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春城日日晴朗,晚风都是暖的。
“苏落要见我?”
欢喜把榨好的豆浆放在书桌上,有些疑惑地看向随安。
两个人都不喜欢医院,随安醒来的第三天,就回了家。
这段时间一直养着,她脸颊圆润了些,气色好很多。
随安的目光触及那杯豆浆时,眉皱起来,她轻咳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信。
“我托人将黎声跟她安排在一间。”
“或许是这个缘故。”
欢喜呆了一瞬,着实有点扎心。
“她要是为黎声求情,该求你,为什么要见我?”
她接过随安手里的信,展开看了看。
见欢喜认真看信,随安偷偷摸摸地拿起豆浆,想往桌上的盆栽里倒。
“我想要的东西?”欢喜眼中疑云更甚,“我不去,怕她不安好心——”
她话语顿住,无奈地按住随安的手。
“你在干什么。”
被当场抓包的人很冷静,随安无奈地叹口气。
“宝宝,我已经喝了好几天豆浆,嘴巴都变苦了。”
“苦了?”欢喜凑过去,随安立刻点点头。
下一秒,她的唇被吻住。
唇齿纠缠间,她想追过去的时候,欢喜退开些,笑得眉眼弯弯。
“我觉得挺甜的。”
她把豆浆递到随安唇边,“喝吧,对心脏好。”
僵持了几秒,欢喜眼睛一眨,泪就在眼眶打转了。
随安无奈地接过,闭上眼睛,一口气灌了进去。
“真乖。”欢喜转瞬笑了,她又靠过去,吮掉随安唇角的浮沫。
随安紧皱的眉下意识地舒展开,搂住欢喜的腰,把人往自己身前带。
欢喜怕压到她,撑着椅背,呼吸痴缠着,她尝到香浓的豆子味。
“随安,我想去医院——”吻停的时候,欢喜轻声开口。
“不行。”随安冷声打断她的话,刚才还温馨的氛围一瞬间变得紧张。
“我想去做配型,你为什么不让,也许”
能配型成功,毕竟她妈妈可以。
“不必再说。”随安皱着眉,“过两天,我接受人工心脏的移植,能活多久都算我的命数。”
“可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欢喜情绪激动起来,“我想去试试。”
“就算配型成功,我也不会接受你的心脏。”
她抬手把欢喜抱进怀里,柔声开口:“欢喜,对我来说,从我有意识开始,就一直被人提醒我的病痛,不能剧烈运动,不能跑,不能跳。”
“这世上很多事情,我都不能做,人生很无趣。”
“我已经能平淡地接受自己的死亡。”
“可你不一样。”
欢喜的身体在颤抖,她压抑着哭声,哽咽着:“有,什么,不一样。”
“我孤身一人,同这个世界的联系并不多,细细算来,不过一个你。”
“假设真的配型成功,我活下来,可没了你,又有什么意思。”
“而你才二十二岁,大好年华,以后还会成为很厉害的医生,你的妈妈也很为你骄傲。”
“我走了之后,难过伤心,总会过去的,你还会遇到更好的——”
“不呜呜”欢喜的哭泣声压过随安的声音,她哭得要背过气去。
不会再有一个随安,对她那么好。
不会再有一个随安,守了她那么多年。
不会再有一个随安,那么爱她。
欢喜几乎把唇都咬破了,她紧紧搂住随安的脖颈,恐惧着死神把爱人从她的怀中带走。
随安的眼眶也红了,说的淡然,可终究是万般不舍。
“宝宝,你可哭早了,我现在还好好的呢。”她轻笑着,哄欢喜。
“都说祸害遗千年,我这样的奸商,肯定能活很久的。”
欢喜抬眸,眼睛肿得跟泡水的馒头一样。
“肯定的。”
她知道,这是死局。
第二天早上,欢喜还是去了医院。
“我想做配型。”
“欢小姐,您别为难我,随总早就交代过,不会让您做。”
那就换家医院,欢喜转身就走。
医生看出欢喜的想法,低声劝:“欢小姐,随总的性子,您还不了解吗?”
