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错什么了吗？”
熟悉的、属于曾经幼驯染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让诸伏景光恍惚了一瞬间。
这个情景他是熟悉的。
在那19年的幼驯染岁月里，他和降谷零也不是完全没有过争吵。
但与萩原研二、松田阵平那对幼驯染大部分的争吵都用拳头和撒娇解决不同，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的本性都有些倔。
就算是表面温和、平时对待降谷零更加温柔的诸伏景光。
外人可能想象不出来,一旦发生争吵或者恶化成冷战,在这对幼驯染的内部,最后先一步低头的,往往是降谷零。
金发深肤的幼童、少年或者青年，会瘪着猫猫嘴慢慢靠近诸伏景光，紫灰色的眼眸望天望地望花花草草,然后极快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生闷气的幼驯染,过了一会儿才委屈地开口：“我做错什么了吗？”
那些漫长时光里的身影和电话那头的人几乎要重合起来，让诸伏景光清晰地意识到：无论是不是诸伏景光的幼驯染，这都确确实实就是降谷零，他的人生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没有诸伏景光作为幼驯染”这件事给受到改变。
……这很好。
稍稍整理一下情绪，诸伏景光才开口反问道：“zero当然做得很好，说自己是辅助还是太过谦虚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猫’先生。”
即使没能看到对方的样子,诸伏景光也能凭借他对降谷零的熟悉判断出对方现在肯定皱着眉头。
“电话的一开始你没有接我那个饲主的玩笑，刚刚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就想着立马挂电话……我们可是整整四天没有通电话了！”
这一通控诉听得诸伏景光哭笑不得：原来zero这么在意那个饲主的奇怪剧本啊？
他因为喜欢降谷零，心里有鬼导致觉得这个比喻有点暧昧,才避而不答的，早知道会引起降谷零的警惕就老老实实吐槽了。
而且也确实是因为决定不再攻略降谷零，诸伏景光想尝试把“猫”先生和降谷零谈话中的温情部分慢慢剔除掉。
可人还是要哄的,总不能因为私事就影响了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抱歉，因为这几天实在太累了，刚刚才空出一点时间来。本来想着要好好休息一下的，但是想着这么久没联系zero了……”
1207没忍住从角落跑出来吐槽：“你好像个熟练的渣男哦。”
诸伏景光：“……”
他在原本的世界里偶尔也会这么哄降谷零的,怎么没见你这么说。
由于诸伏景光的“哄降谷零”业务轻车熟路，仅仅是温柔地说了几句话，就让隐隐有炸毛趋势的降谷零重新变得平和：“那‘猫’先生先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诸伏景光：“……”
怎么感觉好像没完全哄好，之前降谷零可是从来没预告过什么时候会再给“猫”打电话。
哎，zero越来越难哄了。
挂断电话后，诸伏景光用安全屋里的电脑开始看波本昨天发到苏格兰邮箱的任务情报。
他们这次的任务对象是一位名叫加藤博之的精英男性，三十出头，一家跨国金融企业的小领导，在此前和组织没有任何交集。
组织的真正目标也不是加藤博之，而是他们家祖传下来的一件文物，一卷上世纪的画作。
他们也曾暗地里派人去出高价想从加藤博之手里收购这幅画，但他家境殷实，本身赚钱能力又强，便拒绝变卖传家宝。
金钱收买无望，组织又派出过美人计，但有妻子的加藤博之不知道是眼光太高还是真的守住了道德底线，美人计也失败了。
由于这件文物的信息目前只有加藤博之知道，组织不好直接把人抓起来严刑拷打，怕不小心把人给直接弄没了更找不出画，便决定派出两个代号成员，先打感情牌看能不能套出画作的存放地方，如果行不通的话再暴力解决。
波本调查到加藤博之下周就会休年假，带上妻女去东南亚游玩大半个月，他们要做的就是扮演一对感情良好的情侣去接近任务目标。
快速浏览完加藤博之的个人信息后，诸伏景光把注意力放到了那张小小的画作照片上。
组织为了让他们不拿错画作，提供了照片，清晰度却不高，只能看出这是一副笔触细腻的花鸟图。
根据画作的年代和类型，诸伏景光无法在网络上搜索出这幅画的任何信息，看起来也不是知名画家的作品。
那它到底是凭借着什么，让组织花费那么大功夫都要得到它？
而一直不肯交出这幅画的加藤博之，到底是当真那么重情义，还是他知道这幅画内藏玄机？
得和加藤博之实际接触才能找到答案。
为了不让他们和加藤博之的相遇显得那么刻意，也为了提前过去做些准备，苏格兰和波本需要要在加藤博之来到之前先住两三天，因此他们后天就要出发过去了。
时间紧张，听到洗衣机发出工作完成的声响后，诸伏景光将其他干爽的衣服挂进了衣柜里，把自己身上这套换成连帽衫后，便又出门了。
通过一名外围成员传来的信息，宫野明美目前正就读大三，今天的课程已经结束，看起来暂时也并没有其他行程。
于是诸伏景光通过苏格兰的手机号给宫野明美发了个时间。
至于为什么没说地点……宫野明美虽然只是个外围成员，但是因为雪莉的特殊性，所以并不是住在宿舍，而是住在学校附近的一间组织名下的房子里。
而根据之前波本提供的情报来看，苏格兰和宫野明美的见面一般便是她家。
宫野明美信息回复得很快：“好的，绿川哥。”
没有称呼代号而是喊绿川哥，看来关系确实还不错。
于是脚步一转，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三十分钟后，诸伏景光的手上拎着一盒蛋糕和一个大的纸袋子按响了宫野明美住处的门铃。
门很快被打开，留着柔顺黑长发的年轻女孩打开了门，眼睛亮亮的：“绿川哥！”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肩上披了一件薄针织衫，笑容温柔动人。
换上拖鞋后，诸伏景光把手里的蛋糕递给了宫野明美，有些意外地在客厅茶几上发现一支刚熄灭的烟。
这是有人刚从这里离开，还是看似乖乖女的宫野明美居然喜欢吸烟？
不过转念一想，外表再温婉，她也依旧是组织成员，只是吸根烟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女生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接过蛋糕，好奇地看着蛋糕盒子上的logo：“这家店在同学之中还挺有名的，我也跟着他们吃过一两次。只不过绿川哥之前来都是带自己做的甜品，这次是太忙了赶不及吗？”
诸伏景光：“……”
苏格兰和宫野明美的关系原来这么好的吗，苏格兰居然每次给她带甜品都是自己亲自做的。
关系那么好的话，宫野明美肯定能看懂苏格兰的手语，就不方便用小屏幕的手机来传达一些不想给组织知道的事情了。
诸伏景光用手语比划道：“刚出差回来，顺便换了安全屋，忙起来就忘记去购买食材了。抱歉，你想吃什么，我下次给你补上，双份的。”
宫野明美对手语的熟悉度比波本的要高很多，甚至可以做到一边拆开蛋糕盒子一边无障碍读懂了他的手语：“不用啦，绿川哥这次带的蛋糕就很好吃——我才不会这么说呢！”
女孩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外面这些蛋糕店再出名，也比不上绿川哥的手艺。可不是我吹嘘啊，如果绿川哥什么时候能开一间甜品店，肯定会生意超好……”
诸伏景光看着宫野明美的笑容黯淡了一瞬间，估计是意识到了这一天估计永远不会发生，除非是任务需要。
他微微挪开了视线，帮宫野明美把已经空了的蛋糕盒子收起来。
宫野明美自知失言，这句话同时刺痛了在场的两个人，连忙接着刚刚的玩笑话说下去：“所以绿川哥要给我们做甜品的话，就给志保做一个歌剧院蛋糕吧，上次听她提过一嘴，我的话……绿川哥做的我都喜欢吃！”
诸伏景光点头应下。
他把另一个袋子也递给了宫野明美，后者打开一看，眼里的笑意更浓厚了：“是芙纱绘的包包！绿川哥对志保可真好！”
诸伏景光反驳：“明美这么说我可不赞同，包包是给你们一人一个的，怎么就只说我对志保好。”
黑长发的女孩很自然地把更新那款的包包放起来，显然那个是留给她的妹妹：“因为更喜欢芙纱绘的是志保呀。”
诸伏景光确定宫野明美有看到他的口型：【提醒志保，手提包里有我想告诉她的信息。】
这也是他这次来找宫野明美最主要的目标，他想从雪莉那里确定一些东西。
宫野明美把包包放好之后，拿起水果千层挖了一勺子，满足地点点头：“这家果然很好吃呢。”
她用口型回答：【我会的。】
说完正事，诸伏景光揣摩着苏格兰之前的性格，以一种兄长的态度去询问宫野明美最近的学习生活等等。
老实说，这业务他并不熟练，毕竟他只有一个哥哥，没有任何弟弟妹妹。
宫野明美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甚至主动分享了自己最近遇到的一些趣事。
诸伏景光有些明白为什么苏格兰愿意和宫野姐妹走得那么近了，虽然妹妹他还没见过，但这位姐姐确实是个能让人放松下来的存在。
在和宫野明美告别的时候，送他出门的女孩露出一个温柔到有些忧伤的笑容。
“这次见面，我感觉绿川哥的情绪比以前要多一些，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呢？”
第32章
离开宫野明美的住处,诸伏景光还在想她比自己想象中要更敏锐和聪慧，身体的本能已经替他把即将要搭在他肩上的手给打开了。
要不是站在他身后的人本就身手不俗，此时已经被他一个过肩摔给躺地上了。
戴着针织帽的男人正盯着他。
莱伊怎么在这里？
诸伏景光想起梅斯卡尔曾经跟他说过,莱伊曾经攀上过宫野明美,最后却没有在一起。后来波本给他的情报里也证实了这一点。
可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莱伊和宫野明美是交往了的,感情看起来也颇为稳定。
……总不会是在这个世界，莱伊求爱被拒然后黑化成什么跟踪狂了吧。
想到莱伊的FBI身份，诸伏景光决定中止自己这个奇怪的念头,决定开门见山,原本要和身后人干架的手收了回来开始打手语：“你在这里干什么？”
莱伊微微挑眉：“这话应该是我来问吧？”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你来找我的妹妹干什么？”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他的沉默几乎要震耳欲聋。
1207吹了个口哨，哼唱道：“你是我的好妹妹~”
诸伏景光让它闭嘴不要荼毒他的大脑。
莱伊和他面面相觑了几秒后开口：“你一副‘追不到人就说对方是你妹妹吗真可怜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诸伏景光比划着反问：“难道不是吗？要说妹妹，也应该是我的妹妹。”
不过莱伊进入组织没多久，大概是他在此之前没有遇到苏格兰去找宫野明美，而宫野明美出于保护苏格兰的心态，也没有和莱伊提过他的事情。
总的来说,就是信息差造成的误会。
这么想着，诸伏景光面上却还是刚刚那个怀疑莱伊求爱不成的观点，明明实际身高比莱伊要矮上那么一点点,但硬是要让自己气场压对方一头：“如果想追求明美，得先过了我这个哥哥的关。”
莱伊：“……”
他认真地和诸伏景光对视了半晌，才移开了视线：“她没和我说过和苏格兰的往来,但现在看来，你们关系出乎意料的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很出乎意料。诸伏景光认同莱伊这句话。
刚刚在和宫野明美的交谈中，他并没有任何叙旧的想法,怕被心思细腻的女生发现什么，自然也无从知道他们那么熟悉的原因。
误会消除，诸伏景光自认和莱伊没太多闲话可聊，对方看起来是要去找宫野明美，刚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莱伊又开口了：“苏格兰，小心波本。”
诸伏景光：？
早上降谷零才刚在电话里跟他说终于确认了莱伊的卧底身份并且想好好利用这个信息差，现在莱伊就让他小心波本？
降谷零虽然效率很高，但是这种事情，以他的性格会好好考虑一番要怎么“威胁”莱伊帮忙做事又不让对方发现他的身份和立场，不会这么快就找上莱伊，还让莱伊知道是波本干的。
诸伏景光停住了脚步，那双比同龄人要大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莱伊，等待对方的下文。
“你这次回来是拿到了什么实权吧，波本消息灵通，前一段时间好像就知道了这一点。那间安全屋原本只剩下我一个人住，但他半个月前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从我这里收走了这间安全屋的使用权……我想他这么做的目的，除了你，不做他想。”
被指认为“波本目的”的诸伏景光默认了莱伊的推测。
安全屋是归后勤组管理的，而在诸伏景光回日本之前，后勤组由朗姆代管，那波本是怎么把莱伊从安全屋里扫地出门的，就很明显了。
难怪朗姆要把苏格兰和波本安排在一起出任务。
只是，波本愿意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去惊动朗姆吗？
莱伊点燃了一根烟，却没有立马放进嘴里：“组织内部这几个月来动荡不安，好些人被琴酒抓了去就没再出来过。”
诸伏景光听懂了莱伊的言下之意，自己晋升是逆着组织现今趋势的，所以会格外引人瞩目。
他们看不到苏格兰身为组织实验体的身份，只会觉得他现在是boss身边红人。
“波本的野心有多大，我想你不需要我再去阐述。类似的提醒我以前也说过不少，但这次波本一反之前的态度，变得对你殷勤起来，你能从他的甜言蜜语里保住自己吗，苏格兰？”
细小的烟雾模糊了莱伊绿色狼眸里的情绪，虽然他大部分情况下是没什么情绪的，就连现在说人坏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淡到像是在陈述一个类似于“今天中午吃了土豆炖牛肉”的客观事实。
诸伏景光有些羡慕地想到，要是自己偶尔也能像莱伊一样那么冷静到有些淡漠就好了。
这十几年来，他一直被各种情绪束缚着。
诸伏景光微微笑了起来。他没有正面回答莱伊的劝告，而是在手机上打出这么一串话：“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莱伊。如果哪天你需要我帮忙，可以来找我。”
不管莱伊当真是纯粹地来提醒他——这一点的概率不好判断，还是也想着要利用之前搭档的情谊来接近他这个“准组织小高层”，只是冲着莱伊FBI的身份，他其实不在意在不伤害本国利益的前提下帮对方一把。
把手机收回来，诸伏景光就转身离开了，余光看到莱伊正盯着要往下掉的烟灰，眼神晦暗不明。
今天见到了两个想要见到的人，又意外遇到了莱伊后，诸伏景光现在准备打道回府，目的地不是他独居的那间安全屋，而是为了和波本“假扮情侣”而暂时同居的安全屋。
波本刚刚发信息来说打算今天跟他确定一下这次任务的具体计划……想到这里，再结合刚刚莱伊“控诉”自己被波本赶出安全屋，诸伏景光现在心情有些微妙。
明明这只波本认识自己的时间甚至没有莱伊久，是怎么做到在朗姆下任务之前就猜到自己会回到之前那间安全屋？
得不出答案，他觉得自己这边还缺少什么信息，便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鉴于诸伏景光今天都没吃过什么像样的食物，大半天下来只有一杯拿铁和一小块芝士蛋糕下肚，于是在路上还拐去商超买食材。
里面当然有必不可少的芹菜。
说起来，在波本转变态度之后，诸伏景光再没有为波本下厨过，自然便也没做过带芹菜的料理。不知道之前总是黑着脸吃下芹菜的波本，现在又会是什么态度。
