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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一

    以明卿君与明元君为首,身后三个修士为辅,众正道修士在天际之上结成剑阵,阵法中央,一柄丈余长的虚幻巨剑正在缓缓成型,剑锋直指魔城,凌厉的剑气令城中之人不堪承受,皆跪伏下去,安宁的生活瞬间被打破。

    “找死!”

    秦含玉大怒,一把重刀瞬间出鞘,此刀正是且停侯。

    “结诛魔大阵!”

    明卿君一声令下,数千名弟子同时舞剑,漫天剑气交织成网,化作牢笼将罗刹城外围十里尽数封锁,挡住天上日光,黑云压城城欲摧,灵气与剑气交织,肃杀之气令人窒息。

    罗刹城中的古木老屋在这威压下纷纷垮折,飞沙走石。

    秦含玉玄衣猎猎,面对漫天剑阵,她纵身跃起,刀锋划破长空。

    “破!”

    她身后浮现一把如黑龙腾空的刀影,硬生生劈开剑阵,剑气崩碎,千名正道弟子齐齐后退。

    她凌空而立,刀尖直指明卿君:“昆仑宗这是要与我罗刹城开战了?”

    明卿君被刀气冲得后退几步,勉强站稳,收剑入鞘,折扇一甩,道:“好个魔尊,你们罗刹城杀修士夺灵根,罪行罄竹难书,恶贯满盈,我正道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他一个神龙摆尾,带领众修士撤退,霎时,罗刹城重现天光。与来时的气势汹汹相比,明卿君的撤退可谓迅疾如雷,好似方才声势浩大的声讨只是儿戏。

    萧衔蝉立于秦含玉身边,望着重回平静的天际,眉头微蹙。

    “这不对……”

    她低语。

    在原本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魔界,杀害修士掠夺灵根的罪魁祸首是原亭翁与其党羽,何来罗刹城?何来魔尊?

    天光如洗,却洗不尽萧衔蝉眼中的阴翳,她望着明卿君远去的方向,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需要一个敌人。”她轻声道,声音散在风里,“一个足够邪恶、足够强大,又足够遥远的敌人。”

    若承认作恶的是道貌岸然的正道魁首,那千年建立的秩序便会崩塌,人心需要黑白分明,需要将一切恶推给早已被定义的“魔”。

    只要将污水泼出去,再站在岸边指指点点,这样,他们就能将自己撇干净,他们还会是德高望重不染尘埃正道修士。

    秦含玉收刀入鞘,她冷笑:“一群鼠辈。”

    城下,惊魂未定的罗刹城百姓开始收拾残局,他们扶起倒塌的房梁,捡起滚落一地的菜蔬。

    一个孩童捡起被剑气撕裂的露出棉花的布偶,怯生生地问母亲:“娘,我们真的是坏人吗?”

    萧衔蝉垂下眼睫,原烬感觉到手臂被人拉了一下,他明白萧衔蝉的意思了。

    三更半夜,秦含玉与魔界众将领商议保卫魔界之事,萧衔蝉与原烬离开了罗刹城。

    夜色如墨,两道身影潜行于伐魔大营,火把映照下,明卿君与明元君坐于帐中,二人不语,明卿君手中握着一枚留影石,神色沉凝。

    “明卿。”原烬自阴影中走出,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来到魔界了?这伐魔之事又是什么缘由?”

    明卿君看见大师兄,激动地站起来:“今日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师兄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到底怎么回事?”原烬急匆匆进来,萧衔蝉跟在他身后,她急道,“秦含玉绝非夺人灵根的元凶,还请二位明察!”

    明卿君叹了口气:“若非有人用留影石记录了这副画面,我等也不会出征罗刹城。”

    他将留影石掷出:“你们看。”

    石头在空中旋转,一副画面徐徐展开,只见一条黑影如鬼魅般在城池中穿梭,他掩藏面貌,趁人不备从后偷袭,一个个修士被他洞开腹腔,血流如注,灵根被生生抽出,化作流光没入黑影体内。

    只几息之间,已闪过黑影在十几个城池中作恶的场景,最后一幕,那黑影疾掠至罗刹城外,骤然化作一缕暗芒,钻入一个人的腹中,那个人,原烬与萧衔蝉都认识——隐光。

    萧衔蝉瞳孔骤缩:“这……这……”

    莫非隐光的孩儿是天生恶种?

    “现在明白了吧?”明卿君收回留影石,“此人的踪迹做不得假,遁向罗刹城做不得假钻入男子腹中,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这个留影石并非独我看过,昆仑宗与其他城的修士都看过了。现在,罗刹城已是众矢之的,我负师命,带领仙门大宗世族弟子前来,若魔尊不给出个说法,恐难服天下。”

    “可这黑影绝非秦含玉!”

    萧衔蝉有些焦躁,以她对正道修士品行的了解,现在真凶是不是秦含玉已经不重要了,查不查明真相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秦含玉必须成为“真凶”,好让声势浩大地讨伐变得正义。

    “如果你们要救魔尊,最好的方法,是让那个怀了孩子的男人打掉孩子。”明卿君道,“否则,即便此次由我带队,可其他门派长老若是有异议,便是我有心信你们,也保不住罗刹城。”

    原烬与萧衔蝉离开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明元君道:“我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夜色沉沉,罗刹宫内烛火摇曳。

    萧衔蝉将留影石置于案几之上,画面中那道黑影钻入隐光腹中的一幕再次浮现,隐光面色瞬间惨白,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隆起的腹部,指尖微微发颤。

    “所以……”他声音低哑,眼睛通红,“我的孩子被……”

    秦含玉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魔气自她掌心蔓延,笼罩隐光腹部细细探查,片刻后,她道:“只有一个元神。”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隐光腹中胎儿自始至终安然无恙,二是隐光的孩子已经被那个黑影“吞噬”掉了,或者,他的怀孕根本就是那个黑影为躲藏在他腹中伪造的。

    “能将腹中的元神取出来吗?”萧衔蝉问,若取出元神仔细辨认,未必没有将黑影与胎儿元神剥离的方法。

    秦含玉声音发紧:“若隐光真的有孕了呢?强行剥离元神,孩子必不能保。”

    隐光顿时扶着腰连连后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要这个孩子”他护住腹部,“无论他是什么,既在我腹中孕育,我便要保住他!我不会让他牺牲,谁也别想让我献祭他!”

    秦含玉握紧他的手,转向萧衔蝉二人:“本尊乃是他的妻主,孩子的母亲,本尊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父子!”

    萧衔蝉与原烬对视一眼,说实话,他们本就觉得男人妊娠之事诡异,方才看到留影石中的画面,已有几成相信隐光腹中的只是那团黑影。

    可他们只开口了一个字,隐光便像看敌人一样看着他们,他现在觉得除了秦含玉,谁都是要害死他的孩子的敌人,根本不让别人靠近。

    萧衔蝉叹气:“为今之计,我们再劝劝明卿君吧,或许等隐光生出孩子,一切皆可明了。”

    天将亮时,城外突然传来震天号角。

    “报——”

    魔将仓皇闯入殿中,单膝跪地:“正道联军卷土重来,昆仑宗明卿君喊话……”他咽了咽口水,“要魔尊即刻交出隐光公子与胎儿。”

    秦含玉玄甲瞬间覆体,且停侯“铮铮”嗡鸣,她冷笑:“好大的口气!”

    萧衔蝉急道:“且慢!此事尚有疑点,暂且稍安勿躁,我们与他们谈谈。”

    现

    在这种局面,不用她写的“全炸了”文学出场,众多修士就会因魔界与仙门之战而死。

    “不必多言,刀剑打不下来的东西,靠唇舌又能撼动几分?”秦含玉冷笑,“本尊倒要看看,这群伪君子能接我几刀?”

    她大步踏出宫门,黑色披风猎猎如旗,隐光欲追,却被萧衔蝉拦住:“你留下。”

    半空中,秦含玉重刀拖地,明卿君凌空而立,他身后数千修士结阵,剑光如雨,映亮半边天穹。

    “魔尊!”明卿君声如雷霆,隐隐含着一丝不忍,“最后一次机会,交出祸胎,我可饶罗刹城无辜魔修一命。”

    一人与一城,孰轻孰重?该做什么选择?

    秦含玉刀锋一横:“来战!”

    天穹之上,修士列阵,与魔修兵马打在一起,宛如一白一黑两条龙。

    秦含玉玄甲浴血,且停侯斩出百丈刀影,横扫一片修士,与众修士剑气轰然相撞,气浪炸开,云层崩碎,两方人马皆被撞飞。

    “魔尊!”明卿君没奈何,压低声音苦口婆心道,“你当真要为一己私情,葬送整座罗刹城?”

    明明交出一人便可换取平安,何必如此执着。

    秦含玉冷笑:“少废话!”

    人,她要护住,城,她也要护住!

    刀势再起,魔气化作黑龙咆哮而出。

    另一边,与其他修士打在一处的萧衔蝉看得分明,小师妹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以她的修为,不至于在开战没多久便损耗这般大,哪里有问题?

    原烬的身影穿梭在城中,帮无辜百姓渡过此劫,渐渐的,他发现今日仙魔二界虽打斗得比昨日还要激烈,可城中却比昨日安然一些。

    萧衔蝉的视线在战场上逡巡,直到看到某处,眸光一滞。

    罗刹城的护城阵法不知何时已凝聚成型,那阵法的阵眼上,赫然是秦含玉的一颗赤心。

    “阵成!万剑诛魔——”

    数千修士齐声厉喝,剑阵中央凝聚出一柄横贯天地的巨剑虚影,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直劈而下!

    这个阵法与昨日示威的阵法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是真的能将人劈得魂飞魄散的阵法。

    萧衔蝉身形如电,瞬间冲上去挡在小师妹面前。

    万剑诛魔阵的威压令天地变色,巨剑虚影尚未完全落下,凌厉的剑气已在地面割裂出纵横沟壑。

    因为失去心脏的缘故,秦含玉只是被诛魔剑碰到便开始嘴角溢血,玄甲胸口处裂开一道狰狞缝隙,她的披风上全是红色,分不清是装饰的流苏还是她伤口渗出的血。

    她咬牙道:“让开!”

    萧衔蝉没有回头,双手掐诀,一支生民笔在她面前旋转,画出一道巍峨如山岳的巨盾,最后一笔才落下,巨剑已至!

    “轰——”

    剑与盾相撞的瞬间,刺目金光炸裂,如十个太阳齐齐普照大地,气浪呈环形爆开,方圆在百里山顶被削平,云层全散开。

    巨盾在萧衔蝉头顶裂出网纹,硬生生扛住了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噗——”秦含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魔尊的赤心虽出体,却仍与神魂相连,这一击虽未击中她,但也几乎震碎她的五脏六腑。

    “小玉!”萧衔蝉顾不得自己身体剧痛,强忍着跑到秦含玉身边要为她医治。

    “走……”

    秦含玉染血的手指死死扣住地面,魔纹在惨白的脸上疯狂蔓延。

    “我再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因我而死了……”

    她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对萧衔蝉说话,又似乎是在透过萧衔蝉,与某个看不见的人说话。

    萧衔蝉连忙施法护住她的心脉,反手一推,用一朵云托着她飞回罗刹宫。

    明卿君见面前二人身负重伤,眼底划过一丝不忍,不愿赶尽杀绝,抽身退步之时,忽然万千长剑自他身后飞出,似无数条长龙翱翔九霄。

    仙门正道修士联军动手了。

    “萧衔蝉!”原烬目眦欲裂。

    万千剑光如暴雨倾泻,萧衔蝉眼前的世界仿佛被切割成碎片,她下意识提笔护体,耳边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萧衔蝉!”

    一道白影如惊雷般破空而至,原烬横剑挡在她身前,无数剑影逼近的刹那,他周身突然迸发出刺目金芒。

    “万剑归一。”

    随着一声清喝,漫天剑雨竟齐齐凝滞,原烬长剑一挥,所有长剑如同受到不可抗拒的召唤,剑锋调转,对准那些偷袭者。

    明卿君脸色剧变,大师兄潜藏在罗刹城,若无人发现还好,若被人发现身份,说不得就会被安上一个通敌叛宗的罪名。

    太霄剑重重劈下,伴随着锐利的剑气,无数柄长剑势如破竹,瞬间,几千仙门修士们突觉腹部一凉,那把由他们发出的剑竟插/进了他们的丹田里。

    原烬的剑气形成一个凌厉的结界,将奄奄一息的萧衔蝉护得密不透风,他看向众修士的眼神冰冷:“今日谁敢动她分毫,我必让其魂飞魄散!”

    手中太霄“铮”地嗡鸣,剑光如虹,无声地威胁。

    “是昆仑宗原少君?”

    “他竟在罗刹城?”

    “莫非……”

    惊呼声响彻战场。

    明卿君脸色骤变,他所担忧的事终究是发生了,明卿君闭眼叹气,几乎跣足拍手:“大师兄!你这又是何必……”

    第112章

    一青袍修士排众而出,直指原烬,厉声喝道:“原少君,你身为昆仑宗首徒,竟与这些邪魔歪道同流合污,可还对得起仙门正道的教诲?”

    这个修士是昆仑宗附属的门派慈航宗的掌门,在关龠也是显赫一时,此时他言语满是恨铁不成钢,像个真心为原烬考虑的长辈。

    原烬冷笑一声,手中太霄剑嗡鸣未止,目光如炬:“邪魔歪道?你们口口声声替天行道、正邪不两立,可今日这般兴师动众,究竟是为了伸张正义,还是着急找人背锅,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他字字诛心,听者遽然变色。

    青袍修士脸色一僵,尚未开口,身后人群已传来阵阵骚动声。

    “原少君,你大言炎炎,颠倒黑白,观你今日所行所言,你是打定主意要叛离正道,与魔族为伍了?”

    气氛剑拔弩张,众修士站在原烬的对立面,目光如刃,似要将他生生剜出个窟窿来,四周灵力激荡,威压如潮,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原烬手中太霄剑一震,金光如怒涛狂涌,刹那间将无形的威压尽数绞碎,他衣袂翻飞,剑气所过之处,修士们纷纷被冲倒,竟无人能挡他一剑之威。

    “原烬是天生剑骨,修为虽是金丹,但遇到元婴也有一战之力,再打下去,我们讨不了好!”