“春城的医院不论大小,都不会让您如愿的。”
欢喜沉默着走出医院大门,一定程度上,随安决定的事,她没有能力去改变。
在保护欢喜这件事上,随安是强硬的。
“唔——”
胳膊被撞了下,欢喜闷哼一声。
“对不起。”她下意识道歉。
“欢小姐。”眼前人是个生面孔,她不认识。
“苏总想请您去见她。”
欢喜神情蓦地变得警惕,她视线极快地扫视周围环境,同时往后退。
“欢小姐,您不用担心,只有我一个人。”
“苏总让我把这个给您,您可以看看,兴许就会愿意跟我去看她了。”
“事关随总。”
周围确实没有第二个人,医院门口人流众多,欢喜觉得这人也翻不出花来,她接过那人手里的文件。
翻开之后,她的瞳孔急剧收缩。
迅速翻动着,手指在颤抖,欢喜沉默几秒,她开口道:“我跟你去。”
“欢小姐,请跟我来。”
“不用,你上我的车。”欢喜还有些警惕。
看守所里,欢喜坐在接待室等,透过玻璃,她看到苏落缓缓走过来。
女人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些,甚至冒出些白头发。
在彻底掌握随氏医药产业之后,随安找到苏落害她母亲的铁证,当年的医生交代了,苏落嘱托她拖延时间。
有时候,就差那么一瞬。
欢喜急切地把那份文件按在玻璃上,拿起对讲,沉声问:“这份报告是真的吗?”
“真的。”苏落应声,“我也可以自愿捐献。”
欢喜狂跳的心倏地冷静下来,她狐疑地看着苏落,又看着那份配型成功的报告。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
会不会是另一种陷阱。
“小姑娘,我是有条件的,毕竟——”她顿了顿,指尖紧紧握住对讲电话,“是用我的命,换她的。”
“你要什么?”
“把黎声放了,还有能保证她无忧无虑过完一生的财产。”
欢喜没吭声,她可以做到这些。
“我——”
“我不会轻易放过她。”
欢喜蓦地回头,看到随安出现的时候怔了一瞬,她站起身,慌忙迎上去。
“你怎么来了?”
随安的目光触及欢喜时变得柔和:“我看定位不对,怕你出事。”
“不是说不来?”
欢喜抿唇,把手上的文件递过去。
“应该是伪造的。”随安随手翻了翻,冷声道,“你不要信她的鬼话,她是毒蛇,就算被砍下脖子,注满毒液的尖牙也会垂死反击。”
“走吧。”随安不想再看苏落一眼,她拉过欢喜的手。
欢喜的手攥紧,她犹豫地回头,苏落站起身,拍打着玻璃,被协警按住。
她站在原地。
“宝宝。”随安回头,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我去问问,你就让我再问问。”
“你怎么证明这份报告的真假。”欢喜重新拿起对讲电话。
压制苏落的人松开手,她咳嗽两声,苦笑着道:“你可以让随安去问那个医生。”
“她是你的人,她的话不可信。”欢喜抿唇。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害她吗?”
欢喜怔了一瞬,下意识偏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随安。
“因为我怕,她早知道我配型成功了,我怕她会因为我的背叛”
苏落倏地低下头,泪水掉落。
“我知道,我错了。”
欢喜沉默,她没有资格替她人表态。
“小姑娘,我想知道,你那天说的,是真的吗?”
别怪她。
“假的。”那只是欢喜情急之下想到的一句转移苏落注意力的托词。
苏落倏地大笑起来,又嚎哭着。
“答应我的,你一定要做到。”她蓦地凑近,瞪着欢喜,眼底红血丝遍布。
欢喜下意识地后退,背抵到温热的躯体。
“我们走。”她抬头,随安的神色很冷,盯着苏落。
欢喜站起身,跟在随安身后,随安的步子很快。
“你生气了吗?”欢喜快步跟上去,抬眸问。
随安步子一顿,放慢了速度,摇摇头。
“我没有生你的气。”她垂眸,“我在生我自己的。”
欢喜愣了下,又听到随安说:“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那么难过,去医院,抱着一丝希望来看守所。”
“要是我当时把你赶走就好了。”
“是我太自私。”
欢喜咬唇,气得脸红。
“你在说什么胡话,不许你说。”她又说不出重话,都到了这种时候,她根本不想和随安再争论不休,只想多珍惜点相处的时光。
欢喜牵住随安的手,轻哼一声。
“你今天晚上再喝一杯豆浆吧,罚你乱说话。”
但晚上的那杯豆浆,没有喝成。
苏落自杀了。
她早早就预备了注射药物,在黎声来看她的时候带进来的。
如此决绝,随安听到消息的时候沉默很久,她派人去确认了报告的真实性。
那天晚上,随安住进了医院,第二天就要进行手术。
夜深人静的病房,欢喜睁开眼,看着窗外发呆。
“睡不着?”
