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伸展天蔽日的躯体,载着众人腾空而起。
萧衔蝉坐在龙首处,劲风将她的发带吹得猎猎作响,脚下山河飞速后退,云层间隐约可见西南方向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瘴气。
“前面就是鲜少州了。”花沸雪指尖凝聚灵力,在众人周身布下避瘴结界。
小黑突然竖起脑袋,警惕地嘶嘶吐信,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在众人鼻尖萦绕。
穿过云瘴,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呼吸一滞,春夏之际,本该郁郁葱葱的群山枯黄如秋,河道里漂浮着泛白的鱼尸,山林里没有一丝虫鸣鸟叫,远处村落寂静得可怕,唯有纸钱灰烬在风中旋转飘摇。
金不禁突然指向某处:“有人!”
但见山道上,几个裹着粗麻布的身影正拖拽板车,车上堆叠着用草席包裹的尸体,板车经过,碾碎石子,小石砾迸到路边某个消小小的凸起,蜷缩的“骷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里竟带着诡异的青绿色。
花沸雪语气凝重:“不对……这不是寻常瘟疫。”他指向远处若隐若现的黑雾,“你们看那些瘴气的颜色……”
瘴气非黑非白,而是暗紫色,像尸斑的颜色。
萧衔蝉丹田突然发烫,似是轮回珠感应到了无数苍生冤魂,她望着死气沉沉的大地,恍惚看见无数半透明的亡魂正从尸身上浮起,却被某种力量禁锢在原地,扭曲成痛苦的形状。
一行人落地,就在路边发现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她额头上还有被石子打红的印记,瘦骨嶙峋,衣不蔽体,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紫黑色,嘴角还残留着血沫。
“还有救!”花沸雪立即蹲下,掌心凝聚莹白灵力,轻轻按在小女孩心口,灵力流转间,女孩皮肤下的紫黑纹路渐渐消退。
“我暂时压制住了她体内的瘴毒,还需寻找治病良方才能根治。”
小女孩悠悠转醒,迷茫地眨了眨眼,突然惊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我……我不疼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只是暂时压制了而已。”
小女孩这才意识到四周还有人,只见五个人气度非凡,团团围着她,小女孩猛地抓住最近的花沸雪的衣袖,咚咚咚磕起头来。
“仙长,求您救救我娘亲!她还在家里……”
小女孩叫蒲娘,家住小赵村,就在山脚下。
萧衔蝉问道:“你娘亲病重在床,你怎么跑到山上来了?”
蒲娘道:“鸠家族人在山上仙帝祠布施神水,喝了神水就会病愈,我想上山为我娘求一碗。”
“神水?”
萧衔蝉等
人疑惑,心道,这恐怕是鸠家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解药,为了让村民喝药,故意编出的话吧。
众人随蒲娘来到一处小院里,破墙烂瓦,房门卸下放在地上,门板上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妇人,已经是出气多喘气少了。
蒲娘啪哒啪哒跑进院子,蹲在瘦成一把骨头的娘亲身边,乞求地看着花沸雪,花沸雪用灵气检查妇人身体,发现其体内竟全是瘴毒,他连忙摧动灵力,妇人身上紫黑色的纹路渐渐消退,不消多时,她的脸已恢复原本的蜡黄色。
就在此时,大敞的院门口突然冲出几个手持农具的村民,为首的老者厉声喝道:“蒲娘!快过来!莫要被这些外乡人骗了!”
“可是村长爷爷……”蒲娘急得直掉眼泪,“他们真的治好了我……”
“胡说!”一个妇人冲出来拽回女孩,“定是你喝的神水起效了!这些日子多少外乡人来骗香火钱!”
村民们如临大敌般将蒲娘一把拽到身后,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锄头、镰刀等物,为首的老者满脸沟壑里都刻着警惕,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花沸雪还未收回的灵力光芒。
“是手上生光的骗术,咱们见过多少次了!这伙人就是来骗香火钱的!”一个盖着头巾的男人叫道,手里的扫帚直指众人,“上个月就有个穿道袍的,说什么能驱瘟,结果偷了祠堂的供银就跑!”
人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看那个背刀的,一身邪气,定是江湖骗子!”
“还有那个圆脸的,年纪轻轻,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们一来蒲娘就好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有个精瘦汉子突然挤到前面,露出胳膊上正在消退的紫黑色纹路:“俺喝过神水已经见好,你们这些骗钱的都去死!”
说着竟举起扁担朝花沸雪挥去,花沸雪怕法术伤害凡人,只连连躲避,未曾还手。
蒲娘在人群后急得直跳脚:“不是的!他们真的……”
话音未落就被妇人捂住了嘴。
老者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符包,颤巍巍地举在胸前,威胁似的道:“你们快走!再不走我们就去请宝珠谷仙师们了!”
萧衔蝉拉着快要气炸了的小师妹,不愿与他们再纠缠,几人霎时驾云走了。
身后村民的议论声时不时传来——
“他们会驾云,莫非真的是仙长?”
“胡说八道,驾云的幻术又不是没见过,只是障眼法罢了。”
“他们若真是仙长,我们如此冒犯,却怎么不打杀几人泄愤?可见不是仙门中人。”
村民愈发笃定所见者就是骗子。
这话听得金不禁怒火中烧,转身就想理论,只是云早已飞远,再转身回去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云头一转,众人来到小赵村旁边的颂德城。
此城在宝珠谷的管辖范围的边缘,毗邻鲜少最大的世家鸠氏本家之城,按理说,此城当是最繁华安全的了,可现在打眼看去,往日繁华的城池如今死气沉沉,青石板街上没有一个人,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药味,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驱疫的艾草,门窗紧闭。
“看来咱们今晚只能以天为被地为床喽……”金不禁踢开路中央一只腐烂的死鸟。
萧衔蝉撇嘴:“我们好歹是修士,现在也有一些法宝,根本不需要向人家借宿。”
说着,她摸向手腕上的珠串,打开藏有法宝的灵脉,在里面翻了翻,取出一栋精巧的小房子。
这个法宝名唤乾坤居,可以随意变幻形状大小,萧衔蝉正要施法,突然想到他们在街道上,两侧全是民居。
“需得寻个清静地方才行,不能在此地变大法宝。”
可他们几人初来颂德城,不清楚城中布局,秦含玉便要纵身云端之上,俯瞰城池,忽地被大师兄拉住手腕。
花沸雪忽然抬手指向城西:“去那里,那里是荒地。”
他目光幽微,看起来胸有成竹。
众人跟着他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座恢宏的仙帝祠前,祠堂的大门漆朱描金,雕龙画凤,门楣匾额上“泽被苍生”四字铁画银钩。
“荒地?”
萧衔蝉、金不禁和秦含玉三人齐齐发出疑问的声音。
花沸雪尴尬地摸摸鼻子:“我于几百年前来过此地,原本这里就是荒地来着……”
看着师弟师妹们沉默的眼神,花沸雪的声音越来越小。
好在仙帝祠背后的山上只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没有建筑和人群,几人吭哧吭哧砍掉一片竹子,萧衔蝉抛出那玲珑小巧的乾坤居,一缕灵力注入其中。
只见那不过巴掌大的小楼突然泛起莹润的青光,在空中滴溜溜旋转起来。
“大!”她轻喝一声。
霎时间,屋檐上的琉璃瓦片片舒展,雕梁画栋的阁楼如蝶翼般层层展开,原本拇指大小的房门转眼化作丈余高的朱漆大门,门环上细如蝇须的镇宅兽纹栩栩如生。
庭院里那株微缩的桃树,随着房屋扩大竟渐渐抽出新枝,舒展树干,转眼花开满树,落英缤纷。
萧衔蝉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能放在掌心把玩的模型,转眼变成一座三进三出的精致宅院,亭台楼阁、飞檐斗拱,一泓灵池,粉桃绿竹,高墙上的淡金色的防护阵法如水波似的,偶然泛起涟漪。
她推开大门,小黑迫不及待地第一个窜进院子,在铺玉饰金的庭院里四处溜达,萧衔蝉好奇地触摸廊柱,发现看似木质的柱身实则温润如玉,隐约能看到里面流动的灵力脉络。
这座乾坤居竟然连一根柱子、一片瓦都非凡品。
一直沉默的谢无柩开口:“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乾坤居是可以悬于云端的?”
吭哧吭哧砍完树后,又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萧衔蝉几人:……
谢无柩被他们的眼神盯得倒退了几步:“乾坤居可以云为基,坐于云上。”
萧衔蝉眨眨眼:“你怎么不早说?我们方才那么辛苦的砍竹子算什么?”
算你们能吃苦……
谢无柩没敢说出口,拉着萧衔蝉去参观宅子了。
翌日天光未亮,萧衔蝉便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她推开阁楼的雕花窗棂,晨雾中赫然看见仙帝祠前的石阶上跪满了人,黑压压一片。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怀抱婴孩的妇人,还有几个病得直不起腰的,被人用门板抬着过来,发出痛苦地喘气呻吟。
他们之中病症较轻的,其瘴毒也蔓延至四肢,在寒露中瑟瑟发抖,却始终保持着虔诚的跪姿。
萧衔蝉破境至元婴后,耳力比之以往增强数倍。
“娘亲再撑一会儿。”
“听说昨日小赵村家丫头喝了就好。”
“神水有限,今日一定要祈到仙师垂怜。”
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滋生出绝对的虔诚,萧衔蝉看得于心不忍,索性关上窗,打算从灵脉储藏的书本中寻找有无解决瘟疫的法子。
她走下阁楼,却发现大师兄的屋子灯还亮着,她敲门进去,看见大师兄正坐在案边埋头苦读,身边放了好几摞比人还高的医书、脉案。
照明的灯在清晨已经不起作用了,但花沸雪好似压根没注意到天已经亮了。
随着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仙帝祠的大门缓缓开启。
三个身着青色法袍的宝珠谷修士踏出门槛,为首之人手持玉瓶,声音如冰泉般冷冽:“今日布施三十份,老弱妇孺优先。”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个拄拐的老丈被挤倒在地,却仍拼命向前爬;抱着孩子的妇人哭喊着往前挤;更有人直接掏钱袋往修士手里塞。
那修士冷笑一声,袖袍轻挥,撒钱的富商顿时被无形之力掀翻在地。
“我说了,老弱妇孺优先。”她指尖轻点,三十道水线精准落入前排人捧着的碗中,没有得到神水的人瞬间不干了,群
情激愤,不管不顾地往前挤。
站在最前面的女修被挤得踉跄,她身后的修士大怒,就要惩罚凡人,忽地,一蓝袍弟子瑟瑟发抖地指着伸手教训人的修士:“师兄……你的胳膊……”
只见他的胳膊上,也出现了紫黑色的纹路。
正在室内与花沸雪探讨鲜少此次瘟疫本源是什么的萧衔蝉听到一阵喧闹——
“什么?这瘟疫竟然能侵入修士之体?”
第122章
“修士有灵力护体,寻常疫病根本近不得身。”花沸雪眉头紧锁,手中的《本草纪要》哗啦作响,“何等疫病既会侵害凡人,又会侵害修士?除非……”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疫病?”萧衔蝉提出猜测,“蛊毒之物,也未可知。”
窗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花沸雪起身:“我去取些这神水”来验看。“他袖中滑出个玉瓶,转眼已消失在晨雾中。
萧衔蝉紧随其后,二人穿过晨雾,下山来到仙帝祠前,布施的队伍已经乱作一团。领头的青衣修士正是鸠不浊,也算是萧花二人的熟人,正冷着脸训斥几个争抢神水的凡人。
见她正忙,两人也不便打扰,与另一个宝珠谷修士搭话。
“这位道友。”花沸雪上前拱手,“在下略通医道,想求些神水研……”
那宝珠谷弟子听了这话,嗤笑一声,眼睛滴溜溜扫过花沸雪与萧衔蝉二人,见二人穿着并不富贵,于是不屑道:“赤脚医生凑什么热闹?神水何等珍贵,岂能让你随意拿去?”
他上下打量,看不出眼前二人的修为,心道许是怕被人看穿修为不高,故而隐藏起来的小修士,于是满脸鄙夷。
花沸雪性子软,还要再好言好语地相求:“我也是医修,贵宝地瘟疫泛滥,竟连修士也不能幸免,可见不是普通疫病……”
那青袍修士不耐烦地摆摆手,花沸雪一时不察,被推了个踉跄。
萧衔蝉顿时火冒三丈:“你张狂什么?嘴巴要是不会说话就缝起来!”
她一生气,五彩混元棍立时飞出,元婴真人的威压霎时压得那修士趴了下去。
此处的混乱终于被人群中心的鸠不浊察觉到,她走过来。
“此水由我鸠氏一族传世之宝制作而成。”鸠不浊抬手制止同门不礼的行为,语气歉意,“因为那宝物举世难寻,九州独一份,珍贵非常,所以每日制作出的神水有限,供应染病之人都来不及,实在不能外借。”
“是药草吗?什么药草这般难寻,莫非是仙界之物?”萧衔蝉疑惑道。
鸠不浊点头:“正是,听家父说,是鸠氏老祖五百年前悬壶济世,感动了仙人,所以仙人赐下神药,鸠氏原本只是一普通医家,得了此等仙药,这才一跃成为鲜少第一世家。”
可是仙界原是九州的一部分,若是仙人赐下,说明此物是可以生长的九州的,又怎会举世难寻?