    几名修士低声急道,语气已露怯意。

    “退!先退!”

    另一人咬牙挥手,众修士见状,纷纷后撤,气势汹汹的讨伐大军瞬间混乱。

    明卿君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大师兄,他知道,等回去后,昆仑宗要发生一场大地震了。

    原烬冷哼一声,不再追击,转身抱起萧衔蝉离开,就在此时,罗刹宫深处忽然溢散出一缕诡谲难言的气息,似雾非雾,似烟非烟,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为之凝滞。

    萧衔蝉挣扎着从原烬怀中探出脑袋。

    无论是罗刹城还是罗刹宫,都被秦含玉剖心压阵的阵法护得完好无损,隐光在宫殿里坐卧不宁,忽然看到侍女侍卫们神色张皇,不一会,一众医士匆匆跑过。

    隐光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悄悄跟在医士后面,众人心中惶然,竟也没有注意到后面跟了一个孕夫。

    “该用九神安魂莲入药?”

    “下金针封穴会更有效用……”

    “尊上命悬一线,我等必须竭尽全力啊!”

    隐光还未走进殿,便闻到了一股血腥,视线穿过重重帐幔,绕过面色凝重的人们,他看到那个自己一直抵触厌恶的魔尊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具尸体。

    心底突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紧接着,这根针变成一只利爪,狠狠抓紧他的心脏,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痉挛。

    “唔……”

    一声虚弱地痛呼从他嘴角溢出,隐光下意识抓住身边的柱子,身体慢慢滑动下去。

    “孩子……孩子……”

    隐光跪坐在冰凉的青砖上,惨白的面容上冷汗涔涔,衣袍下摆渗出暗色的水痕。

    “遭了,夫人!”

    医士们恨不能会分身术,一半去救治魔尊,一半来救治魔尊的心尖子。

    隐光的双臂紧紧护在腹前,喉间痛苦的闷哼声越来越大,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听不到,眼前闪过一片白光,模糊的意识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美丽非常的女人。

    他干涩的唇蠕动了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娘……”

    忽然,一团粘稠如墨的黑气从他腹腔破出,扭曲着升腾至半空。

    萧衔蝉瞳孔骤缩,那黑气翻涌间隐约凝聚出一个人的轮廓,那轮廓开始只是模糊又抽象的线条,逐渐的,线条组成凹凸的面,形成一张熟悉的脸——

    “太玄道君!”

    萧衔蝉猛地从原烬怀里跳下来,她非常确定,这个太玄道君就是主动跳进大衍镜里的、那个真实的太玄道君。

    罗刹宫被一片黑色笼罩,那团翻涌的黑雾发出刺耳的尖啸,太玄道君的面容在雾气中扭曲膨胀,阴冷的笑声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天灵地煞,听吾敕令;婴胎为鼎,灵根为薪;借新生之躯,融吾残缺之魂;血肉为引,魂魄为祭;此身不灭,此灵永存!”

    黑雾之中,形成太玄道君的线条渐渐凝实,其上如同有人用画笔乱画,蔓延出诡谲的红色纹路,那些红色线条从四肢向心脏处蜿蜒,周身灵光暴涨,好一个恶鬼夺舍重

    生之景。

    “跳进大衍镜都没死的老东西,今日便让你魂飞魄散!”

    萧衔蝉提起生民笔,凌空一划,撕裂空气,金芒暴涨如烈日坠地,将太玄凝出的飘渺身体硬生生劈开一道裂痕。

    太玄的惨叫声中,她踏着崩裂的砖石纵身跃起,衣袂翻飞间笔尖连点八次,每一笔都结成一道金印,八道金印组成八个卦象,将太玄团团困住,使其不得动弹分毫。

    萧衔蝉调整好内伤,好在她经脉比旁的修士结实,被剑阵掠伤后,只需几刻便能调理过来。

    原烬的剑比雷霆更迅疾,大霄剑裹挟着刺目金光贯入太玄道君的心脏部位,长剑瞬间绞碎无数试图重聚的红色线条。

    二人合力,八卦金印与长剑一齐发动,才凝聚成型的太玄道君被震成黑气。

    “不——!”太玄哀嚎不休,黑雾在金印中努力重聚,“又是你,又是你!姓萧的,我必与你不死不休——啊!”

    几颗算盘珠子穿透狰狞翻滚的黑雾,钉在背后的墙壁上。

    金不禁慌里慌张跑来:“我听人说魔尊与隐光都出事了……萧姑娘,原公子,你们还好吧?快躲到我背后,我是修士……”

    萧衔蝉和原烬忽然一起冲过来,金不禁所有的话吓得卡在喉咙里。

    一笔一剑在空中画出无数条金线,将逃窜的黑雾撕成碎片,八卦金印乍然亮起刺目的光,整座宫殿被灵力激荡的气流掀得剧烈摇晃。

    太玄道君不甘地嘶吼:“不可能,本尊特意选了入镜修士的**,怎么会……”

    他在大衍镜里夺走了太多修士的灵根,他不断地将那些上品灵根替换进自己的丹躯体里,然而天行有常,他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

    但太玄道君并不慌张,他能如此有恃无恐,当然是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将别人的灵根与自己的躯体完美融合。

    当年师兄云阳仙尊向仙界之人求此禁术时,他暗中窥见,若要彻底融合掠夺来的灵根,必须寻一孕妇,夺舍其腹中胎儿,如此,才能使灵根如天生般与身体契合。

    师兄当年夺舍失败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等孩儿长大,再夺亲生子的灵根。

    可他夺舍成功了,怕寻到的孕妇是衍化世界的书中人,他千挑万选,非常确定这个隐光就是九州修士,且他腹中真的有胎儿,既如此,他破腹而出之日就是灵根融合、功力大成之时,现在却又为何如此轻易被他们打败?

    “你特意选了**?”萧衔蝉敏锐地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了信息,她一脸古怪,“你仔细看清楚了,他是孕夫,不是孕妇!”

    萧衔蝉一直心存疑虑,除了海马一族,她还没见过男人妊娠有孕,现在看来,隐光虽是外界修士,但他腹中的“胎儿”,应当是大衍镜根据他的执念,衍化出的虚妄之物。

    太玄道君千挑万选,自以为选中真实的修士,却没万万料想到,修士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真正的婴孩。

    床榻上,隐光涣散的瞳孔倒映着这一幕,他虚弱的手臂还维持着攥握被褥、用力生子的姿势,可腹部已经变得平坦,一点也看不出他曾有孕。

    太玄道君的黑雾剧烈翻涌,发出刺耳的尖啸:“不可能!本座明明探查过……”他突然僵住,雾气凝成的人脸线条扭曲变形,“你……你竟是真男子?!”

    黑雾疯狂震颤着。

    “本座以为你是怀有身孕却不得不女扮男装的修士,结果你他妈就是个想怀孕的以至于生出执念的男人?!”

    这是多么稀有的种类,这种亿万分之一的概率竟然被他给碰到了!

    “受死吧!”

    萧衔蝉不再多说废话,双手掐诀,八个金印瞬间变大如金轮,发出灼热的光,灵气汹涌地冲刷过她的经脉,萧衔蝉丹田生疼,金丹震颤,她咬紧牙关。

    黑雾在这金光中如同滴在滚烫铁板上的水珠,渐渐蒸发。

    “啊啊啊——”

    撕心裂肺地痛戛然而止。

    原烬负剑而立,颇与有荣焉道:“你杀了一个渡劫期大能。”

    萧衔蝉喘着粗气,一个失力,跌坐在地上,但心里高兴得恨不得翘起尾巴:“虽然他因为自作孽,将自己身体弄得外强中干,但我一个金丹期连跨两阶与他对战,我还是很厉害的!”

    原烬连忙给她输送灵气,安抚因为消耗太多而疼痛的丹田经脉。

    萧衔蝉只修整了一会,便连忙来到小师妹身边。

    秦含玉静静躺在床上,可她的心脏却在阵眼中感受晨光的温暖,微风拂过,带着城池中百姓的吵嚷,将人间烟火带进寂静的寝宫。

    医士们自知此时再如何熬药针灸,都是无用,他们难挽大厦于将倾,个个脸上带出悲伤。

    “我的家国……还在啊……”

    秦含玉透过心脏望着完好的城墙,寂静的寝殿响起她的轻声呢喃,空洞的眼中泛起最后一丝光亮。

    那些她拼死护住的土地,那些她以心压阵才保住的百姓,都在迎接新一天的朝阳。

    “真好……”

    温暖的阳光爬过街道,步上台阶,走进大殿,照在她渐渐变成墨字的身躯,在帐幔被褥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秦含玉的身体化作一连串水墨字痕,消散在空气中。

    萧衔蝉徒劳地伸手抓了一下,她低声道:“小玉啊,师姐不久就出去,你在外头可得跟人家隐光道友道个歉,实在不行赔人家一点钱。”

    能陪小师妹演这么久狗血四爱剧情,这位陌生道友付出太多了。

    萧衔蝉转头再看躺在另一个榻上的隐光,只见他也化成了墨字,墨痕已至他的脖颈出,隐光脸上全是怅然与悲伤,倏尔,墨字爬上他的脸,他与秦含玉一起完成了执念,离开大衍镜。

    整座罗刹城瞬间如万千雪片,写着“城墙”、“路人甲”、“一条街道”等字的纸片漫天飞舞,四周一片苍白。

    金不禁望着逐渐消散的墨字,瞳孔微微颤动,有些惊恐:“我上次就想问了,为什么他们会变成字?王璇鸣、魔尊、隐光……我们也会这样吗?”

    萧衔蝉正要解释,忽而发觉手腕生疼,她回头,撞进一双翻涌着执念的眼睛。

    “怎么了?”

    原烬死死盯着萧衔蝉的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所有执念消散便是离开之时,即便他天纵奇才也无法挽留,那么她的执念是什么?

    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原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松开手,轻声道:“没事。”

    他心中默默祈祷,既然留不住,那便让这一刻长一些,再长一些。

    伐魔大营。

    明卿君正在与明元君商议,如何撇清大师兄与魔界勾结的嫌疑,忽而有人跑来。

    “报——罗刹城消失了!”

    来报信的修士脸上惊慌之色还未消散,明卿君闻言,猛地站起身来。

    “什么?!”

    未等他说出接下来的话,又一修士匆匆跑来。

    “报——明烛君在外,他说杀害修士夺人灵根的恶人已被他降伏。”

    明卿君与明元君对视一眼,忙离开营帐。

    万丈霞光之中,一座座凌云舟浮于云海之上,以铁索连环钩在一起,形成一片大营,萧衔蝉三人坐在云上,看起来很是自在。

    第113章

    原烬神色自然,随明卿君一起踏入营帐,他甫一进来,随伐魔大军而来的昆仑宗三个附属宗派的掌门纷纷站起来,神情激动。

    原烬不做理会,指尖一弹,一枚留影石凌空飞起,在众人面前展开光影,画面中太玄道君的黑雾在金光中嘶吼着消散,最后一丝残魂也被绞碎。

    “那躲入婴胎之人乃是太玄,其人杀修士,夺灵根,罪大恶极,已然伏诛,证据在此。”

    他声音平静,营帐内一片哗然。

    “荒谬!”慈航门掌门拍案而起,“我等皆知太玄道君为人清正,且三日前才在昆仑山脚遇见过他,他又怎会是元凶?”

    幻月门掌门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原少君,你先前为护罗刹城与我等兵戈相向,如今又突然呈上这等’证据‘……”他顿了顿,“未免太过巧合。”

    青冥门掌门嗤笑一声:“这’证据‘怕不是伪造的罢?原烬,你这是要往自家师叔身上泼脏水?”

    慈航、幻月、青冥三门附郭昆仑宗,三者唯昆仑宗马首是瞻,若云阳道君飞升,昆仑宗掌门之位必是其子原烬接手,可原烬为人刚直,不好亲近,但云阳道君的师弟太玄道君为人通达世故,言谈举止令人如沐春风。

    若是原烬登上掌门之位,他们私底下做的生意被其察觉,恐怕会死在他的剑下,相比之下,太玄道君就很通人情,他们自然更愿意由太玄道君登上那个位置。

    明卿君见帐内气氛剑拔弩张,立即上前一步,折扇一挥,挡在原烬身前:“诸位道友且慢”他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此事关系重大,不如由我昆仑宗先行查证。”

    他转身向各派掌门拱手。

    “若留影石有假,我宗必给诸位一个交代,若太玄当真是杀修士夺灵根的真凶……正好请诸位随我同赴昆仑,当面质询。”

    幻月宗掌门冷笑:“明卿君是要包庇同门?”

    谁不知道原烬在天剑峰乃至昆仑宗有多受敬仰。

    “非也。”明卿君不疾不徐地摇着折扇,“只是诸位既不信留影石,总该信我等师尊吧?师尊法力高强,定有法子验证留影石是真是假。”

    青冥门掌门还想反驳,却被慈航宗掌门拦住:“云阳道君的为人,我等自然是信得过的。”

    明卿君顺势抬手结印,一道传讯金光直冲天际,凌云舟之间的铁索连环霎时消作片片云雾,千帆升起。

    “如此,便请诸位随我回宗。”

    千帆尽过,眨眼间便来到昆仑宗山门前,云霞翻涌,但如斯美景却无一人有心情欣赏。

    明卿君悄悄传音给原烬:“大师兄放心,有师尊为你背书,想必那些老家伙也不敢再与你为难。”

    这话被站在原烬身边的萧衔蝉听到了,她心中陡然升起危机感,就凭原亭翁这个将儿子视作人形器官容器的家伙,他不趁机要原烬的命才怪呢。

    此番去昆仑宗可谓危机四伏,若趁现在就跑呢……

    她打量四周,入目所及全是若无其事实则盯梢的修士。

    好吧,怎么也跑不出。

    昆仑宗天剑峰大殿内,肃杀之气弥漫,数十名修士鱼贯而入,衣袍猎猎作响,昆仑宗其余弟子听闻天剑峰三位师兄都回宗了,个个激动地跑来看热闹,可还没靠近正殿,便听到咄咄逼人的质问。

    为首的慈航门掌门一甩袖袍,厉声道:“原掌门!令郎污蔑太玄道君行夺灵根这等邪术,以此为借口,下手杀害太玄道君,可有何解释?”