抱着这样逗降谷零的心态，挑选好了食材，却在结账之后回神：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尽量和降谷零拉开距离，现在这种跟亲密之人开玩笑的想法又是怎么回事？
猫眼盯着这根青翠欲滴的芹菜，陷入了纠结中。
二十分钟后。
在房间里正埋头整理情报的波本听见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从房间门口探出了一颗金色的脑袋。
他刚发过短信说要“等你回来”的对象此时正站在厨房里，从袋子里拿出各类食材开始处理。
波本：……？
他抬眼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多快四点，无论是午饭还是晚饭都挨不上边的时间，可要说是下午茶的话，看这阵仗又不像。
波本看了看房间里乱七八糟还没整理好的报告，又看了看厨房里那道背影，最后还是决定关好房门，向诸伏景光走过去。
他没有刻意放松脚步，毕竟刚刚关上房门的声响可能已经被听到了，于是在距离诸伏景光还有三十厘米的时候，被一根长长的、看起来就很嫩的芹菜给指住了鼻子。
波本：“……”
他看着这根眼熟的蔬菜，失笑：“怎么，还有我的那份吗？”
伸手接过芹菜，波本站到了诸伏景光为他腾出的空位上：“虽然我并不饿，但是刚刚也消耗了不少脑力，也吃点吧。”
把一块瘦肉放到波本面前，诸伏景光腾出手比划手语：“不抗议说不吃芹菜了？”
把视线从诸伏景光的双手挪到诸伏景光的脸上，波本不出意料地在对方眼里看到笑意。
波本：“……”
能言善辩的他自然不甘示弱，立马扬起一个甜蜜的笑容：“是喜欢的人精心为我选择的菜式，那我自然要好好品尝。”
即使知道这人依旧在“假扮情侣”，诸伏景光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倒吸一口气。
1207抓狂：“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上了，倒是涨点好感值啊降谷零！”
为了避免吃到更多honeytrap导致没胃口吃饭，诸伏景光安静地开始烹饪，波本也见好就收地没有继续丢出更多的糖衣炮弹，而是开始说起正事——也就是他喊苏格兰回来安全屋的理由，这次任务的具体计划。
这次任务是由情报组主导的，计划自然也是由波本来制定，但苏格兰如今作为小高层，即使只是作为辅助者也依旧有修改计划的权力，于是在波本说完后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想想这个计划有无需要改善的地方。
这个点毕竟不是正餐时间，所以他们只做了两道菜和半份主食，一起端到饭桌上——诸伏景光特意把那一大碗芹菜瘦肉汤推到波本面前。
就在两人坐下来，准备开始享用美食的时候，波本的某只手机响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假扮情侣”的戏码持续进行中，还是波本认为这个人打来的电话内容没什么需要避开苏格兰的，所以竟然直接坐在位置上就接了起来。
但仅仅是几秒后，他便瞳孔紧缩，非常罕见地失声喊出来：“找到他的踪迹了？！”
话刚出口，波本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但他连惯常的波本笑容都没心情挤出来，只来得及匆匆说一句“我有急事先走了”，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予刚刚还谈笑甚欢的诸伏景光。
向来在乎自己形象的情报专家，随手从客厅入口处的衣帽架上拿下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勉强遮住那休闲到看起来像睡衣的上衣，踩上一双皮鞋就出门去了。
这不是游刃有余的波本，而是真实的降谷零。
诸伏景光慢慢放下手里的筷子，望着那碗仍在散发热气的芹菜瘦肉汤发呆。
……谁的踪迹会让zero那么紧张？
既然是“他”，那当然不会是zero童年的那名女医生。
所以，人选就只剩下那位了吧。
zero亲口承认的，想与之结婚的对象。
第33章
降谷零离开后,整间屋子安静得可怕，就连墙上时钟也因为电池没电而停止了工作。
本来刚刚在炖鱼的时候，波本还说等下吃完饭一起去超市买电池回来给它换上。
但现在想想,好像也确实没这个必要。
反正他们后天就会离开这里去做任务,这次任务结束之后,失去“假扮情人”这个借口,苏格兰也不会再回来这间安全屋。
诸伏景光能感受到自己脑海里的1207正非常不安。
虽然这家伙没有实体，毕竟它在自己脑海里，当彼此情感波动非常大的时候,还是能隐约察觉到的。
但他们没有一个开口说话。
诸伏景光盯着那碗芹菜瘦肉汤不知道发呆了多久,只知道等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汤上面的热气已经消失了。
他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脑海里的记忆混乱地交错在一起，前一秒是穿着警校制服的降谷零开心地朝着他喊hiro，后一秒就是波本通过车内后视镜投来嘲讽的一眼。
不同时期的降谷零影像交汇在一起，最后变成了刚刚离开的那道背影。
诸伏景光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无论如何也抵达不到眼里。
即使已经做出那样的决定,还是没想到真的面对降谷零为了他人而离开自己时，会这么不好受。
那些陌生的疼痛让诸伏景光有那么几分恍惚：如果当时天台上的那颗子弹穿透自己的胸腔，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感受？
他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自己面前的炖鱼。
总不能浪费粮食吧——那碗芹菜瘦肉汤除外，凉了之后味道更奇怪了。
看到诸伏景光动筷，已经不安到极点的1207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样没关系吗？”
诸伏景光只回了一个尾音上扬的“嗯”。
1207也察觉到宿主极其糟糕的心情,但它觉得眼前这件事已经严重威胁到“攻略降谷零”这个核心任务了，无论如何也要说些什么：“降谷是去找他那位传说中的心上人吧？你不跟过去吗，或者至少派些手下跟着。”
嫩滑的鱼肉充分吸收了酱料，如果不是已经凉透了,大概会更好吃吧。
“zero的保护欲很强，对于他真正想保护的对象，我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和1207焦急的声音不同，诸伏景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毕竟他曾经就是降谷零保护圈里最核心的那个人。
1207不解：“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诸伏景光又沉默了。
等到他把半条鱼吃完，才慢吞吞回道：“即使真的找到了，他们也应该很久没见面了，生疏是必然的。而zero过两天就要和我一起出国做任务了，以波本的事业心来说，应该不至于不理智到把心上人一起带上……”
越说到后面，诸伏景光的语气就越不肯定。
波本的事业心是很强，但降谷零也确实很重感情。
赶在1207被他这不确定的语气给惹得不安到跳脚之前，诸伏景光补充道：“无论如何，这个任务的时间不会太短，毕竟要打感情牌。只要zero还需要以情侣的身份和我相处，就总会有机会的。”
1207好一番唉声叹气，但总算是被诸伏景光给勉强安抚好了。
其实它也做不了什么，这个恋爱脑小系统无法决定或者阻碍诸伏景光的任何行动，只能建议、劝说，为了他们共同的那个任务。
诸伏景光对此也不是完全没有愧疚的，自己为了亲友、为了毁灭组织而失去性命是他自愿的，却终究要把无辜的1207给搭上。
但想到自己要守护的人、未完成的理想，诸伏景光别无他法。
把自己的那份吃完，诸伏景光洗干净空掉的碗碟，而那碗纹丝不动的芹菜瘦肉汤只能很可惜地被浪费掉了。
诸伏景光难免又走神了一瞬：作为他幼驯染时，zero就算有突发事件，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要离开，只要这件事和组织无关，那也会把诸伏景光做的饭菜飞速装在便当盒里带上。
怎么想都是现在这只居然会浪费食物的zero的错。
面对这间空荡又安静的安全屋，诸伏景光也不愿意待着，出门去往组织基地。
虽然前几天才刚从那里出来，但考虑到明天就会有后勤组的代号成员来跟他叙职，那他这个新老大也要进一步做好了解工作，以免明天听得一头雾水有损威严——虽然模仿情报组那些谜语人的说话方式倒是可以避免这个问题。
而且诸伏景光也并不是当真就心甘情愿把后勤组的代管权再放在朗姆手上那么久。
基地里没什么人。
但诸伏景光遇到了基安蒂和科恩这两个熟人。
性情暴躁的女狙击手看起来有些疲惫，连眼尾的蝴蝶都似乎变得无精打采，正跟自己的搭档科恩吐槽：“琴酒是疯了吧？明明现在人少任务多，还杀了一个又一个，是想累死我吗？搞得我现在连抢人头都没什么兴趣了……抢不抢都有一大堆人头等着我。”
科恩压了下帽子，闷闷地应和了一声，显然也是有些精神不振。
狙击手精神不振，可是大忌啊。
诸伏景光毫无诚意地感慨着，实际相当高兴地直观感受到传说中的组织动荡不安。
他刚好站在这两人的视角盲区，于是边走边说的基安蒂继续说道：“之前听说苏格兰回来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想着能多个苦力帮忙分担一下，结果这个叛徒！去什么后勤组！亏我之前还觉得他人不错！”
转了个角的基安蒂就直面了她口中的“叛徒”。
基安蒂：“……”
科恩：“……”
诸伏景光笑容温和地抬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基安蒂脸色变换了几瞬，又上下扫量了一下诸伏景光现在的打扮，最后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跟情报组那群家伙一样打扮得人模狗样呢，怎么还是老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留在了行动组呢，叛徒。”
科恩不赞同地拉了一下她的手臂。
诸伏景光的笑容僵了一下。
之前买衣服的时候确实一时间忘记自己已经离开行动组，不再需要随时随地趴在地面上握着狙击枪了。
他为之前吐槽接受不来波本的穿搭风格而感到短暂的抱歉。
诸伏景光对于基安蒂的嘲讽也不生气，这个女狙击手会无差别地攻击行动组以外的人尤其是情报组，气头上甚至连琴酒也骂，譬如刚刚。
于是他只是很好脾气地在手机上打字，顺着基安蒂的话往下说：“我也没想到我会去后勤组，只是被安排了。如果可以，我宁愿留在行动组这边，不知道琴酒愿不愿意和我换个身份？”
基安蒂：“……”
她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苏格兰一般：“你和琴酒的脑子真是各有各的不正常。”
诸伏景光好奇：“琴酒怎么了？”
基安蒂撇嘴：“琴酒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组织里有只硕鼠，恨不得连路过的苍蝇都要怀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些大动作捅娄子了，最近感觉做什么都不顺，经费控制得严了，有些东西的善后也没人做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又被科恩拉了一下手臂。
苏格兰已经不是行动组的人，加上组织现在的形势，基安蒂不应该向他透露出那么多。
诸伏景光见好就收，当做不知道基安蒂这个大漏勺刚刚说了什么，笑着跟他们两人挥手道别。
沿着上次来的路线进入了后勤组负责人所在的办公室，诸伏景光这次没有再去翻那些保存在柜子里的纸质资料，而是进入保密室，通过多重密码打开了那台保密机。
那是处理并记录后勤组核心任务的电脑。
诸伏景光仔细翻阅从去年11月开始到现在的记录，果然能看到这半年来有很多东西发生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刚刚基安蒂说的那般，组织分配到各个成员手上的资源变少了，而善后所需要的资源变多了。
这说明组织的经费和人脉资源都变少了。
明明一个小时前还被降谷零的转身出门刺痛到，诸伏景光此时此刻还是不免为这半年来他和降谷零的合作成果而感到高兴。
那些被破坏掉或者截胡掉的任务，产生的连锁反应远比想象中要大。
毕竟无论是政坛资源还是经济资源，那些人精的嗅觉都是很灵敏的，一次两次任务失败很正常，但密集的失败能反映出很多问题。
这是组织发展上的恶性循环。
确认了这一点后，诸伏景光才开始为应对明天下属的叙职做准备。
组织基地各方面的设备很完善，也有临时的房间。
诸伏景光干脆留在了这里，埋在后勤组的资料堆里挖掘可用的情报。
他本也是事业心重的人，工作起来便会忽略了时间。
于是等诸伏景光见了两个后勤组的代号成员，听完他们的叙职并且核对手上相应情报后，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再次变得独身一人的诸伏景光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离开安全屋后，自己的手机很安静。
不管是苏格兰的手机，还是“猫”的手机，都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降谷零的信息或电话。
“那‘猫’先生先休息吧，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昨天上午降谷零的这句话此时清晰地在诸伏景光的脑海中回想起来。
被遗忘了啊。
无论是苏格兰，还是“猫”。
第34章
上午十点,羽田机场。
诸伏景光拉着一个小行李箱出现在贵宾候机室。
虽然降谷零这几天忙到完全不记得给他发信息，但在任务上相当尽职的波本还是记得给他们两个买了机票。
收到航空公司信息的诸伏景光根据上面的航班信息来到了机场，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还特地带了行李箱。
金发的青年比诸伏景光先一步到达这里,正闭目休息,巧克力肤色都无法完全掩盖住的黑眼圈充分说明这人这几天过得并不好。
这让诸伏景光感到稍许诧异。
因为在他的猜想中,找到心上人的降谷零应该非常享受二人世界，最多就是对尚在耳鬓厮磨的热恋期却要分离去出任务而感到不满。
但降谷零这哪有一点热恋期的模样。
该不会是zero单恋吧？好不容易找到人，结果对方却心有所属之类的,也不是不可能。
可即使抛开幼驯染滤镜,诸伏景光依旧觉得降谷零是个优秀到接近完美的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能力还是honeytrap，真有人能面对降谷零的真心追求而狠心拒绝的人吗？
不知道是感受到了诸伏景光的视线，还是听到了行李箱滚轮的动静，波本放在眼睛上的手臂松开，紫灰色的眼眸朝诸伏景光看了过来，然后愣了一下。
今天诸伏景光穿着白色衬衫,外面搭了一件咖啡色的风衣，下身则是亚麻色休闲裤和白色球鞋，配上他那张清秀白皙的脸庞,简直像大一新生趁着假期去旅行。
而波本还穿着他那经典套装，和诸伏景光画风格格不入。
波本：“……”
他直起上半身，笑了一下：“这么一看,倒是我不够敬业了。等在那边落地后，陪我去买身新衣服吧？唯君。”
仿佛三天之前独自离去、且之后毫无音讯的事情不曾发生过那般。
假名是绿川唯的诸伏景光：“……”
也是，本来被影响到的便只有自己一人，降谷零估计已经完全不记得那天接到电话之前发生过什么了。
猫眼青年笑着上前,比划手语：“好啊，透。”
事实证明，就算不是为了和诸伏景光画风一致，波本下机之后也是要去买衣服的。