耳朵传来温热的呼吸,有些痒,她翻了个身,埋进随安的胸口,沉默了一会,声音闷闷的:“随安。”
“我很害怕。”
随安轻柔地抚摸欢喜的头发。
“宝宝。”
“医生不是说了,成功率很高。”
百分之六十的概率,并不算很乐观。
“要百分百才好。”欢喜的泪又在眼眶打转了。
她话音落下,随安轻笑起来,胸腔微微震颤。
“这么霸道啊。”她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了,唯一就是不舍,不舍得让欢喜难过,可事已至此。
“欢喜,你要记得你说的,就算我真的离开,你给我扫墓的时候,要笑着来看我。”
胸前的衣服几乎被泪浸湿,她叹口气,把欢喜稍微拉开些,指腹轻柔地擦去欢喜的泪。
“其实我已经很幸运。”随安的语气很平静,她奢求过的事情变成了现实,只不过太短暂罢了。
欢喜的睫毛都被泪沾湿,她胡乱地在随安的掌心蹭了蹭脸,哽咽着:“明天,我要进手术室。”
她不想再一个人在手术室外煎熬。
“我要盯着你,你得活着。”
“好好的活着,一辈子陪着我。”
随安看着欢喜,把人抱进怀里。
沉默了一会,她应声:“好。”
第二天一早,欢喜换了衣服,跟着随安进了手术室,她看着泛着冷光的手术刀,嗓子都发干。
“别担心。”
麻药的作用渐渐显现,随安的瞳孔微微扩张。
欢喜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她站在一旁,看着刀尖剖开爱人的胸膛。
她的心跳得快要窒息,耳鸣声萦绕着。
手术室的灯红的刺眼,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个在外等待的人,都期待着那抹绿色的出现,期待着一个好消息。
灯灭,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
“您爱人的手术很成功。”
“谢谢您。”
“欢医生。”
老人的头发花白,在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卸了力气,被女儿扶着,才站稳。
她紧紧握住欢喜的手,哽咽着:“如果不是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这年欢喜二十六岁,已经成为春城中心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生。
“婆婆,您言重了,过几个小时,等转到普通病房,家属就能去看了。”
“您要注意身体啊,
好不容易把家属劝好,欢喜锤了锤脖子,往办公室走。
窗外,夜色渐浓。
她的手在腹部揉了揉,今天三台手术,一个人总是对付几口,吃的不多。
很累。
如果随安在的话,肯定要说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强制性地给她请假,压着她去吃饭。
想到随安,欢喜的情绪就变得低落起来。
她叹口气,推开门。
下一秒,眉眼弯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扑面而来的,是热腾的面香。
欢喜小跑着,扑进爱人的怀里。
随安抱着她转了一圈,垂眸笑着:“签了协议,就赶回来了。”
欢喜低头在随安的脖颈轻蹭,小别胜新婚,她耳畔是随安的心跳。
健康,有力。
“饿了吗?我的大医生。”随安摸摸欢喜的头发,柔声问,她准备了海鲜面,估算着时间,面闷一小会,刚刚好。
欢喜点点头,她早就被面香味馋得肚子痛。
“都流口水了。”
“那快吃。”
欢喜坐着,搅了一筷子面递到随安唇边。
“我吃过了。”
“夜宵就要分着吃才香。”
随安无奈,张开嘴。
欢喜这才罢休,自己吃起来,时不时地抬头看她。
随安无奈地笑,抬手擦掉她唇角沾上的酱汁。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笑起来。
这年,欢喜二十六岁,随安还陪在她身边,久待垂垂老矣。
全文完。
第55章 【番外】你会为我骄傲吗?
