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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和降谷零的邮件回复同时抵达的,还有一个匿名寄来的迷你包裹。

    包裹是寄到东京某一间平平无奇的鲜花店里,让诸伏景光去取。

    在这个时间相当珍贵、风雨欲来的时候,猫眼青年原本不想理会这种不知来源的东西,但他紧接着又在邮箱里收到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串数字和催促他去取快递,落款是简笔画,画了一份生菜掉了出来的薄饼。

    ……居然是被传人间蒸发的梅斯卡尔。

    换上熟悉的蓝色兜帽衫,诸伏景光在成功取得快递的同时,还被塞了一大捧玫瑰,店员说它也是快递的一部分。

    猫眼青年里里外外检查了这捧花两遍都没发现里面藏了什么,又没能从花的数量和摆放位置上看出什么端倪,原本想随手送给街边摆摊卖花的小女孩,但最后还是不放心地把它带回了安全屋。

    包裹的体积很小但是很重,竟然是一个迷你保险箱。

    用邮件上的数字打开了保险箱,里面滚出一颗白色药片。

    想到梅斯卡尔原本是医疗组且了解苏格兰的实验体身份,诸伏景光表情凝重地盯着这颗药丸半晌,开始折腾保险箱,在几乎要把保险箱给拆了之后,终于找到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长长一首诗,但诸伏景光很快就认出来了,这是在欧洲和梅斯卡尔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方便不泄密地联络,他们自创的一种暗号。

    【虽然几年没接触医药相关的知识了,但姑且吃不死人(就算你是那样的体质)。在被困于牢笼之前,建议你先吃下它,或许能让我们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

    这颗药片其貌不扬,看起来像因为多日任务来不及吃上一口新鲜蔬菜而不得已补充的维生素c,就这么静静躺在诸伏景光的手心里。

    他觉得梅斯卡尔的态度实在很微妙。

    上次梅斯卡尔提供给诸伏景光的情报,已经超出了苏格兰威逼利诱的部分,加上之前在欧洲合作时期看出对方比起心狠手辣的组织成员更像一个向上爬的乐子人社畜,诸伏景光才会在上次谈话的最后撺掇梅斯卡尔弃暗投明。

    而从近期关于后者的风声来说,他这个撺掇大概率是成功了的。

    到目前为止,梅斯卡尔对苏格兰表现出来的态度都很友好,友好到甚至能百忙之中抽空给他制作了药并且冒着暴露行踪的危险给他寄过来。

    可在最关键的药物说明这件事上,梅斯卡尔又卖起了关子,并没有直言它的作用,只是担保就算是苏格兰这样的实验体吃下去不会有生命危险。

    诸伏景光自知自己无法活到组织覆灭后,但至少目前还有他想要完成的事情,所以说不定梅斯卡尔的这个药片确实对他有用——这个人对苏格兰的实验体性质是比苏格兰本人还要更清楚的。

    自从那天闯祸导致诸伏景光被降谷零临时标记并且好感度骤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后,1207就沉寂了,连往常偶尔会发出来的小动静和吐槽都没有了,安静得仿佛是已被关机或者休眠,只有诸伏景光偶尔担心地喊它两声,它有气无力地回应时才证明它其实还好端端地待在诸伏景光身体里。

    因此在诸伏景光对着药片思考吃下去的可行性时,1207的出声让他差点把药片给扔了:“吃吧,我觉得梅斯卡尔只是听说你被波本标记了,生气才会变成谜语人。”

    诸伏景光:“……”

    他没松田阵平在这方面那么神经大条,上次视频通话的时候梅斯卡尔最后那句话是否真的全然是玩笑,诸伏景光隐约能感觉得出来。只不过他心里从来都只装着降谷零一人,现在连身上的咖啡味信息素都还没能褪去多少,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自然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被1207这么一提醒,仔细思考了一下,诸伏景光倒是有些明白梅斯卡尔的心路历程了,于是他往那个邮箱地址里问了一句话:【提前可以吗,譬如现在。】