因为出了机场之后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波本默默地又往还残留机场冷气的地方靠了靠。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苏格兰刚刚特意跑去洗手间里换了个内搭，现在看来应该是把长袖衬衫换成了短袖。
果然，诸伏景光慢悠悠地脱下了那件风衣，露出了底下的短袖T恤，并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波本。
波本：“……”
波本难得吃瘪地侧开了脑袋。
诸伏景光在心里叹气：zero这几天到底是在忙什么，这种甚至忘记根据任务地情况准备衣服的低级错误，出现在zero身上实在是过于违和了。
没有再内讧，两人打了车直奔公寓附近的大型商场。
司机看着诸伏景光那明显不同于本地人的白皙肤色，以及波本那虽然肤色对上了但发色对不上的外貌，一下子就看出这两个是外国人。
他是个热情的性格，就开口用英语和这两人攀谈：“两位还是大学生吧？来这里旅游吗？”
波本笑了起来，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马甲，英语流利：“别看我们这样，其实已经是工作了好几年了。”
司机惊讶了一下。
波本又伸手握住了诸伏景光的手，微微抬了起来：“这次好不容易休了年假，特意陪我的恋人来玩。”
诸伏景光：“……”
入戏真快，这还是与任务完全无关的司机。
不过他转念一想，早点让外人验证演戏效果也确实是稳妥的做法，便笑得温柔，上半身略略向波本靠近，试图营造出一种两人感情很亲密的氛围。
司机非常捧场地称赞他们一看就是很般配的AO恋，契合度肯定上90了！
契合度其实是百分百的两个人：“……”
波本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后，追问当地有没有什么地方适合情侣去玩，想要环境和私密性都不错的。
司机一脸“我懂我懂”的意味深长，但诸伏景光明白波本这么问只是为了如果到时候感情牌真的打不通，就把任务目标引去合适的地方方便下手。
波本虽然平时在组织里的人设是高高在上的阴阳怪气，但他切换成安室透的亲和状态时，大部分人都能对他放下戒心，话匣子打开得相当迅速，还能被他引导着说他想听的部分，最大程度地减少垃圾情报的摄入。
于是等波本和诸伏景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司机已经把整个城市甚至整个中南部适合情侣/家庭游玩的中高档场所都说出来了。虽然以司机的条件无法实际上体验这些场所，但他的客人们总有体验过的，于是连优缺点都给列了出来，还附带上不少隐藏玩法。
下了车，要迈进商场时，诸伏景光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被波本牵着，他试图抽了抽手，毫无用处。
不愿意在外面场合破坏他们现在的情侣伪装，他只能用一双猫眼盯着好像根本没察觉到他抽手意图的波本。
噢，这人现在已经切换成了安室透模式。
安室透带了几分宠溺地笑着，侧头在诸伏景光的耳侧温柔低语：“不方便打手语的话用手机打字。我们要早点进入角色，加藤博之大概不会是个傻子，要是被他发现什么端倪就前功尽弃了。能不见血，就尽量不见血，你说对吗，苏格兰？”
说着这样残酷的话语，在外人看来他们也只是一对在热恋期耳鬓厮磨的小情侣。
安室透说话时，不可避免的会有热气喷到诸伏景光的耳朵上，后者克制了一下才没有躲开。
猫眼青年沉默了一下，也微微侧过头，蹭了蹭安室透的侧脸。
这下身体僵住的轮到安室透了。
自觉扳回一局的诸伏景光站直身体：就算做出了那样的决定，但是面对明明不喜欢自己却还要做出这样暧昧举动来利用自己的降谷零，不可能真的一点火气都没有。
这下舒服了。
安室透回过神来后笑得灿烂，把诸伏景光拉到一家连锁男装店里。
之前说着是要绿川唯陪自己买衣服，现在却仗着对方腾不出手比划手语、手机打字的速度又比不过他拿衣服的速度，被迫试穿了一套又一套衣服，然后又同步拿了相同款式的给自己充当“情侣装”。
最后他假装在导购员的吹捧中迷失了自我，把诸伏景光试穿的衣服全部买了下来并且表示会监督自己的爱人一天换一套保证绝不重复。
诸伏景光：“……”
猫眼青年怒极反笑，反手就拖了某只金发黑皮去了另一家男装店，如法炮制、先发制人地让安室透也换了一大堆衣服。
最后两个人各自提着大包小包从店里出来，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开始大笑。
“不能说话”的这个人设如今已经刻入诸伏景光的本能，所以他虽然在大笑，却还要克制住不能发出声音，憋笑憋得比安室透辛苦多了。
路人们看着两个衣冠楚楚的帅哥站在那里笑得腰都弯下来了，惋惜地摇头走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直起身子，擦了一下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泪水。
他们在抬眼的那一瞬间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真实的笑意，又因为这份笑意而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降谷零好感度+1！哎呀蚊子腿也是肉……”
糟了，诸伏景光心想。
刚刚互相开玩笑迫害彼此的场景，实在太熟悉也太怀念了，面对熟悉的人和熟悉的感觉，诸伏景光一时间没能把控好自己的情感，等到现在才意识到有些越线了。
安室透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温和可靠了起来，仿佛刚刚那个笑得像个幼稚男高的人不是他自己：“既然衣服已经买好了，那我们就先回去放好东西吧。”
特意选了住处附近的商场，所以他们现在只需要步行几分钟就抵达了接下来他们要住半个月的公寓。
明明在那之后他们之间暂时没有任何交流，但氛围却比一开始又直呼名字又牵手的还要好。
选择住在这里自然是因为任务目标加藤博之也定了这里的公寓，他们要合情合理地创造一个不会让对方起疑心的偶遇。
非常碰巧的是，这间私人公寓的房东是日本人，所以他们两个现在的身份是房东的远房亲戚，被邀请来游玩的。以防万一，他们甚至还和房东互换了身份信息和照片，以免哪天碰上了认不出。
这里位处热带，本来就气候炎热，他们下车的时候发现地面是湿的，说明刚下过一场大雨，非但没起到降温的效果，反而让空气黏腻到令人不适的程度。
于是穿着一身长袖加马甲的安室透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后第一时间便是进去沐浴。
诸伏景光则在公寓里转了一圈。
除了常规地检查有没有监听监视设备以及周边环境后，也仔细地看一下这间公寓的内部结构。
两房两厅，两个卧室是正对着的，其中一个卧室的阳台正对着任务目标住处的客厅，诸伏景光便自觉入住了另一间卧室，从刚刚那一堆新衣服里拿一部分挂在衣柜里——洗衣机一次性洗不了那么多。
开放式厨房面积不小，基本的厨具都有，双开门冰箱里甚至有几瓶啤酒和饮料。
只有一个公用的卫浴，此时正在被降谷零使用着。
哗啦啦的水声从里传来，正勘察完客厅和客厅阳台准备回房间休息一下的诸伏景光忽然发现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他掏出一看。
是专属于“猫”的那支手机。
诸伏景光拿着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看了看传来哗啦啦水声的浴室，问号爬上脑袋。
但是既然主动打电话的那个人都不怕暴露，那他这个“猫”马甲还没被扒下的接听人也无所畏惧。
毕竟接下来他和降谷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待在一起，对方不会那么久都不给“猫”打电话。
神奇的是，诸伏景光点下通话键之后，听筒里并没有水声。
诸伏景光：“……”
破案了，降谷零可能是把淋浴头开着——虽然更大可能是为了节约水资源，用其他手机播放洗澡音效——然后通过浴室窗户翻去了其他地方，才拨的这通电话。
接通电话之后，或许是三天没开口，声带重新变得艰涩了一点，诸伏景光没有像往常那般先开口喊“zero”。
电话两端因此陷入了短短几秒的沉默后，降谷零才带着歉意地开口：“抱歉，‘猫’先生，我明明那天说好了第二天给你打电话，最后却因为有急事而没有这么做……”
他顿了顿，为了这件世俗意义上的小事再次慎重道歉：“抱歉。”
其实这真的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毕竟那天降谷零说第二天要给“猫”电话，却没有说打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显然并非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不过是一次，很微不足道的失信罢了。
当天没能接到这个电话，诸伏景光意识到自己被降谷零遗忘了，却不会指责对方。
但在此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降谷零情真意切的道歉时，受多重的伤也不曾红过眼眶的前卧底搜查官，竟觉得鼻子很轻微地酸了一下。
一股非常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
诸伏景光品了品，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原来这是“委屈”。
委屈于对降谷零来说，有其他人的事情等级优先于自己。
在原本的世界里，自从幼年时遇到降谷零，降谷零就一直把诸伏景光保护得很好。而外温内冷的诸伏景光真正在乎的人很少，一开始只有降谷零和诸伏高明，进入警校后又加上三位同期，而这些人自然都不曾让他产生“委屈”这种情绪。
无论是苏格兰还是“猫”，在这短短半年里终究是没能成为降谷零的什么人。
自己之前还曾担心降谷零会不会真的假戏真做喜欢上自己，看来还是过于杞人忧天了。
在脑海里自嘲了一通，现实里时间也只是过了几秒。
但这几秒也足以让这通电话的氛围变得愈加沉重，于是诸伏景光想笑着开口说“没关系”。
结果他发现这短短一句话自己反而说不出口，于是换成了：“zero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做，我明白的。”
话说出来，诸伏景光才觉得这话似乎哪里不对劲。
而降谷零的反应也印证了这一点：“我以后会把‘猫’先生的事情放在私事里第一位的！”
诸伏景光：“……”
他到底是该夸zero记得加上“私事”这个前提实在是很严谨，还是该吐槽这句话很像什么渣A发言。
最后却只是这么说：“没必要。”
诸伏景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那天，你是碰到了什么事情吗？”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降谷零。
话一出口，诸伏景光便开始后悔，他为什么要同时给自己和zero找不痛快呢？
就在他想岔开话题时，降谷零开口了：“我一直找的人有了消息。”
别问了，诸伏景光。
内心这样告诫着自己，嘴巴却像是有它自己的想法：“一直找的人？”
降谷零又沉默了一下，显然这个话题他并不愿意对着“猫”提起，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回答了：“一个我……很在意的人，可我不记得他的长相和名字，所以找起来很麻烦。”
别问了，诸伏景光！
“那你找到了吗？”
诸伏景光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在做什么，他明明知道答案的，从降谷零疲惫低落的神情中——
“没有。”降谷零补充道，“虽然和我要找的条件已经很接近了，但是当我看到照片的时候，本能就在告诉我，不是这个人。”
理智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诸伏景光决定放自己和降谷零一马，没有再继续追问。
在大脑里的情报库里挑挑拣拣，诸伏景光从后勤组的信息里翻出一样和后勤组关联很小、距离现在也有段时间的信息告诉给降谷零。
毕竟自己刚接触后勤组权限没多久，一切都需要小心为上。
降谷零像往常一般表示自己已经把信息记下来后，也习惯性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其实是有的，诸伏景光需要从雪莉那里得知一些信息，但在接触到后勤组之后，他意识到雪莉的身份太敏感了，加上已经宫野明美让代为传递信息，没必要让降谷零再多此一举地去冒这个险。
此外也需要知道田纳西——也就是萩原研二——的信息，可距离诸伏景光与松田阵平那次见面也有好几天了，后者一直没有新消息传递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诸伏景光走神了一下：到时候看看是否有必要派人跟一下松田吧，他并不放心现在这只看起来黑透了的萩原。
“暂时没有。如果zero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要说的话，那这次先这样吧。”
再说久一点，感觉波本等下从浴室里出来就要面对苏格兰“这就是情报组的洗澡速度吗以前在安全屋也没见你磨叽那么久啊”的目光了。
他诸伏景光也不想用眼神表达这么一大串意思啊很累的。
结果降谷零并没能接收到他隐晦的好意，而是关心中暗藏委屈：“‘猫’先生这次也很忙吗？”
这是针对诸伏景光上一次在电话里“这几天实在太累了所以要好好休息一下”这种话术来逃避和降谷零闲聊。
同一个理由不好用第二次，于是诸伏景光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实话实说：“因为有事情去了某个地方，这里不是很方便通电话。”
诸伏景光想，这样拒绝的次数多了，情商很高的安室透自然会明白“猫”疏远的意图，然后他们就能自然而然地把这早已超出“合作者”社交距离的关系给拉回到正常范围内。
果然，善解人意的安室透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那下次‘猫’先生要给我留够时间哦。”
诸伏景光轻笑一声：这次zero倒是学乖了，没有再定下“明天”之类带有具体日期的约定了。
挂断电话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诸伏景光走出房门时刚好看到降谷零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
真是各种意义上的战斗澡啊。
看到诸伏景光眼里淡淡的笑意，挑眉询问：“苏格兰，你现在心情不错？”
诸伏景光理所当然地用手语回道：“从房间里能看到海，还挺漂亮的。”
这也是任务对象度假会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
这栋公寓是名副其实的海景房，越高层的视野越好，能看到这个海滨城市漂亮的海面。
虽然日本也是岛国，看到海并不困难，但毕竟热带的海又是另一种风味。
1207忽然插嘴道：“是呀是呀，要是你们晚上在窗边……也会很有情调哦！”
诸伏景光闻言差点没控制住表情：“你最近这么安静，是去干嘛了？”
1207不满道：“你们也没什么进度，我无聊嘛，就未雨绸缪想学习一些生理知识，毕竟你对这方面一看就很不了解。”
诸伏景光：“……”确实没有去特意了解，毕竟他这发情频率低到自认可以忽略不计。
他想说没必要去了解，又不想让1207察觉到他对攻略态度的消极性，便不再说了。
波本不知道刚刚在诸伏景光的脑海里发生了什么量级的对话，对诸伏景光的话只是哼笑一声，并不反驳这一点。