    原烬笔直地站在殿中央,眉目如刀,脊背挺得笔直。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丝毫不为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所动。

    “我若想杀害太玄,何需借口。”他声音沉稳有力,“留影石足以证明太玄所行恶事证据确凿。”

    幻月门掌门冷笑一声:“好一个’证据确凿‘!”他转向原亭翁,眼中精光闪烁,“原掌门,令郎这般诬陷同门师叔,莫非是想提前继承掌门之位?”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骚动起来。

    青冥门几位长老交换着眼色——他们私下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原亭翁可以容忍,但如果被这位刚正不阿的少君知晓……

    原亭翁高坐玉座之上,面容慈祥,他轻叹一声,仿佛一个为儿子操碎心的老父亲:“烬儿,为父自然信你,只是……”他环视众人,似是被人逼迫到极致,“只是此事的确疑点重重,诸位道友需要一个交代……”

    原烬突然说了一个词,整座大殿霎时没了异议。

    “搜魂?!”萧衔蝉猛地打断,声音因颤抖,死死拉住原烬的手腕,“为了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质疑,你便要剖开肚子自证清白?不值得!”

    原亭翁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冷意,面上却仍挂着慈爱的笑容:“这位姑娘多虑了,若烬儿所言属实,我自会护他周全。”他又转向看原烬,“我儿,搜魂术难免伤及根本,为父有一法,既可证明你的清白,又不伤身。”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我昆仑宗禁地有一剑冢,剑冢之中万剑有灵。”原亭翁缓缓起身,宽大的衣袖在玉座前垂落,他慢慢踱步下来,“若你本心无愧,自可安然通过;若有一丝晦暗私心,万剑加身。”

    他慈爱的眼底划过一丝暗芒:“烬儿,你可敢一试?”

    萧衔蝉听到“剑冢”二字,心头巨震,她从谢无柩嘴里听说过这个地方,当年原亭翁将原烬抽剑骨拔灵根之地就在剑冢旁边!

    她死死攥住原烬的衣袖,低声道:“别去……”

    她曾在昆仑宗的史书上看到过剑冢的记载,早在原亭翁飞升之时,剑冢便被天雷击中,灰飞烟灭,可是从书中记载的只言片语中,她看到那是一个危机四伏的险地,即便是化神修士也难保全身而退。

    况且原亭翁必定心怀叵测,此路艰险可见一斑。

    原烬却轻轻拂开她的手,目光坚定如初升的朝阳:“我本清白,何惧去剑冢走一遭?”

    原亭翁大笑:“好!不愧是我的孩儿,既如此,明日子时便是剑冢开启之时,你若能在三日中毫发无损地走出剑冢,清白自见。”

    原烬毫不迟疑地应下:“三日为限。若我能出来,便证明所言非虚,太玄即为元凶。”

    他转身大步走向殿外,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殿内众修士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讥讽、算计、不解,这些眼神追着他的背影,却无人敢直视他坦荡的目光。

    天剑峰上,原烬洞府中。

    洁白的烬荼花落满竹檐,如同一层厚厚的雪,院中一泓碧水映着天光,偶有风吹过,涟漪轻荡时,碎金般的日影便与飘落的雪白花瓣一同沉浮。

    这里还是安宁的样子,外界的风风雨雨打不到这里的花。

    “你明知道原亭翁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答应他?”萧衔蝉一进洞府,怒火再也压不下去,骂道,“还不如让人搜魂呢?要是搜魂,我还有办法护住你,可你要进剑冢……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活得太久了想死一死玩玩?萧衔蝉想再骂他几句,可一想到他马上就要进剑冢,便什么话也骂不出来了。

    金不禁感慨地摇摇头:“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个个道貌岸然,却恁的狠毒!”他转头问原烬,“你是不是得罪慈航门那些人了?我看他们并不在意谁是真凶,什么是真相,他们就只想按死你。”

    明元君怯怯道:“大师兄为人刚直,不喜慈航门等人逢迎,故而……”

    明卿君靠在一边摇着折扇:“大师兄,要不你还是跑吧?且不说世上根本没有毫无私心之人,就是有,也难过剑冢,那里的剑根本就是凶煞之器,只会随机伤人。”

    原烬摇摇头,让两个师弟带金不禁去客房下榻,待众人离去,洞府内安静得只剩烬荼花簌簌落下的声响。

    他上前一步拉住面带愠色的萧衔蝉的手,讨好地摇一摇  。

    萧衔蝉一把甩开:“你疯了吗?剑冢里的剑都是被凶煞之气侵蚀透的残武、凶器,根本不分敌我,只知杀人饮血!世上没人能毫发无损地走出剑冢。”

    她突然压低声音,试图劝说他。

    “我们已经找到两个这个世界的核心了,还剩下两个,只要完成他们的执念,或劝他们放下执念,大衍镜衍化出的世界自然和崩塌,我们就能离开大衍镜!你何必听从原亭翁的话?别忘了,若是在这里受伤,现实中的肉身也会……”

    原烬拉拉她的手,他正是不想她顺利找到哪两个核心,这才用入剑冢一事拖慢她的脚步,还有……

    “我不信他当真狠心至此。”

    原烬自幼有原亭翁亲自抚育,父亲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秉公持正的人,即便萧衔蝉几次三番言之凿凿说父亲对谢无柩的所作所为,他怀疑过,痛苦过,可他还是不愿相信。

    “什么?”萧衔蝉没能理解他在说谁。

    原烬没有接话,忽然转身,惊起一地雪白落花,他拔出太霄剑,剑光乍破的瞬间,湖面顿时炸开三尺浪花,长剑拔出,剑气震荡满院花瓣无风自起,如大雪纷纷。

    “担心什么?”

    原烬突然笑得张扬自信,这一点情绪的外露,让萧衔蝉透过漫长时光,看见了那个还不曾被折去傲骨的剑修少年。

    他的眼中有一道灼灼的光芒流转。

    “凶剑如何?残剑又如何?在我手里,照样要俯首称臣。”他道,“自我三岁之时踏上剑之一道,此世间便无我不能拿起之剑!”

    第114章

    子时,万籁俱寂。

    昆仑宗众修士无不听说原烬要身入剑冢,以证清白之事,所有人都聚在剑冢镇守阵法外,以往无人问津、绕道远离的剑冢此时虽无一人出声,却萦绕着一股无言的沸反盈天的气氛。

    原亭翁立于高台之上,宽袖翻飞,一道掌门印烙在镇守阵法上,霎时激起万千金光,剑冢入口的古老禁制应声而开。

    刹那间,滔天凶煞之气如决堤血海般喷涌而出,整座山峰都为之一震。

    冢内万剑如林,残武锈铁纵横插/在焦土里,如巨兽尖利齿牙,在冰冷月光下投出歪斜的影,剑身上缠绕的煞气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声。有的剑刃口翻卷,有的剑自中折断,但它们仍固执地指向苍穹。

    原烬毫不犹豫,在阵法开启的瞬间便走进剑冢,连一句话都未说。

    “大师兄!”

    身后的弟子们惊呼,声音却传不进原烬耳边。

    刚入剑冢,原烬便感到无数道森冷剑意锁定了自己,那些被煞气侵蚀的凶剑仿佛嗅到血腥的豺狼,剑身震颤,剑气齐刷刷锁定他所在的方向,倏尔,一道凛冽的剑气劈在他脚边,地面瞬间龟裂。

    原烬指节扣上太霄剑柄的刹那,整座剑冢骤然嗡鸣,太霄还未完全出鞘,凛冽的剑气已如霜潮奔涌,震得四周残剑铮然作响,他手腕一翻,剑光乍破,似白虹贯日,空气被斩出裂帛之音。

    他剑锋斜指,凶煞剑气组成的网均被斩碎,眉宇间尽是睥睨之色。

    原烬且战且进,忽然脚下一沉,低头看去,靴底竟踩中一块隐现符文的青石板。

    “这是……”

    光芒大盛,原烬来不及说出别的话,失重感瞬间吞没了他,再睁眼时,眼前景象让他素来冷静的面具出现裂痕。

    焦土之上立着一块石头,上面模糊的血色字迹写着——庚字墟。

    “这里……这里为何……如此熟悉?”原烬忽然头痛欲裂,他想起来了,他全部都想起来了,他已经在这个执念里轮回了三千次了。

    烬荼花下,萧衔蝉手中托着一只虫形金印,这印明明灭灭,忽而,光芒尽数熄灭。

    她猛地站起身。

    原烬入剑冢前,她放心不下,在他身上留下一枚青蚨子印,她掌心结下青蚨母印可以寻觅他的踪迹,确认他是否安全,可现在母印消散,这意味着原烬遇到了致命的危险,或者,去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萧姑娘!”明卿君跌跌撞撞冲进庭院,向来风流倜傥的他此时无比慌张,他一把抓住正在试图燃起青蚨印的萧衔蝉,“剑冢出事了!”

    一捧烬荼花整朵坠落,砸在地上碎成片片雪白。

    剑冢外,众人屏息凝望。

    镇守阵法如同一个透明的壳子,里面的狂风如巨兽咆哮,裹挟着刺骨煞气,将冢内残剑尽数卷起,锈蚀的断刃、扭曲的剑骸,在风中疯狂旋转,碰撞出刺耳的金戈之声,似马上就能冲破阵法。

    “不好!”

    “剑冢暴动了!”

    “从来都是平静无波的,怎的原小友一进去,就出现了这种事?”

    围观的昆仑宗弟子和慈航门等门派修士的交谈声窸窸窣窣。

    “大师兄还在里面!”明元君急得要往前冲,却被无形的阵法掀翻在地,他抬头时,正看见一柄断刃巨剑擦着阵法边缘划过,将狂风卷起的岩石削成齑粉。

    萧衔蝉死死盯着风暴中心,她怕看见原烬的身影,也怕看不见原烬的身影,掌心的青蚨母印彻底熄灭,消弭无形。

    “剑冢突发暴动,不知大师兄如何了……”

    “还请师尊开启阵法,允我等进去营救大师兄!”

    “请师尊打开阵法禁制!”

    众昆仑宗弟子在明卿君与明元君的带领下,齐齐跪了下来。

    原亭翁立于高台之上,眉宇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忧色,雪白的广袖在风中飘飘,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烬儿秉性刚直,剑心通明,若当真问心无愧,必能化险为夷。”他声音沉痛,广袖一挥,掌门令符凌空化作一道金色结界,如一条金河,在剑冢划出一道禁制,使人不得靠近,“即日起,剑冢四周列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以免干扰烬儿。”

    众弟子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掌门之令,明元君红着眼眶被明卿君强行拉走,慈航门几位长老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也陆续离去。

    场中很快只剩萧衔蝉一人独立,夜风卷起她的衣袂,一身馥郁的烬荼花香早就被风吹得一丝不剩。

    明卿君与明元君想劝她先回去,毕竟他们师尊划下的禁制普天之下也难有人解开。

    萧衔蝉死死盯着结界内翻涌的风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眉间传来一阵灼烫,那个被遗忘多日的光点骤然亮起璀璨光芒。

    萧衔蝉闭目内视,只见云似雪留下的光点旋转着带起点点光明,倏尔破体而出,在她眼前化作一杆三尺长的龙头杆,静静悬浮在她面前。

    杆身缠绕着复杂铭文,每一道凹槽里都嵌有星陨砂,宛如一条条星河,龙头细须长角,乃是上古玄龙的样子。

    萧衔蝉呼吸一滞,这花纹……这花纹怎么如此眼熟?

    她仔细思量,终想起在哪见过——这根龙头杆的纹路与九曜灯上的图案竟相辅相成!

    “原来如此……”

    她轻喃出声,指尖不自觉地抚上面前的龙头杆,杆子微微震颤,龙首突然亮起一点金芒,恰似黑夜中的烛火。

    九曜灯乃明羲仙尊亲手所制,她所赠之物,想必是九曜灯的灯笼杆。

    她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忽然就有了个主意。

    天剑峰,原烬洞府前

    萧衔蝉猛地回头,死死扣住明卿君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告诉我,九曜灯现在何处?”

    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是暴风雨前最后一丝平静。

    明卿君被她眼中翻涌的情绪惊得后退半步,折扇“咔”的一声摔在地上,折断了扇骨,他看看萧衔蝉,又看看那杆莫名出现的龙头杆,突然明白了什么。

    “九曜灯?借给莲送归后还未收回,不过据弟子传信说,已在送回昆仑宗的路上了。”

    萧衔蝉的脸色瞬间惨白,这里是大衍镜中的世界,只有四方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莲送归!

    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不成!萧衔蝉坚定地握拳,突然提笔在龙头杆上画出条条符纹。

    “这……这是……”

    此物既然是明羲仙尊亲手相赠,又曾与九曜灯是配套的一对,她就不信,不能凭借灯杆找到灯笼。

    世上寻物最快的法术莫过于青蚨印,只是九曜灯上没有子印,这个法印便得改上一改。

    最后一笔符纹画完,龙头杆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倏尔腾空。

    萧衔蝉眼睛一亮,那些嵌着星陨砂的纹路此刻全数亮起,汇聚在龙睛处,猛然迸射出刺目金光,光芒在夜色中勾连成一条金河,像是在指路。

    “抓紧时间。”

    她喃喃自语,一把抓住,翻身坐上悬浮的龙头杆。

    明卿君只来得及看见她衣袂翻飞的残影,那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破云霄,沿着在空中飘荡的金色河流飞往未知的目的地。

    夜风在

    耳畔呼啸,下方山河化作暗影,龙头杆载着她穿过翻涌的云海,月光给她的直裾镀了一层银霜,萧衔蝉俯身紧握龙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只盼这杆子飞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忽而脚下掠过几个修士,他们惊奇地指着天上飞行的不明生物,纳罕道:“竟还有修士的飞行法器是扫帚?”