鸠不浊说起自家家史,脸上不禁带出与有荣焉的神情,又欠了牵身:“神水还要用来救治病人,我实在不能答应二位的请求,二位请回吧。”
花沸雪与萧衔蝉也只好作罢,两人转身离开。
走出仙帝祠不远,萧衔蝉便忍不住拽住花沸雪的袖子:“大师兄,咱们回去多翻翻医书,既然这’神水‘是仙药所制,说不定古籍里会记载类似的方子……”
花沸雪却摇了摇头:“我来求药,是想通过药来倒推疫病之症,如今既无药,便先走访发病城镇,多治疗几位病人,说不得就能寻到疫病源头……医之一道,需知行合一,缺一不可。”
萧衔蝉望向身后面色紫黑、喘不上气的百姓们,眉头深锁:“我觉得这’神水‘来得蹊跷,若真是仙药,为何这么久都不能根治瘟疫?”
“仙长,仙长留步——”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小声呼唤,花沸雪与萧衔蝉转头看去,只见是宝珠谷的一个蓝衣修士。
“是你!”花沸雪惊呼。
“大师兄认识?”
花沸雪点头:“我曾在两仪境与这位道友有过一面之缘。”
蓝衣修士道:“小人名癸十二,不过是宝珠谷一药奴而已,当不起仙长以’道友‘相称,仙长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特来报恩。”
说着,她将一只小玉瓶塞进花沸雪手里,而后也不多留,急匆匆又回去了。
花沸雪和萧衔蝉回到乾坤居,才看见楼阁之顶上的瓦片,就听见前厅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
“求求各位仙师,救救我娘亲吧!”
只见前厅里,秦含玉正半蹲着身子,轻声安抚着满脸泪痕的蒲娘,金不禁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谢无柩则端坐在檀木案前,正在翻阅一本泛黄的典籍。
见他们二人进来,谢无柩放下书,迎了上去:“一大清早你出去做什么去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花沸雪快步上前。
蒲娘一见他们回来,立刻扑过来抓住花沸雪的衣角:“仙长!我娘昨夜喝了神水后,虽然脸上颜色恢复了正常,可是、可是……”
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帕子,小心翼翼地展开。
“您看看这个……”
帕子上赫然是一片暗红色,散发着一股极浓重的腐臭味。
“这是什么?”秦含玉捂住口鼻,往后退了半步。
“我娘吐血了。”蒲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昨晚娘亲说身上病痛已全部消除,还说要供奉仙帝与宝珠谷的牌位,可是没多久她就吐血了,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发现这件事后,蒲娘意识到神水或许已经不管用了,眼眶看母亲的生命在流逝,她顾不得其他,沿着昨天萧衔蝉等人离开的方向跑了过来,也是她运气好,赶了一晚上夜路来到颂德城,一进城就看见城隍庙后山顶秃了一大块。
萧衔蝉细细回想自己曾看过的医书:“《南疆毒物志》有载,会造成形愈而实腐者,尸蕈之毒、瘴气之毒、棺木之毒三者也,可是……”
这三种毒都不会将空气染成紫黑色,更不会造成瘟疫,使染病之人宛如生出尸斑的死人。
秦含玉二话不说,唤出小黑化作长龙,腾空直奔小赵村。
村口阻拦的村民见长龙当空,吓得当即跪下连连磕头,秦含玉视而不见,她径直闯入蒲娘家,只见妇人仰卧榻上,面色已从蜡黄变成惨白,嘴角不断渗出黑血,周身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
想起师兄师姐都说这疫病会传染给修士,秦含玉的手上缠裹了一层魔气,隔着魔气将妇人扶上龙背。
不多时便赶到乾坤居,萧衔蝉学着花沸雪的手法,将灵力注入妇人体内,然而灵力所过之处,皮肤下的紫黑色分毫不动,一点也不像昨日花沸雪施法那般灵验。
萧衔蝉“咦”了一声,花沸雪见状,上前一步,如昨日一般施法,紫黑色的纹路瞬间退散。
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萧衔蝉拉住谢无柩,让他也试着驱散妇人体内之毒,如她所料,丝毫没有
起色,秦含玉与金不禁轮番上阵,紫黑色依然如故。
四个人齐刷刷看向花沸雪。
花沸雪微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手掌摧动法力,紫黑色如被水冲刷的墨痕,渐渐褪去,露出原本蜡黄的肤色。
“这……这是什么缘故?”
萧衔蝉吃惊,突然想起什么,忙运起灵气,指尖灵光一闪,点晕了蒲娘。
“诶!”花沸雪扶起蒲娘瘫软的身体躺好,看向师妹,“这是怎么了,为何给她用了昏睡诀?师尊教导我们不可对凡人动用法术……”
“大师兄!”萧衔蝉急得跺脚,“现在只有你可以解这诡异的瘴毒瘟疫,要是让人知道了,你非得变成唐僧肉不可!”
她说完这话,金不禁已经先一步半跪在蒲娘身边,擦去她脑海中的记忆。
花沸雪凝视着昏睡的蒲娘母女,眼神有些空洞,轻声道:“若真只有我能解此毒……以一人换所有人的性命,是笔划算的买卖。”
“放屁!”
萧衔蝉等人心有灵犀,齐声打断。
“天道贵生,岂有以命换命的道理?”她直视花沸雪的眼睛,“你又不欠他们的,不该为他们牺牲。”
所有人都警惕地盯着花沸雪,大家都知道他是他们中最心软的那个,素日在蓬莱岛时,遇到病人没钱,他也会免费给人治病,他不会拒绝别人,总是为别人想,却太亏欠委屈自己。
花沸雪怔了怔,随即苦笑一声:“你们说得对。”他低头,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微发颤,“我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却没说出完整的话来。
萧衔蝉一把拉过他的手:“要救人,我们就一起想办法,放心吧大师兄,我们肯定能找出治病良方。”
谢无柩颔首:“妙妙说得在理,当务之急,是先送她们回去,再细究这神水的奥秘。”
花沸雪点头,见蒲娘与她母亲还昏睡着,但身体已然恢复如常,只是有些虚弱,他手指一点,两滴血从二人身上飘出来,花沸雪用两支玉瓶收了,以备研究病症。
等到夜幕降临,趁着夜色,几人将蒲娘母女悄悄送回小赵村。
往乾坤居回来时,萧衔蝉走在最后,忽觉颈后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月光下的树影婆娑,不见半个人影。
“怎么了?”谢无柩传音问道。
萧衔蝉摇头,神识扫过方圆百丈,依旧毫无异样:“许是我多心了。”
回到乾坤居,花沸雪取出那三滴神水悬浮于玉瓶之上,一股奇怪的味道飘出,萦绕在屋子里。众人围坐细观,只见三滴液体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紫芒。
花沸雪以灵力凝针轻触,刚触及水滴表面,那神水便瞬间沸腾了似的,“滋啦”一声,花沸雪连忙收回灵力。
“奇怪,这味道我好像闻到过……”
萧衔蝉鼻尖动了动,为确保自己没有嗅错,变回了原型,一只穿着衣服的小熊猫的黑鼻头使劲闻,差点把房子抽成真空的,她这才又变了回来。
“这味道……是蚀仙丝!”
“什么?”
众人闻言俱是惊疑不定。
“不,准确来说,是我在发现蚀仙丝的盐长国闻到过的味道,就是初入盐长国时,我遇到一个老太太拉着放满尸体肉块的板车,我在那时闻到的味道,和这三滴神水的味道差不多。”
萧衔蝉凑近又闻了一下,一股既香又臭的古怪气味直冲鼻端,熏得她连退三步。
“你的意思是说,是尸臭?这是尸水!”
与此同时,鸠家祠堂深处。
青铜灯映照着堂上牌位,漆黑的木牌连绵一片,恍若小山,影子倒映在正中那方寒玉池上,池水上飘着缕缕的紫雾,穿透紫雾,便能看见水中浮着一块模糊不清的腐肉。
鸠族长手持木杖,杖头轻点池中那块腐肉,那肉块早已看不出原形,表面布满蛛网般的紫黑纹路,正缓缓渗出脓血。
“老祖宗留下的仙肉,效力越来越弱了。”
“不愧是仙肉,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蕴含了一丝药力。”
“打从一百年前就再无药力了,现在更是成了毒药,如今瘟疫就是因为……”
几位大长老嘶声议论道。
“砰!”
族长木杖重重敲向地面,说话的人瞬间被封住嘴巴。
鸠族长浑浊的视线攫住话音未落的人,那人的面色瞬间惨白。
第123章
月色如水,小赵村的茅草屋顶上无声飞过两个黑影。
萧衔蝉与谢无柩悄然离开乾坤居,前往小赵村为村民们清除记忆,人心难测,萧衔蝉担心人们知晓只有大师兄可以救人性命后,求生心切、无所顾忌,做出伤害大师兄的事情。
萧衔蝉指尖凝聚灵力,一缕金光悄无声息地穿入茅草屋顶,没入熟睡村民的眉心。
她转头看向谢无柩:“学会了吗?这法术很简单。”
谢无柩微微颔首,自从他的剑骨代替灵根扎进丹田后,他就恢复了法力,只不过由于多年吃苦,原本化神期的修为跌落至元婴初期。
他抬手、翻身、弯腰,点点金色灵力宛如萤火虫般环绕着他飞舞,分明只是普通的术法,他却偏使出了别样的风姿。
灵力化风,风势忽强,倏尔穿过他的衣服,将所有衣物吹得翻飞,紧贴住他的身体,结实的手臂与倒三角形的身材一览无余,衣摆被吹到身后,露出两条修长的腿,和某个地方。
萧衔蝉化身盯裆猫,默然看了一会,突然出声:“你是不是没穿秋裤?”
谢无柩:……
“还是穿一件吧。”
谢无柩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他垮着一张脸,收起了花里胡哨地施法动作,他发誓,自己绝不会再任她驱使了。
他冷脸消除了所有人记忆,不等萧衔蝉要求,就检查一遍所有人的记忆,然后冷脸御剑停在半空中。
萧衔蝉走之前不放心,第三遍检查所有村民的记忆,确保大师兄的身影不会出现在他们脑海里,这才一个纵身飞到谢无柩的剑上。
“竹剑是不是有些裂了?唉,这也不符合你的身份,要不你在法宝堆里再寻一把好剑吧?”
“哼……”
萧衔蝉差点笑出声来,正向说些什么,耳朵突然动了动,她的目光转向不远处厚重的云层,只听一阵闷雷,进而淅淅沥沥落下雨来,她这才收回视线。
云层后面,一点暗芒闪过。
“师尊,我已经将村民们的记忆恢复了。”
一男子衣襟带雨,神情恭敬。
站在前头的白衣人冷笑:“废物,若非你无能,五场比试竟无一场得了蓬莱岛的信任,我又何需绕这么大一个弯?”
男子忙跪下,白衣人用脚踢了踢他的脸:“行了,起来吧。”
回到乾坤居时,晨光已洒满庭院。
二人返回各自卧房时,路过书房,却见花沸雪独自坐在书房里,手中握着那瓶神水,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听到脚步声,他像是突然惊醒,匆忙将玉瓶收入袖中。
“大师兄?你怎么还在书房?”萧衔蝉疑惑地问道,走近才发现花沸雪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花沸雪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我心里乱,无法打坐,索性翻翻医书。”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瓶,眉头微蹙。
萧衔蝉目光微沉,上前一步:“可是发现了什么?”
花沸雪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轻叹一声:“我总觉得……这’神水‘与我有些渊源。”他取出玉瓶,里面的液体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紫芒,“每次接触它,都有种奇怪的感觉……”
萧衔蝉与谢无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花沸雪向来温和从容,鲜少露出这般迷茫的神情。
“师兄要不要先休息……”
萧衔蝉话未说完,花沸雪突然颤抖一下,肉身幻影无法维持,变回白森森的骷髅
萧衔蝉连忙扶住他 ,施法检查他的身体,却见他丹田出凝聚了一团灰紫色的肉块。
“这、这是什么?”
萧衔蝉惊呼,那团肉块缠满死气,很是不详,花沸雪痛苦地弓起身子,衣袍下突然鼓起不规则的肿块,仿佛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萧衔蝉一把扯开他的前襟,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部一阵痉挛,灰紫色的雾气从丹田处蔓延,所过之处,白骨竟诡异地生出猩红血肉,那些新生的肌理扭曲蠕动,血管如蚯蚓般在骨头蜿蜒凸起。
萧衔蝉与谢无柩大惊失色,二人连忙联手抑制这诡异血肉的生长,一道金光如同王母划下的天河般,挡住了隆起的红色肉块与下半截森森白骨。
倏尔,那些扭曲蠕动的血肉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融,速度快得让人觉得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可是那些血肉褪到花沸雪的腕骨处凝聚成一小块正常的肉,在他森森白骨上显得十分突兀。
“不对劲!”萧衔蝉压制住自己的紧张与慌乱,“一定是有人暗算……”
花沸雪的神情闪过一丝慌乱,他匆忙将神水玉瓶收入袖中,却还是被萧衔蝉看到了,玉瓶中的三滴神水已少了一滴。
“大师兄你喝了这玩意?!”