对黎声来说,爱是诅咒。
“声声。”
“过来,叫妈妈。”
黎声第一次进入随家,是九岁。
小姑娘怯懦地缩在苏落身后,她的手紧紧攥住母亲的裙摆,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让她叫一个陌生人妈妈。
“听话,黎声。”苏落的语气倏地压低,她拍了拍黎声的背,将她往随与的身边推。
黎声的眼睛水汪汪的,转瞬间就闪着泪,她张张口,看着随与,又看向苏落,抿住唇,沉默。
随与眉头紧皱:“苏苏,你过来,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黎声被留在原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被关上,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瞥着周围,又匆忙地低头,犹豫着她站到门口,断断续续地传来些争吵声。
“我早就跟你说过小安不需要”
“你把她随安的宠物”
“苏苏你”
“你到底还在不在意我?”母亲嘶吼着,几乎刺破黎声的耳膜。
她疯狂拍打房门,急切地喊:“妈妈!妈妈!”
下一秒,门被拉开,她话语顿住,沉默地掉眼泪。
随与蹲下身子,摸了摸黎声的脑袋,轻声道:“怎么哭了?”
见黎声不说话,她把人抱起来,往屋子里走。
黎声看到母亲低垂着头,肩膀耸动着,在哭,她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抱住苏落,张开嘴。
妈——
她咬住唇,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叫她妈妈。
“算了,你既然救了这个孩子,也算有缘,你又喜欢,那就留下吧。”
随与无奈地叹口气,“但能不能和我们一起住还是要问小安的意思,她受不了刺激,家里无端多了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抱着自己的阿姨刚说完,黎声就看到母亲笑起来。
“声声,一会妈——阿姨带你去认识小安姐姐。”
从这句话开始,黎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当然她一开始没能住进那栋别墅,被苏落送进房间里的时候,她几乎要被冷冰冰的随安吓哭。
随安看到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就皱了眉。
“不行。”
在送她去别的住处的时候,黎声听到母亲说:“黎声,你让我很失望。”
“我教了你多久,你为什么只会哭,为什么不能大方点,礼貌点?”
失望这个词,像是魔咒,禁锢了黎声。
她学会乖巧,学会讨好,甚至懂得利用人的同情心,想着法子的,来博取她人的喜欢。
最重要的,是苏落的喜欢。
“妈妈,我今天考了满分。”
“随安在你这个年纪,已经保送A大了。”
“妈妈,这个项目是我独立做的,赚了很多。”
“黎声,你太容易知足了,你觉得黎特助的名号好听吗?”
“妈妈——”
“黎声,你让我很失望。”
在这一声声打击中,黎声培养出了对苏落的绝对忠诚。
她想要一句认可,无限挤压自己,拼命想做得好点,再好点。
即使是错的。
身处牢狱之后,黎声反倒彻底松下心中的压力,她甚至喜欢上这种不用思考,每天都被安排好的生活。
“五十五号,从今天起,你换到这间。”
可为什么,为什么。
阴魂不散。
“声声?”