    大概是这句话让梅斯卡尔感受到了苏格兰的态度,也不当谜语人了,回得相当迅速且简洁;【越早越好。】

    以防万一,在吞下这颗药片之前,诸伏景光分别设置了给松田阵平和波本的定时邮件,以免梅斯卡尔真的不怀好意时没人能救他一把。

    刚吃下的时候没什么反应,诸伏景光继续之前的整理工作,直到半个小时后,腺体部位开始发烫,原本以缓慢的速度正在消退的咖啡味信息素像是被这个温度给激发,再次蔓延全身把他包裹起来,仿佛要把他溺亡。

    算不上痛苦,但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让诸伏景光如坐针毡。

    直到又过了半小时,身体反应才慢慢恢复正常。

    疲惫地把已经设置好的定时邮件往后推,猫眼青年理了理有些汗湿的额发,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肉眼可发现的异样。

    等到他平安无事地和松田阵平见面时,便彻底把定时邮件删掉,并且决定把手上一部分情报留给梅斯卡尔。

    松田阵平的效率实在是快,仅用了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把炸弹设计图给搞了出来,甚至连大部分材料都严格按照设计的量给他准备好了,除了其中两样材料他实在搞不到——如果真的搞到了那他就不是爆处警而是炸弹犯了,但苏格兰作为组织后勤组负责人,想要拿到那两样材料简直轻而易举。

    当松田阵平看着他轻轻松松就掏出了那两样材料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好像是在说“认识你那么久终于有你是犯罪分子的实感了”。

    在卷毛警官被激发出掏银手铐的本能之前,诸伏景光提醒他可以开始教怎么组装炸弹了。

    看着被组装好的成果,松田阵平带了几分得意地介绍它的威力:只要两个这样的炸弹,就能炸毁一栋别墅。

    诸伏景光:“……”那巧了不是,他就是去炸别墅。

    在反复练习,确认诸伏景光可以用最快速度把炸弹组装起来之后,松田阵平决定回去了。

    还没来得及疑惑卷毛青年为何那么急匆匆回去,后者便找他拿信息素祛除剂。

    “上次好像被hagi发现我出来见你了,但他反应没之前那么大。”言下之意就是最好还是别被萩原研二发现他又来找绿川唯。

    想到松田阵平之前跟他说的萩原研二事迹,诸伏景光非常爽快地掏出信息素祛除剂的动作,毕竟在这个时间点还是别增加不可控因素了。

    炸弹的材料和炸弹的组装方法都有了,剩下只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了:这些材料应该藏在何处?

    机智的诸伏景光自然考虑到了这一点。

    被降谷零临时标记的那一天,他穿着的那套衣服和后来降谷零给他准备的那套衣服,就算经过洗衣机的清洗,上面属于葡萄乌龙和咖啡的气息依旧隔着几米都能被感知到,在近期内算是无法散掉了。

    诸伏景光仔仔细细地把炸弹的各个部分藏在衣服里。

    感谢米花知名潮男波本,这两套衣服都有很多小装饰和口袋,加上针线的辅助,藏完材料后也算不得多突兀,如果被问了就说那是重工。

    那晚被咖啡味刺激到胃痛难眠的猫眼青年,现在似乎已经能和咖啡味和平相处了——如果忽略他愈发苍白的神色的话。

    之后的两天诸伏景光要不是待在组织基地,要不就是待在自己的安全屋。

    皮斯科和朗姆斗争最后终于居然是落败于朗姆的手下波本,贝尔摩德带回来了梅斯卡尔的尸体结果是假的,有人发现疑似莱伊的人在东京出现,北海道的组织基地在公安的包围下全面沦陷……待在组织基地就不愁听不到这些真真假假的信息。内忧外患,人心惶惶,即使诸伏景光现在身后不是公安,也能从最近的情况推测出公安那边近日便会对组织最重要的两处地方发起总攻。

    一个是规模最大的东京基地,一个则是组织真正的大本营——鸟取县。

    加藤千奈祖上所在地、药企分公司的所在地,以及最重要的,降谷零那天回复“猫”的邮件里,提到一个惊喜发现:鸟取县有一栋和他所绘画的宅子一比一复刻的建筑。

    而那栋建筑,就在那家药企厂内,被伪装成了出过实验事故的废弃厂房。

    因为苏格兰是组织小高层里目前最安稳的一个,所以被他戳穿之后本来就很心虚的卡莎萨,眼瞧着皮斯科要倒台,连忙抱紧现任上司的大腿,旁敲侧击苏格兰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跑路了,能不能带上他,后勤组以前有些渠道是苏格兰不知道的,现在他能把这些和他知道的皮斯科的信息都供出来。