萧衔蝉声音陡然拔高,意识到了什么,不是有人暗算,而是大师兄自己作死。
花沸雪见瞒不过,苦笑道:“只通过嗅闻实在辨不出其中用了什么药材,我就尝了一滴,只尝了一滴。”他挠了挠腕骨上新生的那块肉,眼看三师妹的怒火越涨越高,他连忙道,“这神水里面有’药人‘的味道。”
“药人?”
萧衔蝉见大师兄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配合大师兄,与谢无柩齐声喊出这个他们听过的名称,眉头紧锁。
“宝珠谷有豢养药奴试药的传统。”花沸雪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怀疑这神水是有人将活人血肉生生炼成了药。”
萧衔蝉想起那又香又臭的诡异气味,胃里一阵翻涌,就在这时,被花沸雪支开的秦含玉与金不禁也回来了,一人抱着一大堆药材,听到“药人”二字,两人还在想这是什么东西,忽而看见大师兄的异状,二人立刻围了上来。
得知大师兄找借口支开他们俩后,竟偷喝那诡异的神水,二人的脸色都不甚好看。
花沸雪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避开师弟师妹们谴责的目光。
只有谢无柩不解地问道:“可是寻常药人只会被用作试药,却如何有起死回生、救治瘟疫的功效?”
花沸雪闻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瓶,眼神逐渐变得幽深:“宝珠谷的药人……并非你们想象中的药奴……”
宝珠谷里。
五月霜正在接待行客路的明五娘,明五娘喝了一杯荷叶茶,没咂摸出什么味道,想不通外面为何这么追捧宝珠谷的荷叶茶,她喝着就是普通荷叶的味道。
五月霜笑得彬彬有礼:“鲜少此番危机,多亏行客路愿意慷慨解囊,送来这些药材,在下感激不尽。”
明五娘道:“别客气,我们行客路就在宝珠谷旁边,听说这场瘟疫也会感染修士,九州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呢。”
“有我们宝珠谷在,明道友与其他道友尽可放心。”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吴萸真人踏步而来。
明五娘道:“宝珠谷都是悬壶济世的医修、药修、丹修,少不得深入多发疫病之地,还请诸位多多保重。”
吴萸与五月霜自是点头,承了这一句关心。
半空中青囊云车响着铃铛飞过,车上只有零星几个青衣医修,剩下的全是蓝衣药奴。
花沸雪的声音悠悠——
“宝珠谷每年都会挑选根骨清秀的幼童,封住其经脉要穴,充作药奴,役使其做采药、试药等苦工,又以酷刑百般折磨锻炼心性。然后从药奴中挑选身体强健、天赋甚佳者做药人,喂食特制的养药散……”
花沸雪的声音越来越低。
“所谓养药散,就是世上所有药材,有毒者无毒者、相克者相生者,统统令药人吃下,慢慢地改变其血肉,让药人的血肉变成最好的药引,不过养药散剧毒无比,能撑过去的药奴,我所知者,只有一人而已。”
萧衔蝉看到师兄的指尖在微微发抖,白色的指骨“喀哒”脆响,书房一片静默
“最可怕的是第三阶段,在药人体内种入六月蛊,蛊虫会在六个月之内啃食掉药人内脏,使药人变成一尊只会喘气的紫玉雕像,这样培育出的药人,连眼泪都能解百毒。”
萧衔蝉嘴唇蠕动,犹豫良久:“大师兄,你……”
她正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仙长!求仙长救命!”
“我娘快不行了,求您发发慈悲!”
“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几人脸色骤变,冲到书房窗户往外前一看,只见小赵村数十名村民跪在乾坤居门前,有人抬着奄奄一息的病人,有人抱着孩童,全都眼巴巴地望着。
“怎么会?”萧衔蝉难以置信,“我们明明消除了他们的记忆!”
人群中,有人挤到最前面,额头还带着磕头留下的血迹:“仙长,您昨日明明救了蒲娘母女,为何今日不肯再救?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的话像一滴水落入油锅,顿时激起一片愤慨——
“修仙之人不是应该济世为怀吗?”
“见死不救,算什么仙人!”
“我孩子才八岁啊……”
花沸雪下意识就要上前,被萧衔蝉一把拉住。
乾坤居的大门缓缓打开,萧衔蝉飞身而出,发带飘飘,腰上系着的混元棍给她镀了一层五彩金光,使人望之生畏,人群下意识安静下来。
萧衔蝉冷眼一扫,元婴威压骤然释放,震得前排村民踉跄后退。
“谁告诉你们我等能治病的?”
她淡声问道。
村民们被她的气势所慑,纷纷后退,却不肯离去,只是跪在远处继续哭喊,听她问话,有人大胆回话:“仙长前日不是救过蒲娘吗?还有昨日,仙长骑着黑龙带走蒲娘的娘,她母女二人回来便彻底痊愈了,小人这才大胆前来求医。”
村民以为仙长们记恨他们被村人当作骗子赶走的事情,忙开始以头抢地,磕得鲜血直流。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给您磕头请罪……”
萧衔蝉愕然,怎么会,她分明与谢无柩消除了这些人的记忆,还检查了三遍,确认没有遗漏才离开的。
花沸雪面色惨白,身体颤抖,指骨无意识地揪住衣襟:“或许我该……”
秦含玉与金不禁一左一右拉住他,不让他动弹。
直到现在,乾坤居门外闹得这么大,仙帝祠里的宝珠谷修士却无一丝动静,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关注这边,若花沸雪真的当着宝珠谷修士的面治好了他们都治不好的病症……
萧衔蝉真怕大师兄被那群医学疯子拉去做人体实验。
仙帝祠的阁楼上,几名宝珠谷修士正透过窗棂冷眼旁观。
一青衣修士道:“也不知蓬莱岛的妖魔鬼怪使了什么障眼法,哄得那群愚民将他们视作救世主。”
鸠不浊并不搭话,心道,若是那位花道友出手,说不定他们真能做到宝珠谷与鸠家都做不到的事。
第124章
萧衔蝉察觉到仙帝祠内投来的注视,心中警铃大作,她不动声色地点点混元棍,五彩金光流转,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诸位”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并非医修,前日救助蒲娘母女不过是机缘巧合,若真有疾病,还请前往宝珠谷求医。”
村民们闻言,哭声更甚。一名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嘶声道:“宝珠谷的仙长们赐下神水,可喝了也不见好……求仙长开恩,孩子才八岁啊,你们要害死他吗?”
“能救蒲娘和她娘,却不救我们,谁知道那两个娘们答应了这些修士什么……”
“抬抬手的事,非要我们跪烂膝盖才肯大发善心。”
花沸雪的手骨蜷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过往的记忆与现实中的声音交织,拉扯着他。
秦含玉低声道:“大师兄,不可冲动。”
村民的哀求的声音听得人又是感同身受,又是满心愤慨,感同身受的是,他们的确身受疫病苦痛折磨,为求活命,这才不得已如此作派;愤慨的是,他们现在在道德绑架,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牺牲。
萧衔蝉怒从心起,却还牢记师尊教导,不愿用法术伤害凡人,抬手封住了所有人的哑穴。
就在此时,鸠不浊自仙帝祠缓步而出,青色法袍随着步伐亮起冷冽的光泽。
“诸位父老。”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所有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鸠氏与宝珠谷已从离垢购得药材,新的神水明日便可炼制而成。我以鸠氏族人、宝珠谷弟子的身份担保,我等医修必不让任何一人无药可医。”
人群中的骚动渐渐平息,鸠不浊俯身扶起那位抱着孩子的妇人,将一枚丹药塞进孩子口中:“这枚丹药是我鸠氏秘药,可保你儿性命无恙。”
丹药入口后,孩子脸上诡异的紫黑竟真的褪去几分。
另一宝珠谷修士走上前来,一脸肉痛:“这等秘药乃是至宝,你们真是占了大便宜了,还不赶紧走?再歪缠下去,道爷我可不比我师姐心善。”
村民们得了定心丸,又知宝珠谷修士素来严苛,互相看看,不敢再纠缠,相携而去,待最后一位村民离去,鸠不浊转身望向乾坤居,她令师弟回到仙帝祠等候谷中押送药材的云车,自个儿则向乾坤居抬步走去。
乾坤居门前,萧衔蝉的五彩屏障如水波般漾
开,鸠不浊并不硬闯,只是站在阶下拱手:“蓬莱诸位道友,可否容在下进去说话?”
萧衔蝉的五彩屏障微微波动,她眉头紧蹙,指尖下意识收紧混元棍,花沸雪却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散去屏障
“师兄!”萧衔蝉低声阻拦,眼中满是警惕。
花沸雪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让她进来吧。”
鸠不浊踏入乾坤居,她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花沸雪身上,开门见山道:“诸位道友,这场疫病已肆虐数月,宝珠谷虽竭尽全力,却仍有不足,若你们真有救治之法,还望不吝赐教。我以鸠氏少君的身份担保,宝珠谷绝不会冒功邀赏。”
屋内一片沉寂,萧衔蝉、秦含玉和金不禁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无柩倚在窗边,抱臂而立,似笑非笑。
花沸雪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心中早如同打翻了的酱料瓶一般,一时间酸甜苦辣都涌了上来,半晌才淡淡道:“鸠道友高看我们了。”
鸠不浊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仍维持着礼节:“既如此,打扰了。”她转身欲走,却在门口顿住,轻叹一声:“花大哥曾在大衍镜中说,自己不忍见人间病痛肆虐、百姓无医救治,故而才踏上医修一道。”
“嘿,我说你……”
金不禁不忿地踏出一步,却被花沸雪拉住袖子。
鸠不浊这句话像一根细针,刺进他的心,他忽然开口:“等等。”
鸠不浊回头,只见花沸雪缓缓抬眸,露出一颗骷髅头,黑洞洞的眼洞看着她的方向。
“我可以去救治得了疫病的人。”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有一个条件——”
“大师兄!”
蓬莱岛三人一起不赞同地出声。
“我要去鸠家。”
鸠不浊微微眯眼:“花大哥这是何意?”
花沸雪的骷髅头无法做出表情,但鸠不浊却从森森白骨中看出一丝嘲讽:“怎么,鸠家……不敢让我去?”
鸠不浊略一沉吟,随即颔首:“好,花大哥既有此意,鸠家自当扫榻相迎。”
萧衔蝉攥紧混元棍,指节发白,却终究未再阻拦,她已然明白大师兄为何要这样做了。
穿过缭绕的云雾,鸠不浊解开重重禁制,一行人踏入鸠家领地。
鸠家坐落于鲜少西南群山之巅,亭台楼阁依山势而建,飞檐翘角上悬挂着青铜铃铛,随风轻响。
建筑多以朱漆为底,饰以靛蓝、黑铜的繁复纹样,既有仙门世家的华贵,又带着西南部族的神秘色彩,廊下燃着永不熄灭的鲛人灯,火光幽蓝,照得满庭如坠幻境。
正厅内,两溜椅子上坐满鸠氏长老们,鸠家族长鸠霄端坐主位,他须发皆白,一双眼却锐利如鹰,手中握着一把看似普普通通的木杖,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没有一丝暖意。
他冷眼见五个人意气风发的少年走进来,不屑道:“听说几位道友自言能解这场瘟疫?呵!好大口气,我鸠家世代为医,直到如今都没有头绪,你们到底年轻,太过轻狂了。”
花沸雪尚未开口,萧衔蝉忽然一步跨出,混元棍“铿”地杵在地上,震得案几茶盏叮当作响。
“族长何必如此?”她抬眸直视鸠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你们不能,我们却能,盖因我等有你们渴求的药。”
鸠霄眯起眼:“萧小友,你什么意思?”
萧衔蝉故意摆出一脸自信的神情:“在下早年间得到过一瓶药水,据说里面有一滴药人之血,鸠族长想必清楚,药人血肉可治百病。”
鸠霄沉默着,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下。
鸠不浊闻言,登时拍桌:“什么?药人?制作药人之举实在丧尽天良,我鸠家绝不容忍用药人血肉治病。”
她站起来走到花沸雪面前:“我还以为花大哥医术精湛,才能治好得了疫病的患者,不成想你们竟然用药人的血肉……我奉劝你们一句,这样有伤天和的事,还是不要做为好。”
花沸雪一直没有说话,黑色兜帽将他的整颗头颅挡得死死的。
鸠霄呷一口玉荷叶茶,似不经意提起:“听说蓬莱岛四位道友中,有个鬼修道友,走医之一道。”
“那你听错了。”萧衔蝉打断他的话,“其实我们蓬莱岛四个人都学过医。”
“哦?”鸠霄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瓷底碰触檀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眼尾皱纹里藏着锋利的试探,“既然萧小友说四位都通医术……不如当场诊治几人,让我鸠家也开开眼界?”
不等回应,他已抬手击掌,厅外立刻传来脚步声,一名患者被仆从用春凳抬进来——
是个面色惨白的少女,她穿一身蓝色衣服,脖颈处缠绕着一条活蛇般的诡异血纹,双眼紧闭。
萧衔蝉喉头一紧,这人她见过,正是给他们送来“神水”的宝珠谷药奴癸十二。
“请吧。”鸠霄倚回座中,“若四位真能妙手回春,三天之内将此人救醒,我鸠霄就认可蓬莱岛四位道友医术了得,愿意接纳你们治疗疫病的药。”
厅内死寂。
花沸雪看着躺在春凳上的癸十二,身躯在斗篷下微微发抖。
金不禁与秦谷玉不懂萧衔蝉要干什么,却默契地配合,装模作样围着癸十二转了一圈。
飞讯密域里,语音条刷屏了。
萧衔蝉悄悄戳了戳大师兄,花沸雪在飞讯密域留下此人得病原因,又无奈地说了一句:“妙妙,你不该替我遮掩。”
“可快拉倒吧,我不遮掩,你就叫这里的人生吞活剥了。”
“什么生吞活剥……等等!”金不禁突然反应过来,“大师兄,你不会是……”
秦含玉突然想起曾在结香梦境看到东西,那时她因那场景怒发冲冠,差点控制不住激荡的魔气,现在想来……
鸠霄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萧道友既说会医,为何沉默不语呀?”