    此情此景,“哈利波特骑着扫帚飞”这句歌不由分说地在萧衔蝉耳畔响起。

    她笑了一下,希望自己的这个计划能有用……

    “轰——”

    龙头杆突然急转直下,金河流向一片暗林,萧衔蝉险些被甩出去。

    她们正冲向一片黑雾弥漫的枯木林,那些扭曲的树干上爬满血色藤蔓,如同血管般搏动着,腐臭的瘴气扑面而来,尖利的树枝似鬼爪,抓破她的衣裙。

    “再快些……”

    萧衔蝉咬牙拍了下龙首,杆身顿时金光暴涨,金河硬生生在瘴雾中冲刷出一条通路,枯枝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不知在这片密林飞了多久,当所有枯树都被她甩在身后,最后一丝黑雾也散去,眼前的景象让萧衔蝉呼吸一滞

    焦黑的大地龟裂成蛛网状,裂缝中全是干涸的暗红色,像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在这片死地的中央,伫立着半截断裂的石碑,上面刻着褪色的“字墟”二字,在其上还有一横,似是还有一个字,不过这个字许是已随着石碑断裂的部分消失了。

    金河的流光在焦土上戛然而止,如水流渗入沙砾般消散无踪。

    萧衔蝉从龙头杆上跃下,鞋底刚触到地面,便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竟踩碎了一截早就风化的白骨。

    四周寂静得可怕。

    身后焦黑的枯树上悬挂着破败的布幡,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放眼望去,眼前这片焦土上连一丝生气都没有,萧衔蝉握紧龙头杆,杆身的星砂纹路忽明忽暗,仿佛感应失灵。

    “九曜灯到底在哪?”她轻声道,金河既然在这里消失,说明灯一定在此地,可是眼前只是一片荒芜。

    “嘻嘻”

    一道轻不可闻的笑声在身后响起,萧衔蝉连忙转身,可身后一个人影也没有。

    奇怪,难道方才听到的声音是幻觉?

    “嘻嘻”

    一阵三尺寒冰般的冷意爬上她的脊背,萧衔蝉猛地转身,还是什么都没有。

    第115章

    昆仑宗山门处,一袭玄色道袍自云层穿过,足下云影未散,宗门大阵竟无半分波动。

    守山弟子们正偷得浮生半日闲,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聊天,看见来人,手中玉盏“啪”的一下,从云端坠下,指着他声音颤抖:“太……太玄道君?!您不是被少君和萧姑娘斩于罗刹宫吗?”

    一个死人,怎么又出现在昆仑宗了?

    昆仑宗大殿中,留影石在众人眼前亮起,罗刹宫中那长着太玄面容的黑影一遍又一遍地碎裂。

    “此事古怪,怎会出现两个太玄道君?”围观的修士们惊讶非常,齐声道,“还请掌门明鉴!”

    原亭翁沉默半晌,道:“请萧姑娘来见我。”

    殿中修士交头接耳,有人压低声音道:“原少君素来除却剑之一道,心中无外物,近来身边却多了一个萧姑娘,想来必定关系匪浅,此事始末说不定她会清楚。”

    话音未落,执事弟子已领着一素衣女子入殿,女子规行矩步,每迈出一步,无论是步态还是距离,都好像是尺量好的,头上玳瑁擿垂下的金花随着步履颇有节奏地一点一点。

    原亭翁看着越来越近的女子,他知道此人本是原氏分支原煜的妻子,算起来是原烬的堂嫂,对于原烬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这件事,原亭翁根本不在意,无论是谁,都不会撼动他即将完成的大计,可是现在看此人行动举止,似乎很是怪异。

    手中茶盏突然一顿,原亭翁突然将手中茶杯倏地弹出,正击中萧衔蝉膝盖,发出“咚”一声闷响。

    低眉顺眼缓缓走路的萧衔蝉定住,金花在脸上投下晃晃悠悠的影子,满殿之人俱疑惑地看向她。

    突然,她的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缓缓转动,发出“咔咔”的机括声,裙下的小腿旋转三百六十度,将裙子顶得翻飞起来,差点变成竹蜻蜓飞起来。

    满殿哗然。

    “木傀儡!”众人惊呼。

    太玄道君施法,法术划过傀儡眉心,瞬间,几张写有“脸”、“眼睛”、“直裾”等字的纸张纷纷扬扬剥落下来。

    “此人以傀儡蒙蔽我等,尚不知其有何目的,此事与其有何干系,弟子请掌门发布追捕令!”太玄立时跪下请命。

    原亭翁眼神幽深,掌门印霎时烙印在散布于天南地北的昆仑宗弟子玉印上,金光组成五个字——追捕萧衔蝉。

    焦黑的大地如同巨龟腐烂的壳,枯死的树杈刺向黑暗的天空,冷风裹挟着淡淡的腐臭味拂过,偶尔空中飘来几片灰烬,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雪。

    那声“嘻嘻”的笑声突然在耳畔放大,似是终于戏弄够了,大发慈悲显露真身,萧衔蝉猛地侧过脸,她温热柔软的脸颊贴上了一片冰冷的人皮。

    一张惨白如纸的脸靠得极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唇角挂着天真又诡异的弧度。

    少女赤足悬浮,华贵的衣袍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前襟边缘带着焦黑的灼痕,左袖齐肩断裂,露出手臂,衣服上沾着斑驳血渍,后摆被扯出长絮,随着她的动作飘来飘去。

    萧衔蝉蓦地睁大眼睛,她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她们有过一面之缘。

    “流月道友?”

    “咦?你怎么知晓本王名讳?”

    萧衔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本王?据她所知,四本话本里,唯一会自称“本王”的,只有鬼王。

    可是……可是鬼王不是男的吗?

    萧衔蝉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回想起同样穿进《鬼王》话本的夜犹良,他一个男人,穿成了女配,那么流月这个女人穿成男主,也是很合理的事吧。

    不过……她记得这个话本的女子现在是明五娘来着……

    嗯,萧衔蝉在心中默默点头,真是一片橘势大好。

    她的目光落在流月手中那盏缩小的灯笼上,玄龙断角、珍珠联结,五盏小灯亮起五色,烛火光华流转——正是昆仑宗不见踪影的九曜灯。

    “流……不,鬼王大人,我们打个商量。”萧衔蝉立刻笑得如同一朵菊花,“你手上所拿的九曜灯,正是我此行所求之物,可否割爱?我愿以灵石法宝相换。”

    流月摸了摸手中灯笼,触手光滑如玉,她笑道:“巧了,这样的好东西,我也喜欢,不愿送人。”

    “可这是昆仑宗的镇派之宝,你拿走不太好吧?”

    流月染血的袖袍一甩,灯笼也随之旋转出一道光弧:“弱肉强食,我抢就抢了,你又能奈我何?”她忽然凑近,浮出看好戏的神情,凉的手指划过萧衔蝉颈侧,“倒是你,昆仑宗的追捕令都下了,你还惦记着给他们当狗腿?”

    追捕令?萧衔蝉恍然大悟,一定是深索的易容被发现了,她得抓紧时间了。

    她看向流月,眼

    神中全是深思,流月和明五娘既穿成了《鬼王》话本的核心,她们的执念会是什么呢?

    就在萧衔蝉思索之际,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远处传来一声暴喝:“流月!你这个夺我灵根的贼人,受死!”

    一个魁梧身影如山石砸地,震得尘土飞扬,砂石四溅。

    明五娘双臂肌肉虬结,玄铁护腕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她手里那个卷起来的本子已经是一卷烂纸,却被明五娘挥出金箍棒的气势,呼啸而至,在即将击中流月心口时微不可察地偏了几分,擦着衣襟而过,在她身上留下血痕。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你乖乖待在我的寝殿,做我的金丝雀有什么不好?”

    流月轻盈后掠,手中九曜灯一晃,五色烛火骤然暴涨,倏尔熄灭,流月发觉九曜灯还是未认她为主,气恼地收入袖中,指尖凝聚灵气成索,直取明五娘咽喉。

    萧衔蝉眯起眼睛,敏锐地注意到她们打架的不对劲,这两人看似招式狠辣,招招直取命门,却都在在最后关头都留了余地,好像并不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奇怪,难道真的因为剧情影响,她们俩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对彼此的感情?

    萧衔蝉轻摸下巴,看着两人在焦土上缠斗的身影,趸摸如何从流月袖中拿到九曜灯。

    那厢,流月打出一掌,冷笑道:“轻松些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非得自讨苦吃?”

    明五娘忙格挡,喝骂一声:“逢迎拍马、勾心斗角又有什么趣?你为什么不诚心求道?”

    “求道求道,即便飞升位列仙班,也不过在仙界泯然众人者,成为十万天兵之一而已,倒不如在凡间逍遥千年。”

    “亏你还是鬼王,眼界如此狭窄!”

    人的思想是最难改变的,它像一堵无形的墙,不是用砖石砌成,而是由经历和习惯堆叠出的,可以站在墙外讲道理,但墙内的人若不愿开门,再响亮的声音也传不进去。

    二人你来我往,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越说越气,打得不可开交。

    流月与明五娘激战的罡气震得整片焦土晃荡起来,剑气与鬼火将本就荒芜的大地砍出更多裂痕。

    萧衔蝉在灵力乱流中艰难稳住身形,突然瞳孔一缩,她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很快,她们,包括正在打架的流月与明五娘都发觉了异样。

    焦土的裂缝中好像渗出了粘稠的黑色东西,那些黑色先只是一点,渐渐的蔓延开,仿佛地心的石油正在汩汩涌出,只是这些黑色并非石油,它们越来越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好像一团团黑泥捏出的软趴趴的人。

    “嘶!”

    黑色的人站起来后萧衔蝉才发现,他们形状诡异,个个肚腹滚圆,手腕脚腕上似有铁链,组成他们身体的粘稠的黑色并非泥土,而是雾气,只不过雾气太浓,看起来像是实体。

    “住手!”萧衔蝉厉喝一声,她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了,“厉鬼,是厉鬼!你们惊醒了厉鬼!”

    生前饱受折磨者,死后魂魄会化作厉鬼,理智尚存者会一直保持死亡时的状态,直到执念消失,理智全无的,其魂魄便会是不可名状的黑色雾气,观其黑气之浓淡,可判断其戾气大小。

    萧衔蝉现在疑惑的只有一件事,为何此地会汇聚如此之多的厉鬼?

    “嘶——”

    被唤醒的厉鬼尖啸一声,纵身向此地唯三喘气的人打去,铺天盖地的黑影压的萧衔蝉差点喘不过气。

    流月猛地后撤,鬼王印在掌心亮起,却倏尔熄灭,毫无反应,她脸色骤变:“不可能……我乃鬼王,为何号令不了这些厉鬼?”

    “因为不是一个剧本里的。”此地是昆仑宗辖制范围,不受《鬼王》话本世界规则所限。

    “什么?”

    流月不明白萧衔蝉的意思,三人暂时合作,在黑影密不透风的攻击下且战且退。

    萧衔蝉盯着亡魂,寻找他们的弱点,仔细观察之下发现,这些人的身形都很瘦弱,脸部线条柔和,再加上肚腹滚圆……

    她突然想起刚才来到这片焦土时看到的石碑,上书“字墟”二字,谢无柩曾与她说过,原亭翁在灵脉中按照十天干设立七墟,这七墟全是被强迫怀孕的女修,为了对比实验,每一墟的女修修为不同,所吃的药也不同,从凡人到元婴,不一而足。

    谢无柩就出生在庚字墟,因他带着原亭翁梦寐以求的上品灵根和天生剑骨出生,这场惨无人道的实验才得以停止。

    “是被原亭翁残害的女子们!”

    流月与明五娘面面相觑,并不明白萧衔蝉话语中的意思。

    萧衔蝉在厉鬼追杀下跑得飞快,却突然转身,向身后的厉鬼伸出手,指尖触到飘过的残魂的刹那,识海里炸开一段陈旧的记忆——

    冰冷的石台上,女修们被铁链固定四肢,抽去法力修为,她们被迫怀孕后,各种颜色怪异的药液灌进嘴里,金针、法术、法宝……这些东西毫不客气地往她们身上招呼。

    她们在绝望之中仍不放弃,不知反抗过多少次,逃跑过多少次,石壁上的血手印层层叠叠,刺目的红钻进萧衔蝉的眼里,她惧怕似的转头,对上了一双濒死的眼睛。

    女人的眼神里不是仇恨,而是茫然,直到咽气那一刻,她都没想明白,她本该顺遂的一生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有人会把同族之人当作培育灵根的器皿?

    庚字墟传来一个天才降生的消息后,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做过的丧心病狂的事情,原亭翁毫不犹豫地下令烧毁一切,但凡活人一律焚烧灭口,于是曾流满血泪的地方化作一片焦土,唯有不甘的亡魂一遍遍在这里盘旋。

    厉鬼呼啸声此起彼伏,萧衔蝉睁开眼睛,转向流月:“快把九曜灯给我,我有办法超度她们!”

    这些厉鬼无不是法力高超、执念极深者,萧衔蝉知晓超度之法,却无深厚法力,唯有借助九曜灯。

    第116章

    “把灯给我!”萧衔蝉在亡魂的尖啸中朝流月伸出手,“任你法力再高强,在此地也是无用,快给我,我能超度她们!”

    她手中的灯杆龙头微微发亮。

    流月犹豫不决,袖中的九曜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发烫,明五娘一锤敲散扑来的亡魂,喊道:“信她一回!”