但他同时意有所指：“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这个任务和度假没什么区别了吧。”否则也不会有闲心去欣赏风景。
的确。
本身这个任务就没有涉及到什么复杂的势力，加上苏格兰前期只是起到辅助的作用，至少目前来说，相对于其他任务来说确实很轻松。
但诸伏景光早已习惯了忙碌的状态，加上为了尽早从朗姆手中完整接过后勤组的管理权，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加了后勤组任务的管理权限，准备趁着这次任务空闲间隙处理事务。
他这么勤奋一定要炫耀给zero知道。
于是苏格兰难得姿态闲适地上半身靠在卧室门框上，双手比划着：“我带了其他事情来处理。”
他那个迷你行李箱是装不了什么纸质资料的，而手机只能查看并处理一些简单邮件。
不知道波本有没有听懂他的暗示——看这个似乎完全没听懂的模样——那应该便是听懂了。
波本愿意一改之前的态度，主动靠近苏格兰，不就是为了后勤组的情报和权力吗？
以“猫”的身份不能一下子向降谷零抖落太多，但如今日日跟在苏格兰身边、深受苏格兰喜爱的波本会得知一些后勤组边边角角消息，也很正常吧？
波本笑了起来，稍往前走两步，停在诸伏景光一步之遥的位置。
他身上仅松松系着一件浴袍，擦过头发的毛巾被搭在脖子上，承接着发梢滴下的水珠。
香甜的牛奶味很明显，只是分不清是沐浴露的味道还是洗发水的味道，加上被体温蒸发起来的浅淡咖啡味，让诸伏景光想起那天上午喝的拿铁。
带着这样诱人的姿态靠近，波本张嘴却是：“等下要一起去吃遍这条街的牛肉粉吗？”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第35章
“等下要一起去吃遍这条街的牛肉粉吗？”
这句话和被波本塑造出来的氛围实在过于格格不入,导致诸伏景光大脑也宕机了那么一瞬。
但要是表现出措手不及的样子就输了。
本身没什么胜负欲，但偶尔会被降谷零激发出胜负欲的诸伏景光保持住脸上的笑容，微微歪了下脑袋以示疑问。
波本见没达到自己目的,见好就收地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解释道：“之前发给你的情报是最基本的,这两天我还尽量去了解了任务对象的一些细节方面。他们这次会选择这里而不是环境更好的新加坡,是因为加藤博之的夫人，加藤千奈很喜欢吃这里的牛肉粉。”
半小时后，当换上一身清爽夏装坐在路边的小店并且已经吃上一碗牛肉粉的诸伏景光,默默放下筷子,表情严肃地对着安室透打手语：“我已经完全理解了那位夫人。”
确实很好吃。
其实在日本国内也有这里的店，但出了境，想要完全复刻本地的风味显然很困难。
汤底清透，带着浓厚的牛肉香味，本国独特的各类绿色香草和柠檬进一步增强食物的层次感。薄薄的粉吸饱了汤汁后滑爽可口，牛肉片厚度适中、口感紧致。
安室透的那份还加了很多红彤彤的辣椒圈，散发着辛辣的香气,是让诸伏景光无论看了多少次都会惊叹的程度。
看到诸伏景光的手语，金发青年也表情严肃地赞同了他的这个观点。
然后两个考虑到接下来还要继续品尝其他店的牛肉粉才克制着没有端起碗来喝汤的组织代号成员，就在这个到处都是衣着清凉的本地人的小店里,开始试着剖析一碗牛肉粉的前世今生。
好在这个算不上多大的海滨城市多的是来游玩甚至定居的东亚人，他们这种行为甚至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等到品尝到第三家店的时候，安室透和诸伏景光这两位成年男性也吃不下了。
有着良好体态管理意识的波本,以及曾经身为狙击手的本能不让自己吃太饱的苏格兰，都没有过于为难自己的消化系统。
其实这里因为靠近海，各类海鲜店和烤肉店更多点，粉面店的数量并不算多,这个任务也不至于让他们之后看到牛肉粉就开始生理性厌恶。
感觉自己的信息素都要差点变成牛肉粉之后，诸伏景光看了看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转头询问性地看向安室透。
他们是要提前两天过来做准备的，按照之前波本告诉他的计划，今晚无法潜入加藤博之准备入住的的公寓——那边今天还有其他客人居住，为了不打草惊蛇波本没让房东赶客，这也让诸伏景光更纳闷地思考那波本假装洗澡的时候实际上去了哪里——只能到加藤博之准备带妻子去的一处观景台，和那家星级酒店谈论广告投放的合作事项。
于是很快，那家星级酒店的入口处便出现了一名精英装扮的金发男子和一名文艺装扮的猫眼男子。
正是青年画家绿川唯和他的贴心经纪人安室透。
星级酒店的经理原本对这种默默无名的画家和他更加默默无名的画作毫无兴趣，但在好心的画家本人露出的和善微笑以及温柔的经纪人表现出来的实力之后，终于答应了这次对他本人来说并不算愉快的合作事项。
离开酒店之后，温柔的经纪人这么表示：“那家伙，早点乖乖拿钱不就行了，还非得扯什么不符合酒店的格调，没品味的家伙。”
是的，画作真的就来自于苏格兰本人。
也不知道波本是从哪里找到的，苏格兰以前的画作，分明都应该随着安全屋的更换而遗失的过往画作。
当波本在酒店里拿出画作的照片给酒店经理看的时候，诸伏景光的表情僵了一瞬。
因为他只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他、或者说是苏格兰本人的画作，一模一样的作画风格和习惯，只是比起情绪更加丰沛的诸伏景光来说，苏格兰的画作内容更收敛一些。
而波本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对画作的维护自然会被诸伏景光认为这是对苏格兰的又一次讨好。
只不过……猫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人的神色，发现对方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有几分认真。
吐槽完没品味的酒店经理后，波本又继续碎碎念：“本来还想趁着游乐场还没关门，去玩一次，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站在金碧辉煌的星级酒店前面，身后的喷泉水池在灯光下波光粼粼，反射出来的灯光只堪堪照亮了波本的下半张脸，也恰好让他因碎碎念而翕动的嘴巴特别明显。
……糟糕，这样的zero有点可爱。
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挪了回来。
因为他的余光看到波本似乎对他的反应不满。
诸伏景光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之前多年和降谷零相处的经验让他下意识这样回应：“那我们明天再去吧。”
加藤博之后天才会抵达这里，他们明天想腾出时间去一趟游乐园也完全没问题。
结果没想到诸伏景光的双手才刚放下，就听到1207的提示声：“降谷零好感度-2！”
诸伏景光：“……”
1207：“……”
1207的语气是诡异的平静：“请您分析一下降谷零此时的心理状态。”
诸伏景光：“……并不想分析。”
1207恨不得跳起来首先一个头槌给罪魁祸首降谷零，然后再摇醒懒惰的宿主诸伏景光：“你们！今晚！就上！本垒！”
诸伏景光忽然发问：“说起来，1207你除了把我救下来，以及给我发任务，就只剩下给我加油打气这个功能了吗？”
1207：“……”
它自觉被小看了，但诸伏景光说的确实也是实情，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你等着！”
诸伏景光并不知道1207准备去做什么，他看着反给他降好感度又不吭声的降谷零，平静地比划手语：“原来你的意思是想去，却不是想和我一起去。”
金发深肤的青年转脸过来认真地看着他的双手，原本就紧抿的嘴巴，随着诸伏景光打手语的动作，嘴角愈发往下撇去。
诸伏景光的动作并没有因为降谷零的表情变化而有所停顿：“抱歉，是我理解错你的意思。”
等到他的手语结束，降谷零才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刚想说些什么，就注意到酒店保安正在盯着他们，没什么恶意甚至没什么警惕的意味，但依旧让降谷零停下了要说的话，拉着诸伏景光的手腕离开了酒店的前门范围。
这里入了夜之后，白天的让人要融化掉的炽热褪去了不少，但身边依旧是穿着背心咬着冰镇汽水的年轻人和他们插肩而过，而手腕上属于另一个人掌心的温度，也让诸伏景光短暂地走了一下神：忽然好想喝冰镇汽水。
于是他往回抽了一下自己的手，结果被握得更紧。
诸伏景光又加大了一点力气，这次成功让降谷零回头看他了，嘴角依旧是“へ”的形状。
蓝色的猫眼和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对视了半晌，诸伏景光忽然笑了出来，用没被抓着的左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便利店。
降谷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还是松了手。
这里的便利店除了全球便利店都必备的可乐雪碧，还有很多诸伏景光没见过的饮料。
他最后随手挑了瓶身上有百香果和柠檬图案的汽水结账。
降谷零背对着他，站在路灯阴影处，微微仰着头。
诸伏景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竟刚好是远处的一座大型摩天轮。
听到身后的动静，降谷零正准备转身，侧脸就被一股冰凉给袭击了。条件反射地接过贴在脸上的冰凉金属物品，降谷零盯着上面的卡通柠檬图案，很自然地拉开扣环喝了一口，然后立马被酸得拧紧了眉头。
他正想向诸伏景光控诉，结果看到仰头喝下一口百香果口味汽水的苏格兰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两人一起笑了出来，刚刚的奇怪氛围倒是消散了不少。
降谷零抱怨道：“怎么两瓶都是那么酸的？”
当然是我觉得我此时的心境很配这类口味的汽水，并且想让zero也尝尝滋味。
这么想着，腾不出双手打手语的诸伏景光在手机上打字回应道：“因为夏天本来就适配这种味道的汽水。”
经过刚刚那一笑之后，降谷零已经调整好状态，并且迅速把波本的皮给重新披了回来。
虽然他手里还握着那和波本画风格格不入的、花里胡哨的柠檬味汽水，但脸上已经完美切换成波本的营业状态，正试图挽回刚刚对苏格兰不够殷勤的态度。
“唯君开玩笑了，怎么会不想和你一起去？正是因为想和你在一起，才会想去游乐园这种地方的嘛？”
波本就地取材，手上没有红酒杯便用柠檬汽水的瓶身轻碰了一下百香果汽水，刚打开的汽水在碰撞下发出令人感到舒爽的气泡声。
诸伏景光在飞速思考是要拒绝这并非真心想和自己去游乐园——指不定此时还在内心怎么厌恶自己的降谷零，还降谷零一个清净；还是顺势答应下来的，正好进一步让降谷零降低自己的好感度又能堵住1207的嘴。
他还没能得出结果，就听到了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绿川？”
第36章
诸伏景光万万没想到,会在异国街头遇到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还是要进行任务的异国街头。
他转头望向声源，也就是卷毛警官时，即使是在不够亮的路灯灯光下,诸伏景光依旧能从那凫青色的眼眸里捕捉到清晰的诧异。
反而是他旁边的萩原研二,脸上是和松田阵平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惊讶表情,却让诸伏景光警铃大作。
这人之前每次碰面都会明里暗里因为松田阵平而向自己散发不友好的气息,现在这么平静实在是反常。
想到之前自己和松田阵平的对话，以及这几天以来松田阵平并没有发来任何消息，诸伏景光能感觉出,他们这次的街头“偶遇”,背后操纵者恐怕是萩原研二。
他对田纳西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之前考虑到田纳西态度不明，诸伏景光没有贸然通过“猫”的身份拜托波本去调查田纳西，免得既连累了波本还让“猫”有暴露的危险。
而诸伏景光在这半年来从边边角角得到的田纳西的情报，也多是些花边新闻，然后半真半假地感叹他的工作能力和现阶段的“专情”程度，居然能一边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扮演一名爆处警，一边居然还能争分夺秒完成情报组的任务。
就算是前段时间获得后勤组的权限,除了炸弹原料和车辆的消耗量远超其他代号成员外，暂时也没发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现在除了萩原研二的表现异常以外，还有一个人也没能完全保持平静。
那便是诸伏景光身边的降谷零。
在听到那声“绿川”的时候,降谷零的动作迟缓了一瞬。
这个异样其实非常轻微，一般会被当做因为不是在叫自己，所以反应比被叫到的当事人要慢上一拍。
看来,松田阵平的惊讶不止针对被他叫出假名的自己咯？
诸伏景光笑眯眯地朝着爆处二人组挥挥手，看着他们走向自己和降谷零。
萩原研二左手勾着松田阵平的肩膀，偏偏那手里还拿着一瓶啤酒，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在摇摇晃晃的动作中愣是没洒到松田阵平身上。
松田阵平看了看降谷零,又看了看萩原研二，最后开口询问的依旧是诸伏景光：“你怎么在这里？”
诸伏景光：“……”
这要他怎么回答，说自己连夜修改就业意向，从一名前途渺茫的乐队贝斯手爆改成前途模糊的不知名青年画家吗？
怎么说都会让人怀疑他的脑子。
于是诸伏景光只这么简短地在手机上回应：“出差。”
不想被追问出差干什么，他决定反过来提问：“那你们怎么也出现在这里？”
萩原研二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句，立马兴奋地抢答：“因为这是我和小阵平的蜜月旅行！”
他话音刚落，卷毛青年就颇为恼羞成怒地勒住萩原研二的脖子：“hagi你这家伙在胡说些什么！”
但这个看似危险的动作实际上却没用几分力气，这背后代表的态度……
诸伏景光：啧。
说好的去试探萩原研二的态度，结果还没试探出来，先把自己的身心给搭上了吗？
这才几天啊！
诸伏景光恨铁不成钢。
降谷零和萩原研二对视了一眼，侧头问诸伏景光：“唯君，这两位是？”
大概是不想再为难“唯一不会说话”的诸伏景光，松田阵平主动指了指自己和萩原研二：“松田阵平，萩原研二，爆处警，绿川的朋友。”
非常简短绝不多说一个字的介绍风格，很酷哥。
但话里不带任何情绪，诸伏景光也没有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任何对降谷零的反感。
确定了，这只松田阵平和这只降谷零是认识的，关系和诸伏景光原本所在世界里的应该一样。
没察觉到只是一个照面，伪装瞬间就被诸伏景光看破了的松田阵平和降谷零还在伪装成两个陌生人。
松田阵平自我介绍完之后瞥了一眼降谷零，然后问诸伏景光：“你同事？”
既然是出差，那身边是同事这个猜测很合理。
金发的青年弯唇微笑，那下垂的紫灰色眼眸瞬间变得多情起来：“是，但又不止。我、安室透，是唯君的恋人。”
迎着松田阵平像是研究炸弹的目光，他半侧着脸，垂下的左手轻轻勾住了诸伏景光的右手。
演得有些过了，zero。
诸伏景光垂眸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碍于任务中的人设没有反驳，任由尚算凉爽的晚风从两只手的空隙中穿过。
“原来小安室、小绿川跟我们是一样的关系啊~”萩原研二笑弯了一双狗狗眼，还用空闲的那只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比了半个心，“那我们不如来场愉快的四人约会吧！”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半步。