萧衔蝉背着手,走到鸠霄面前:“让我治这种病,说实话,分分钟就治好,不用三天,一天,这种病好治,太好治了,为什么我不说怎么治。”
她拍拍脸。
“姐们儿要脸。”
萧衔蝉一个转身,翠绿的灯笼裤兜风,两条发带飘扬,她回到癸十二身边——
“此人中了六月蛊!你们鸠家想制作出新的药人!”
“你胡说八道!”鸠不浊厉声道,她气得面色涨红,胸膛一起一伏,“我鸠家仁心仁术,数百年前,先祖游遍九州,凡生病者,不论贵贱,不论付不付得起诊金,一视同仁。先祖曾见一贫苦孕妇难产,当街跪地接生,血污沾身而不避!你竟敢污蔑我鸠家制作药人!”
鸠霄亦道:“药人是宝珠谷一邪修所造的孽,那邪修名六月雪,乃吴萸真人与五月霜道友的师弟,其人天纵奇才,却走上歧路,实在可悲可叹。我鸠家不会制作药人,这太伤天害理了……萧道友,我晓得你想证明自己的医术,可不能污蔑我们鸠氏。”
这一席话说得正厅所有人对蓬莱岛四人怒目而视。
萧衔蝉被这一顶接着一顶的大帽子扣到头上,冷笑:“鸠族长真是大言炎炎,鲜少瘟疫肆虐,你们鸠家与宝珠谷拿不出药来,无论如何都治不好
这瘟疫,就好像此前数百年你们起死回生的医术是假的一样……怎么,原来的药人血肉已经用光了,现在不得不培养新的药人了?”
鸠霄眼神阴狠,鸠不浊与其他鸠氏族人大怒。
萧衔蝉丝毫不惧,与他们相对而立,元婴期的威压放出,混元棍在手中旋转一圈,登时正厅里的人大都被压得趴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躺在春凳上的癸十二突然全身泛起诡异的玉紫色。
“来不及了!”
花沸雪再也顾不得其他,黑袍一掀,森白指骨直接按在癸十二心口,只见他骷髅手掌点了几个穴位,癸十二的皮肤上突然隆起一个虫子样的凸起。
“这就是六月蛊。”
将人改成药人的六月蛊。
花沸雪指骨如刀,精准地划开那层皮肤,一条满是药香的紫色虫子被他的指骨掐断。
鸠霄的瞳孔骤然收缩,心痛得滴血,他勃然大怒道:“拿下此人!”
第125章
“谁敢!”
萧衔蝉的灵力如潮水般震荡开来,与金不禁等人分布四方,宛如四个守卫,灵力交织,将花沸雪围在中间,整座鸠家正堂随之震颤,屋檐上的青铜铃铛疯狂摇晃,发出嘈杂的嗡鸣。
针锋相对,空气凝滞。
突然,一声巨响从祠堂方向传来——
“轰!”
一道血光冲破屋顶,直射入正厅。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一块腐肉如离弦之箭,向此处飞来,倏尔停下,悬浮于花沸雪面前,腐烂的肉块散发出一丝与花沸雪如出一辙的气息。
“这、这是……”鸠不浊面色惨白,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先祖赐下的’仙肉‘?!”
她是鸠霄的女儿,鸠氏下一任家主,可是她从未见过家族秘宝,父亲与诸位长老告诉她,先祖赐下的秘宝可治百病、解百毒,她一直以为那是上界的灵丹妙药。
腐肉如有灵性,径直飞向花沸雪,骷髅指骨接住它的刹那,血肉如藤蔓般疯狂生长,白骨覆上经络,包裹肌肉,血淋淋的鲜肉上寸寸生出苍白的皮肤。
转瞬间,黑袍下竟显露出一张清俊如玉的脸,那张脸与花沸雪的肉身幻影一模一样,这就是他的血肉。
“仙肉怎么会……”
“因为它本就是我的肉。”
花沸雪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又蕴含着无边怨恨,周身霎时荡开缕缕厉鬼之气,与他金色的功德缠绕在一起。
新生的皮肉突然开始扭曲蠕动,如同被无形的手撕扯,鲜红的血肉在他脸上、脖颈、手臂上疯狂生长,又在转瞬间腐烂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呃——”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掌与地板摩擦,渗出点点鲜血。
每一次血肉重生都伴随着经脉撕裂的剧痛,每一次腐肉脱落都像是活生生剥去一层皮。
萧衔蝉扑过去扶住他,掌心触及的皮肉正在剥落,是因执念爆发而造成的。
“大师兄!”
鸠霄踉跄后退:“不可能!这明明是五百年前先祖传承下的……”
“传承?”花沸雪惨笑一声,“你们忘恩负义、鸠占鹊巢,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踏着他人血肉攫取财富权力,竟也敢说传承。”
周身怨气更加沸腾起来,白骨被黑色衬得更加森寒。
“不、不、不!”鸠霄踉跄后退,手掌一翻,露出一个沾满渡劫气息的蛊虫,“你们妖言惑众,我这就除了你们!”
这蛊虫是宝珠谷早已飞升的灵枢道君留下的,可钻入人体,操控人心,不知怎的流传到鸠家手里。
此时不宜硬刚。
萧衔蝉闭目凝神,体内轮回珠爆发出刺目金光,她双面微阖,左手剑指竖在眉心。
“巽入无间,离照幽玄。神游彼忆,如吾亲观。”
所有人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置身于花沸雪的执念中。
五百年前的鲜少宝珠谷,与如今一般无二。
翠峰环抱间,云雾缭绕,一座青玉牌坊矗立谷口,上书“济世无争”四字。谷中灵田层叠,栽种奇花异草,药庐之中药香袅袅,与山间流岚和谷中草药灵气交融。
此处不问仙途争杀,只修草木枯荣,生死回春。
萧衔蝉发现自己站在宝珠谷的一处药庐外,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四周的景物泛着陈旧的光晕,仿佛隔着一层水雾。
透过半开的窗棂,她看见一个瘦弱的女孩被铁链锁在丹炉旁,她的脑袋无力地低垂,露出溃烂流脓的脸颊,脖子上戴了一条铁环,上面錾刻“庚五”二字。
此人……好似有些眼熟啊。
“记,戊辰年六月初九,试’千蛛蚀骨丹‘,其药虽可治骨寒之症,药毒致使皮肤溃烂,或可减少蛛丝用量。”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萧衔蝉看见年轻的吴萸真人手持玉瓶走近,他身后跟着个满脸谄媚的青衣修士,奉承道:“大师兄医者仁心,为了救治患者,不辞劳苦地制药、试药。”
“行了鸠成,你若把拍马屁的功力分三成在修炼上,也不至于至今还只是个筑基,药奴的修为都比你高。”
青衣修士恭敬柔顺地低下头,眼底浮现出几丝不甘与屈辱。
吴萸真人将新练出的丹药塞进女孩嘴里,刹那间,女孩全身血管暴起,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蜘蛛在爬行,她蜷缩着咬破嘴唇,一声惨叫都无法发出。
吴萸继续观察服下新药后的症状变化,唏嘘道:“生病的是云家主母,年纪大了,却得了骨寒之症,真是可怜……庚五,你试的药是要呈给云家的,能救云家夫人免于病痛,你这条贱命死也算值了。”
药庐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蓝衣男孩闯了进来,他身形清瘦,脖子上戴着刻有“庚六”字样的铁环,显然是宝珠谷中最常见、最低贱的药奴。
而这张脸萧衔蝉再熟悉不过,即便年轻了好几岁,可这张脸分明就是大师兄年轻时的模样。
“师兄且慢!”少年花沸雪拦在吴萸面前,双手奉上一张纸,“此方以火蚕为君,辅以三叶凝神草,可解骨寒之毒而不伤肌理!”
吴萸眸光闪动几下,劈手夺过粗糙的纸张,扫视几行后瞳孔骤缩,他突然掐住花沸雪的脖子:“贱奴也配研读医典?!”
“师兄……”花沸雪被掐得面色发青,却仍艰难指向角落的庚五,“我曾献过无数药方,每一张都有效用,师兄用过,再清楚不过,和之前一样,我愿将药方献给师兄,只求师兄放过庚五。”
“你算什么东西?”吴萸甩开他,靴底踩过飘落的药方,又恶狠狠碾着花沸雪的手道,“写出这么个烂糟方子,还敢向我提要求。”
吴萸嘴上如此是说,心里却又酸又苦,这药奴怎会写出他都写不出的方子?嫉恨在他心中翻涌,喉间竟涌上一股腥甜。
“想必是这药奴从哪偷的。”鸠成顺着吴萸心意道,他悄悄用衣摆遮住地面上的那张药方。
花沸雪被掐得不能呼吸,断断续续道:“我参考了书阁里的古书,师兄若不放心,尽管拿我试药……”
吴萸突然暴怒,他知道,过会他还是不得不捡起那张药方,一如之前的几次治病经历。没人知道,他治好病人疑难杂症、饱受赞誉的药方就是庚六写的。
他依靠一个低贱的药奴得了师尊青眼与声誉,这个秘密压在他心里,时不时就化作巴掌扇在他脸上,更可恨的是,他不得不承认庚五于医道上的确有天赋,其天赋远超过他平生所见的所有人。
嫉妒如毒蛇啃噬心脏。
记忆如涟漪般荡漾,场景骤然变换。
萧衔蝉看见鸠成鬼鬼祟祟地从地上捡起那张被踩皱的药方,眼中闪过贪婪的光
三日后,云家张灯结彩宴请宾客——鸠成用偷来的方子治好了云夫人,得了云家与灵枢道君的青眼,从此与吴萸平起平坐。
“恭喜鸠师弟。”庆功宴上,吴萸表情古怪,突然高声
笑道,“只是不知,这火蚕配伍三叶凝神草的妙想,师弟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青袖一甩,被铁链锁着的庚六出现在明堂之上。
“不会是从我这药奴处偷来的吧?”
满座哗然。
灵枢道君眉毛一挑,施法拿来鸠成袖中的药方,又看向一身寒素的庚六:“这药方,是你的?”
少年花沸雪沉默点头。
为了证明实力,连续一个月,花沸雪每天都接诊一名宝珠谷送过来的患者,三十个患有各种疑难杂症的患者被治好,痊愈回家,他的才华便如同金子,再也掩藏不住。
“从今日起。”灵枢道君一指点碎脖颈上的铁环,“你便是我的亲传弟子,道号……”他想了想,“六月雪。”
六月雪,一种常见的野草,于六月开出白色的花,可治水痢、恶疮等病症,是凡间穷苦人常用的药。
庚六这个充满敷衍的代号成为历史,而六月雪的名字传扬九州。
成为六月雪后,他救出庚五,灵枢道君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收下庚五为徒,给她取名五月霜。
他以为自己从地狱中走出来了,他成了宝珠谷所有药奴最想成为的人。
萧衔蝉的眉头越皱越紧。
大师兄记忆中的画面越是美好,她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若灵枢道君真这般惜才,大师兄后来怎会沦为药人?
画面飞速流转,她看见成为亲传弟子后的花沸雪,每日清晨都要服下灵枢道君赐的“补天丹”。
那丹药通体暗紫,入喉便化作灼热气流,烧得他经脉剧痛。
“师尊说补天丹可以修补你早年亏空的身体,洗髓伐筋,助成大道。”
五月霜对百般不适的他解释,补天丹是她随着灵枢道君一起练出来的。
花沸雪道:“你很不必接下这个活计,眼下你该好好与师尊学习医道,提高修为,日日往返送药,反而耽搁了你。”
五月霜眼睫轻颤,她似是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
眼前画面如水波般荡开,再度重聚,已是宝珠谷山下义诊的景象。
花沸雪在山道上遇见个难产的妇人,他忙走上前,跪在旁边准备接生。
不幸的是,妇人难产,孩子的一只脚已经出来了,一片血泊中,他瞥见妇人挣扎时腰间荷包里露出一枚青玉令牌——那是鸠家的嫡系信物,上面刻着“成”字。
她是鸠成的妻子,与鸠成青梅竹马,夫妻恩爱,即便她灵根不好,无法修成大道,鸠成还是不顾家族反对,娶她回家。二人成婚后,鸠成不止一次在宝珠谷炫耀过他的幸福。
记忆如潮水涌来。
鸠成为讨好吴萸,在他试药受伤、高烧不退时,鸠成笑着往他伤口撒盐折磨他;即便他被灵枢道君收为弟子,鸠成也曾当众以言辞羞辱他,骂他“药奴就该待在肮脏处”。
产妇的呻吟越来越弱,花沸雪的手微微一顿,此刻他只需离开,鸠成便会永远失去妻儿。
他甚至不用故意加害,只要见死不救,产妇必定一尸两命,鸠成会尝到妻离子散的痛苦。
“啊!”