    再犹豫下去,她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流月咬牙,下定决心,自袖中取出九曜灯,抛向萧衔蝉。

    九曜灯飞向萧衔蝉的刹那,她手中的灯杆倏尔飞出,龙首张口,衔住灯环,二者完美契合,浑然一体,五色烛火“轰”的暴涨,光芒所及之处,焦土褪去狰狞,露出原本青石砌成的高墙牢笼,其中隐约有人影憧憧,断裂的石碑在光中重组,显露出完整的“己字墟”三个血字。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若非原亭翁在庚字墟得到了原烬,说不得十天干都不够他给自己的实验禁地命名。

    萧衔蝉飞身握住灯杆,九曜灯欢欣鼓舞,灵气柔和,似在认主,周身光芒大盛。这等由仙尊亲手制作,又受供奉多年的仙器法宝,有媲美

    渡劫期大能的法力,这份法力便是萧衔蝉要借用九曜灯的缘由。

    她启唇,待要念诵莲送归超度亡魂的往生咒,忽而一顿,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动,如同春雨落在叶面上,一滴水沿着叶脉缓缓滑动,轻盈却又搔得人痒痒。

    内视丹田,只见四个光点连缀成串,欢快在经脉中穿行,留下一串璀璨星河般光芒,萧衔蝉正要发出疑惑之声,可她才张嘴,一段古老的咒语不受控制地从她唇间涌出——

    “魂兮归兮,九曜引路,照尔前路。”

    月白的直裾广袖在光华间翻飞,口出之语如神音梵文,飘荡到很远的地方,她每踏出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金莲,莲花绽放化作片片金光,随着咒语没入黑色厉鬼的身体,浓稠的黑色渐渐变得浅淡,亡魂狰狞的面容逐渐平和。

    “魂兮安兮,五火为舟,渡尔苦海。脱樊笼,乘光去,尘世悲欢皆作土,登紫虚兮朝太微。”

    九曜灯光笼罩住整片废墟,五彩的光晕中,虚幻景象如墙皮般开始剥落,每一片虚无幻象都化作一只半透明的蝴蝶,四散飞舞。

    亡魂们在蝴蝶之中变成一缕缕轻烟,飞入九曜灯中。

    流月怔怔望着这一幕,无意识松开了抓着明五娘的手,明五娘反手一把握住与生死阴阳相比,她们之间的理念不和好似都不值一提了

    最后一缕怨气消散时,流月与明五娘也放下执念,化作字纸,离开大衍镜了。

    萧衔蝉这才有时间仔细观察自己体内轮回珠,可亡魂钻进九曜灯后,轮回珠便又在体内消失不见了,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象,可她记得分明,自己看见了四颗轮回珠。

    四颗?

    救起谢无柩时,一颗轮回珠飞入她体内,于浮云阁地下,一颗轮回珠飞入她体内,梁砚之赠她一颗轮回珠,总共是三颗,为何会多出一颗来?

    她整理记忆,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且放下疑问,提着九曜灯,飞身向昆仑宗而去。

    夜幕退散,一缕朝阳刺破天际,旭日东升。

    云端之上,萧衔蝉乘云而行,纱衣轻舞,宛如仙人,她的指尖轻抚过九曜灯杆上流转的星陨砂纹,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头越来越详细。

    昆仑宗十二座山门穿破云海,飞檐玉瓦反射着璀璨阳光,无数修士御剑飞行,穿过顶天立地的山门,他们俱是接到追捕令,去捉拿萧衔蝉的。

    就在众修士如箭雨般离开宗门时,却见翻涌的云海那头,一女子提灯,款款而来。

    她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足尖点在云端,便有一圈云雾涟漪般荡开。

    萧衔蝉微抬下颌,唇角微勾,她从未有过如此倨傲的神情,素纱禪衣被风吹得鼓起,月白直裾广袖在风中轻扬,锦衣上绣的暗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她双手握着九曜灯,五色烛火在朝阳下依旧璀璨夺目,仿若神国之火,将流云染上五彩的霞光。

    她戴了一顶金面帘,暗金色的流苏光华灿烂,遮住前额,在她的脸上投下晃悠的阴影,透着不容亵渎的凛然与神秘。

    昆仑宗弟子们御剑悬停,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个款款而来的女子,昨日还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寡妇、被全宗通缉的逃犯,今日却如九天神女降临凡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衔蝉神情漠然,眸光淡淡扫过众人,明明没有刻意的表情,却让人从她的眼神读出一句话——尔等蝼蚁,还不跪拜?

    “她……她手中所提的,是九曜灯!”

    众人惊呼。

    昆仑宗山巅之上,钟声长鸣,悠悠钟鸣传到十二山门。

    数千名弟子悬剑列阵,剑光如星河垂落,将整片云海映照得寒光凛冽,长老们踏云而出,衣袍猎猎,威压如山。

    此女孤身一人,却有恃无恐,手中还拿着昆仑宗镇派之宝九曜灯,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长老们立即联手开启护山大阵,金色符文在苍穹之上交织成天罗地网,连飞蛾蚊虫都难以寻到一丝缝隙逾越。

    萧衔蝉独自立在众人对面,红色发带在狂风中飞舞,与面前铺天盖地的阵势相比,她的身影渺小如芥子,可昆仑宗弟子看她傲然自在的模样,不由心中惴惴,那盏九曜灯在她手中绽放的光芒,让他们心生警惕。

    “萧衔蝉!”太玄道君排众而出,声如雷霆,“尔蛊惑我派弟子,与魔界勾结,擅盗我派至宝,该当何罪?”

    萧衔蝉轻笑一声,气场全开:“叫原亭翁滚出来拜见。”

    她并不回答太玄的话,仿佛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放肆!”太玄怒喝。

    “听她直接喊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掌门的名字也是她能直呼的?”

    “是啊,云阳道君是掌门,是我昆仑宗弟子最崇拜的人。”

    “这名字太重,萧姑娘,请你尊称他一声道君。”

    众昆仑宗弟子哗然。

    萧衔蝉蓦地握紧手中灯杆,星陨砂纹路骤然苏醒,五色烛火冲天而起,在云间化作一条横贯天际的璀璨光河,笼罩住昆仑宗所有人,仿佛下一秒就能穿透所有人的心脉,无声威胁。

    那些指着她的剑锋开始颤抖,修为稍弱的弟子甚至控制不住本命剑,“铛啷”坠地。

    “我再说一次。”她缓步向前,每一步都踏得云雾震荡,“叫原亭翁,滚出来拜见。”

    九曜灯光所及之处,护山大阵的金色符文竟如雪遇烈阳,寸寸消融,她孤身一人,却逼退持剑相对的一众修士,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山巅云海骤然翻涌,一道苍青身影自昆仑山顶破空而出,衣袍猎猎,所过之处,护山大阵被萧衔蝉打断的符纹自行重组,化作屏障横亘于前。

    “萧姑娘。”原亭翁凌空而立,声如古钟震荡四野,“你自以为倚仗九曜灯,便可以不将我昆仑宗放在眼里了吗?”

    话音未落,他挥出一道玉白剑气,那剑势极缓,却压得山河倒卷,悬在萧衔蝉的头顶,

    萧衔蝉眯起眼,心道,对手演员来了,就是现在,拿出足以媲美影后的演技来。

    众人只见那女子忽然笑了,红唇微启:“老东西,终于舍得从龟壳里爬出来了?”

    “放肆!”太玄怒喝,当即就要替师兄斩了萧衔蝉。

    “你才放肆!”萧衔蝉广袖翻飞,九曜灯光芒大盛,“本尊乃九曜灯之灵,明羲仙尊座前故友,你见了我,尚要唤一声姑奶奶。”

    清冷的嗓音不大,却如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耳畔,一片哗然。

    “原亭翁小儿,本尊叫你出来拜见,你敢不见?”

    最后一字落下,九曜灯蕴含的深厚玄妙的法力瞬间暴涨,化作无数利刃对准原亭翁,灯杆上的龙首双目放光,一声龙吟响彻云霄,如仙人降临的威压。

    所有站在萧衔蝉对立面的人“噗通噗通”接连跪倒一片,这威压,分明是上古仙器认主时才有的天地异象!

    原亭翁目光惊疑不定,九曜灯灵?他的剑气悬在萧衔蝉头顶三寸,却再难压下分毫,九曜灯绽放的五色光晕如天幕垂落,将那道剑气寸寸消融。

    “原小友……”萧衔蝉啧啧摇头,“自明羲飞升,本尊沉睡数千年,千年不见,你倒是越发不知礼数了。”

    她语气轻慢,仿佛真的在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后辈,倏尔语气一变,慈爱道:“你小时候,本尊还抱过你哩。”

    大玄道君怒极,本命剑“铮”地出鞘:“装神弄鬼!”

    “大胆!”

    萧衔蝉眸光一凛,九曜灯突然爆发出刺目光华,大玄道君的双膝“砰”地砸在云层上,本命剑当空折断,那些跪地的弟子们更是口吐鲜血,修为稍弱者直接昏死过去。

    她表面八风不动,心中暗叹,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可真是……太爽了!

    原亭翁终于变了脸色,他死死盯着那盏灯,自明羲仙尊飞升后,任何人驱使九曜灯都会遭到反噬,可面前这人提着九曜灯如臂使指,莫非……

    这个认知让他自己都心生不可思议:“您当真是……”

    萧衔蝉冷笑:“我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你们相处,谁知你们竟然敢诬陷戕害我的徒儿,不装了,我是渡劫期大佬,摊牌了。”

    自从一连经历三个话本世界后萧衔蝉便有了个怀疑,大衍镜吸纳了四个话本,可衍化的世界却少了一个《师尊的掌上娇》,缺少的这个话本世界如今看起来,是被昆仑宗取代了。

    可终究不能以假乱真,最起码,昆仑宗里没有师徒禁断之恋,她担心若是《掌上娇》世界未能成形,他们便不能顺利离开大衍镜,又想着横竖缺少一个世界核心,那这个核心为什么不能由她担任呢?

    既然她做了师尊,那么掌上娇,便由谢无柩出演吧。

    “渡劫期?她真的是渡劫期大佬?”

    “九曜灯?她真的是九曜灯器灵?”

    “怎么看都不像啊……”

    人群众说纷纭,他们的怀疑也是有根有据。

    “若真是渡劫期大能,何须倚仗九曜灯之威?”一名慈航门长老眯起眼睛,“老朽观她气息不过金丹,分明是仙器认主,借力逞威罢了!”

    这话如同水滴入油锅,瞬间炸开一片哗然,弟子们纷纷抬头,果然发现萧衔蝉自始至终都在使用九曜灯本身的力量,而没有展露自己的修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敬畏变成怀疑,萧衔蝉心中一凛。

    第117章

    “你竟敢怀疑本尊?”萧衔蝉突然邪魅一笑,“很好,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本尊的注意。”

    说话的慈航门长老一阵恶寒,忍着莫名的恶心道:“你既自言是九曜灯器灵,便证明给我等看。”

    萧衔蝉面对万千质疑的目光,镇定自若,胸有成竹道:“都给我听好了!原烬乃本尊的徒儿,若有人敢伤他,我必要其性命;若天下人敢谤他,

    我必屠尽天下人!”

    这句话是《掌上娇》原著女主的原台词,在这句台词后还有一句——听到这句话,全修真界都炸了。

    “轰——!!!”

    以原亭翁为中心,萧衔蝉对面的所有人都炸了。

    修为高深的大佬们爆炸可不是小事,他们的身体变成碎片的瞬间,产生了恐怖的灵力风暴,昆仑宗的护山大阵瞬间被崩碎,无数柄飞剑当空炸成齑粉,所有修士们的碎片如同破布般,被气浪掀飞,漫天狂舞。

    萧衔蝉在血腥与狂风中勉强睁眼,好在有九曜灯为她挡住所有肉块,她才能保持不然尘埃、高深莫测的状态。

    极目远眺,除却昆仑宗,其他地方也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这一天,大衍镜里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烟花和落不尽的雪。

    灵力风暴渐息,漫天血雾如倒流的雨,簌簌聚拢,碎裂的飞剑残片震颤着拼合,修士们的躯体亦在法则之力下重塑。

    原亭翁踉跄一步,低头看向自己复原的丹田,瞳孔骤缩,方才的爆炸竟似一场幻梦,若非丹田隐隐作痛,他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萧衔蝉使出的幻术。

    “她真的是九曜灯器灵!”有人又敬又畏地喊道。

    萧衔蝉指尖轻抚灯杆,烛火璀璨,她睨着众人惊骇的脸,嗤笑一声:“现在,可还有人要本尊证明?”

    四下死寂,方才叫嚣的长老们面如土色,喉头滚动,终是躬身退后。

    狂风卷起萧衔蝉月白的袍角,她掩藏好得意,道:“既无异议,便记住今日。”她转身拂袖,声如寒刃,“本尊的徒儿被你们诬陷,不得不进入剑冢以证清白,本尊将话放在这儿,我要他安全地走出剑冢,如出现意外,我将问罪于在座的诸位。”

    原烬进入剑冢后遭遇的意外,一定是原亭翁这个老东西弄的鬼!她这句话警告的也只有他。

    昆仑群峰一片死寂,众修士噤若寒蝉。

    那些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长老们此刻低眉顺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九曜灯灵”,萧衔蝉傲然独立,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无人敢直视她凌厉的眼睛。

    暗处,太玄道君悄然传音入密:“师兄,剑冢的阵法是否已经启动?”

    原亭翁微不可察地一僵,面上依旧恭敬地望着萧衔蝉方向,却冷冷回应道:“自然,庚字墟的幻境会让他亲眼目睹他母亲当年遭遇了什么。”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再坚固的道心,也扛不住至亲惨死的画面。”

    太玄暗自心惊,他瞥向剑冢方向,那里镇守阵法中的风暴已渐渐染上暗红色,隐约能听见剑气暴动的轰鸣。

    “若他……真的崩溃了?”

