释这莫名巧妙的情绪,只是头埋进他脖颈,把他的腰环得更紧了。
察觉到她有心事,只是揽着她,温声开口:“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
冬宁张了张嘴,可又觉得这种丧气的话,她不想说,遂只是抱怨:“我就想跟你多待会儿……一直一直跟你待着……可你都不让……”
有点好笑,又有点气,他拍拍她的头,“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折腾死,就高兴了?你知道的,这样我实在不好过……”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昨儿晚上,他浑身烫了好久,半夜迷糊间,她听到他翻开被子起身,不多时,又带着一身水汽凉意回来。
冬宁挺起身子,一双清亮的大眼看着他。
她看着他的脸,胸中涌起一股热意,有种奇异的占有欲作祟,她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占领这个人。
自昨夜他替她过后,叫她好生享受了一番,心中似乎毫无阻滞般,她卸去了所有的包袱,心绪如水,如此自然地流动,又流动着。
她忽地掀开他的衣袍。
“你做什么?!”
章凌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纤巧的葱指急不可耐地挑开缠绕的系带。
“颜冬宁——”
脑内被一阵电流麻过,他咬着牙,再呼不出有意义的字句。反手抓住身后的床柱,暴突的青筋几欲从手背中崩裂。
(给大家科普一下:海水倒灌,就是海水侵入原本由淡水主宰的河道,甚至渗透到内陆地区的现象。当海水倒灌发生时,原本清澈的河水突然变得咸涩,甚至沿海部分地区被海水淹没,对当地的造成严重影响。)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强忍着低头去看,于是更被激得颅内一震,瞬间泄了关闸。
“咳……咳咳……”
冬宁趴在床沿边,用力俯下身,眼尾沤得通红,看起来不大好受的模样。
章凌之迅速修整好,大掌顺着她的背,一个箭步冲到桌
边,斟上一杯茶,慌忙递到她嘴边。
“快,漱干净。”
他深蹙眉,脸上的潮红已然褪去,俊美的脸竟端肃如常,只有那微微暗哑的嗓音,让人察觉他也是刚刚才从欲/海中脱身。
冬宁咳得差不多了,闭上眼,仰头将那水灌到嘴里。
她鼓着嘴,睁眼,正对上他紧蹙眉头的担忧模样,“快,吐出来。”他端来水盆,正放在她下巴边。
冬宁眨眨眼,忽然促狭心起,鼓着脸,一口咽了下去。
章凌之:“!!!”
被她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吓个大跳,他眼睛瞪到前所未有的大,简直一副见鬼模样。
“颜冬宁!你疯了?!”
冬宁却是笑了,眼睛亮闪闪的,小酒窝狡黠地深嵌在脸上。
她身子向前倾,双手揽过他的脖子,撅着嘴在他唇上啄一口,“章凌之,我喜欢你。”
他呆傻地看着她,心脏似被一股热流包裹住,泡得他发软,发胀。
他想,就算哪一日她想要他的命,他也能舍了去,给她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