妇人喊痛的呻吟声越来越虚弱。
花沸雪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掌心,一滴泛着药香、蕴含着一丝紫色的血珠坠入妇人口中,她灰败的脸色瞬间泛起生机。
“哇——”
婴儿的啼哭响彻山野。
匆匆赶来的鸠成僵在原地,他看见六月雪苍白如纸的脸,看见那仍在渗血的掌心,看见躺在妻子身旁健康啼哭的婴孩。
妻子不是宝珠谷修士,但她每月的月末都要来给他送东西,他总是下山去接妻子,今日被杂事缠身,晚了几刻,没成想妻子会早产。
差点永失所爱的惧怕让他浑身发颤。
花沸雪见母子均安,收拾好药箱,转身离开。
“站住!”鸠成声音嘶哑,“为什么?”
花沸雪用清濯术除去一身污秽,淡淡道:“我是医修。”
第126章
花沸雪转身继续下山,虚握的手掌挤出一丝紫色的血。
鸠成眸光一闪。
难道……
他喉结滚动,眼中贪婪的精光霎时取代感激与提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个机遇,是个能让他乃至整个鸠家一跃成为九州大世族之一的机遇。
难怪灵枢道君会破例收一个药奴为徒,难怪六月雪能治愈宝珠谷所有修士都束手无策的顽疾。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曾听到的消息,宝珠谷与昆仑宗合力研制出蛊虫蚀仙丝,将他人上品灵根替换成自己的,但灵根替换不融于体,会让人变成怪物,而灵枢道君在得知蚀仙丝也无法让人换上极品灵根后,曾感慨过一句:“若有药人……”
就这四个字,被鸠成听到,记到如今。
“六月雪道友且留步!”鸠成突然追上几步,脸上堆起从未有过的热切笑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愿与道友结为兄弟,不知道友可愿赏脸来鸠家做客?”
花沸雪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背影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中。
鸠成站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他抱着安睡的婴儿,突然低笑起来:“夫人,咱们孩子,单名一个’霄‘字如何?”
干霄凌云,他们鸠家从此要直冲云霄了。
萧衔蝉的眼前突然天旋地转,四周景象如血墨般晕染开来,所有景象都褪色了,唯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她踉跄一步,脚底便荡开一圈黑色的涟漪,她向前奔跑,发现自己站在一扇漆黑的铁门前,门缝里渗出暗红的血水,黏稠、新鲜的血液。
“妙妙,不要看……”
花沸雪虚弱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气若游丝,仿佛他已经被不堪的记忆折磨得再也说不出话。
萧衔蝉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些鲜血是什么,指尖触到铁门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直冲心脏。
“咔嗒。”
生锈的门轴发出嘶哑的呻吟,仿佛尘封的记忆终被打开。
这段记忆没有被忘却,只是太过惨烈,被埋藏起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花沸雪。眼前的景象让萧衔蝉瞬间失去了呼吸——
花沸雪被铁链悬吊在房梁上,曾经清俊的面容如今只剩半边血肉,他的右脸已被彻底剜去,裸露的颧骨上黏连着几缕神经和红色薄膜,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左眼空洞地睁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他的身体,从锁骨到腰腹,皮肤被整张剥落,露出猩红的肌肉纹理,十几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颇有规律的交错纵横,俱是新鲜的。
他的身下有一张玉案,案上摆了几百只玉匣子,里面盛着新鲜割下的肉块,每一片都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光泽。
正中的玉匣子里珍藏着一只眼球,不期然对上了萧衔蝉的视线。
衣冠楚楚的鸠成与吴萸合力凌迟了花沸雪。
“这帮畜牲……”
萧衔蝉声音干涩。
鸠
成凭借花沸雪的血肉,彻底名扬九州,数不尽的财富与权力向他涌去,他说服吴萸与五月霜,杀死灵枢道君,伪装其已飞升的假象,从此吴萸坐稳宝珠谷掌门之位,鸠成坐稳鲜少第一世家家主之位,他们名利双收。
“这帮畜牲!”
五彩混元棍迸发金青赤白玄五色华光,如长虹裂空般横扫而出,萧衔蝉旋身跃起,足尖轻点虚空,体内轮回珠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芒,八枚卦象虚影随棍风狂旋成阵,化作一圈光点牢笼,每一个牢笼都困住一个鸠家人。
“乾天为鉴,坤地载德;离火明业,坎水涤惑;震雷醒妄,巽风察过;艮山止恶,兑泽悔错;阴阳循复,各归其果。”
萧衔蝉身后射出道道灿烂金光,仿若轮回珠幻化的轮回盘,又如同天道睁开一只眼,在云巅漠然一瞥。
“尔业,尽还!”
霎时,曾经做过助纣为虐之事的鸠家人,身上的血肉如雪花般片片飘落。
那些曾经参与剜肉取血、坐在他人血肉之上享尽名利的鸠家人,此刻正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他们的皮肉正一片片剥离,露出森森白骨,有人想去抓飘落的血肉,指头却被金光牢笼灼烧得疼痛难忍,再也不敢伸手。
身上的剧痛提醒他们,这不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啊——!”
惨叫声穿透整个鸠家,仆从们战战兢兢,瑟瑟发抖,有几个赶快传信给宝珠谷,不多时,吴萸与五月霜踏云而来,甫一进入鸠家,便听到穿透耳膜的惨叫。
吴萸竟嘴角勾起古怪的笑,心中一连说了三个好,鸠家这群狼子野心的小人,借着六月雪的血肉起势,渐渐的竟与他开始争夺宝珠谷的掌控权,如今终于遭了报应!
五月霜脸色煞白,她盯着正堂外半空中旋转发光的金色符纹禁制,嘴唇颤抖:“师兄,有人戕害鸠氏族人。”
冤有头债有主,正堂里的人不会是……
“管是谁与鸠家不对付。”吴萸幸灾乐祸地笑道,“等鸠氏这群老贼变成白骨,宝珠谷就是我……”
话音未落,他与五月霜身上突然被符纹抽出一丝业力,下一秒,二人就出现在一片虚无的黑暗里。
黑暗之中,萧衔蝉如神明垂堂,悬空而立,脚下似踩过瑶池水面般,随着步伐泛着涟漪,在她身边,无数金色牢笼似一圈金环,衬得她像一位高高在上、执掌轮回大权的神明,淡漠、公平。
身边惨像如炼狱,耳畔惨叫如鬼泣,她的眼睛却没有一丝为人的波澜或触动,混元棍突然指向跌坐在这片空间的吴萸与五月霜——
“你们今日陷于此间,盖因昔日种下恶因,业力昭昭,天道轮回。”
两个金色牢笼就要从天而降。
吴萸猛地掐诀,化神期的灵力如暴风般席卷而出,却如同泥牛入海,被这片虚无的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五月霜青衣翩翩,水袖如剑劈向金色牢笼,却在触及栏杆的瞬间反弹,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这不可能!”吴萸额头渗出冷汗,“区区元婴期……”他突然换上慈和的笑容,语气亲切得令人作呕,“萧小友,这其中必有误会,本座身为宝珠谷掌门,向来济世救人……”
萧衔蝉缓缓抬手,身后的黑暗如幕布般拉开,花沸雪的身影逐渐显现,紧接着,谢无柩、金不禁、秦含玉几人也出现在她身后。
一行人双眼如刀,恨不能将面前两人身上的肉剜下来。
花沸雪已恢复人形,只有一双眼睛还是两个黑洞,黑袍下的身躯单薄如纸,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片黑暗中,却又无比挺拔,五百年前的天才医修,至今不改其志。
“师、师兄……”五月霜腿一软跪倒在地。
吴萸的瞳孔骤然紧缩,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那日在昆仑宗迎客台上,他还以为自己疯了、眼睛花了、走火入魔了,原来没有看错。
这一瞬间,好像多年来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自数百年前,他接过还是药奴的庚六献上的药方,他借此获得了曾经想不到的利益与赞誉,从那时起,他的心就一直悬着了。
“吴萸、吴掌门。”花沸雪轻声道,“好久不见。”
他空洞的眼眶凝视着二人,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灰烬。
“这些年,没了我,吴掌门的医术可有精进?师妹的修为,可有突破?”
吴萸的面容骤然扭曲。
“住口!”他嘶吼着,化神期的修为差点因为这句话爆体,“我乃吴氏嫡子,生来就比你高贵!你一个山野孤儿、卑贱药奴,凭什么?!”他浑身发抖,“你以为离了你,我们就成了普通人?!”
五月霜瘫软在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这些年,没了师兄暗中指点,她的丹药再难炼成上品;想起师兄“身陨”、师尊“飞升”后,宝珠谷再没出过医术高深莫测、冠绝九州的神医。
萧衔蝉手中混元棍重重一顿,金光如涟漪荡开:“罪人未齐,鸠成何在?”
她掐诀,八卦虚影旋转,五颗轮回珠在她丹田里环绕成一个圈,她立于虚空之中,衣袂无风自动,身躯上迸发出璀璨清光,双眸化作纯粹的金色。
“三生石上照旧孽,黄泉路上引孤魂。”
混元棍在她手中射出一道金光,随着咒言在空中变成一条金河。
“天刑地律,听吾敕令。”
她的声音不再似凡人,带着三重回响,仿佛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发声,回荡在黑暗的虚空中。
“魂兮——归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整片鲜少天空骤然暗沉,唯有她周身笼罩在神圣的金光之中,混元棍化作的金河似是流淌进了黄泉里,无数苍白鬼手探出,一个虚弱的魂魄被硬生生从冥土扯回,众鬼手托举着他,将他送到萧衔蝉面前。
“不……不……”鸠成魂魄扭曲,“本尊乃是鸠氏家主,带领鸠氏重回世家之巅的功臣,你们岂敢……”
他突然消音,金河已裹挟着他来到众人面前,他抬头,对上一双不敢直视的眼睛。
“你……是你……”鸠成鬼影飘忽,惊惶四顾,声音越来越尖利,“你来报复我了……你来报复我了!你要做什么?你不能这样做,冥界已碎,我在黄泉路口徘徊经年,差点魂飞魄散,我已经受到惩罚了,你不能……”
他的魂魄剧烈颤抖,曾经高高在上、享九州供奉的人,此刻卑微得比奴隶还不如。
“不……你不能!我只是个普通人!”他歇斯底里,“我没有你这样的天赋,这世道,我们普通人不踩着别人怎么往上爬?我有什么错!”
“世上十之八九都是普通人,然勤能补拙者终成大道,持心守正者自得善果,人可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萧衔蝉目光如刃,扫过面前三人。
“你们这般嫉贤妒能,戕害他人,一边瞧不起别人出身,一边贪占别人之功,忘恩负义、丧尽天良,坐在无辜之人血肉上成全你们的名与利,实在是不可饶恕。”
花沸雪慢慢走向两人,手掌按在吴萸天灵,金光骤亮:“一千三百九十九刀,今日尽还。”
吴萸被萧衔蝉捆缚住,一丝法术也用不出,他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寸寸龟裂。
五月霜瘫软下来:“师兄,我只是太害怕回到以往生不如死的日子,如果我没有脱离药奴的身份,我还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可是……算了,事到如今,是我做了错事,亏欠于你,动手吧。”
她闭上双眼。
花沸雪踱步至她面前:“你爹娘曾在饥荒那年给过我一个窝窝头,我不杀你。”
他挥手,斩去了她的修为。
最后,他来到鸠成面前:“忘恩负义、杀人冒功,丧尽天良、天理不容。你的罪,罄竹难书。”
萧衔蝉的瞳孔中金光暴涨,她感到一股浩瀚古老的力量自九幽深处涌来,顺着轮回珠流遍全身。
“自今日起”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悠远,带着亘古的回响,“凡亡者报应之事,一应由本尊裁定。善恶有报,因果轮回,此乃天道至理。”
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浮现一个旋转的轮回盘虚影。
“鸠成,你罪业滔天,当魂飞魄散。”
话音落下,轮回盘之影自她掌心飞出,似一轮烈日炙烤鸠成的魂魄,鸠成发出凄厉惨叫,三魂七魄好似一张脆弱的纸被手搓揉,瞬间破碎。
最后一片魂魄消散时,那片被禁锢在鸠氏祠堂的血肉焕发新生,在地乙木精的帮助下,花沸雪的血肉之躯恢复如初。
一颗珠子从肉块中飘出,没入萧衔蝉的丹田。
又是轮回珠,她已有六颗了。
天地间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某个沉睡已久的存在被惊醒了。
天界,凌霄殿内。
琉璃盏中的琼浆突然震颤出波纹,殿外凤鸟发出长鸣,遮住御座的纱帘被撩开,仙帝猛然起身。
他衣着华贵,长袍上
有日月银光流转,可是他的肚腹却大开着,鲜血淋漓,他感觉不到痛似的,置若罔闻。
“帝君,下界……”一个天将匆匆赶来,“下界出现了一条冥河,疑似冥界现身。”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天枢星君上前一步,“帝君身负重伤,千年未愈,切勿因这点小事而耽搁修养。”
仙帝并未理会两个心腹,他扶着栏杆,低头看向下界。
与此同时,九州各处的修士同时抬头。
昆仑山顶的剑冢嗡鸣,明月夜重建的天上明月宫再度坠落,春不过的大星罗盘上所有星子轨迹紊乱。
“冥河出世,冥界重现……”汨罗坞的昭平儒君站在窗户边,仰头看天,“天下,要大乱了。”
第127章
萧衔蝉感受着体内奔涌的轮回之力,指尖轻抬,空中便出现一道璀璨的金色轨迹——那是规则之力的具现化。
“原来这就是掌控生死轮回的感觉。”
她低语着,已然明白轮回珠意味着什么。
被困在金色牢笼中的鸠家众人,此刻正经历着最残酷的凌迟刑罚,他们的血肉不断重生又剥落,每一次都伴随着真实的痛楚。
有人崩溃地喊压了嗓子,最后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萧真人饶命啊!”