黎声不敢看苏落的脸,她怕看到母亲震怒的神情,失望的眼睛。
她慌张地拍打着房门,可坚固的铁门,敲不开。
几乎是寝食难安,她拒绝和苏落交谈,每天将自己缩在被子里,放风的时候也远远躲着,她极速消瘦,短短几天,手骨轮廓都变得清晰,像是裹了一层皮,被吸干了血肉的骷髅。
多年的精神压力一瞬爆发,彻底显露在生理上。
“声声,妈妈知道这么多年,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对你不好。”
黎声躺在板硬的铁床上,泪掉个不停,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道歉,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太需要。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生活。”
这是母亲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黎声无数次回想的时候,都在恨自己没有拉开被子,看看她的模样。
苏落是在禁闭室走的,特意避开了黎声。
好像人走之后,会美化她做过的一切,黎声还是爱她。
欢喜来接黎声那天,春城下了一场小雨,阴雨朦胧,她像是雨中的鬼,沉默地跟在欢喜身后,形如枯槁。
车停在火葬场,偌大的灵堂,黑白照截的是苏落结婚证上的,那时候她笑得很开心,还没有在长久的生活中搓磨掉爱人的能力。
“黎声,你哭出来吧,不要忍。”
黎声安静地祭拜完,一直没有掉眼泪。
她住进了别墅,整日窝在房间里,像是缓慢消逝的地缚灵。
“砰砰。”
门轻响两声,没人回应。
安静的房屋里,窗帘紧紧拉着,床被推到墙边,黎声枯坐在床上。
下一秒,门被打开。
有人走了进来,窗帘被倏地拉开,眼睛因光线的刺激闭上。
她嗅到浓郁的面包香,她睁开眼,眼珠机械地转动了下,干涩得很。
“小孩,吃饭了。”
欢语端了粥,走到黎声面前。
“小喜今天有考试,让我来送饭。”
黎声动都没动,像雕塑一般,她在等这个人放弃,放弃她这个无用的人。
欢语见她沉默,也不恼,她把桌子上早就冷掉的饭菜端起来,转身走了。
门没有关,窗户也大开着,风悠悠地吹着,带着花香。
黎声呆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她耳尖动了动,睁开眼,怔住。
欢语又回来了,她端个水盆,拧干净抹布,旁若无人般开始清扫。
她的动作很熟练,擦桌拖地,又抱走黎声床上的被子。
等欢语清扫完,重新端了一碗粥,走到黎声面前,递过去。
“你这小孩,真不乖,拿身体——”
她话语顿住,意料之外地看着黎声一口气灌下那碗白粥,好在放凉了。
可黎声吃得很少,有时候欢喜哭着求她,才干巴巴地咽下去几口,猛地吃多,她弯腰吐,却只是干呕。
欢语轻拍她的背,无奈地叹气。
那晚,黎声的被子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第二天,欢语带了一碗煮得软烂的小米粥。
“听话,慢点喝。”
看到黎声放缓了吞咽的动作,她确信这个小孩吃硬不吃软,至少在这个阶段,需要强制干预。
欢语全面接手了照顾黎声的工作,从一顿饭到三顿饭,总算是养回点肉。
“我没有带饭上来,下去吃。”
黎声沉默,她偏过头,是无声的拒绝。
可十二点的铃声响的时候,她的胃开始痛,好像闻到浓郁的饭菜香。
欢语面色平静,静静地等待着,按照心理医生的安排,她每天送饭的时间是固定的,或许这样可以激黎声下去。
食物是人的生存欲望之一。
黎声动了。
她背过身去,裹着被子睡觉。
“一个个的,都是倔脾气。”欢语无奈地叹口气,她转身下楼,端了份饭菜上来。
那份饭菜黎声没动,她闷在被子里,憋气,心闷闷的,她想要哭,却哭不出来,她不想这样活着。
她知道欢语她们都是为了她好,她自己也想要变好,可就像是被困在封闭的玻璃缸里,她的行为不受意志控制,抑郁的情绪压过一切。
直到那天,她听到一声惊呼。
呆愣了一会,迟钝地反应过来,她猛地坐起身,冲出门外。
欢语坐在楼梯上,揉着脚踝。
“你——”她注意到黎声,因疼皱在一起的眉瞬间舒展,“过来,扶我一下。”
黎声慌忙地扶起欢语,手心湿润,等送她到沙发坐下,她垂眸,看到一手血。
“谢谢你啊。”
欢语笑着,她的左手被台阶磕开个口子,冒出血来,她淡然地拿出药包,单手处理,速度包扎完,她站起身,往厨房走。
黎声无措地站在原地,她没有思考就冲了出来,好像克服了不敢出门的线。
“黎声,过来厨房。”
犹豫着,她循着声音走过去,欢语正在搅拌面粉,她单手操作很不方便,左手臂弯夹着,右手搅拌。
“帮帮忙。”
她看到黎声进来,把盆放到黎声手上。
黎声无措地站着,觉得不锈钢的盆分外烫手。
她不会。
“很简单的,不粘这个铲子就可以了。”欢语笑眯眯地说完,转身看烤箱去了。
黎声张张口,发不出声音,她好久不说话,甚至觉得自己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她沉默地看着怀里盆,开始搅拌。
黎声用了些力气,铲子撞到盆壁发出响声,她看着那面粉变得粘稠,又变得丝滑。
“做得很好啊。”
耳畔倏地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她动作顿住。
“你以前学过吗?”