    “那不是正好?谁让他道心太过坚定,不好剥离灵根呢?”原亭翁的语气说不上是嫉恨还是什么,“待我暗中进入剑冢,剥下他的灵根,抽走他的剑骨,到时候飞升机缘加身,任是什么器灵也不能奈我何。”

    他自信满满。

    原烬跪在血泊中,太霄剑插在身旁,幻境中的景象如潮水般涌来——

    他看到一个名为“谢昭阳”的年轻的凡间孤女,因灵根纯净被带入昆仑,她眼中带着希冀,却在踏入“庚字墟”高墙的瞬间化为惊疑。

    女修们被铁链锁在石床上,腹部高高隆起,一碗碗腥臭药汁灌入喉中,金针密密麻麻刺入穴位。有人惨叫一声便没了气息,有人诞下血肉模糊的畸胎后吐血而亡,有些人生下的孩子虽然健康,但看守们却连连摇头,说他们没有上品灵根。

    谢昭阳终于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上品灵根诞生的几率可谓是万分之一,这群人要制作出一个万分之一的几率,在这个万里挑一的孩子出生之前,这里无辜的女修都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谢昭阳的指甲抠进石缝,指节泛白,却始终紧咬牙关,她在深夜偷偷比划着看守使过的法诀,她天赋出众,很快便学会了很多法术。

    “生不能由我,死总该由我!”

    她被迫有了孩子,看守们对她的监视便放松了许多,一个没有学过一天法术的孕妇而已,他们不将她视为威胁。

    那日原亭翁来视察时,一道微弱却凌厉的法术突然刺向他咽喉,画面戛然而止,最后定格在谢昭阳被剑气贯穿胸膛的瞬间,她倒下,脸上却带着畅快的笑。

    原亭翁几乎被割断脑袋,脖颈与头颅之间只连着薄薄一层皮,若非他秉性多疑,随身带着保命法宝,不然一定会命丧当场。

    醒来后的原亭翁大怒,下令要将谢昭阳尸体带到他面前,挫骨扬灰。

    乱葬岗的腐尸堆里,已无气息的谢昭阳腹中突然透出纯净灵光,原亭翁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寻着浓郁灵气匆匆赶来,剑尖划开孕妇鼓胀的肚皮,从血污中抱出啼哭的婴孩。

    原亭翁苍白的面容突然迸发出不正常的潮红,他激动地大笑,嗓子却发出“嗬嗬”的漏风声,他又喜又怒。

    喜的是他终于得到了一个上品灵根、天生剑骨的儿子,怒的是他飞升的希望竟然是由一个卑贱的凡女、差点杀了他的贱妇生育出的。

    “母亲……”

    原烬的道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太霄剑感应到主人道心震荡,“铮铮”嗡鸣。

    原烬在昆仑宗长大,他天赋卓绝,人人称呼他为少君,他是九州这一代修行最快、道心最坚固的弟子,世上无不知晓他姓名者。

    在他成长途中,原亭翁从未给予过他温情,可原烬以为父亲只是严厉,并未因此而使道心蒙上阴翳。

    十方法会时,原亭翁试图干扰最后一场大衍镜的试炼,他想用业火使原烬的道心生出惧怕,可是那场火焰夺走了很多人的性命,都没有动摇原烬分毫。

    终于,在十方法会结束后,原亭翁将他骗进剑冢,令他通过剑冢中的阵法来到庚字墟,目睹生母曾经遭受的一切苦难。

    原烬伸出手,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幻影。

    他看到慈航门的地牢里,被铁链锁住的修士们丹田血肉模糊;幻月门的密室内,一盒盒藏有各色灵根的琉璃匣反射着幽光;青冥门的账册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货物”的修为与售价。

    他冲向一个正在被剖取灵根的修士,双手却穿过了行凶者的身体,他想救正在被抓入戊字墟、己字墟、庚字墟的女修们,却只能徒劳地在憧憧人影中打转。

    “住手!”

    怒吼在幻境中空洞地回荡,原烬颓然跪倒在地,双目赤红,他看见原亭翁持剑走来,剑尖挑开一名已死女子的肚腹,那女子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与谢昭阳如出一辙的眉眼直直望进他眼底。

    “死,全都去死……”

    虚影消散,太霄剑被主人紧紧握住,剑身上倒映出原烬猩红的双眼,那里头烧着的,是能将整个昆仑宗焚尽的业火。

    原烬的剑在悲鸣。

    慈航门的金顶大殿被原烬一剑削去,轰然崩塌,那些曾高谈“除魔卫道”的长老们,此刻像待宰的牲畜般蜷缩在角落;幻月门的幻术大阵被一剑劈开,充做阵眼的活剖出来的金丹全部脱离桎梏;青冥门主临死前还攥着灵根交易的名册,试图蛊惑原烬一起来赚取这泼天的利益,被太霄剑连手带册钉死在牌匾上。

    三门之中湖泊染血,头颅作莲,再无生息。

    三门之后,还有世族。

    “少、少君饶命!”原氏族长瘫坐在宗祠的血泊里,“那些修士本就是凡人出身,本不配攀登成仙大道,牺牲一些人,成就我等世族,有何不可?他们怎比得过我们世代……”

    剑光闪过,原烬面无表情地杀光了原氏一族,族谱上所有名字都被鲜血浸透,身后,是仓惶逃离此地人间炼狱的丫鬟小厮,他们恐惧的心跳响得如同敲鼓,但原烬没有追杀他们。

    他的手慢慢翻过族谱,目光停在“原亭翁”三字上。

    是了,罪魁祸首。

    原烬右手提剑,左手拿着一本名册,名册上全是昆仑宗涉及杀修士夺灵根的弟子,他挨个杀过去。

    终于,原亭翁现身了。

    “烬儿!你……你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原亭翁踉跄后退,面上浮出悲戚之色,“我原氏一族世代清誉,怎会出了你这等弑亲灭族的孽障!你自幼天资卓绝,本该光耀门楣,飞升成仙,如今却走火入魔、堕入邪道,屠戮血亲……这、这岂是修仙之人所为?!”

    他嗓音嘶哑,似含哽咽,手指向满地尸骸:“你看看这些人的眼睛!他们至死都不敢信,竟是你挥的剑!你被心魔所噬,犯下如此滔天罪业,为父不得不清理门户、以正纲纪!”

    原烬漠然地看他表演。

    究竟是谁堕入邪道,屠戮修士?究竟是谁该清理门户,以正纲纪?

    他有很多话想问,可是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他提起剑。

    原亭翁自信满满地迎上去,却遽然变色:“你竟然已是化神期了?”

    十方法会时,他还只是金丹后期,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化神。

    剑光如虹,原烬的太霄剑携着化神期的威压直取原亭翁咽喉,原亭翁仓促举剑相迎,两剑相撞的刹那,他虎口崩裂,长剑“铮”地断成两截。

    “逆子!”原亭翁踉跄后退,又妒又恨。

    烟尘未散,明元君冲来:“师兄!”

    他在外寻找能制作秘境的材料,回到宗门,却发现一地尸体,心中惊惧自不必说,转眼又看到大师兄和师尊打得不可开交,忙要上前问个清楚,却听到了师尊原来就是蚀仙丝、夺灵根这一切罪愆的元凶。

    他与母亲原本安宁的生活,因为他而破灭。

    明元君愤怒冲来,原亭翁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揪住明元君的后领往前一拽!

    “噗嗤!”

    太霄剑穿透明元君的身体。

    原烬瞳孔骤缩,抽剑的瞬息,原亭翁已启用一张遁地符,趁原烬分神时消失不见了。

    明元君的身体向前倾倒,原烬颤抖着手,扶住他的肩头,少年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染红了两人相触的衣袍。

    “大师……兄……”

    “别说话,我给你治疗。”

    可是化神期的一剑又岂会是那么好治愈的?

    “大师兄……”明元君固执地抓住原烬,“我不怪你……他害了我母亲,害了我……害了那么多人……”

    温热的血顺着原烬的手腕往下淌,和地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混在一处,明元君瞳孔开始涣散,却还固执地抓着原烬,嘴唇微张,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我知道……”原烬哽咽,“我一定杀了他!”

    自那天之后,原亭翁不知所踪。

    而原烬,他屠杀三门一宗的事情传遍九州,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不知道与“名门正道”交锋了多少次,三个月后,原烬一身重伤未愈,讯符里亮起明卿君的密令。

    他知道这是个陷阱,可他必须去,他不能再失去一个师弟了。

    “师兄!”雪崖上的青年嘴唇青紫,风流倜傥、最注重形象的明卿君浑身是血,破衣赤脚,脚下阵法泛着血光,“跑……快跑!”

    可是话未说完,七十二道玄铁锁链已破雪而出,穿透明卿君的身体,犹带温热鲜血的锁链将原烬死死缠住。

    原亭翁、太玄、还有数不胜数的人从阴影处走出,他们都是在原烬剑中苟活下来的人,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方操控玄铁锁链的金印,他们高高在上,俯视他人的命运。

    “喀嚓!”

    无数根锁链刺入身体,绞断手筋脚筋,绞碎经脉骨头,原烬听见自己剑骨根基断裂的脆响。

    原亭翁的指尖沾着冰渣,从他脊梁里抽出一截晶莹如玉的骨头:“天生剑骨有什么了不起?”风雪中传来血肉剥离的黏腻声响,“你不过是靠着它、靠着天赋才有此成就,没了它,你什么都不是!”

    鲜血在雪地上蜿蜒成河,原烬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自己的灵根缓缓飘出,太霄剑碎成一片片,像一场未落尽的雪。

    曾经一剑闻名九州的原少君,再也无法拿起剑了。

    第118章

    原烬暗中积蓄力量,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雪崖边缘,他可以死,但不能受辱,这是他从母亲身上继承的傲骨。

    重重玄铁锁链尽数崩断,在他身后犹如无数条黑色尾巴,他纵身而跃。

    “拦住他——”

    原亭翁的怒吼在身后炸响,数十道法术光芒交织成网,却只撕下几片染血的衣角。

    原烬残破的躯体砸穿崖底冰层,被暗河冲进不知名的山洞,三日后,深山老林里多了一个渴了吃雪、饿了吃草的人,这个人拖着一条断腿,脊背的伤口洞开,跌跌撞撞地走路。

    离开密林时,他的打扮已褴褛破烂得不成样子,他与乞丐争食,被小儿嘲笑,他睡在破庙里,成了以前的自己看都不会看的底层人。

    他苟延残喘,活得像一条流浪狗。

    没人知道,他就是曾经冠绝九州的明烛君。

    原烬想不到能找谁帮忙,他流浪许久,来到了莲送归无言峰,如果说九州还有一个人算是他的朋友,那就是玉蜉子。

    只是玉蜉子入红尘历练去了,并不在无言峰,原烬暂时藏身在玉蜉子的洞府疗伤,某日,他发现有人将一颗珠子埋在洞府前的结香树下。

    待那人走后,他将结香树下的土一点点刨开,终于触到那枚温润的珠子,月光下,珠身内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力量,甫一触及,便有磅礴的道意涌来,瞬间见天地,见生死。

    原烬瞳孔骤缩,他在书上看到过,这是轮回珠!

    过了几年,九州出现了一个手拿轮回盘的修士,他很古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他性喜屠杀,好几家世族都灭门于其手。

    他的出现,在九州掀起轩然大波。

    昆仑宗掌门云阳君飞升雷劫之时,他潜入了护法大阵中,雷劫过后,云阳君身陨的消息震惊昆仑宗上下,太玄当机立断隐瞒消息,可那个杀了云阳君的人,却遍寻九州而不见其踪迹。

    风暴中心,剑刃与狂风撕扯着原烬的身躯,几乎将他身影撕开。

    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看见自己杀了原亭翁后,在躲避追杀时闯进了墟空,精疲力竭,从此沉睡千年。

    他看见自己那根被原亭翁从脊梁中抽出的剑骨,晶莹的骨节被随意丢弃在剑冢深处,几经辗转,那根天之骄子的剑骨竟孕育出一缕意识。

    “原来如此……”

    原烬低头,嘴角溢出一丝惨笑。

    意识生,则执念生,他其实是剑骨执念所化,所谓“原烬”的人生,不过是剑骨的执念将千年前的悲剧一次次重演,此地的一切都是虚幻,而这样的虚幻,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了。

    萧衔蝉站在剑冢边缘,身后是无数畏惧的打量视线,她置若罔闻,眼看着四周的山川草木开始扭曲,她心中一凛,这是要变回话本墨字了!手中的九曜灯突然剧烈震颤,一道金光犹如金河奔流,钻进镇守阵法里,笔直流入风暴中心,那里正是原烬所在的方向。

    “原来如此……”

    她攥紧灯杆,指节发白,原来这方执念世界的话核心乃是谢无柩!可他既然同她一样保留外界记忆,就说明他也应当没有执念吧?

    萧衔蝉借助九曜灯破开阵法,进入剑冢,迎着肆虐的剑风前行,衣袂翻飞,无数断剑被狂风卷起,在她身侧划出凌厉的弧光,割裂衣袍,在她身上留下细密的划痕。

    可她半步不退,九曜灯的金芒如指明灯,硬生生在暴乱的剑冢中辟出一条路来。

    终于,她踉跄着踏入风暴中心,这里的断剑凶煞之气比之外圈更深,原烬半跪在地,长发散乱,七窍渗出的血痕蜿蜒如赤蛇,皮肤寸寸皲裂,仿佛一尊将碎的瓷偶。

    他的脊背虽然仍挺得笔直,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按着脖颈,一寸寸压向深渊,周身浮现出一缕缕莹白的光影。

    “谢无柩!”

    萧衔蝉忙跑过去,扑跪在他身前,裙摆逶迤,灯笼滚地。掌心凝起疗愈法术的灵光,却不知该先触碰他哪一道伤口。

    “这里应当是你的执念化作的幻境,谢无柩,你被执念困住了,放下执念,我们出去,好不好?”