“我们真的不知情!”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求饶声此起彼伏,但萧衔蝉只是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里面倒映着无数轮回的轨迹,却看不到一丝人性的温度。
谢无柩突然上前一步,温暖的手按在她肩上:“妙妙。”
这一触碰,让萧衔蝉猛地一震,她眼中的金光开始剧烈波动、消褪。
“我……我刚才……”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明,带着后怕的颤抖。
体会轮回之力带来的生杀予夺大权,她差点沉溺在这种可以掌控众生命运的力量里。
可是,这不是她修行的目的。
她为什么而修行呢?为殿宇之崇、侍从之盛、权力之广、兆民得其与?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
疯狂地席卷了整个鸠家的力量慢慢褪去,萧衔蝉身上却蒙了一层神性。
金色牢笼化作无数光河,所有被困住的鸠家人都跌落在地,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如清泉般流淌而来,带着令人心静的韵律:“罪止首恶,恩泽可偿。萧道友何必赶尽杀绝呢。”
萧衔蝉手中的轮回盘虚影渐渐淡去,周身流窜的金芒如退潮般消散,当她转身时,看见一位白衣女修立在十丈外,素纱逍遥巾在风中轻扬,她慈悲低眉。
“女桑道君……”萧衔蝉握棍的手微微放松,声音恢复往日的清亮,“您怎会来到这里?”
“宝珠谷受瘟疫之苦,我听说鲜少已寻不到良药,特地送来蜃楼珍藏的秘药,却不成想看见了冥河出世这样的异状,我循着冥河,来到了此地。”
女桑指向天穹之上突然出现的一条金色河流。
“萧道友,你能引得冥河出世,可见你生来不凡、背负天命,既如此,何必赶尽杀绝,徒生罪业呢?”
萧衔蝉点头答是。
这位女桑道君曾在她暴露妖修身份时为她说过话,如今又说了这些道理,众人听了俱是觉得有理。
萧衔蝉知道,她好像掌握了一个不得了的力量,但越是力量深不可测,她越需要谨慎使用这种力量。
她转头看向鸠家人,有句话说得好,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这些鸠家新一代子弟虽然没有亲手杀害花沸雪,可他们毕竟躺在大师兄血肉铸造的金银塔上逍遥多年。
瘫软在地的鸠家人看到她的视线后瑟瑟发抖,生怕再回到方才不断被凌迟的痛苦中。
鸠不浊撑着身体站起来,走向花沸雪:“花道友,我代表鸠家,向你赔罪。”
她深深一揖。
骄傲的鸠家少君从此刻担负起了身份带来的责任。
“我愿意将我们鸠家这些年得来的不义之财,尽数投入疫病良药的研制当中。”
花沸雪亲手杀了执念,现在已经平和下来,他点点头,赞成这个做法。
女桑道君笑道:“是了是了,如今百姓身陷疫病苦难之中,吾辈修士当以救治百姓为重,我蜃楼愿出三十万灵药,与诸位共济苍生。”
宝珠谷,药庐。
重新回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花沸雪心里五味陈杂,他所有屈辱、痛苦、辉煌的记忆都在这里。
恨吗?当然恨,可是现在,他最恨的那位早就死了。
“大师兄!”
萧衔蝉从藏有各色书籍的灵脉中出来,怀里抱了一厚摞,身后的谢无柩听她指挥,肩抗手提了四厚摞书,全是医书。
门外,金不禁和秦含玉跑来,吵吵嚷嚷:“大师兄,我们去看了药田,里面的药材长得壮实极了,就是不知道用什么药才能治好这场瘟疫。”
花沸雪微微一笑,他向弟弟妹妹们走去。
“你们不用忙,我知道这场瘟疫的源头是什么。”
他新生的手指展开,掌心浮现一团紫黑色的瘴气,那瘴气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息。
“这场瘟疫的源头,正是鸠家用我的血肉泡制的药水导致的。”
鸠氏一族以无病不治、无病不愈著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医术多么高超、药方多么有效,他们给病人的药一直以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用花沸雪血肉泡过的水。
“药人血肉虽然能治百病、解百毒,但六月蛊早就深植于心,虽随我身死而亡,但余毒未消。”他翻手收起雾气,“鸠家应当是用了有六月蛊的心脏泡水给百姓喝,这才引起了这场瘟疫。”
“那该怎么治呢?”
萧衔蝉等人听得皱眉,鸠家真是害人不浅。
却见花沸雪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这是我想出的方子,以我如今的血为引,配三味灵药炼成的’清瘟玉露‘。”
瓶中药液澄澈如泉,在光照下泛出淡淡的金紫色光晕。
花沸雪将药瓶递给萧衔蝉:“将清瘟玉露滴入泉水中,令病人饮下,便可以解此地瘟疫之害。”
药庐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鸠不浊走了进来,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花道友以德报怨,救鲜少百姓于水火,鸠氏……愧不敢当!”
花沸雪道:“你不必如此,我是医修。”
晨雾未散,鲜少各地城池的空地上已搭起无数座青布药棚。了,每座棚前都架着一口半人高的青铜药釜,釜下灵火不熄,釜中药汤翻滚,蒸腾起带着淡淡的药香。
“排好队!每人一碗,不可多取!饮下药汤,疫病即消。”
宝珠谷的低阶弟子们站在长队旁维持秩序,队伍蜿蜒如龙,从城门口一直排到远处的山脚下,有面色青紫的壮年男子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老母,有妇人怀抱着啼哭的婴孩,他们看起来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此时眼睛里却迸发出生的希望。
一个药棚里,萧衔蝉正在安慰饮下药汤的患者,这位患者不相信喝一碗药就能治好疫病,非得再喝一碗,可是现在清瘟玉露正是紧俏的时候,治疗得病的人都不够,哪里能让他再多喝一碗。
“我现在还是觉得呼吸不畅,脸上的紫黑怎么还没褪下来?我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我要死了是不是……”
“道友,药效需要时间,不必心急。”萧衔蝉温声安抚。
“可、可万一没用呢?”病人声音发颤,额头渗出冷汗,“我听说病入肺腑者无药可医……”
萧衔蝉见状,灵力化成银针:“不如我替你扎两针?”
她看出这位病人太过惧怕,想起曾见过大师兄给人针灸,缓和那人情绪,使其安定下来,便想着自己也来试试。
病人犹豫着解开衣襟,手指仍止不住发抖,萧衔蝉捏着针,正要对着光滑的皮肤扎下去,忽然意识到,看大师兄扎针和自己动手,完全是两回事,她现在甚至无法确定穴位的具体位置。
“大夫,快扎啊!我不想死。”
萧衔蝉手持银针,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加油,萧衔蝉!”
“大夫……”病人虚弱地抬起头,“我不叫萧衔蝉……”
药棚里瞬间安静,旁边排队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憋笑,连维持秩序的宝珠谷弟子都肩膀直抖。
萧衔蝉耳根通红,强作镇定地轻咳一声:“我知道,我叫萧衔蝉。”
“那个……”病人默默裹紧衣服,坐了起来,“要不我还是排队等花道友……”
“不用!”萧衔蝉一把按住他,她指尖上的灵力化成一根极粗的金针:“我看我师兄行医多年,耳濡目染,我肯定行!”
病人看着那根堪比簪子的金针,连忙站起来:“我觉得我好多了,不用治了!”
“真的吗?”
“真的,真的不用
治了!”
病人裹着衣服跑远了。
花沸雪站在宝珠谷的祖师殿前,新生的肌肤血肉富有生机,令人几乎看不出他是个鬼修,萧衔蝉送他的地乙木精化作翠绿流光,在他经脉间游走,将那些仍不稳定的血肉牢牢固住。
“请花师兄继任掌门!”宝珠谷长老们齐齐跪拜。
花沸雪望向远处药棚下排队领药的百姓,摇了摇头:“我乃蓬莱弟子。”
“可宝珠谷不能没有掌门啊!”鸠不浊劝道,“自前任掌门伏诛,至今已有三日,弟子们的课业都荒疏了,这么多天连一篇《神农本草经》都解读不全,宝珠谷需要一个定海神针。花道友,九州遭受病痛者甚多,而医者甚少,若宝珠谷能多培养出几个医修,也是解天下人燃眉之急的好事啊。”
花沸雪沉默片刻,从芥子袋中取出几个玉简:“这些都是我整理的医典、心得、药方,你们可以翻阅研读。”
玉简亮起,无数卷书籍浮空而起,都是他五百年来日日苦研医术的结晶。
“我们离家太久了,需得回去向师尊复命,待我复命后,再来继任罢。”
话音刚落,天际突然乌云密布,花沸雪黑袍猎猎作响,雷声滚滚,云中夹杂着万千金紫光点,竟是元婴雷劫将至!
“我的天呐,你们蓬莱岛都是些什么妖孽啊?”
明五娘抱胸站在萧衔蝉身边,一脸羡慕嫉妒恨。
她送完药材后没有走,而是留在鲜少帮助医修们分发药汤,全程观看了萧衔蝉开大,心中感慨说不准这位朋友就是她日后的金大腿,这边还没从自己朋友好像是天命之女的惊喜中缓过来,就看到蓬莱岛又有一个人破镜成元婴了。
萧衔蝉道:“我大师兄也在金丹期待了很久呢,如今成元婴,其中吃了多少苦,别人看不到罢了。”
花沸雪一朝放下执念,如今道心坚定,灵台清明,正是破镜的时候,九百多道雷劫劈完,正式成为元婴真人。
他从雷劫劈出的废墟出来,只见宝珠谷“济世无争”的牌匾被雷雨洗涤得更加透亮,他左看右看,想找弟妹们的身影,只见明五娘已迫不及待地挤上前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花道友!”她眼睛亮得惊人,一把抓住花沸雪尚存雷光的袖子,“我们行客路最近出了桩怪事,短短半月,已有七位女修离奇失踪,更诡异的是,她们的命灯未灭,人却像凭空蒸发了一般。”
萧衔蝉挤过来,莫名道:“你想请我们查案?我们又不是什么断案高手。”
“可是据说这件事是鬼修作乱。”明五娘一拍大腿,“我们行客路虽然身高体壮,却对这些事毫无办法,花道友时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鬼修,你们蓬莱岛又人才辈出,所以我想请你们帮忙。”
明五娘掏出一块留影石,激活后浮现出一幅画面——深夜的巷子里,一位女修走着走着,影子突然自己站了起来,而后将她整个人吞了进去。
萧衔蝉的心脏突然跳得极快,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在牵动她,是轮回珠的牵引力。
第128章
晨雾中的赤砂城矗立在千丈丹崖之上,赭红色的山体如同被天神巨斧劈砍过,裸露出层层叠叠的岩骨,城下是绵延不绝的丹霞红土,零星生长着几株小草。
行客路位于赤砂城最高的丹崖,各峰之间以铁索桥相连,索桥交错,横跨崖壁峡谷,锈迹斑斑的链环被穿过峡谷的罡风吹得玲玲作响。
站在行客路山门外,能听到宗门里体修锻体的呼喝声,偶尔闪过拎着大锤、身高体壮的男女脚踏战鼓,从天空飞过。
明五娘热情地叫萧衔蝉几人进来,行客路内部装饰朴拙壮阔,正堂大殿以整块赤岩凿成,粗犷的梁柱上未施朱漆,只以玄铁箍加固,四壁悬挂着硝制好的妖兽皮,上首宝座是一块巨石凿刻而成的,上面铺了一整条虎皮。
整座正堂与其说是仙门宗派,不如说是土匪老巢。
丹阳子道君端坐主位,身形如山岳般魁梧,肌肉虬结的手臂上缠绕着赤红铁链,她声如洪钟:“蓬莱诸位小友能来我们离垢做客,行客路蓬荜生辉。”
明五娘撇嘴嘀咕:“师尊竟然能说出这么文邹邹的话……”
丹阳子假装没有听到徒弟的话,道:“我们离垢近日突发的乱子,想必你们也从五娘那里听说了,影子突然吞噬主人,甚是诡异,还请花小友细细查探一番,是不是有厉鬼作乱?”
萧衔蝉一行人跟随明五娘穿过赤砂城狭窄的巷道,夕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赭红色的岩壁上扭曲变形。
影子噬人事件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最近的一起案子就发生在几天前,案发地是城西一处小巷,巷子里住了一些散修,按理说若是鬼修作乱,也会避开修士居住之地,且住在此地的修士们都说案发时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夕阳划过宁静小巷,橙红色的晚霞将这座红色城池映照得更加灿烂。
花沸雪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感受良久,道:“没有鬼气。”
“没有鬼气?不可能!”明五娘急道,“书籍有载’厉鬼潜藏于影中,伺机拘魂回巢,炼化生魂‘,那些修士分明是被影子吞掉,与书上记载一般无二。”
“的确有此记载。”花沸雪声音温和,“但在下确实没有感受到鬼气。”
金不禁反复看留影石记载的影像:“你们看,影子突然暴起吞噬人时,侧边还有一缕黑色。”
几人脑袋围在一起。
明五娘道:“金道友是说,那侧边的黑色才是影子,而那个看起来是影子的东西,只是看起来像影子?”