没办法，看到平时在组织里阴晴不定的田纳西如今化身为活泼开朗大狗狗，两个人都有点错位感。
被他们两个的动作伤到，萩原研二委屈地向松田阵平撒娇：“小阵平~他们嫌弃我！”
抬眼望来的时候却又慢慢掺杂上一点属于田纳西的色彩。
诶，这才对味嘛。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又把那后退的半步收回来。
鉴于刚刚诸伏景光还没回答要不要和降谷零一起去游乐园，所以对于萩原研二这个四人约会的邀请，降谷零也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温柔地问猫眼青年：“唯君觉得这个提议如何？我都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就好。”
他的声音缱绻，话里内容更是体贴深情，只有与他距离最近的诸伏景光能看清他眼底的意思：快拒绝那两个。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转头就对着爆处二人组比了个ok的手势。
降谷零：“……”
他拉着诸伏景光的手瞬间加大了力气，后者毫不客气地反握回去。好在夜晚的昏暗加上交握的双手刚好处于阴影里，否则用力到发白的指尖和手背上的青筋瞬间就会暴露他们的真实关系。
偏偏这两人脸上的笑容依旧是相似的温柔。
松田阵平打了个哈欠，萩原研二立马说道：“我和小阵平都是下班后才赶过来的，为了凑出这个假期可是连续加班了好几天呢，那我们就先回去休息啦~”
他指了指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刚从里面出来的那家星级酒店：“我们就住在这里哦，明天再联系吧，反正我和小阵平都有小绿川的联系方式。”
诸伏景光有些惊讶地看着萩原研二，然后在手机上打字调侃道：“萩原终于愿意把我的联系方式给松田了啊？”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试图萌混过关：“哎呀我以为小阵平和小绿川私底下交换过联系方式了呢，说不定还偷偷见过面了！”
松田阵平忍无可忍，捶了一下他脑袋。
两组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诸伏景光能清晰地感到萩原研二用他的柑橘味把松田阵平整个人包裹起来，而后者看起来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适。
在信息素方面，他们像只行走的巨大橙子，而即将要被橙子胖胖边缘给碰撞到的诸伏景光被紧握着他的那只手给拉出了橙子的“攻击”范围。
咖啡毫不留情地泼向了橙子。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往咖啡味的源头靠近一步。
松田阵平则飞快拉着萩原研二离开：“所以说我讨厌咖啡！”
等到这两人消失在了视线范围，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握住的手立马被松开。
无他，使劲握手那么久，就算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也是会感到手疼的。
猫眼青年严肃着一张脸指控任务搭档：“你准备之后邀请他们来我们公寓，然后给他们做一顿好吃的，其中牛肉粉是重点对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伤到厨子的手。
降谷零也面色严肃地面对着他，举起自己的手——虽然因为肤色的原因完全看不清刚被人下力气握住：“我现在也是半个厨师。”
虽然依旧比不上在此道上深耕多年的诸伏景光便是了。
两人一边往公寓走，一边互相算账。
“而且一开始是因为唯君答应了橙子君的奇怪要求，我才会生气的。”
“橙子、不是我说田纳西，他这行显然是冲着我们这次任务来的，难道不应该趁这个机会去弄清楚他想干什么吗？”
“这个是我要做的事情，唯君乖乖当我的恋人就好了。”
“绿川唯可不是什么金丝雀。”
“嗯嗯，唯君是老鹰呢。”
……
一路上只有降谷零的声音，却也不算寂寥。
等回到公寓里自己的房间里后，诸伏景光的表情冷淡了下来，伸手到口袋里，不出意外地掏出一张纸条。
他那张脸因为omega这个性别没能留出胡茬，也没能晒黑，白净到看起来和大学生没什么区别，唯有像现在这般阴沉着脸，才能让人即使看着他的脸也不会认错他的代号成员身份。
但纸条上并没有诸伏景光以为的，萩原研二质问他是不是和松田阵平说了什么，也不是什么威胁或者猜测苏格兰是老鼠之类的语句，而竟然是：【研二酱想给小阵平一场盛大的告白，需要苏格兰酱的帮忙哦~】
诸伏景光：“……”
虽然你们在这里不是幼驯染，但依旧能走到一起果然是天注定的默契啊，松田、萩原，连给人传递信息都用的一样的方式。
嘴角因为纸条的内容而下意识上扬了一下，笑意却还没能蔓延到眼底的时候又被收回来了。
在联系人里翻到了田纳西，发送短信。
【可以。】
第37章
第二天上午,诸伏景光没能在公寓里捕捉到降谷零，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之前商量好的计划里也没有提及这个时间段。
先打开电脑处理了一部分后勤组的任务,并且查看这两天上交的任务报告。
其实后勤组的工作并不好做,看似零碎,实际上需要很强的统筹能力。
坐守东京的后勤组负责人主要亲自负责处理代号成员的需求和整个后勤组的统筹,而后勤组的其他几位代号成员则是细分地处理组织各个地区的、数目庞大的外围成员的管理和协调。
这些类似于工蚁的外围成员，他们的流动方向很多时候甚至比滴水不漏的代号成员能提供更多情报。
处理完一部分事务后，诸伏景光才下楼购买食材,然后去厨房给自己准备早餐。
没错,就是昨晚连吃了三家店的牛肉粉。
先是把牛肉和牛骨焯水，等待的同时把香料炒香，然后把清洗干净的牛肉牛骨和放进过滤袋的香料一起丢进锅里炖煮。
拿着过滤勺的诸伏景光在闻到锅里慢慢散发出来的肉香气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等它炖好已经要中午了。
于是他回到房间，从自己带来的小行李箱里掏出一盒金饼饼，坐在餐厅里唯一能晒到太阳的位置上，一边盯着炖锅，一边咬着金饼饼。
酥脆的金黄色外皮下是软糯美味的红豆馅和黄油,吃完一只后诸伏景光犹豫着把手搭在第二只上，心想自己这次没带掩盖信息素用的葡萄乌龙茶包，吃两只会不会有点太腻。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
降谷零回来了。
看到提着大包小包的金发青年，诸伏景光原本搭在金饼饼上的手顺势拿起一只，做出递给降谷零的动作。
弯着猫眼笑起来的模样让诸伏景光在阳光下显得毛绒绒的。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厨房里还有一只散发着牛肉香气、不断传出咕噜咕噜声的炖锅。
“降谷零好感度+2！”
1207嘿嘿了两声：“你说得没错,这种独处的异国旅游果然很适合感情升温啊！”
诸伏景光：“……”他没说过。
降谷零把手里的纸袋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走来接过了金饼饼，撕开包装咬在嘴里。
虽然他在这过程中一言不发，但诸伏景光能感受到他的心情确实还不错,于是纳闷：zero原来这么喜欢吃金饼饼的吗？
毕竟目前能让对方提升好感度的，除了一开始的芹菜，可就只有金饼饼了。
这么想着，诸伏景光顺手就收起了那盒金饼饼。
降谷零：“？”
诸伏景光指了指厨房里的炖锅，打手语：“不要吃太多哦，等下还有牛肉粉。”
然后他又把双手虚虚搭在金饼饼盒子的两端上方比划了一下：“这是帕林卡前两天带给我的仙台伴手礼，我放在这里，波本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拿。”
帕林卡是后勤组管辖九州地区的一个代号成员。除却苏格兰这个特殊例子，后勤组成员常规下是不需要跨地区执行任务的，却跑去了东北地区，而恰好宫城县这周的政坛动荡不安。
刚好解决一个金饼饼的波本看着这盒伴手礼，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感谢苏格兰的大方分享，作为回礼——”
他从旁边大大小小挨挤在一起的纸袋子里拿出来一堆衣物：“接下来的任务时间里请穿这些衣物。”
诸伏景光：“……”
看着最上面醒目的贝雷帽，再联想起昨晚波本连夜给自己安上的青年画家身份，诸伏景光的沉默快要震耳欲聋。
四目相对了几秒后，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打手语：“你这样会让我很像cosplay。”
真画家日常生活里也没有天天戴贝雷帽穿背带裤的好吗——他敢保证贝雷帽下面的衣服绝对是各类背带裤或者工装裤。
这种装扮骗骗外行人都不一定行得通，更何况是常出入画展的加藤博之，还不如给他戴个长假发。
近乎万能的情报专家当真不明白其中道理吗？
肯定知道，但他的理由同样理直气壮：“拥有刻板印象的我，想看恋人穿上画家套装，而唯君愿意穿上，不正体现出我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吗？”
诸伏景光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仰头看着波本那张帅气的脸庞，打手语：“如果两个人真正关系亲密的话，是不需要依靠这些来体现的。”
他曾经也拥有这样的关系，虽然并非爱情，却也是仅此一份的感情。
诸伏景光打完手语后就低下头来把衣服抱住了，因此没有留意到降谷零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怔愣了一下。
“不是说不穿吗？”
看着迅速戴上深紫色贝雷帽，黑色T恤和咖色背带裤的诸伏景光，降谷零挑眉。
从来没穿过这种风格的诸伏景光正在摸索着调整裤子的带子长度和贝雷帽的方向，闻言停下来比划道：“我们毕竟不是、并且表现不出来真正亲密的关系，还需要道具加持，这才是波本你的意思吧？”
知名米花潮男波本看不下去他这么笨手笨脚的，一边开嘲讽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苏格兰连区区贝雷帽都驾驭不了真的可以管理好后勤组吗，一边上前帮他调整帽子。
太近了。
诸伏景光的侧脸能清晰地感受到波本的呼吸，咖啡味明明浅淡却比那醇厚的牛肉汤味道还要刷存在感，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他下意识想往后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又被波本皱着眉把他拉回原位，还指责他没有好好配合，发型都要乱了。
今天只是试穿衣服，加藤博之还没到，根本没必要这么认真折腾造型。
诸伏景光想打手语这样抗议，但以他们两个的距离，他做不到，对方也看不到。
不知道波本用什么固定住了帽檐，质地柔软的贝雷帽终于没有再处于随时会掉下来的岌岌可危状态了。
诸伏景光侧头，看到不远处的窗玻璃影影绰绰地显现出他的倒影。在两只耳朵的正上方，分别有一黑一白两只夹子，似乎是小动物的造型。
他伸手想确认是什么形状，却被波本按住了手：“别弄乱了。”
于是只能作罢。
诸伏景光问波本：“你短时间内还要出门吗？”
波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怎么？”
指了指身后的炖锅，又示意贴在炖锅前面的计时器，猫眼青年微笑：“它会在两个半小时后炖好，我想稍微出去一下。”
“没问题——但你不是要出去和其他人约会吧，这样我会很伤心的哦？”波本忽然凑过来，笑容中流露出丝丝恶意，“组织在这里只设置了一个很小的办事点，并不在‘稍微出去一下’的距离范围内，那么我们的苏格兰大人是准备去和谁见面呢？”
悦耳的男声像是在用丝线操纵着人心：“是那名帅气的松田警官，还是风流多情的田纳西呢？”
看似处境危急，然而诸伏景光还能抽出心神去想要是松田阵平听到降谷零这么夸自己估计得起鸡皮疙瘩。
1207语气深沉：“降谷今天总是动不动就靠你很近哎，他是不是想亲你！要是他不好意思的话，你主动一下吧！”
诸伏景光听到降谷零的话，心里一动。
这事也没有不能说的，应该说他没有为田纳西保密的任务。
于是诸伏景光大大方方地如实相告：“田纳西想向松田警官告白，说让我过去帮忙。”
“这样吗？”波本直起身来抱住双臂，语气还是非常咄咄逼人，“苏格兰什么时候是这么大公无私的人设了？还是说，和田纳西达成了什么共识？”
猫眼定定看着波本半晌，然后笑了：“那自然因为我和松田是朋友啊。”
波本不置可否：“朋友却要把对方推进田纳西这个火坑吗？那你可真是个很合格的朋友。”
诸伏景光：“……”那你倒是拦一下啊，zero。
他几乎想要做出扶额这么略微矫情的动作了。
是的，诸伏景光已经从降谷零出去的时间和之后的种种行为，推出他今天一定以某种形式和松田阵平互通过消息，后者因为之前答应过他而没有向降谷零说出他那可疑到极点的立场。
但外冷内热、对降谷零没什么戒心的好心警官一定会在降谷零的套话下，隐隐表达出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坏心思。
然后降谷零就会开始左右脑互搏，一方面想相信直觉系的松田阵平，一方面又觉得能跟田纳西这么黏黏糊糊的松田阵平直觉雷达早出bug了吧。
但不管怎样，和松田阵平的这一次见面还是导致了降谷零刚刚一进门给他加的那两点好感度。
自认理顺逻辑的诸伏景光觉得心底好像被什么闷闷地戳了一下。
原来zero并不是喜欢金饼饼啊。
强行转移注意力，诸伏景光在心底小小谴责一番拦不住松田阵平向田纳西靠近，还试图迁怒于他的降谷零。眼看再不过去，说不定萩原研二就一个人完成了全部准备工作了，他没有跟降谷零争论再多，拿上手机就往外走。
想必事业为上的波本不会让一锅牛肉汤毁了这间最适合任务的公寓。
快要接近大门的时候，诸伏景光终于在玄关处的镜子里看清了贝雷帽两侧夹着什么。
是两只夹子，上面分别是一只看起来不太高兴的黑猫，和一只微笑着的白猫。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想捕捉降谷零的身影。
却发现客厅已经空无一人。
第38章
诸伏景光是在游乐场摩天轮的总控制室那里找到萩原研二的。
“你是要在摩天轮上告白还是想要炸了摩天轮？”
这句平平无奇的问话在毫无感情的机器朗读声中显得格外的挑衅,好在沉迷告白大业的男人此时无心计较苏格兰话里的刺，只是很兴奋地对他招手：“别废话了小绿川，快来帮忙！”
诸伏景光：“……”
他靠在总控制室的门框上,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样神色不带阴霾的萩原研二,确实和他在警校时期认识的那位有些重合上了。
而且这个地点……
猫眼青年看了看眼前的摩天轮总控制室,又转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巨大摩天轮,心底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异样：就在自己身份暴露前一个月，摩天轮因总控制室被暂停，然后松田阵平为了获取下一个炸弹地址而在摩天轮箱体内殉职。
如今换了个世界,萩原研二却要在这个地方给松田阵平告白吗？
“如果小绿川再这样盯着我,又不来帮忙的话，研二酱可就要怀疑你喜欢我了噢？但事先声明，现在研二酱的全身心都是属于小阵平的～”
说实话，诸伏景光现在有点想扭头就走。
好在他多年担任狙击手锻炼出来的耐心拦住了他的脚步。