    原烬缓缓抬头,染血的睫毛下,一双了无生气的眼睛渐渐绽出亮得惊人光芒。

    他忽然笑了,裂开的唇间溢出血沫,玄色广袖轻轻擦过月白的裙摆,手掌翻转,掌心里,一朵雪白的烬荼花静静绽放。

    花瓣卷曲舒展,层层叠叠,在这狂风之中显得脆弱又珍贵。

    “萧衔蝉……原烬,喜欢萧衔蝉。”他的声音轻缓又坚定,温柔如水,“我走不出大衍镜,你带一朵烬荼花离开吧。”

    萧衔蝉还未从他的话中回神,原烬的身子却突然向前倾去,如同玉山将倾。

    她下意识伸手抱住他,眉心突然触到一抹温暖的柔软,一触如雪落温泉,转瞬即逝。

    怀里的身躯在骤然沉沉压下来,萧衔蝉感受到他的脑袋滑落至她的颈窝处,随即,无数莹白的光芒自他四肢百骸浮出,如月华流照,又似星河倾泻,那些光芒在半空交织缠绕,渐渐凝成一根剔透如玉的骨,浮在她面前。

    白骨伸出几缕如触须般的光,小心地抚过她的脸颊,似是在留恋什么。

    萧衔蝉猛地意识到什么,她张口呼喊:“原……”

    倏尔,那根莹白骨节忽如归巢之燕,没入原烬身体里,整座剑冢徒留她声音的余波。

    狂风骤止,断剑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万籁俱寂。

    再睁眼时,刺目的天光倾泻而下,萧衔蝉下意识闭了闭眼,耳边骤然涌入窸窸窣窣的人声。

    萧衔蝉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手臂微微发僵,低头看去,谢无枢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长睫低垂,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丹田处隐约透出一丝莹白微光,证明那根剑骨已与他彻底相融。

    而她的左手,还托着一朵雪白的花。

    迎客台上,修士们或喜极而泣,或哀嚎不止,有人抚掌大笑,“我在镜中悟得道法真谛!”亦有人身负重伤,痛呼出声。

    笑闹声渐盛,血腥气被清风裹挟着扑面而来,萧衔蝉却恍若未闻,只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转身向下榻处飞去,身后突然传来惊呼,萧衔蝉无暇他顾。

    客房的门猛地撞开,又重重合拢。

    她小心翼翼将谢无枢放在榻上,指尖凝起探查的灵气,气通经脉,检查过谢无柩的全身,却在他的丹田处停了下来。

    那里原本空荡荡的,如同一个黑洞,此时却有一截莹白的东西扎根在丹田处,如孤灯照雪,又似灵根重塑。

    窗外传来悠远钟声,是大衍镜关闭的讯号。

    萧衔蝉坐在谢无柩榻边,手中的烬荼花还散发着浅淡的香气,她静静地看着烬荼花,发了一会呆,施法在这朵花外盖了一层无形的罩子,保护它永不凋零。

    确认谢无柩气息平稳,暂无大碍,只是身体在缓慢修复后,萧衔蝉才稍稍松了口气,替他掖好被角,指尖在他眉心轻轻一点,留下一道护神咒,这才转身朝门外走去。

    她还挂念师兄师妹他们,方才在迎客台上没有看见兄妹几人的身影,实在放心不下。

    刚踏出房门,便听到隔壁厢房传来一阵古怪的动静,隐约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吼叫。

    萧衔蝉眉头微蹙,推门而入,只见小师妹秦含玉整个人埋在被褥里,连脑袋都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一只蜷缩的鸵鸟。

    “小玉?”

    小师妹身体健康,四肢健全,萧衔蝉的心放下三分之一,走过去伸手轻推了推那团鼓起的被子,“你什么时候离开大衍镜的?这是怎么了?”

    被褥猛地一颤,随即传来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师姐别管我,我没脸见人了……”

    萧衔蝉挑眉,干脆一把掀开被子,秦含玉立刻捂住脸,耳尖红得几乎滴血,声音细若蚊呐:“师姐!你再看下去,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唔!”

    秦含玉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

    她在大衍镜里当魔尊的那些年习惯这样说话,离开后这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到底怎么了?”萧衔蝉见从来率性的小师妹突然如此,担心不已。

    秦含玉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崩溃般捂住脸,从指缝里挤出一句:“我在大衍镜里和隐光……我还让他怀孕了!我……”

    萧衔蝉:“……”

    实在没想到她写过的四爱小黄文会应在小师妹身上,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秦含玉羞愤欲死,声音越来越小:“我怕一出去就会撞见他,所以离开大衍镜后我直接回到房间,都不敢出门!”

    她猛地拽过盘在枕边的小黑,扯弹力带似的,用小黑遮住眼睛,闷声哀嚎:“我不想活了!”

    小黑非常乖巧地任由她揉圆捏扁。

    萧衔蝉憋住笑,沉默片刻,试图安慰小师妹:“没事,人这一辈子很短的,很快就过去了。”

    “啊啊啊啊——”

    秦含玉在床上cos大鲤子鱼,berber乱跳。

    萧衔蝉刚安抚完崩溃的小师妹,踏出院门,迎面便撞上一群气势汹汹的修士。

    修士们衣袍猎猎,杀气凛然,正朝她疾步而来,为首的几人目光如过能变成武器,萧衔蝉早就不知道被杀死过多少回了。

    来者不善啊!

    萧衔蝉眸光一顿,停下脚步,手指无声地背在身后捏紧符箓,面上却不动声色。

    “萧衔蝉!”一名灰袍老者厉声喝道,脸色又黑又青又红又白,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所有修士齐声附和:“对!今天你不道歉,就别想好过!”

    人群骤然逼近,将她团团围得密不透风。

    第119章

    凡是从大衍镜出来的修士,陆陆续续都来到了萧衔蝉面前,乌压压的一片,天上地下站满了。

    萧衔蝉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派兴师问罪的模样,却也强自镇定,余光一扫,竟还看到了明五娘、吴青雉等好友欲言又止的脸。

    到底怎么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萧衔蝉微微一笑:“诸位道友如此气势汹汹,到底所谓何事?”

    站在前面的是行客路的青三娘,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从齿缝挤出一句话——

    “我们的道心破碎了。”

    道心破碎了?这可不是小事。

    萧衔蝉神情一凛:“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修士们群情激愤:“还不都是你写的好、话、本!”

    行客路修士:“为什么?为什么女主被挖心挖肾带球跑后还能身强体壮长命百岁,我行客路体修的体质竟不如虐文女主?!那我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的这些苦算什么?”

    萧衔蝉愕然:算你能吃苦……

    莲送归修士:“为什么?这些情情爱爱的不健康的东西根本没有我们和尚的事,为什么佛修一进去就控制不住想还俗呢?”

    萧衔蝉撇嘴:你们压抑太久了,得释放……

    汨罗坞修士:“为什么,这种失忆剧情已经出现三次了,读者竟然还喜欢看,那我这些年呕心沥血写话本算什么?”

    萧衔蝉恍然大

    悟,这位应该与她投递过同一家书肆,结果被拒稿了。

    还有一个春不过修士眼歪嘴斜走过来:“阿巴……阿巴阿巴……”

    他在说什么?

    身边的同门翻译他的话,众人这才知道,这位在大衍镜里待久了,因为一直保持“三分薄凉,三分霸道,三分邪肆,以及一分隐藏很好的深情”的表情而导致了五官扭曲,再难复原,现在话都说不利索。

    萧衔蝉越听众人的控诉越心虚,忍不住嘴硬道:“也不是所有人都穿成有感情戏的角色吧,怎么你们个个都……”

    “还有一件事,因为你在你的话本子里有事没事就写上一句修真界所有人都炸了——男女主在一起,修真界炸了;男女主分手,修真界炸了;女主为男主堕入魔道,修真界炸了;男主为女主寻觅到灵药,修真界炸了!我们因为这些剧情,都炸了成千上万次,谁家好人炸了这么多次还能道心不乱啊!”

    萧衔蝉心虚地挪开视线,看来她虽然尽力避免“炸了”剧情,但在她顾及不到的角落,还是有很多修士因此受伤啊。

    就在众人群情激愤之时,一道凛冽剑意突然从萧衔蝉身后席卷而来。

    空气瞬间凝滞。

    原本吵嚷的修士们如同被掐住喉咙,齐刷刷望向萧衔蝉身后。

    谢无柩推开大门,一袭玄衣,苍白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框上,身形颀长,他眉心泛着淡金色光芒,那是灵根重塑、灵气入体的征兆。

    “原、原少君?!”昆仑宗几位长老神情难掩激动,纷纷弓腰行礼。

    谢无柩缓缓走到萧衔蝉身边,声音沙哑:“在下谢无柩,不姓原,更非少君,诸位日后不必以此名唤我。”

    他宽大的手掌温柔扣入萧衔蝉的指缝,胳膊一拉,将萧衔蝉抱起,竹剑感应主人心意,倏尔来到他脚下,乘风升起。

    “抓紧我。”

    他低声嘱咐,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萧衔蝉的裙角在云间翻飞,发丝轻拂过他的肩头。

    “诶——”

    在众修士的惊呼声中,谢无柩萧衔蝉二人翩然而去。

    “喂,快放我下来。”

    眼见远离了风暴中心,萧衔蝉放下心,拍着谢无柩肩膀就要往下跳。

    谢无柩颇为不舍地松手,低声嘟囔:“你抱过我那么多次,我只抱了你一次……”

    竹剑载着二人穿云而过,青翠的剑身在晨光中透出玉色,剑尖轻点过连绵山峦,惊起几只白鹤。

    萧衔蝉坐在剑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谢无柩坐下:“你现在灵根恢复啦?有没有不舒服?”

    谢无柩顺从地挨着她坐下:“恢复了,没有不舒服。”他犹豫了一会才说,“新生的灵根是我的剑骨,原本就是我的东西,契合无异。”

    萧衔蝉听了,思绪便渐渐飘渺,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朵烬荼花,干净脆弱,又珍贵无比。

    “你在看谁?”

    一个微冷的声音突然拉回萧衔蝉的思绪。

    “什么?”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盯着谢无柩的眼睛。

    谢无柩面无表情,眼底隐隐有些严厉和委屈,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透过我的眼睛,在看谁?”

    他并非没有大衍镜里的记忆,那时他便如同一个被人夺舍的躯壳,眼看那个更年轻、更意气风发的自己对她示好,与她并肩作战,可他什么也不能做。

    想到此,谢无柩心中都要生出憎恨来了。

    萧衔蝉掩饰性的清清嗓子,直视谢无柩的双眼,认真道:“我透过你的眼睛在看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我自己啊。”

    谢无柩:……

    无形的逼迫气氛渐渐消散。

    山风掠过,谢无柩的衣袍与萧衔蝉的裙裾在空中交织翻飞,缠在一起,她的发丝轻轻拂过他下颌,带着淡淡的香气。

    温度陡然上升,谢无柩的嘴角抖了又抖,终是忍不住,弯出一个弧度,弧度越来越大,他哈哈大笑出声。

    萧衔蝉见他笑了,笑得好似将以往所有折磨苦难都放下,她也笑了。

    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声穿透云层,传到他们二人耳中,低头看去只见一名宝珠谷女修扶着山石吐得昏天黑地,身旁的男子正轻拍她的背,面前端着一碗飘香小馄饨的食修不知所措。

    萧衔蝉原本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却蓦地睁大眼睛,那穿着黑色大斗篷、黑色长袍的男子,不正是她那大师兄吗?

    竹剑立刻拐弯,落在二人旁边。

    “大师兄?”

    花沸雪已经卸下了肉身幻影,一张骷髅白骨面硬是浮现出为难之色,旁边呕吐的女子萧衔蝉不认识,但另一个端着馄饨的食修,萧衔蝉在昆仑宗见过。

    “这是怎么了?”

    花沸雪见三师妹与谢道友安然无恙地从大衍镜出来,眼洞一亮:“我正想去迎客台上寻你们呢。”

    “哕——”

    正在呕吐的女修又呕了一声。

    “这位道友怎么了?”萧衔蝉八卦的眼神从大师兄和这位女修身上转来转去。

    花沸雪一看就知道三师妹在想什么鬼东西,忙道:“还不都怪你。”

    “我?!”萧衔蝉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可思议道。

    “你写的’馄饨天地‘、’馄饨之气‘云云,可巧这位道友就成了大衍镜里使生于’馄饨‘,使’馄饨之力‘的角色,她一睁眼便满嘴馄饨,一使法术,满手馄饨,现在看见馄饨就反胃。”

    那食修茫然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鲜香扑鼻,闻言苦笑,可女修一瞥见碗里浮沉的馄饨,顿时又弯腰吐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这……”萧衔蝉突然想起什么,嘴角抽搐,“莫非是那……”

    她记得盗版书商把“混沌天地”错印成了“馄饨天地”,她原本还好奇这本盗版会在大衍镜里如何衍化呢,没想到又害了一人。

    “盗版真是害人啊……”萧衔蝉喃喃自语。”

    花沸雪面无表情地点头:“这位道友走到哪,哪里下馄饨雨,现在她听见馄饨二字都会吐。”

    “在下鸠不浊,宝珠谷医修。”女修勉强直起身,擦了擦嘴角,“我与花道友在大衍镜开了间药堂……”说着,她的余光瞥见馄饨,不由捂住嘴,强压下又一阵恶心,“我们……哕……早出来了,在迎客台等了你们许久……”

    话音未落,她腰间玉佩突然亮起,宝珠谷的传讯符在空中炸开,化作一行金字:

    「全体弟子速至松涛阁」

    松涛阁是宝珠谷带队长老的住处,鸠不浊脸色一变,匆忙告辞:“宗门急召,我先告辞了!花大哥,别忘了常与我联系。”

    临走前还不忘瞪了那碗馄饨一眼。

    食修无辜脸,端着馄饨飞走了。

    萧衔蝉抱臂看着鸠不浊飞远的声音,发出一连串啧啧声:“花、大、哥……”

    花沸雪没好气地敲了下师妹的脑门,难得有些气恼:“你的脑袋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他还要再敲一下,手却被谢无柩挡住了。

    谢无柩笑得温和:“大师兄见谅,妙妙玩性重,不是有意冒犯。”

    花沸雪愕然。

    不是,谢道友你这语气……怎么听起来像是你和妙妙更加相熟?

    萧妙妙刚被师父抱回宗门时,连化形都没化出来,毛茸茸脏兮兮的一团,毫不夸张地说,萧衔蝉是他这个大师兄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如兄如父。

    谢无柩这话,花沸雪怎么听怎么不得劲。

    昆仑宗青山之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几人抬头望去,只见宝珠谷的青囊云车遮天蔽日连成一片,划过天际,转眼消失在云海之中。

    “这就离开了?十方法会结束后不是还有宴会吗?”萧衔蝉蹙眉,“奇怪,宝珠谷何事这般匆忙?”