“或许……”萧衔蝉出声,方才争论得热火朝天的几人一起看向她,她眨眨眼,“你们有没有感受到一丝妖气?”
她身形一晃,化作一只赤褐色的小熊猫,毛茸茸的尾巴在夕阳下泛着金红光泽,鸡毛掸子似的翘得高高的,她鼻尖轻颤,贴着地面细细嗅闻,圆耳朵不时抖动两下。
“真古怪……”她突然竖起尾巴,肉垫踩过青石板,在一处砖缝上停下,“妖气突然没了,好像被泥土吞掉了一般。”
在她背后,不起眼的墙角阴影突然蠕动起来,黑暗之中,一双黑色色的竖瞳悄悄睁开,监视着这一切,那双眼睛眨了眨,将萧衔蝉身影看得分明后,又迅速隐入黑暗。
“妖气?”明五娘挠挠头,“我们用了罗盘探查,并未察觉到呀。”
萧衔蝉变回人形,发梢还沾着几根草屑:“我方才闻到了很多灵兽的气息,这条巷子里住的大都是御兽师吧?各种灵兽的气息混杂,反而掩盖了妖气。”
明五娘忙让师弟梅九郎去询问四周修士身份,果不其然,一半是御兽师,另一半家中都养了灵兽。
“凶手是妖,他借用灵兽的气息遮掩自己,这才神不知鬼不觉。”
萧衔蝉接过明五娘递来的纸张,看上面记录的受害
者姓名:
「达锦霞,御兽门弟子,三日前失踪;
靳尘,散修,五日前失踪;
尹静竹,散修,灵植园主,七日前失踪;
戚晶心,炼器师,九日前失踪。」
萧衔蝉眉头微蹙:“奇怪,这些受害者男女皆有,修为高低不一,出身门派不同,连遇袭时辰都毫无规律可循,他们之间毫无关联,凶手到底为什么行凶?”
“其实……”明五娘突然压低声音,“我们行客路也有位师姐差点遇害,幸亏被大师姐及时发现。”
萧衔蝉挑高眉毛:“幸存者?是哪一位?我们能否前去拜访?”
“嗯……”明五娘犹豫了一会,“虽然受了惊吓,现在但好歹保住性命,要去问问她吗?说不定她能想起什么。”
萧衔蝉一行人跟随明五娘穿过行客路蜿蜒的石阶与连绵的索桥,来到幸存的行客路修士位于半山腰的洞府,站在洞府外都能闻到空气中浓重的药味。
“四娘情况不太好。”明五娘压低声音,担忧道,“自那日遇袭后,她就……”
穿过洞府禁制,扑面而来的是药香与食物的混杂气息,左边堆着蒸笼和面粉袋,右边挂着几盏未完工的孔明灯。
黄四娘蜷缩在石榻一角,身上裹着厚厚的兽皮毯,行客路大师姐青三娘正在为她换药。
明五娘问道:“四娘好些了吗?”
青三娘轻轻摇头:“还是老样子,神志不清。”
萧衔蝉注意到黄四娘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布满抓痕,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一点黑色,她应该在遇袭时挣扎过,以至于手指受伤。
“四娘?”明五娘蹲在榻前,声音放得极轻,“我带蓬莱的道友来一同查探此事,你要是还能记得什么就好了……”
“我要回去!”黄四娘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猛地抓住明五娘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让我回去!”
她挣扎之间,萧衔蝉突然注意到她指甲缝里那点被她误认为干涸血迹的黑色,其实是嵌着的几缕黑色的毛发,她一把抓住黄四娘的手腕,凑近细看。
“等等!”她指尖捻起那撮毛发,仔细端详,“这不是人的头发!”
“果然是妖?!”
青三娘与明五娘愤慨道,想要骂些什么,却又想到萧衔蝉也是妖修,她们二人竟一时没法开口。
萧衔蝉没注意到她们的别扭,快步上前,拉住黄四娘:“你要回哪里去?”
黄四娘并不搭理她,只一个劲儿地说要回去。
萧衔蝉换了个问题:“你要回去做什么?”
“找狗!”黄四娘的眼睛空洞洞的,“我要找一条狗!”
青三娘叹了口气:“自那日后,她就这样整日念叨着要回去找狗。”
离垢近些日子突发怪事,行客路的修士们便组织起来,日夜巡逻,原以为凶手会因此有个顾忌,不敢出手,不成想其人竟胆大包天至此。
黄四娘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兽皮毯滑落在地,萧衔蝉这才发现,她的腰间缠着一条结实的锁链,将她牢牢固定在石榻上。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青三娘面对众人疑惑的眼神,按住不断扭动的黄四娘,声音里带着苦涩,“自那日后,她总想往外跑,好几次都险些从丹崖跳下去,我们这才捆住她。”
萧衔蝉蹲下身,仔细查看黄四娘涣散的瞳孔,那双眼眸深处,隐约泛着不自然的光晕。
“不是惊吓。”她抬头看向花沸雪,“像是被妖术迷了心智。”
“妖术迷心?”
众人惊呼。
明五娘急道:“可四娘怎么说也是金丹期修士,她岂会轻易被迷惑心智?”
萧衔蝉神色严肃:“幕后元凶绝非简单人物……”她低头沉思片刻,突然说道,“放开她吧。”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萧衔蝉分析道:“她不是要逃跑,是被妖术指引着要去某个地方,不如我们放开她,跟在她身后,说不定能找到凶手老巢。”
青三娘犹豫片刻,终是解开了铁索,黄四娘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洞府外,四肢着地的姿势古怪。
萧衔蝉迅速捏了个隐身诀,与众人紧随其后。
黄四娘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小巷子里——就是他们白日里来过的小巷,夜幕降临,她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巷子青石板路上来回转圈,试图扣住石板缝隙,将铺路的石块掀开,指甲在石头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嘴里不断念叨着:“找狗……找狗……”
天际已慢慢显露出一丝昏暗的光,巷子里只剩下黄四娘焦躁的抓挠声和含糊不清的呓语。
萧衔蝉一行人隐匿身形良久,连花沸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金不禁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秦含玉抱着刀,靠在师姐的背上。
明五娘与她传音入密,聊天缓和等待过久而焦躁的心情,她道:“秦道友当初在盐长国暴露魔修身份,可吓了我们一跳,话说你为何会走刀修一道?你这刀叫什么?”
秦含玉道:“这刀是我的亲人赠予我的,它叫且停侯。”
且停侯是重刀,刀身古朴,明五娘甚是喜爱这样的武器,只心中暗自思索:“且停侯?好耳熟的名字……”
萧衔蝉始终屏息凝神,竖起的兽耳微微颤动,没有一刻放松。
突然,她鼻尖一动,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热热的、臭臭的。
“来了!”
萧衔蝉心头一紧,众人全被黄四娘吸引了注意力,无人发现,萧衔蝉身后的影子突然变大。
谢无柩察觉到不对劲时,他猛地看向萧衔蝉,瞳孔骤缩,刚要出声,地面黑影骤然暴起,如同巨口般将萧衔蝉整个吞没,最后一瞬,众人只看见她竖起大拇指,嘴角还挂着狡黠的笑。
第129章
萧衔蝉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拖入了一片粘稠的阴影中,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跌坐在一辆摇晃的驴车里。
“驾!”车帘外传来一声粗犷的吆喝,伴随着鞭子抽打的声响。
萧衔蝉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只见驾车的是个狗头人身的田园犬妖,头顶两只棕黄色的耳朵随着驴车颠簸一抖一抖,那狗妖突然回头,湿漉漉的鼻子抽动两下:“你醒了汪。”
“这位狗大哥”萧衔蝉眨巴着眼睛,故意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狗妖哼了一声,摇了摇尾巴:“少套近乎汪!等见了老大,有你好看的汪!”说着又狠狠抽了一鞭子。
萧衔蝉眼珠一转,突然扯开嗓子尖叫:“狗大哥,你看看这匹老驴,多么可怜,你与它同为动物,你怎忍心如此奴役它?!”
她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珠,愤慨得仿佛动保组织成员。
田园犬妖被吼的一愣,看萧衔蝉痛心疾首的模样,再看看任劳任怨的老驴,他竟真的生出几分愧疚来,结结巴巴道:“那……那我不打它了……”
萧衔蝉见状,立刻趁热打铁:“光是不打它怎么够?你看看这老驴,腿
都累得发抖了,你让它拉了这么久的车,难道不该补偿它吗?”
狗妖挠了挠头,耳朵困惑地抖动着:“那……那要怎么补偿?”
“当然是让它休息啊!”萧衔蝉义正言辞地说,“不如……”
她刚想说不如休息一会儿,她好争取时间,趁机套近乎,摸清狗妖说的“老大”是谁,做好应对之策。
结果狗妖眼睛一亮,恍然大悟:“你说得对汪!”
说着他就跳下车辕,一把抱起老驴放进了车厢里。
萧衔蝉:……
她身旁突然多了个热热的、臭臭的生物,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狗妖把老驴安顿好,还贴心地给它盖了条毯子,然后狗妖自己套上了车绳,开始吭哧吭哧地拉起了车。
“这样才对汪!”狗妖一边卖力地拉着车,一边回头对萧衔蝉说,“动物之间要互相体谅汪!”
萧衔蝉嘴角抽搐,老驴一脸淡定地将她的头发当成草啃,她在老驴富有节奏感的咀嚼中心想,能有这样堪称卧龙凤雏的下属,那位“老大”想必很是不凡。
她推开嚼嚼嚼的老驴,捋了一把头发,道:“狗大哥这般聪明强壮,又善良灵敏,不知大哥高姓大名?”
狗妖努力抿紧嘴巴,身后的尾巴却立刻不受控地摇成螺旋桨:“那当然了,我可是大人麾下第一杀手,什么阿猫阿兔,都比不上我。”他骄傲地昂起头,红舌头呼哧呼哧露在外面,“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大黄。”
“好名字!”萧衔蝉捧场,装出肃然起敬的模样,“大黄哥居然是杀手!不过……你们大人要杀什么人啊?难道离垢失踪的修士都是被你们杀了?”
“才没有汪!”大黄不屑地甩甩耳朵,“我们可是专业的杀手组织,杀错人了雇主不给钱怎么办汪?”
萧衔蝉趁机凑近:“可是离垢失踪了那么多修士,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
“他们都在……”大黄突然警觉地闭上嘴,耳朵警惕地竖起来,“差点被你套话,等见了大人你就知道了汪。”
他气呼呼地加快脚步,大脚丫子在地面留下两行梅花印。
就在这时,老驴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喷了大黄一身口水,狗妖手忙脚乱地甩着身上湿答答、黏糊糊的口水,萧衔蝉趁机悄悄将手伸出车厢,在泥土地上留下一道青蚨子印。
驴车,啊不,狗车吱呀吱呀地驶入一个破败的小村庄,萧衔蝉透过车帘缝隙,看到一群半化形的妖怪正在村口玩耍。
一只猫妖用尾巴卷着肉干逗弄小狗妖,兔妖们竖着长耳朵在玩跳格子游戏,金鱼妖和龟妖在河里比赛游泳。
风中传来静谧安宁的气息,与萧衔蝉想象中的元凶老巢半点不像。
“到啦汪!”大黄骄傲地挺起胸膛,“这里是恶人村,欢迎来到地狱,我的客人。”
萧衔蝉:……
大黄说完,发现自己忘了按照老大教的那样,做出恐怖表情,于是连忙补了个龇牙的模样。
萧衔蝉:……
她进入这个看起来很需要扶贫的村子,村口苹果树下坐了一排被封住修为的修士,他们正是此前失踪的修士们,每个修士面前都排着长长的妖怪队伍,妖怪们眼巴巴地等着。
萧衔蝉顺着队伍看到尽头,只见每个修士腿上都坐了一只毛茸茸,小猫小狗小兔小鸟……它们惬意地眯着眼,任由修士的手抚摸它们的毛发。
大黄恶狠狠地说:“我们恶人村可是心狠手辣的杀手组织,就算这些人不是任务目标,我们也要奴役他们汪!”
只见躺在一位女修膝上的橘猫舒服地打着呼噜,两只爪子一踩一踩的;再看旁边的男修,他手中正按摩着一只四眼铁包金犬,旁边的松狮便迫不及待地拱着他的手。
萧衔蝉违心道:“啊,你们太狠毒了,我好怕啊。”
“哼,你怕就对了!”大黄得意道,“随我来,我们老大要见你。”
大黄领着萧衔蝉来到村中央的茅草屋前,一位身着白衣的高大男子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把破椅子上,看起来高深莫测。
“老大汪!人带到了汪!”
大黄立正报告,尾巴不受控制地摇成了小风扇。
白衣男子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戴着面具的脸,萧衔蝉瞳孔骤缩,她好似在浮云阁见过这种装扮。
白衣男子的眼睛在面具后面上下打量了一下萧衔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衔蝉眨了眨眼:“小人叫甘翠眠。”
“甘翠眠?”白衣老大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哗啦啦翻到某页,“奇怪,蓬莱岛里没这号人物啊。”他眯起眼睛,“我们恶人村的眼线看到你与蓬莱岛金不禁一行人同行,你可见过萧衔蝉?”