    意外得知鸟取县那家药企居然就是挂在皮斯科名下,心情颇好的苏格兰笑着夸赞这位迷途知返的下属,并且非常慷慨地表示对方可以带上后勤组在东京一半的流动资金跑路,到时会有他的人接应。

    然后给了卡莎萨一个公安曾经重点关注的码头位置,并在对方离开组织基地后立马把这个地点和刚刚卡莎萨供出的消息以“猫”的身份发给了降谷零。

    在那个极其短暂的电话后,降谷零和“猫”都默契地没有再通电话,而是仅依靠邮件联络。

    可惜还没等他表演“得力下属惨遭公安逮捕,痛心疾首誓要夺回后勤组的一切”然后对皮斯科再落井下石一通最好把药企的资料都拿到手时,那个沉寂已久的号码终于再次发来了信息。

    【回来吧。】

    第62章

    虽然预料到来接自己的人会是贝尔摩德,但当真见到千面魔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诸伏景光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惊讶。

    什么贝尔摩德带了梅斯卡尔的假尸体回来……这种洋葱新闻他都是当笑话听的,以梅斯卡尔的实力会在短短两三天之内就死于贝尔摩德手上?还是在他自己地盘上?

    都不知道这传言是在侮辱梅斯卡尔的实力还是侮辱贝尔摩德的眼力。

    但无论如何,贝尔摩德此时都不应该在这里。

    看出诸伏景光的惊讶,长相艳丽的女明星唇边勾起了一抹毫无感情的笑容:“那自然是因为在你的事情面前,其他事情都要靠边呀,my……”

    后面那个名词,猫眼青年没能听清,因为他已经陷入了昏迷。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瞬间,诸伏景光很想吐槽既然都要把他迷晕,还特地发一条信息过来、让贝尔摩德出现在他面前的意义在哪里。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睁眼,而是闭目感受了一下自己周遭的情况:十分安静,没有他预想中的医疗器械或者其他大型仪器运作的声音,也没有第二个生物的呼吸声。身下是柔软的被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但又奢华的香气。

    又等了大约半小时,还是没有变化之后,诸伏景光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间很眼熟的房间——至少在装潢上很眼熟,除了房间中央那格格不入的巨大显示屏。

    观察了一圈后,诸伏景光走到书架前,翻开书架上的笔记本,不出意料地看到密密麻麻的笔记,字迹清秀,即使做了许多标识也不显凌乱。

    那面巨大的显示屏在这个时候闪了闪,然后突兀地出现一个巨大的乌鸦脑袋。

    这个几乎要能称之为灵异的现象并没有引起诸伏景光的丝毫惊讶,他只是把笔记本放回原位,安静地在显示屏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下。

    乌鸦脑袋被他乖巧的态度给取悦,原本艳红到危险的眼睛闪了闪,变成了华贵的翠绿色,苍老慈祥的男声从那根本没有开合的喙里传出:“乖孩子,事到如今你还能保持这样的态度实在是令我很欣慰。”

    乌鸦脑袋小幅度地转了一下,似乎看向了刚刚被诸伏景光翻阅过的书架:“他是我最宠爱的一个孩子,可惜天妒英才……而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让我觉得像他的,所以我想着,如果你能留下一个孩子,他的血脉也算得到了延续。”

    诸伏景光依旧保持着温顺的表情,再露出一点点诧异,可实际上他的沉默快要震耳欲聋了:比豪门招婿更古早的剧本出现了!