萩原研二昨天用和松田阵平如出一辙的手段给他传递纸条，比起纯粹的巧合与默契，诸伏景光更愿意相信这是在向自己传递“其实你和小阵平之间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噢”的威胁。
诸伏景光不怕威胁，却也想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于是走过去在萩原研二身边站定：“需要我做什么？”
萩原研二指了指摩天轮架子下那堆积如山的花束：“我把摩天轮转速调到最低，小绿川帮我把花装饰到摩天轮边缘吧！”
调到最低但却没直接停下，这么相信他这个前狙击手的手速吗？
诸伏景光点点头,转身向摩天轮走去。
就在他即将要走出总控制室的时候，头往旁边一侧，右手掌心往原本脑袋所在的一挡一扣,控制住身后袭击者的同时脚下用力，在这狭窄的门框内转身，左脚利落地把萩原研二手上那泛着金属光泽的物体给踢飞。
最后空着的左手截落了一个毛绒绒的小物件。
好险，猫咪夹子差点要掉在地上被踩到了。
并没有收到任何伤害、连贝雷帽都只是因为夹子掉了一边而歪掉一点的诸伏景光,把右手滑落下来的手枪抵在萩原研二的颈侧，然后在等待对方开口的时候试图单手把那只臭脸黑猫夹子夹回去。
啧，失败了。
于是诸伏景光先把夹子放进口袋里，又伸出手去捞刚刚那个被他踢飞的物体。
竟然是根改造后的针筒。
针筒里有大约三毫升的透明液体，针头很粗。之所以说它是半成品是因为它为了方便携带，活塞轴做得特别短，而针筒的外面却套了个金属壳子不知道是什么作用。
诸伏景光正准备让这位未遂的“犯人”来说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就听见1207尖叫起来：“三毫升……三毫升！刚刚他的目标是你的后颈部位对吧！”
诸伏景光：“你知道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1207对诸伏景光这种对自己性别一点也不上心的omega非常恨铁不成钢，“这可是大名鼎鼎的omega腺体破坏剂！”
诸伏景光：“……”
其实这些知识他也是都看过一遍的，但是毕竟接触时间短、这种药品又绝不常见，他做不到像1207那般仅仅根据药剂用量和注射范围就精准定位到具体药剂。
这时，沉默了有好一会儿的萩原研二终于开口了：“可以放开我了吗，小绿川？你这样压着我的左臂好痛哦~”
即使知道萩原研二是货真价实的组织成员，诸伏景光也没有因为对方不知道的同期情谊而小看他，还是难免因为萩原研二现在的表现而感到一丝心惊。
明明前一秒做出那么狠厉的事情，现在还能半抬起一张艳丽的脸庞，用着那双多情的下垂眼和可怜巴巴的语气为自己开脱。
这是诸伏景光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田纳西的可怕之处。
不过……
猫眼青年把枪口更往前怼了怼，又把作为证据的针筒在萩原研二面前晃了晃，主打一个抗拒从严。
他又不是松田阵平，是不会为这张脸妥协的。
萩原研二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我说苏格兰，又没真的伤害到你，见好就收吧？这玩意还是我特地为你购买的温和版呢，注入之后不会像市面上那些劣质品一般痛苦万分、甚至还有丧命的可能性，这只改良版的体验感好多了，为了避免被小阵平迁怒，我可是下了大本钱的。”
诸伏景光摩挲着在针筒上找到了一个按钮，有一个迷你金属盖子弹出来把针头包裹起来，然后他把针筒收到了自己口袋里，才腾出手在手机上打字：“为什么？”
这样的姿势别说被压着的萩原研二感到不舒服，作为压制者的诸伏景光也觉得有些不顺手，便非常熟练地一边抵着萩原研二的要害一边指挥着他换了个姿势坐着。
但他的好心并没能换来对方的一丝感谢，半长发的青年拉了一下自己的白西装外套：“要是小绿川配合一点，我这白西装根本就不会染上灰尘，这下要怎么以最好的状态向小阵平表白嘛。”
他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整理好自己的外套，话里的语气却不像他的动作那般平稳：“你明明跟小阵平也没见过几次面，我也用各种方式向他表达了不想看到他和你接触……可为什么，小阵平即使用那样的方式也要当着我的面跟你交换联系方式！就因为……小阵平是alpha而你是omega吗？”
萩原研二那双紫眸里涌上暗色：“既然如此，那把你的腺体毁掉就好了。”
他终于把西装都整理好成最初的模样，嘴角也开始扬起微微笑意：“虽然研二酱也很有自信能当小阵平心目中的第一啦，但只是第一还是不够的，要唯一。”
挺好。
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想，虽然自己现在火大到把杀气都快要逼出来了，可像萩原研二这么配合说动机的未遂犯很少见了。
但人果然是不经夸的，哪怕只是在心里夸也不行。
萩原研二发泄完自己的情绪了，终于能腾出心情来继续针对诸伏景光了：“我还没问呢，为什么你会——嗷！”
手肘微微下压，手枪顺着袖子的方式往下滑，隐没了枪身，却又确保枪口的方向仍是正对着萩原研二。在一呼吸的时间内做完这些，诸伏景光才往后躲过一只天降卷毛，和他的天降铁拳。
“萩原研二你在干什么！”
天降卷毛已经快要被气成天降炸毛了，还直呼全名了，看来田纳西这下要遭殃了。
毫无怜悯地想着，诸伏景光却没有掏出针筒来指控当事人，目光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之间来回走了几轮，不确定后者到底看到了多少。
萩原研二显然也没想到松田阵平会在这里出现，刚刚被诸伏景光全方面压制住也完全不紧张的男人，这下才开始慌乱起来：“小阵平，你怎么在这里？我只是在邀请小绿川帮我些忙，他不满意我的安排才……”
他一边眼泪汪汪地狡辩着，一边被松田阵平夹住双臂拖了往外走。
就在萩原研二要离开这间总控制室的时候，他看到刚刚在松田阵平冲进来后就变得非常温和无害的猫眼青年，微笑着用非常生疏的口型对他无声说道：“因为我知道你每一步的动作。”
看到对方瞳孔紧缩地离开，诸伏景光总算是觉得出了口气。
那句话自然是骗萩原研二的。
组织成员田纳西和警校生萩原研二在打斗方面自然不会采取同一套动作，但毕竟当年他们五人对练的次数很多，对于萩原研二在这方面的习惯，诸伏景光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再加上对方可能对于他这个omega——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就被看破了这个真实性别——有些小看了，以及最终目的是给他注射药剂，这总总原因加起来才导致了刚刚诸伏景光看起来轻而易举就压制住了萩原研二。
在原地看着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诸伏景光才掏出手机打字：“看这么久的戏也够瘾了吧，波本？”
金发深肤的青年插着口袋出现在总控制室的窗口处，还很有闲情地把手肘搁在窗台上：“这就冤枉我了，只是不想阻碍苏格兰耍帅罢了，如果你真有麻烦，即使是出于任务搭档的情谊，我也会搭把手的。而且，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是因为诸伏景光此时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只黑猫发夹，正对着另一扇窗的倒影又把它夹了回去。
刚刚各种大动作不少，但笑眯眯的白猫发夹顽强地拉扯住了贝雷帽，才撑到了另一只猫咪发夹的回归。
诸伏景光似乎浑然不觉这两只发夹里被藏了什么，重新夹好后还有些得意地转过身对着波本展示了一下。
他主动给了波本台阶下，情商数值卓越的情报专家却只是依旧站在那相对的窗口处看着他。
“降谷零好感度+3、-1、-4、+2……”
像是报错一般快速地上上下下卡了几个数值之后，终于定格了。
“好感度-3！”
第39章
诸伏景光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想回去辅修一门心理学,然后拿降谷零的心理历程当做研究对象。
开玩笑的，对zero他做不出这种事。
不过好歹诸伏景光打定主意不攻略降谷零，所以得到这个好感度下降的结果——甚至还低于上午把金饼饼递给降谷零之前的好感度了——他只会情感上感到不舒服,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很好。
可1207就不一样了,刚刚还目睹宿主腺体被坏人盯上,现在又看到好不容易上升了一点的好感度立马被打回去。
诸伏景光想想都觉得它惨。
然而还没等他出声去安抚它,1207就嘿嘿一笑：“你就继续往死里降好感度吧降谷零，我去申请了一样东西，等着看,让我到时候在关键时刻来上一下~”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你折腾了个什么东西？”
1207吹口哨：“不告诉你~看你还敢小看我~”
诸伏景光：“……”
就在他思考这个恋爱脑小系统能折腾出什么的时候,给诸伏景光扣了一波好感度的降谷零后走近，询问道：“你还站在这里，是想帮田纳西继续准备他的告白现场吗？”
显然，降谷零也看到了摩天轮下那堆积如山的各类鲜花。
诸伏景光打手语：“以德报怨可不是什么良好品德。”
他往前一步，踏出总控制室，看着不远处的那家星级酒店：“你早就发现了吧？田纳西此行的真正目的。告白也好，度假也好,都只不过是他的掩饰罢了。”
属于波本的神情重新在金发青年脸上显露出来：“他好像一点也不怕自己在他那个情人面前翻车……一个才工作多久的爆处警，住这样价格的星级酒店，是觉得自己不够可疑吗？而且这个世界也没有小到三个代号成员没有任何理由地和异国的同一家酒店有关联吧？”
波本和诸伏景光对视了一眼,明白彼此想到同一点了。
抛下这间被田纳西包场了的游乐园，两人一起朝着刚刚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离开的方向赶去。
原以为松田阵平会揪着萩原研二回到房间内算账，结果画家经纪人情侣组还没进酒店大门呢,就看到外面围了一圈警车，而那两人正在被本地警方拦着做笔录。
没有惊动警方，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走向昨晚他们买汽水的那家便利店。
星级酒店嘛，为当地经济做出重大贡献的企业,就算是这种要封锁酒店的案件，警方也会留一道口子给酒店里的大人物进出——而这家便利店就是这道口子，情报来源于昨晚和酒店经理商量合作时顺的酒店内部地图。
两人穿过便利店来到酒店一扇很小很隐秘的、仅供员工使用的侧门附近，开始守株待兔。
没过多久，就有两位工作人员讨论着“以我们酒店的等级还搞这么大动静，这是想干什么”“听说有个大人物丢了东西”地走了出来。他们习惯性地把门随手往后一掩，但却没留意到原本应该会自动合上并锁住的门却被一根突兀出现的细小树枝给挡住了。
他们离开后，猫眼青年和金发青年面带困惑地从那扇门进去，还差点被这根奇怪的树枝给差点绊倒。
降谷零熟门熟路地在酒店大厅的茶水处给自己和诸伏景光各倒了一杯冰咖啡，端着咖啡和一名眼看就很青涩的年轻警察搭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刚我们在楼上也被问了好久，好不容易放过了我们，想着要赶去谈个商务合作，现在还不给人进出啊？”
降谷零那口流利的英语、特殊的发色肤色和精英打扮都让他话里的抱怨显得格外有可信度，说得那估计还在实习期的小警察一愣一愣的，耽误人的不安和面对精英人士的胆怯让他的小动作都变得多了起来，又扶警帽又摸衣领的，嘴里支支吾吾：“抱、抱歉，不会耽误很久的，我们只是要找到一样失物。”
他说到这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再过半小时，如果找不到也没用了，你们就——”
“黎勇！”一个经验老到的警察做完一份笔录走过来刚好听到这段话，连忙让小警察闭嘴，同时怀疑地看向降谷零，可后者已经拿着手机在向电话那头的人抱怨着“阮经理，可以麻烦快点解决吗？当时你们极力邀请我们过来的时候可没说过会有这种事，也太耽误我们的行程了”之类的话语，便嘀咕着“假模假样”后走向了下一个审问对象。
阮经理是那晚和他们对接的、这间酒店的二把手。
依旧戴着贝雷帽、穿着背带裤的诸伏景光双手捧着咖啡杯站在降谷零旁边，隔着重重人群望向了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卷毛青年在一脸烦躁却很认真地回答着警察的问题，而半长发青年懒散地靠在他身上，对上诸伏景光的目光后露出了一个有些许挑衅意味的笑容，然后被眼尖的松田阵平搓住了脑袋。
背带裤的带子被轻轻勾了一下。
诸伏景光恍若未觉，还在慢慢喝着咖啡。
就在带子要被勾第二下的时候，空掉的一次性纸杯被他用狙击手对距离感的把控给完美丢进了垃圾桶里，甚至是个空心球。
转过身来时，降谷零已把手收了回来，仿佛无事发生：“你应该听出来了吧？”
他们一起走到电梯里，按下了6层和36层，毫不意外地在电梯抵达6层、电梯门打开时被保护现场的警察给拦住示意这层禁止进入，并且可以在警察的间隙中看到不远处的会议厅门口摆了一块牌子写着“年度艺术品收购会议”。
36层便是这家酒店的观景台，也是之前降谷零和阮经理谈好的要投放画展广告的地方。
电梯门打开之后，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巨大的广告屏，现在上面正播放着国民歌手代言的快消品牌。两边都是走廊，但白色的门被锁了起来。正前方便是观景台的入口，正有一名验票员守在那里。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走了过去，掏出那晚阮经理给的合作商专用门卡递给验票员，然后走到了观景台。
离开遮蔽物，走到观景台的空旷处，两人才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阮经理之前不愿意答应他们的“合作”。
因为这里的观景台真的很大很漂亮，大到可以当停机坪也能放一个大型舞台，背对着入口处还有一个巨型广告投放屏。
站在这里，几乎能把这个不大的海滨城市尽收眼底，无论是那个要被萩原研二拿来告白的摩天轮，还是他们住的那栋公寓。
……等等。
诸伏景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表情凝重地看向降谷零。
金发青年纳闷地跟着他之前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时间，困惑地和猫眼对视了几秒后，表情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了。
距离那锅牛肉汤被炖好的时间，只剩下50分钟了。
“放心，我在出门之前又额外多装了个报警声能直达房东门口的消防警铃，以防万一。”
消防安全没问题，但为了中午的牛肉粉，还是速战速决吧！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找了个没有被太阳直晒的地方，后背靠在栏杆上，看似很闲适地在聊天，但总有一个人的视线会不经意地瞥向那被锁起来的两边长廊。
“这么重要的商业文件丢了，这会也开不成了，你说会是谁下的手？”
他们也当真在聊天，只不过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听到这个提问，诸伏景光先是用一种“你在把我当幼稚园大班的小朋友吗”的不满眼神看了一下降谷零，然后伸出手艰难地在贝雷帽的压制下扒拉自己的发型，主要是在三七分的位置扒拉出一个空缺来，最后对着降谷零指了指自己的发型。
降谷零可疑地转移了一下视线，紧接着而来的是1207欢快的提示音：“降谷零好感度+2！”
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把头发拨拉回去。
1207笑嘻嘻：“你多卖几次萌嘛!”