萧衔蝉故作惊慌地摆手:“大人明鉴,我只是被蓬莱岛临时雇佣带路的散修,跟他们真的不熟啊!”
白衣老大眯起眼睛,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一叠指甲盖大小的画:“是吗?那这些怎么解释?”
小小的纸片上用细如牛毛的线条画出萧衔蝉与师兄妹们同行的场景,在小巷探案的场景,每张画像角落都标注着精确的日期时辰。
“从你们进入赤砂城第一天,我就派手下盯着了。”白衣老大得意道,“现在,说说你和金不禁、萧衔蝉的关系?”
萧衔蝉咽了咽口水:“就……雇主和向导的关系……”
“哦?”白衣老大冷笑,“好叫你知道,我能看出妖修原型,你的原型分明与探子给出的萧衔蝉原型画像一模一样!”
萧衔蝉狡辩道:“怎么可能!”
白衣人面前的矮桌上爬来一群蚂蚁,蚂蚁组成一行字——她就是萧衔蝉。
萧衔蝉瞬间意识到,蚂蚁就是监视他们的人,在一座庞大的城池里,唯有这些虫子是遍布最广、最不引人注目的生物,所以它们最适合做监视工作。
她心中一惊,尾巴上的毛瞬间炸开,遽然变回原型,用后肢站起来,毛茸茸的大尾巴鸡毛掸子似的,她张开前肢,像一个大字。
“老大您仔细看看,画像上的是小熊猫,我是小浣熊,不一样!”
白衣老大狐疑地眨眨眼:“小浣熊?”
“对,小浣熊,我叫甘翠眠,不叫萧衔蝉。”
白衣老大因她肯定的语气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神,他低头看看指甲盖大小的画,又看看毛茸茸的萧衔蝉,犹豫道:“好像确实不太像……”
蚂蚁群也被这句话唬住了,在桌子上排来排去,排成一串乱码。
“算了,既然你不是萧衔蝉,本大王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要你配合我给金不禁传个信,将他引到此地,我便不杀你。”
白衣人露出森白的牙齿。
萧衔蝉心头一跳:“大人为何非要找他们?”
“本座要杀他们呀。”白衣人不耐烦道,仿佛萧衔蝉问了一个蠢问题,“本座接了一个任务,雇主要萧衔蝉的狗命,我也没办法。”
萧衔蝉想起还在苍梧城时,因她找到云家杀修士夺灵根的罪证,云氏雇了三个杀手,血鸦与白无痕皆败北,她还以为第三个无名杀手早就放弃这个任务了,没想到其人竟居住在离垢赤砂城。
能蛰伏如此长的时间,其人不可小觑,可是……
金万两自幼长在蓬莱岛,他是如何与这位杀手大人有生死之仇的?
她突然意识到,那些失踪的、被抓到这里的修士们,他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jin”或“jing”发音的字。
萧衔蝉低头略一思索,就张口试探地问道:“大人几次三番寻金不禁,可是手下人办事不力,抓错了人不说,还引得行客路注意,真是……”
白衣人深觉有人说出了他的心声:“不错不错,这些人废物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萧衔蝉拍马屁:“您这
样英明神武的人,就是我想认的老大!老大,让我做您的手下吧!”
白衣人颇受用地听着她奉承,嘴角翘得老高,还故作矜持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我便大发慈悲收你做下属,你可要认真做任务,不要让我失望啊。”
萧衔蝉忙狗腿地上前,给白衣人端茶递水:“那是当然了,不过老大,我听说萧衔蝉曾遭受过血鸦和白无痕的联手追杀,她可能早就死了。”
“什么?”白衣人大惊失色,但马上就平复下来,他问了一个问题,“那萧衔蝉的狗呢?”
萧衔蝉一愣:“什么?”
第130章
“我说,萧衔蝉的狗呢?”白衣人问道,“你既然与蓬莱岛的人接触过,想必知道她养的狗是生是死吧。”
萧衔蝉没能理解白衣人在说什么,他好像在说九州的语言,但组合在一起,她完全听不懂。
白衣人见她表情放空,道:“我知道这个问题难为你了,一条狗很难有人注意到,可是雇主要萧衔蝉的狗命,我也没办法,只能找她的狗。”
萧衔蝉:……
白衣人:“你若能找到她养的狗,我给你分十分之一的佣金!”
萧衔蝉:“……我谢谢您。”
白衣人得意洋洋道:“别的地方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年轻人,要珍惜机会努力工作嗷。”
萧衔蝉:……
微风拂过村口正在享受人类摸摸的小狗小猫,卷着些许尘埃沙石吹到外界,赤砂城的红土地在夕阳下仿佛一地鲜血。
谢无柩眉头紧锁,指节发白,手心里有一方青蚨母印,母印上的金纹明明灭灭,却始终感应不到萧衔蝉布下的子印,他心头涌起一阵不安。
萧衔蝉离开之时竖起的大拇指上,他分明看到了一方小小的青蚨子印,于是立刻明白她要深入虎穴的计划。
可是现在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她的踪迹,谢无柩急得如同困兽。
秦含玉几人差点将这条小巷掀翻,可是找不到任何传送阵法。
一定有什么细节被他们忽略了,谢无柩定定看着墙角的阴影陷入思考。
突然,他眸中寒光一闪,手中竹剑泛起冷冽的青芒,没有半分犹豫,他抬手一剑劈向萧衔蝉最后消失的地方,剑气如虹,地面瞬间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尘土飞扬间,碎石四溅。
待尘埃落定,谢无柩垂眸望去,只见地底深处竟藏着一处巨大的蚁巢。
巢穴蜿蜒曲折,通道交错纵横,宛如一张庞大的蛛网,又像是某种古老而诡异的纹路缠绕在一起。
他眯起眼睛,握紧长剑,缩小身形,纵身跃入黑暗之中。
谢无柩急速下坠,耳边风声呼啸,四周的黑暗铺天盖地涌来,然而,他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两侧蚁巢的壁上,因他身形缩小,这些巢穴纹路在他眼中便如城池大道般,四通八达。
他仔细观摩了许久,发现那些蜿蜒交错的通道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方式排列组合,形成了一道庞大而古老的符阵。
谢无柩瞳孔微缩,迅速调动神识,将所见的一切烙印在脑海中,通道的走势、符纹的转折……每一处细节都如同刀刻般清晰。
就在他即将坠入蚁巢最深处时,他猛然抬手,剑锋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弧光,身形骤然停滞,他脚尖轻点岩壁,借力向上跃起,衣袂翻飞间,整个人如一道流光般冲出地缝。
落地后,谢无柩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取出纸笔,将记忆中的符阵迅速勾勒出来,线条纵横交错,符文晦涩难辨,但他下笔如飞,没有丝毫迟疑。
秦含玉几人见状,立刻围拢过来。
“这是……”花沸雪盯着纸上繁复的图案,眉头紧锁。
“蚁巢穴道构造的符阵。”谢无柩沉声道,“导致妙妙失踪的阵法,恐怕就与此有关。”
“能启动它吗?”金不禁问道,他蹲下来仔细看,阵法的符纹交错复杂,若没有布阵人的指点迷津,旁人很难找到入口所在。
谢无柩目光微冷:“试试便知。”
金不禁叹了口气:“这何其之难。”
在他身后,影子的边缘突然动了一下,金不禁没注意到,后退几步坐到台阶上,与朋友们一起研究这份阵法。
萧衔蝉坐在恶人村村口的树下,与此前被掳掠而来的修士们并排坐在一起。
左手撸着一只油光水滑的狸花猫,右手挠着一只脏兮兮的小黄狗的下巴,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这幅悠闲的画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几位道友,你们来到此地也有些日子了,没有想过跑吗?”萧衔蝉眯着眼睛,靠在椅子靠背上,惬意地摸着毛茸茸们。
她旁边的修士们模样与她如出一辙,都是舒服又休闲的模样。
尹道友喟叹一声:“开始想逃来着,后来发现这里的日子实在太安宁、太舒服了……不必操心宗门事宜,没有糟心的同门和工作,而且这里的灵气还如此纯净,出去干嘛呀。”
其他修士皆是面露赞同。
“而且我们最近才恢复神智,你也是被那白衣人的蚂蚁杀手团抓来的,应该晓得那些蚂蚁有毒,可以使人神志不清,只知道跟它们走,听命于它们。”
“诶?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无碍呢?”
萧衔蝉眉头一挑,蚂蚁有毒?是了,难怪黄四娘会变成那副模样,想来虽然青三娘救了她,但毒已入体内,这才成了那个样子。
可是……她并没有被蚂蚁下毒呀!
“呼噜……呼噜……”小猫被萧衔蝉摸得打起了呼噜,软成一摊猫饼,露出柔软的肚皮,大黄则眯着眼睛,脑袋搁在她的腿上,尾巴在地上拍打出欢快的节奏,扬起一小片尘土。
萧衔蝉的手左右开弓,划过猫咪耳后的绒毛,又挠着小狗的下巴。
村口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拂过,几只麻雀在不远处蹦蹦跳跳地啄食,这一刻,仿佛这个恶人村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庄。
然而静谧很快就被白衣人的怒吼打破了。
“我都派出去三波人了,你们怎么还没把金不禁带回来?!”
蚂蚁们有序地排列成几行小字:
“禀报老大,毒素储备告急。”
“最后剂量已用于黄四娘身上。”
“金不禁实力非凡,一屁股坐下,折损了我方七名斥候。”
提起黄四娘,白衣人更生气了:“当初要不是你们说黄四娘别名黄金娘,我又怎会以为她就是我要找的人!这都是你们办事不力!”
小蚂蚁们瑟瑟发抖。
萧衔蝉不动声色地抚摸着膝上的大黄狗,听到白衣人的话,手指没控制好力气,在狗耳朵上一捏,大黄吃痛的“呜”了一声。
听白衣人话中的意思,再结合他的所作所为,好像他只是在找名字里有“金”音的人,可是他自己并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萧衔蝉眼波一转,指尖轻轻挠了挠大黄的耳根作为安抚,随即挂上狗腿的笑容,一手抱猫,一手牵狗,颠颠儿跑到房间里:“老大何必动怒?我方才听了一耳朵,倒觉得此事未必是兄弟们的过错。”
白衣人猛地转头,兜帽下的阴影里闪过两点寒光:“你懂什么?”
萧衔蝉丝毫不以为惧:“老大且听小人一言,您要找的人若连男女样貌都不清楚,光靠’金‘音一字岂非大海捞针?不如说说那人有什么特征,或是为何要寻他?小的在这江湖上混迹多年,三教九流的路子都有,定能帮您分忧!”
白衣人犹豫良久,高深莫测道:“其实,我是天上下凡的仙男。”
萧衔蝉一身好演技霎时僵在脸上。
“……”
(☉_☉)
“天规森严,我不堪忍受,所以下凡体验红尘。”
“……好的,这位,呃……这位仙男。”萧衔蝉迅速调整脑海中的剧本,没有什么诡异台词能让身经百战的她离开舞台,“那么,您为什么要找名字有’金‘音的人呢?”
白衣人踟躇良久,慢慢道:“我私自下凡的事只有这个人知道,我怕他告密。”
萧衔蝉满脸问号:“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又上不了天。”白衣人理所当然道,“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恶人村,你不会有机会去告诉其他人的!”
“好家伙,还要搞囚禁……”萧衔蝉小声嘀咕,却还不得不为了二师兄的安危与白衣人继续套话,“还请老大将天上之事仔细告知,我也好帮您出谋划策。”
白衣人既已下定决心与萧衔蝉说,便不再犹豫。
“我本是一把鹅毛扇,仙名’焰风火霞‘,是给丹炉烧火时用的。那个看见我下凡的家伙就是我的老搭档——丹炉,我们二人时常说起下凡之事,某日,他得罪了一位仙人,我不想被他连累,便抢先一步从南天门跳下去,看见他也随我跳了下来……想必他就是来将我追捕归案的,与其被抓回天庭受罚,不如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
“原来如此……”萧衔蝉缓缓点头,“那么,为什么你要找名字里有特定发音的人呢?”
“还不是因为他,他说过,他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在炼金丹,如果要给自己取名字,名字里一定有’金‘字。”
“可是……你的下属抓走的人名字里’靳‘、’静‘都有,这不是两种不一样的读音吗?”
焰风火霞扇叹了口气:“离垢的人说话就是这样的,轻重音不分,’滚出去‘都会说成’拱出去‘,这样一来,找人的难度大大增加,我又怕离开此地就被天界察觉到我私自下凡,所以只能躲在这里。”
萧衔蝉心中
暗喜此人太好被套话了,这几句之间竟已透露了惊天的内幕,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装出一副诚恳的模样。
“老大将这样体己的是与小人说,可见老大用人不疑的高尚品德,小人有幸得到老大信任,必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衣人摆摆手:“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我已决定要娶你,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实在不必如此受宠若惊。”
嗯?
萧衔蝉眨眨眼,挠挠耳朵:“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你。”白衣人道,“夫妻一体,有了天道见证,夫妻彼此立下誓约,你就不能将我的秘密说出去了。”
遭了,这家伙居然有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