    一边因为boss的话泛恶心,一边在担心波本会不会被捆过来跟他关在一起。虽然公安发起总攻近在眉睫,但有些事情还是作为代号成员更容易做,也需要有人在那天做内应,比起转变立场时日尚短的田纳西,定然波本才是担当最重要的位置。

    无论是从公安的角度去思考,还是对降谷零行事作风的了解,诸伏景光都清楚对方目前肯定还披着那层对组织忠心耿耿又野心勃勃的波本皮,直到这张面具和组织这个庞然大物一起彻底葬送。

    可还没等他在思考要怎么向波本传递消息的时候,boss的下一句话就让诸伏景光露出了毫不作伪的震惊。

    “虽然气息还很不明显,但你的身体里已经孕育了一个伟大的存在。好孩子,好孩子,你和波本都是。”

    连声的“好孩子”充分表现了Boss的满意,也差点让诸伏景光没控制好表情。

    联系前后两句话,谁都能明白“伟大的存在”代指的是什么,更何况没人比诸伏景光更清楚之前Boss有多急于撮合和苏格兰契合度百分百的波本的。

    他之前总是往组织内势力平衡的方向去猜想,从梅斯卡尔那里得知“沙弗莱”的作用之后再加上boss想控制他和波本的猜想,却是一直都没往孩子的方向去思考。毕竟他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为omega的第二性别,但从来都没想过孕育生命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且“伟大的存在”这样的说辞,比起假惺惺的“想为英年早逝的孩子留下血脉”说法,诸伏景光认为这个虚假的孩子如若真有来到人间的可能性,那么极大的可能是依旧沦为可悲的实验体。

    是的,虚假的孩子。

    即使Boss用那般欣喜满意的话语宣布着这个“喜讯”,诸伏景光也清楚自己的身体里并没有第二个生命的存在。

    那晚降谷零只是给他进行了临时标记,按照1207之前生理知识小课堂上学到的内容来说,契合度越高的ao之间反而越难孕育生命,尤其是他和降谷零那高达百分百的契合度,更是只能永久标记之后才有创造生命的可能性。但与此难度成反比的是,过往例子证明,这样诞下的孩子,在各方面都将继承双亲最优秀的部分。

    所以Boss会得出这样结论的缘由便也很明显了——是梅斯卡尔让苏格兰吃下的那颗白色药片。

    曾经出身医疗组、比苏格兰还要更了解实验体存在和来源的梅斯卡尔,远在千里之外依旧能根据现状推测出Boss的真实意图,并且及时寄来了药物让苏格兰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境地。

    诸伏景光不清楚如果不是这个药物给他的身体状况上了一层伪装,自己将会被怎样对待,可能会比现在更危险,也可能在危险中有意想不到的突破口。无论如何,既然他选择信任了梅斯卡尔,便准备继续沿着目前的剧本走下去。

    显示屏黑掉之前,那乌鸦脑袋下了一句定论:“这段时间,你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体。”

    诸伏景光开始了对这间房的探索。虽然心知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但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的他,会无聊到在仅有的空间里转悠才是最正常的事情吧。

    苏格兰只是听话,无论是智力还是手段都很出色,否则也不会在这乱糟糟一片的情势中依旧让后勤组保持正常运转。

    这样想着,站在书架前的诸伏景光眸光动了一下:后勤组估计又被胜者为王的朗姆再次接管了吧,希望对方会喜欢自己留下的“惊喜”。

    书架上的书比起他之前在另一栋宅子里看到的样品书来说,都是经过人翻阅的,尤其是医学方面的书籍,上面的笔记相当多。

    但诸伏景光只是粗略看了两排之后就越来越想皱眉:碍于上个世纪医学理论的发展程度不足,原本这些书的内容在现代人看起来就有些荒谬,偏偏笔记上更是写了一些看起来就很天方夜谭的猜想,什么细胞年轻化、利用脑电波转换记忆到更年轻的身体上……

    看得人毛骨悚然。

    诸伏景光又想起他曾经在油画长廊上看到的青年肖像,温和知性,完全看不出是这么疯狂的内里。不过想到他应该是Boss的儿子或者孙子,流淌着相同的血脉,倒也不足为奇了。

    除了显示屏上自带的摄像头和收音器,诸伏景光还在书桌的下面发现一枚窃听器,在衣柜的间隙里发现监视器。门自然是被锁起来的,但门旁边的墙壁有些异样,很有可能是放了什么活动机关。