诸伏景光：“……”肯定是贝雷帽影响了他的形象。
他打手语接着降谷零的话往下分析：“觊觎那样东西的人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多，但最重要的是。”
电梯门再次打开，半长发青年孤身出现，毫不在意不远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向他投来的视线，光明正大地打开了一侧展示长廊的门锁。
猫眼略带几分戏谑地看向降谷零：“情报组里为了同一样东西，同时出动了你和田纳西两个代号成员，却并没有提前告诉你们，至少没有提前告诉你，你说这是为什么？”
紫灰色的眼眸瞳孔缩小，唇角的弧度上扬起一个锋利的角度：“竞争？我从来没输过。”
说着这样自信到自大的话语，波本却没有真的轻敌，示意苏格兰和他一起向田纳西走去。
那位脾气阴晴不定的代号成员仿佛完全忘记了刚刚和苏格兰之间的不愉快，相当好心地给他和波本留了个门。
然而他们两个还没走到长廊入口处，就见到隔壁的电梯“叮”一声打开，卷毛青年气势汹汹地从里走出，快步走到萩原研二身边，在后者一脸懵逼的时候为他扣上了手铐。
降谷零：“……”
诸伏景光：“……”
无论是还没走到长廊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还是已经完全切换成田纳西状态的萩原研二，都没料到松田阵平的出现。
刚还半张脸庞被阳光照亮而半张脸庞沉没在阴影中的萩原研二，被卷毛警官一手拷上银手镯一手捶上脑袋，瞬间就“嗷”了一声，眼泪汪汪道：“小阵平干什么！”
松田阵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双凫青色的眼眸扫了一眼长廊上的展品，表情更沉了一些。
诸伏景光从他的表情变化，知道他大概是猜出萩原研二和这次酒店失窃事件有关。
再加上萩原研二在游乐园对诸伏景光做出的事情，松田阵平作为警察此时应该已经燃起熊熊怒火了，现在还能克制住什么都不说，估计也是顾虑到萩原研二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里，诸伏景光几乎要在心里叹气。
松田阵平对萩原研二的这份宽容，不一定能得到后者的动容，说不定会被反过来利用。
而且就现在的形势来看，松田阵平还没跟萩原研二提及过更换立场的事情。
不管诸伏景光如何猜测，至少萩原研二被拷住之后也没有反抗，只是哭丧着脸着脸被卷毛青年拖着往电梯处走，在面对观景台检票小姐惊恐的表情时，还抛了个wink解释说这是恋人和自己玩的情趣请不要误会，结果又挨了松田阵平一个拳头。
萩原研二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本来就是故意的，长廊并没有被锁上，那道门只是堪堪被掩上，降谷零一推就开了。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在长廊某一处停下了脚步。
这里挂着一副山水图，笔触细腻，却不是什么名家作品，就连署名的“阮”，都是这里随处可见的一个姓氏。
但他们认出来了，这幅画和他们这次要从加藤博之那里那道的那幅画，是同一个人的作品。
找到了和任务相关的线索，苏格兰和波本的脸色却说不上多好看。
因为眼前的这幅画，是赝品。画框是定制的，大小正好，因为这里潮热的自然天气，边角连接处已经有了老化的痕迹。而画作本身看起来也上年头了，然而——
波本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触碰画卷左下角的落款处：“是特意做旧的。”
他又把画的一角从画框里掀出来，仔细感受过画的厚度，确定真品没有被夹在里面之后，才又把画重新放好。
离开长廊的时候，波本好心地把门关上，并且对着表情复杂的检票员小姐解释说他们是刚刚那位被拷走的先生请来验画的，毫不留情地把锅甩到萩原研二身上。
进入电梯后，波本先按下了22——诸伏景光猜测那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所住的地方，然后转身询问诸伏景光：“接下来的情报探查工作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呢？”
既然任务主导者那么说了，诸伏景光也没有一定要跟着对方的理由，更重要的是：“牛肉汤底要煮好了。”
自己的劳动成果可不能浪费啊！
降谷零认同地点点头，给他按了一楼。
经过这一段时间，楼下的警察也完成了工作，正在解开封锁线。
那名实习期小警察在帮他的老油条同事整理询问笔录，却笨手笨脚地把其中一份掉落在诸伏景光的脚边。
小警察感到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了些什么，却没有立刻把掉落的文件接回去。
猫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上本身微微前倾，把文件更近地递过去。
诸伏景光的双臂已经微微发力做好准备了，但预想之中的袭击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敬意的一句话：“我已经把东西放到波本大人指定的位置了。”
……怎么连这里都有组织的人，居然也还是个新手。
看着对方接过文件，唯唯诺诺地跟着他的警察同事离开，诸伏景光在原地停留了两秒，转身上了楼。
他没有直接去22楼，而是在电梯里按下了26楼，从电梯出来后通过安全通道一路下去。
原以为找到神出鬼没的情报组成员要花费些功夫，可等诸伏景光下到24楼的时候，便听到非常轻微的说话声。
猫眼青年缓慢无声地走到23楼时，终于能听清说话声了。
田纳西先是不屑地反驳着什么：“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波本，我承认你实力是可以。但在这个腐朽庞大的地方，只有实力可算不得什么。”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般恍然大悟：“哎呀最近沉迷小阵平，都差点忘记了，你可是苦心积虑地蹭上了那位最近的红人，苏格兰对你应该还不错吧？”
这句话之后有衣物摩擦声和重物撞墙声传来，然后田纳西艰难地咳嗽了几声，语气却越发轻快起来：“今天装什么深情呢，波本。除了苏格兰，有人吃你这套吗？”
他像是要压抑不住喉咙里即将喷涌而出的笑意：“那天我去买药的时候，猜猜我发现了什么，上一个买药的人，可是半年前的你啊，波本~”
这句话结束后，再也没有说话声传来，只有带着几分踉跄的走路声，以及22楼安全通道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这里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诸伏景光站在这片没有空调的、闷热到能让人五分钟内衣服被汗水打湿的地方，身处23楼依旧能听到室外的蝉鸣声，却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12月份的天台。
寒冷的、看不到未来的，没有人能救他，包括他自己。
诸伏景光同样无声地走回了26楼，通过电梯回到一楼，这次一楼大厅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模样。
站在炎炎烈日下，脑海里还残留着的“要赶回去把火关掉”的念头，仿佛已经成为了目前行动的指示灯。诸伏景光是打车回去的，在车上时他拿着手机，页面停留在和波本的短信联系上，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输入。
其实刚刚那番“对话”里有可能没有波本的存在——甚至可以说这个可能性高达90%以上。是田纳西演给苏格兰看的一场戏。
无论是那个看起来像组织新人的小警察也好，还是被松田阵平发现萩原研二的行踪也好，甚至上午田纳西试图毁了苏格兰的腺体……环环相扣，都是下给苏格兰和波本的一个局。
一个，由苏格兰走进圈，同时作用在他们两个身上的局。
只要苏格兰看到这场戏，那无论苏格兰有没有看穿田纳西的意图，田纳西最基本的那个目的都达成了。
这里作为旅游城市，基建做得还算可以，但在平整马路上稳定前进的出租车依旧让平衡性良好的狙击手感到轻微眩晕。
一个一直被压在大脑深处、潜意识告诉自己是忘记去思考，但其实是潜意识害怕去思考的问题，终于无可避免地在诸伏景光面前浮现出来。
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苏格兰，去了哪里？
从天台上逃过一劫的诸伏景光得以在这里活下去，即使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带着些许陌生和痛苦，但总算是幸运的。
可这份幸运，是不是来自于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存后才得来的呢？
曾经的公安警察诸伏景光从不忍细思。因为他的本能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都对现状无济于事，他不会主动结束自己的性命来论证能不能把身体让回给原来的主人。
但他现在知道了，却不是他原以为的“是自己的到来困住了苏格兰甚至杀害了苏格兰”，而是一个更可怕的答案。
对苏格兰动手的人，竟然是降谷零。
田纳西竟然敢在苏格兰面前演那么一出，就不怕苏格兰去考证，而对方说的“半年前”时间也对上了，还有诸伏景光刚来时的一些信息碎片：莱伊说“昨晚你和波本一起回来时脸色很差”、1207那句“我好不容易才修复好”。
以及第一次见面时降谷零那瞬间减50的好感度。
此番种种，当时诸伏景光不在意，现在却都变成了那幅地狱绘卷的关键拼图之一。
诸伏景光清楚，就算是以违规手段闻名的日本公安，也不会私下做出处死一名犯罪分子的行为，更何况苏格兰是代号成员，活捉的价值更大。
因此，发现苏格兰和自己契合度高达百分百并被组织上层利用这一点、很大可能会阻碍自己卧底任务的降谷零，是想用一种相对温和的手段——那药物说不定还真如田纳西所说那般伤害在可控范围内，破坏掉苏格兰的腺体或者信息素。
虽然手段说不上光彩，但对待一个罪恶满贯的代号成员，仔细想来也无可指摘。
然而降谷零不知道的是，苏格兰的身体极其特殊，被组织改造过后连注射抑制剂都能痛晕过去，更何况是那本就是用来伤害腺体的非法药剂。
诸伏景光轻声开口：“1207。
刚刚没感受到恋爱元素也没意识到危机的小系统应声道：“怎么啦？”
“苏格兰他、我是指这身体原本的主人，他还活着吗？”
1207沉默了。
脑袋靠在车后排座椅的软垫上，诸伏景光轻闭了下眼睛，却依旧有猛烈的赤道阳光闯过车窗，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片宛如灼伤的橙红色。
回到那间公寓，打开门时，比出门前要浓郁数倍的牛肉香气涌出来拥抱住他。与此同时，他放在炖锅上的倒计时刚好响起。
多么美好的、日常的一幕。
可诸伏景光感觉自己似乎有些中暑了。
第40章
取下那声音再大一点就能充当警铃的定时提示,诸伏景光先把早已炖煮得软烂的牛肉取出来，然后直接把煮好的牛肉汤整锅放进冰箱里。
1207察觉到了诸伏景光的低落心情，试图活跃气氛：“为什么要把它放进冰箱啊,趁热煮河粉不是更好吗？”
“这里没有过滤清汤的厨具,让低温把油脂凝固后就很容易祛除了。”诸伏景光的声音是出乎1207意料的平稳。
见诸伏景光似乎没什么问题,1207的声音重新变得活泼了起来：“刚刚看降谷对你的这锅东西期待很大嘛,等下你们可以一起享用这份美食！毕竟你们早上也都只吃了一块金饼饼，早就饿了吧？”
其实不饿。
不仅不饿，甚至有种隐隐约约的恶心感。
诸伏景光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一个对着自己心脏开枪都毫不手软的人,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阴差阳错失去性命,又有什么值得他反应那么大的？
即使动手的那个人是降谷零，但对方不可能知道药剂对于苏格兰来说是致命的，动手也有充分的理由——如果不是诸伏景光取代了苏格兰，那boss会利用这一点对波本做出什么是不可预估的，仔细想来降谷零此举其实能称得上是自保。
即使动手的那个人是降谷零。
公寓里自然是开着空调的，习习凉风却不能带走残留在诸伏景光身上的不适感。
他皱眉：“这里白天还是太晒了些，或许我有点中暑了。”
就在1207劝他去楼下买点中暑药的时候,诸伏景光的手机显示有降谷零的来电，准确来说，是专属于“猫”的那只手机。
他不知道这个时间降谷零为什么要打电话过来,飞快又无声地把猫咪发夹摘下后回到自己房间接电话，并一边试图回想这次任务有没有跟他之前向降谷零提供的情报有关。
却没想到接起来之后，降谷零语气严肃地开门见山：“猫先生,那样材料还是太危险了，如果可以的话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怎么了？”此前种种复杂的情感暂时被压下来，诸伏景光瞬间切换到正事模式，“你的调查被什么人发现了吗？”
降谷零没想到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愣了两秒后语气都变得缓和起来：“没有，很高兴猫先生这样关心我。”
嗯嗯，诸伏景光赌气地想，关心zero到想把怀里那支从萩原研二处缴获的药剂倒进等下的牛肉粉里让某人尝尝味道。
不可能猜到电话那头腹诽的降谷零接着往下说道：“鸟取分公司的潜入还算得上顺利，虽然现在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先停了下来。主要是研究组那边，昨晚琴酒发了很大一通火，甚至把一些人关了禁闭。”
听到这句话，诸伏景光紧绷的那根弦反倒是松了少许，以琴酒的作风，这样的消息倒是说明这事可大可小，以研究组的重要程度来说，只要那边态度软化下来，这件事就能翻过去。
但不知道这件事和他拜托雪莉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诸伏景光皱眉，还有一件事他没明白：“研究组的信息zero是怎么知道的？”
要知道在原本的世界里，诸伏景光的幼驯染不止一次向他抱怨过研究组的信息少到有时候他都怀疑这个部门是不是不存在，足以证明组织把研究组的信息封锁得多彻底。就算是“琴酒发大火”，那位能力很强的银发杀手也不会让这种消息轻易传出来。
降谷零“哈”了一声：“莱伊那家伙，虽然百无用处，但至少和那位姐姐走得比较近。”