沉默几秒,黎声摇摇头。
“那很厉害呢,要不要试试烘焙,很有趣的*。”
黎声蓦地抬眸,她看着欢语,女人的眼睛很干净,赞赏的情绪清晰可见,不是虚伪的假话。
“来。你试试,做这个形状。”欢语注意到这小孩的反应,伸手去拉黎声,她拿出早就发酵好的面团。
“我先给你示范一遍。”她做了很多年的面包,单手也能很快完成。
像是魔术般,黎声看到柔软的面团在欢语的手里成型,用隔板随意划几下,就是牛角包的形状。
“学会了吗?”
她犹豫着,点点头。
揪了一块面团,回想着欢语的动作,手指被面团裹住。
“做得很好呢,你看这个角再往外拉一下。”
“对,轻轻地。”黎声一步步跟着欢语的指令,“很聪明呀。”
“好,放烤箱,先一百八十度烤十分钟。”
黎声半弯着腰,她静静地看着面团在高温的作用下,缓慢地变得蓬松。
“你知道吗,烘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当面包出炉,香气弥漫,吃进肚子的时候,会有很大的满足感。”
黎声沉默,她的手指收紧,指腹摩挲的时候,还残存着面粉。
“拿出来刷油,记得戴手套。”
“叮——”
拉开烤箱的那瞬间,扑面而来的是香气,每个面包都烤得很好,表面一层深金色的脆壳。
“试试吧。”欢语笑,“你的第一个作品。”
黎声呆了一会,才迟缓地拿起,刚出炉的面包很香,轻轻一扯,蓬松柔软的内里就显露出来。
她咬了一口。
很香,微甜,回味有牛奶的味道。
“好吃!”欢语也拿了一块,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小孩,你真的很有天赋啊。”
黎声抬眸:“真,真的?”
她的嗓音很哑,声带摩擦出的气音。
“当然是真的。”欢语笑,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揉了揉黎声的脑袋:“你要是我的小孩,第一次就做出这么好吃的面包,我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滴答。
泪掉落下来,一瞬间模糊了视线。
妈妈,我不想要道歉。
我要的只是一句肯定。
黎声哭得几乎站不住,她哽咽着,倏地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面包香。
倏尔,她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嚎啕大哭,悲怆万分。
那天晚上,黎声没有等欢语来送饭,她在厨房帮忙,坐在了餐桌旁。
随安和欢喜早早得了消息,面色平静,按照心理医生的建议,不去过度关注。
饭桌上,四个人围坐着,菜色丰富。
“今天是小声下厨,你们可有口福了。”
黎声用力握紧筷子,她只是帮帮忙,可目光克制不住地望向对坐的两个人,在意她们的态度。
“很好吃哎!”欢喜先声开口,她夹了块鳕鱼排,表皮炸得酥脆,鱼肉却还是柔软的。
“可以。”随安跟着她夹,不擅长夸人。
更何况她夸张的表述,会显得很假,可被欢喜看了一眼,随安唇线绷紧,低声道:“很不错,如果你想开家餐厅唔——”
嘴里被塞了块切好的红酒牛排,她被欢喜强制性地噤声。
“那可不行,小声要跟着我一起经营面包店呢。”
黎声微怔,她什么时候说过。
她垂眸,看着欢语推到自己面前的,切好的牛排,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勾起的唇角。
黎声点点头。
她没有丧失情感的感知力,她知道这些人在帮助她。
她的眼眶又开始泛酸,黎声抿唇,她缓慢地夹了块鱼排递到了欢语的碗里。
妈妈,我迈出了新生活的第一步。
你会为我骄傲吗?
会的,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