    确认自己在监控下把能探索的都探索得差不多了,诸伏景光重新回到书架前,开始一本本翻看上面的笔记本。

    如果说刚刚那些只是做了笔记的书就已经让诸伏景光感到毛骨悚然,并且意识到这些很可能就是组织人体实验的开端,那现在这些字迹端正的笔记,便算是彻底把这片深渊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透过这些看似杂乱、实则思路清晰的实验笔记,他能看到这位活在百年前的青年是怎么用自己出色的智商和学识制造出无底深渊的:用同乡的长寿老人做实验,比较其身体上各处细胞的活性,一旦发现和普通人有差异之处则直接把该部位割下来保存以作后续实验;研究如何将垂死之人的大脑或者记忆转移到刚出生的婴儿身上,以实现永生;对比拥有怎样信息素的ao结合才能诞下最完美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会是最优秀的记忆承载器……

    此番种种,几乎都可以和发生在加藤千奈及自己身上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也让诸伏景光真正地明白了为什么Boss需要由苏格兰和波本结合后诞下的孩子。

    从这个青年所在的时间点来说,Boss是他直系长辈的话那年龄怎么也超过140岁了,比起真的是如此长寿,诸伏景光觉得对方已经“换过身体”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正是因为有成功但成功得没那么完美的先例在,对方才会更渴求一个“完美的容器”。

    现在对方任由诸伏景光查看这些资料,如果不是相信苏格兰被他那套长年累月的虚伪亲情戏码给感动到当真变成乖孩子,便是……没打算让他再向外界透露出这些秘辛的机会。

    到了饭点,不出他所料,在那块他认为装置了活动机关的墙壁出发出了器械活动的声音,让诸伏景光想到了早期的电梯。然后那片墙壁打开了一个小窗,支架托着一份热气腾腾的和食出现在诸伏景光的面前。

    他走过去,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下支架背后的部分,果然像一个黑洞洞的迷你电梯井。取下装着食物的托盘后,支架并没有立刻消失。

    诸伏景光没什么胃口,只吃掉了半份餐食。

    把没吃完的部分放回支架上面,它才缩回去,那片墙壁重新恢复成一片光洁平整。

    大概是吃完了犯困,猫眼青年没过多久就打着哈欠,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实际上他是在对比宅子的结构图,思考哪里最有可能存放着实验资料甚至是其他实验体,又应该在什么时候行动。

    以诸伏景光现在的处境来说,很可能只有一次机会,虽然松田阵平说他这个炸弹足以炸掉一个别墅,但最好还是能针对性地毁灭。

    这样罪恶的、沾满无数鲜血的实验,不能暴露在阳光底下。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

    第一晚诸伏景光就趁着被子的掩盖把炸弹给组装并藏在了房间里的某个监控盲区。

    而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试着用不舒服的理由成功得以第一次离开了房间。在被带去医疗室检查的路上第一次看到这栋宅子的内部,确实跟之前那栋在东京附近的是一比一复刻的。只是这里的……姑且能称之为仆人吧,每个人都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并且从不开口说话,让诸伏景光很有当恐怖片主角的感觉。

    就连给他做检查的医生也如此,这让诸伏景光有些遗憾,原本以为会碰到桑布加,说不定还能从对方身上找到突破口。

    不过这一次离开房间倒是让他缩小了目标范围,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彻底结束这一切了。

    意识到这一点,坐在房间里的诸伏景光心情非常平静。

    Boss大概是怕他无聊,又往房间里送了些书籍、画具和乐器,显得他仿佛真的对苏格兰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怎样的兴趣了如指掌一般。

    只是无论是绘画还是音乐,都会暴露出一个人内心的真实情绪甚至想法,所以诸伏景光依旧安静地在看书。

    当他看一本小说看到一半时,自上次提醒他可以吃下梅斯卡尔寄来的药片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的1207开口了。

    “……只能失败了是吗?”

    于是翻页的手指便停留在书页的边缘,明明它上面有着清晰的、长期使用狙击枪留下的茧子,在此时此刻却仿佛脆弱到能被锋利的纸张割伤。

    来到这个世界后,陪伴诸伏景光时间最长的是1207,而他唯独对不起的,也只有1207。

    “对不起。”

    大概是觉得只有一句不能表现他的愧疚,诸伏景光再次重复:“对不起。”

    明明和1207初遇的时候对方还那么活泼,现在被他连累到这样……而他甚至不敢问一句,如果自己失败了,1207会有怎样的下场?