完了，还真有关系。
不安和愧疚感同时在诸伏景光的心底蔓延开来。之前他去让宫野明美转交给雪莉的信息，是他那天从医疗组、或者说是从桑布加那里得知的一个与他本人实验有关的药剂“沙弗莱”。
诸伏景光在后勤组的资料里没能找到与这种药剂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而他又无法从被桑布加管辖的医疗组下手获得这款药剂的信息，便只能从研发组那边看能不能扒拉出一点信息——毕竟这种直接用于人体实验的药剂，由组织来研发是概率最大的。
而从现在这个消息来说，雪莉和这款药剂的研发无关，却确实找到了这个药剂相关的信息，并且被发现了。
定了定神，诸伏景光接着降谷零的话问下去：“看来你和莱伊的合作进行得还不错。既然是这样，看来雪莉也被关禁闭的一员咯？”
降谷零回答：“她倒是没有被关禁闭，只是短时间被限制和外界联系——包括她姐姐。”
那看来是“有人在调查‘沙弗莱’”这件事被发现了，但至少还没有直接怀疑到雪莉头上。
对“沙弗莱”再在意，诸伏景光也只能暂且先按捺下来，不能再让宫野姐妹再进一步涉险。还是等这件事风头过去再看看那对姐妹什么情况吧，他现在人在国外，又不放心把这事交给刚接触没多久的下属。
诸伏景光“嗯”了一声表示已经明白降谷零的意思了：“我明白zero的意思，只是研究组过于危险，所以和研究组扯上关系的核心材料也很危险对吧？说到底，便是zero认为继续调查下去的性价比不高……”
点出降谷零这通电话的核心意思，诸伏景光话锋一转：“但如果我告诉zero，使用这项材料研发出来的成果，重要到能放到那位的桌上呢？”
其实一开始发现这项材料的时候，诸伏景光只是想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从研发这边去窥探组织的核心机密，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就像降谷零说的那般，危险就收手，没必要投入太多。
但当他那天在boss家里看到与材料相同标志的玻璃瓶时，诸伏景光就意识到，自己似乎难得地幸运了一次。
没想到会涉及到boss，就算是情报专家也用了几秒才消化掉这个消息。
降谷零没有就这一点去询问诸伏景光的消息来源，在此之前他们虽然交换过很多情报，却从未提及过这位组织的核心人物。
诸伏景光不知道降谷零是怎么去面对这句话背后透露出来的信号，只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十分慎重但又很和缓：“我明白了，我会帮你继续跟进下去的。但是，猫先生，请你务必要注意安全，这一点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一抹怔愣和怀念同时出现在那双蓝色猫眼中。
在那曾经无数一起卧底的日子里，幼驯染总会在无人注意时，用那双紫灰色的眼眸、或者轻拍他的手背，无言地向他嘱咐着“注意安全”。即使是天台上那晚、一切还风平浪静的时候，也如此。
被心上人关心而产生的愉悦还没来得及从心底染上唇角，今天在楼梯间听到的话语不知怎地又忽然在诸伏景光的脑海中浮现。
于是唇角连带着眼角都耷拉了下来：“嗯，我会注意的。”
听到这句话，电话那头的降谷零觉得有些好笑：“猫先生是不喜欢被人这样叮嘱吗。觉得被当小孩子了？怎么感觉‘猫尾巴’都要垂下来了。”
诸伏景光“唔”了一声，含糊地回应道：“还好吧，可能是因为最近天气开始变热了。”
降谷零大概是想让他开心一些，便开始闲聊道：“在这方面，我要比猫先生更有发言权哦。我现在在一个比日本要热得多的地方，这边已经是盛夏的气温了。”
“那zero也要做好避暑工作哦。”诸伏景光礼尚往来地关心道。
“不过因此这里的天空也挺漂亮的，灼热，却是很明亮的蓝色。”不知道降谷零在哪里，诸伏景光能听到听筒里隐约的风声。
自从诸伏景光向降谷零推荐过长野的天空后，后者看到漂亮的天空时会跟他分享当下的心情——然后偶尔也会暗戳戳地示意“猫”先生什么时候能带他一起去长野看看。
譬如现在。
降谷零的声音是带着笑意的，仿佛只是又一次漫不经心的试探，但诸伏景光能察觉到底下隐隐的认真：“之前猫先生就说过了吧，让我再等等，说还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我们能一起去长野呢？”
觉得自己百分百要食言的诸伏景光：“……”
心虚，并且在脑海里疯狂思考在组织覆灭后，能不能让哥哥代替他当个东道主带zero游玩一下长野。
小猫本猫没了没关系，大猫也同样熟悉长野，zero还不需要面对一个他不喜欢的苏格兰，怎么想都不亏。
非常自然地猫塑了自己和哥哥的诸伏景光这样想道，重新变得理直气壮起来：“距离我这句再等等也没过多久吧，zero可是情报专家，怎么能这么没有耐心？”
忽然就被戴高帽的降谷零：“……”
他被气笑了：“猫先生这话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哦，而且‘再等等’这样的时间范畴实在是太模糊了，如果猫先生不想见我的话，这样的托辞想说多久都可以吧？”
哎呀，被发现了。
降谷零咄咄逼人又循循善诱：“不如给我个确切的时间吧，猫先生？”
诸伏景光轻笑一声，语气温柔。
“zero，上一次失信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听到这句话后，降谷零显然愣了一下。
那次降谷零因为忙着寻找他那名“结婚对象”的下落，没有按照约定第二天给“猫”打电话。在那之后的第一次通话里，降谷零有认真给“猫”道歉。而诸伏景光也没有抓着这件事不放，甚至没有责怪降谷零哪怕一句。
但直到现在，降谷零才发现，原来对方其实很在意，在意到能脱口而出用这件事来反驳自己。
这让能言善辩的情报专家都一时找不到理由为自己开脱。
“可这明明是不同的两件事嘛。”到最后，降谷零也只能提出这样毫无力度的抗议，却是不好再坚持那样的要求了。
电话结束后，猫眼青年盯着手机看了许久，才起身回到厨房，重新夹好发夹，把放在冰箱里冷藏的牛肉汤拿出来。
撇去表面冷凝的油脂，诸伏景光把低温下依旧散发着香气的肉汤倒进锅里重新加热，同时开始把牛肉切片、处理新鲜河粉和香料。
他原本只拿出了半人份的河粉，想了想，还是又拿多一人份。
需要时间最长的汤底和牛肉都处理好了，现在这些步骤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十分钟。
两碗新鲜出炉、一大一小的牛肉粉就这样被摆上饭桌。
在炎热的天气里，这样热气腾腾的面食原本不该受到青睐，但看着顺滑米白的河粉浸泡在清亮的汤底，翠绿的异国香料中点缀着几颗红椒，足有巴掌大的牛肉片均匀地铺成一圈，就算是有些不舒服的诸伏景光也没那么抗拒进食。
虽然做了降谷零的份，但诸伏景光并没有想过对方会回来吃，以降谷零或者波本的性格来说，一旦进入工作状态，饮食什么的都会被抛之脑后——即使对方前不久还在观景台上对这锅牛肉汤抱有极高的期待感。
他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准备拍照，等降谷零结束一切回来后，非常不经意地给他看：刚刚其实也做了你的份，可惜你错过了。
结果手机相机才刚打开，还没举到食物上方呢，就听到了门锁被拧开的声响。
降谷零一边关门走进来一边笑着说：“看样子我回来的时机恰到好处，谢谢做了我的那份，苏格兰。”
苏格兰一脸遗憾地放下了手机。
降谷零：“？”
他脱下手套放在一边，在诸伏景光旁边的餐椅上坐下，拿了筷子就开始品尝美食。
“好吃！”紫灰色的眼眸一亮，夸奖的话语就毫不吝啬地给出，“汤底鲜香浓郁却很清爽，上面的葱丝进一步激发了汤底的香气，牛肉炖煮得软烂却不会失去它原本的味道。”
诸伏景光表情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夸赞。
降谷零又吃了两口，表情开始困惑：“但是又比昨天我们吃的那些店铺还要更好吃更独特一些，是因为牛肉的质量更好吗？”
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降谷零从汤里勺出芹菜时得到了解答。
曾经信誓旦旦说出“我不喜欢芹菜”的波本：“……”
波本决定安静吃饭。
等他就要连汤底都喝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发现身边的苏格兰连一半都还没吃完，而对方的分量本来就只有他的一半。
苏格兰本人此时正垂眼盯着自己的碗发呆。
波本挑眉，开玩笑道：“苏格兰对自己要求这么高吗，那看来我想要出师可不容易。”
听到这句话，诸伏景光才抬眼看他。
但他抬眼的这个动作很慢，先是那纤长的睫毛向上扬起，那双澄澈得像是碧蓝天穹的瞳孔才慢半拍地把降谷零的身影给摄入进去。
如同错位的灵魂和躯壳，让波本微微怔愣。
诸伏景光稍稍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比划着手语：“有些中暑了，所以没胃口而已。刚刚你是去找田纳西了吧，有没有什么成果？”
提到正事，让波本暂时把眼前人的异常放到一边，阴阳怪气地开口：“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但每次都会对上面的决定深感佩服。明明这样东西的关键在于我们这个任务，却为了所谓的制衡，而让原本该起到辅佐作用的田纳西来阻碍。”
然后就控诉了一番田纳西拿到与目标画卷相关联的画卷，却不肯与他交换相关信息，甚至拉出了松田阵平——不知道为什么波本找到田纳西的时候，后者正被用手铐和松田阵平拷在一起——让卷毛警官和这个非法入侵的家伙打一架，结果本人就先被揍了。
苏格兰笑了，他眼尾上扬，配着面前的那一碗由他本人亲手制作的牛肉粉，显得格外无害，甚至连表达都只能依靠双手的挥动，可内容却是：“这么说来，田纳西倒是挺在乎他那个卷毛情人的，你不如拿这个来威胁一下他？”
波本立马就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我打不过他。”
诸伏景光差点没控制自己的表情，并且非常想录下来给原本世界的……算了，也给不了了。
他说这话其实是为了提醒降谷零，让对方劝一下松田阵平离开萩原研二身边。现在的诸伏景光与松田阵平并无同期情谊，就算不知道为什么后者对他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大概是来自于直觉的信任，但实在是不够格去挑拨那两人之间的关系。
松田阵平这个人，虽然看着不好相处，但一旦被他认定是自己人，那他的包容性会非常高，而显然现在的萩原研二对于松田阵平来说已经是很重要的人了。当然，或许还有部分原因是松田阵平意识到他们这个组织的危险性，才没有贸然把萩原研二的事情透露给其他人。
“是吗？”苏格兰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他明明只是带着几分疲惫地窝在椅子里，甚至脑袋上还顶着贝雷帽和那两只猫咪夹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懒洋洋不想动弹的猫咪，却仿佛在这一瞬间露出了狰狞的、属于肉食性野兽的内里，“看来田纳西在楼梯演戏给我看的时候，波本也有趁机去和松田警官过两招啊。”
无尽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窗外的蝉鸣和屋内的空调声在此刻都显得格外明显。
冰冷的枪口抵上苏格兰额头的同时，更加冰冷的刀刃贴在了波本颈部大动脉的边缘。
曾经的狙击手也并非只擅长热武器。
波本脸上的表情很割裂，下半张是波本那标志性的、带着嘲讽和恶意的似笑非笑，上半张脸却依旧能看到那双下垂眼无辜地看向苏格兰。
就像他在这整件事里的表现一般。
波本亲手为苏格兰戴上那两只装了定位器和窃听器的猫咪夹子，明明听到了田纳西把什么样的消息透露给了苏格兰，却依旧按照之前表现出来的对牛肉粉的在意而在饭点之前回到了公寓，又毫无戒心地吃下了苏格兰为他烹饪的食物。
“一起收手吧？”在漫长的对峙后，波本主动开口求和道。
默数三声后，两人一起收起了致命的武器。
波本看向自己几乎要空掉的碗：“我该高兴，即使听到了那样的话，苏格兰也没有给我放些什么吗？”
“放了芹菜。”收好匕首的诸伏景光终于能腾出双手打手语，“既然知道我听到了什么，难道不该解释什么吗？”
波本的视线如水般滑过苏格兰头发上依旧没有被拿下来的猫咪夹子：“就算我想否认，田纳西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了，我不认为我认识的苏格兰会无能到查不出‘买药’这件事的真伪。”
“但是，”波本同样不认为自己需要为这件事承担太大的责任，“既然苏格兰识破了、没有受到实际伤害，那我想我应该有将功补过的机会，是吗？”
他的这个推论是根据苏格兰至今依旧带着那葡萄乌龙的香气随时随地在他面前晃悠的结果倒推出来的，如果不是诸伏景光知道自己已然取代了原本的苏格兰，恐怕也是要认同的。
可也正是因为诸伏景光清楚波本的那个行为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才会明白早已没有将功补过的机会——更何况，那真的能算作是“过”吗？
“1207，你说，我要是现在对波本挑明我的感情，他会不会感到高兴？”毫无征兆地，诸伏景光这样问1207。
因为两人对峙而大气都不敢出的1207被这一问都要懵了，它纠结地回答：“波本这么有事业心，应该、应该会高兴吧……等等，会产生好感度的是降谷零而不是——”
它后面的话因为犹豫而说得太晚了，苏格兰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了，属于诸伏景光的真实情感影影绰绰地从这张面具下显露出来：“你是清楚自己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才这么有恃无恐的吗？”
诚然，就算苏格兰如今升任后勤组负责人，但依旧没有权力决定波本这么一个能力优秀的代号成员的生死，但以boss对苏格兰人身安危的关心程度来说，只要他在boss面前提一嘴，波本便绝对做不到全身而退。
又是一阵无言的对视。
诸伏景光不知道降谷零从他的神色中看到什么，只能看到对方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最后甚至避开了他的视线：“能得到苏格兰的重视，我太受宠若惊了。”
然后听到1207清晰的提示声。
“降谷零好感度-20！”
诸伏景光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