    花沸雪凝望天际,恰好与云车之上高阁被里面之人推开,他与吴萸真人四目相对。

    那一瞬的目光交汇,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转瞬即逝。

    宝珠谷匆忙离去之影才消散,突然,天边云层翻涌,又有数十道流光破空而来,剑芒、法宝、灵禽的辉光交织,如星河倾泻,转眼便至近前。

    为首的修士脚踏长剑,风度翩翩,正是昆仑宗的素元真人,其身后众昆仑宗修士各执法器,气势如虹。

    花沸雪与萧衔蝉眉头微蹙,警惕起来。

    谢无柩则负手而立。

    “原来在这里,师伯让我好找。”

    素元真人已率昆仑众长老踏云而来,他落在谢无柩面前,广袖翻飞,郑重行礼,声音响彻山巅——

    “请谢师伯执掌昆仑宗!”

    身后数十位长老齐齐躬身,玉冠映着朝阳,在三人脚前投下一片晃动的光影。

    第120章

    “我的天!”

    萧衔蝉一把抓住谢无柩的衣袖,眼睛瞪得溜圆。

    “苟富贵勿相忘啊!”

    谢无柩被她拽得

    微微踉跄,眼底浮起一丝无奈,转身面对众长老时,却已恢复清冷神色:“谢某不认原氏血脉,亦不愿执掌昆仑,诸位请回吧。”

    “谢师伯三思啊!”素元真人不肯起身,身后众长老齐声附和,“昆仑不可一日无主,谢师叔天资卓绝,秉性清正,乃执掌昆仑宗的不二人选!”

    谢无柩眉峰微蹙,再三回绝,素元等人不依,再三相邀。

    萧衔蝉看得不耐烦,突然插话:“得了,再推辞下去天都黑了,不如我来当这个掌门?”她眨眨眼,半开玩笑地晃了晃谢无柩的袖子。

    谢无柩眸光一动,竟当真沉吟起来:“如此……倒也未尝不可。”

    “等等!”萧衔蝉慌忙松手,连连后退,“我开玩笑的!我一个金丹期……”

    话音未落,远方迎客台突然爆发出震天喧哗,只见一道五色流光破云而来,所过之处霞光漫天,竟是九曜灯挣脱重重禁制,携着雷霆之势直冲萧衔蝉。

    灯盏悬停在她头顶时,龙首杆自行飞出,与灯身严丝合缝地嵌为一体,刹那间龙吟震九霄,五色光柱冲天而起,九曜灯变成一根直溜溜的棍子,杆身似竹节,五节异色,恰是五色。

    光滑流转间星芒璀璨,静静悬在萧衔蝉面前。

    “这是……九曜灯认主?!”

    昆仑宗众修士遽然变色,他们昆仑宗的镇派之宝莫非从此就属于他人了?

    苍穹骤然变色。滚滚雷云如墨倾泻,瞬间遮蔽了整座昆仑山。

    “元婴雷劫?!”素元真人失声惊呼。

    萧衔蝉还未来得及反应,第一道劫雷已劈落,九曜灯化作的五色混元棍自动飞旋,在她头顶撑开五色光幕,雷光与灯焰相撞,炸开万千星火,照亮她错愕的脸。

    “等等,我才至金丹期没多久啊!为什么这么快就到元婴了?”

    在场步入金丹后苦修千年、历经千辛万苦才到元婴的修士们:……萧道友,真是委屈你了呢。

    第二道劫雷接踵而至。

    这次直接穿透光幕,劈在萧衔蝉天灵盖上,她浑身剧颤,却惊觉经脉中灵力正在疯狂暴涨,她的经脉较常人而言更宽,此时灵力在经脉中冲刷,如同长河滔滔不绝。

    “是九曜灯!”谢无柩突然明悟,“它在为你灌顶!”

    第三道劫雷落下时,萧衔蝉已浮空而起。她的金丹在丹田内急速旋转,表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每道雷光劈下,就有一块金丹碎片剥落,露出里面蜷缩的元婴雏形。

    九百九十九道雷劫劈完,漫天乌云突然散尽。萧衔蝉缓缓睁眼,瞳孔中五色流光轮转,倏尔归于平静,她轻轻抬手,感受天地灵气穿过身体,相较之前,耳清目明,她睁眼,竟能看到整座苍梧城之景。

    芸芸众生,无数渺小平凡的存在,为了生存努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衍生息代代相传。

    萧衔蝉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灵力与天地间的共鸣,她抬头望向苍穹,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直达星河深处。

    “修行之路,看似是与天争命,实则是在与自己对话。每一次劫难,都是对内心的拷问——你为何而修?你以何为道?”

    现在,迷茫散去,萧衔蝉有了答案。

    她的道,是苍生。

    元婴期的雷劫一直持续了一个月,此地被劈的烟尘斗乱,萧衔蝉从烟雾中走出来,第一眼就看见师兄妹三人和谢无柩的身影,他们四个一直等候在此地。

    谢无柩走到她身旁,眼含欢喜:“妙妙,恭喜你,你是九州最快破了元婴之境的人,就是当年的我也望尘莫及。”

    萧衔蝉微微一笑,萦绕在周身久久不散的灵光终化作流萤散入风中。

    劫云散去后,天光乍破,昆仑山上空霞光万丈,映得整座山峰熠熠生辉,远处,各派修士闻讯,纷纷驾云而来,脸上写满了惊叹与艳羡。

    “萧道友!恭喜恭喜!听说你升至金丹不到三年就破境到元婴,怕是九州千年来第一人啊!”明五娘赞叹。

    “是啊是啊,寻常修士苦修千年都未必能摸到元婴门槛,萧道友竟在短短数年内连破两境,真是……真是……”左洞明话到嘴边,竟一时词穷,只能摇头感慨。

    萧衔蝉笑了一下,正想客套几句,忽然瞥见金不禁站在人群边缘,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她心头一跳,立刻拨开众人走过去:“二师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金不禁沉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师妹,有个坏消息……”

    萧衔蝉瞬间绷紧神经,手不自觉地攥紧:“难道是仙门众人要’降妖除魔‘?还是世族派人追杀?”

    金不禁摇头,语气沉痛:“不……是我们得了十方法会的第一名。”

    萧衔蝉一愣:“……啊?”

    “第一名。”金不禁重复道,神情仿佛在宣布什么噩耗,“宗门排行榜第一,个人排行榜前四都是我们。”

    萧衔蝉瞪大眼睛,神情悲戚,声音陡然拔高:“怎么会得第一名呢?!”

    她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一个能解释这荒谬结果的人。

    “虽然前四场比试我们获得了第一,但是最后一场,在大衍镜里我们明明只是随便应付了一下啊!而且我分明是最后一个从大衍镜出来的,我们怎会得第一?那些老牌宗门不是派了精英弟子吗?他们怎么连我们这种临时凑数的队伍都打不过?!”

    周围修士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有人嘴角抽搐,有人眼角直跳,还有人捏断了手中的折扇,咔嚓一声脆响,在诡异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临时凑数?”

    某位苦修百年的精英弟子额头青筋暴起,手中的折扇“啪”的裂开一道缝。

    “随便应付?”

    另一位为法会准备了十年的修士捂住胸口,突然觉得心口疼。

    他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来听这种暴论啊!众修士死死咬住下唇,生怕一松口就会吐出血来,他们才修复好的道心再给碎了。

    您夺得魁首真是委屈您了。

    众人目光悠悠,如果视线能杀死人,那么蓬莱岛几人将在这注视下尸骨无存。

    谢无柩在一旁轻咳一声,委婉提醒,只是陷入奖金飞走噩耗的萧衔蝉与同门没有注意到。

    萧衔蝉扶额,痛心疾首:“救命啊,第一名的奖品不是灵石,我要这第一名有何用?”

    周围修士:“……”

    硬了,拳头硬了。

    素元真人轻咳一声,道:“萧道友有所不知,这第一名的奖励,已然认主,便是萧道友不喜,恐怕也来不及了。”

    萧衔蝉闻言一愣,腰间挂着的五彩混元棍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清越的嗡鸣声,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我记着第一名的奖励是一件上古残武,如何又是九曜灯变成的棍子?”

    素元笑道:“鄙派老祖明羲仙尊曾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开天斧的斧柄,她用这斧柄制作出了九曜灯,如今九曜灯认主,可见萧道友与我昆仑宗有缘。”

    素元话音一转,朝谢无柩拱手道:“师伯,萧道友与昆仑宗如此有缘,可见天意如此,还请师伯执掌……”

    “素元道友,你更合适。”谢无柩未等他说完便含笑打断,“在下闲云野鹤惯了,且不知多少世族宗门都亡于我手,我若执掌昆仑,恐怕昆仑日后再无宁日。”

    二人推让间,底下众修士已经看呆了眼——昆仑掌门之位竟被这般谦让?

    最终,素元真人在谢无柩的一力举荐下即任掌门。

    大典上,他肃然立于高台,接过昆仑宗掌门印,第一件事便是将原亭翁等人夺灵根的罪行公诸于世。

    台下哗然,有修士当场痛哭失声。

    “昆仑监管不力,愧对九州。”素元深深一揖,“我素元在此立誓,自今日起,凡此类恶行,必诛之。”

    素元的即任大殿并不奢华,但很热闹,十方法会虽然结束了,九州修士除了宝珠谷,全都聚在苍梧城,久久不离,恰逢仙帝祠庙会,整座苍梧城灯

    火如昼,修士畅游其中。

    客舍里,萧衔蝉忽然想起一件事,九曜灯变成了一根五彩混元棍,可是镶嵌在其中的大衍镜呢?大衍镜不见了。

    想到这件事,萧衔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忙扫视芥子袋,袋中没有大衍镜,她又内视身体,却见丹田里一颗轮回珠静静悬浮,转瞬便化作金光,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是了,她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她这个身体不知因何缘故,自动吸纳轮回珠,大衍镜有衍化世界的威力,这等威力本就非人可造出的,想来大衍镜便是轮回珠所化。

    可是……她的身体究竟因何缘故,竟会吸纳轮回珠?

    轮回珠固然是六界难见的珍宝,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现在拥有这么多轮回珠,也不知是福是祸。

    “罢了,不想了,苍梧城这么热闹,先去玩个痛快!”

    长街十里,灯市如昼,空中浮阁的画檐下悬着琉璃盏,里头跳动着不熄的灵火,几个穿道袍的小童举着糖人,从众人头顶踏云跑过;路边捏面人的摊子叫卖声不断,那面人竟会自己变换形态,一只仙鹤一会做展翅状,一会儿做梳羽状,惹得众人惊呼连连。

    转角处突然炸开一团星芒,金不禁与萧衔蝉最跳脱,拉着秦含玉,一头闯进围观的人群里,原是炼器的修士在演示自制的“星河散”,银粉抛向空中便化作微型星斗,组成流动的银河图案,围观修士纷纷掷出灵石购买。

    身旁一人正在吃一颗发光的朱果,咬一口便有琼浆溢出,甜香勾得小黑蛇从秦含玉衣领里探出脑袋,趁人不注意,一口吞下人家的果子。

    秦含玉忙掐住小黑命运的脖颈,代它道歉,那吃果子的人很好说话,并未追究,秦含玉弹弹小黑光滑的脑门,掏钱给它买了一兜各式各样的灵果,抱着果篮,果篮里躺着小黑,跟在萧衔蝉身边往别处去了。

    一条青玉案后有女修士招徕客人,竟是他们第一天来苍梧城见过的黄四娘,她身边浮着数十盏未点亮的天灯。

    “在灯面写上心愿,在下以三昧真火为引,可直上九霄,令仙帝与众仙尊看到。只需十块上品灵石,就有机会得到仙尊眷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金不禁心道此人竟比他还会做生意些,再一回头,却见师兄妹们竟真买了一盏。

    “写什么愿望?暴富!发财!”

    “我还是想成为天下第一刀,斩尽不平事!”

    “平安就好。”

    “就写,唯祈九州升平夜,万户灯明照清欢。”

    金不禁哇哦了一声:“萧妙妙,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背着我们偷偷读书了?”

    萧衔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突然指向天际:“快看!”

    但见成千上万盏写满祈愿的天灯同时升空,灯面上的墨字被火映得通透,有求大道的,有祈姻缘的,还有写着“愿师尊少布置些功课”,引得众人哄笑,还有几盏写着“愿鲜少瘟疫早日退散。”

    灯火与星河交融,红尘清欢莫过于是。

    第二日,蓬莱岛四人收拾行囊。

    花沸雪将昆仑宗赠与第二名的仙界法宝随意塞进芥子袋,金不禁将第三名奖品一本功法卷成一卷,免得占地方,秦含玉的奖品是一棵吃了能得三百年修为的灵果,她吃下去后,如石沉大海,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也不放在心上。

    萧衔蝉正兴致勃勃地往芥子袋里塞夜市买的小玩意,转头对谢无柩说:“等回去见了我师尊,他定会喜欢你这样的,剑法好、脾气好,为人还正直……”

    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家,几人脸上都挂起笑容。

    “我要去鲜少。”

    一个声音响起,热闹的气氛骤然凝固。

    萧衔蝉三人疑惑地看向说话的大师兄。

    “现在?”萧衔蝉松开正在系包袱的手。

    金不禁怪叫:“大师兄,你不会真与那五月霜有什么吧?”

    花沸雪卸下一只手砸向师弟的脑袋,然后熟练地召回自己的骨头,道:“鲜少,发生了瘟疫。”

    萧衔蝉几人面面相觑,虽然这样说有些残忍,但是,鲜少的瘟疫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况且宝珠谷就坐落在鲜少,有医修在,想必瘟疫很快就能控制住。

    花沸雪抬起眼,眸中映着窗外一树玉兰,他似乎有些迟疑,沉吟许久方说:“我与他们……还有一段因果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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