    因为诸伏景光太清楚,无论1207的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定分毫。

    他以为小系统会哭,就像上次因为它间接导致降谷零临时标记自己后骤降好感度一般,可没想到1207只是长久地沉默。

    诸伏景光见1207那么久没给回应,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对方大概是后悔选定他这么一个宿主了,又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书后,终于听到它开口。

    “虽然我之前说我是第一名,但我其实根本就没见过其他系统啦。你是第一个用平等语气和我聊天的人,不会像教科书上的坏宿主提出很多不合理的要求。你也真的很温柔,之前我在你脑海里看电影激动起来跟你聊剧情的时候,就算半夜被我吵醒也不会嫌我烦,最多威胁我第二天要给我讲一百个系统恐怖故事……”

    小系统说得很慢,但声音里却没有一丝哭腔,只是细数这些时日里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在最后,它很轻声地说了一句:“我是真的不想你死呀。”

    死亡。

    这个词其实从未离开过诸伏景光的人生。

    年幼时,便经历了父母那样惨烈的死亡,那晚的暗红色化为梦魇贯穿了他大半的人生,也仿佛就此奠定了他整个人生的基调。

    等到外守一被逮捕归案,诸伏景光又以卧底搜查官的身份进入组织,从此他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无辜的、不无辜的……他已经忘记自己用手上的狙击枪收割过多少人的生命,弹壳落地,又是一朵绽开的血花,会有热爱它的人为之亢奋,也会有人曾为之夜不能寐。

    在那看不见的日子里,诸伏景光又听闻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死讯,但是他甚至连出席葬礼都做不到。

    这是别人的死亡。

    尔后迎来了属于诸伏景光自己的死亡。

    那栋废弃大楼的天台,是独属于诸伏景光的死亡。

    他无法用亲友的生命安危去赌,他赌不起,因此明知身后不远处那传来的匆忙脚步声属于他那相伴十九年的幼驯染,诸伏景光依旧毅然决然地对着心脏开了枪。

    然后便来到了这个世界。这是一个不够熟悉又不够陌生的世界,生活着他熟悉的人们,彼此之间却有着陌生的关系和身份。诸伏景光曾经真的以为自己能在这里活下来,但没想到最终还是……

    真的没想到吗?

    诸伏景光突兀地问自己:你真的没想到自己依旧会走向死亡吗?

    其实不然。性格决定选择,不知道从何时起,就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点存在了诸伏景光的意识深处:如果真的有一天,需要有一个人牺牲,那这个人只会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国家、亲人、幼驯染、朋友……这些,都比“诸伏景光”重要。

    在那漫长的十九年里,他的幼驯染降谷零多少察觉到这一点,于是尽可能地用自身的光芒照亮他,潜意识地用各种方式来向诸伏景光表达“hiro对zero来说真的很重要”这件事。所以在天台上开出那一枪时,诸伏景光最为愧疚的,便是降谷零。

    也或许是因为这份愧疚,诸伏景光无法再用任何方式去补偿原本世界的降谷零,那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会尽力帮助这个世界的降谷零实现理想。

    一开始听到1207的任务要求时,他的心底其实是窃喜的,为自己那份不曾承认的爱恋,再到后来被松田阵平揭穿心思,诸伏景光终于正视自己对降谷零的感情。可也恰好是这份正视,开启了他连绵不断的痛苦。

    ……其实也不只是痛苦。

    在欧洲降谷零第一次为他拍照时,降谷零对“猫”说想和他一起去看长野的天空时,两个人在商场里互相买衣服折磨对方后相视大笑时,一起靠着观景台的栏杆说等下要赶回去拯救那锅牛肉汤时,降谷零给他的T恤后面用清凉贴围出一个爱心并且画了Q版头像时,两个人同时按慢了响铃时……

    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时刻里,诸伏景光确确实实能从中感受过快乐。

    这就足够了。

    虽然还有很多的遗憾,但至少曾经有过温暖,也足够他坦然面对死亡了。

    苏格兰作为组织的核心实验体之一,既不适合活在组织覆灭之后的光明里,也会给他在意的人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和危险。那么用他的性命去葬送这黑暗巨兽,简直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在良久的沉默后,对于1207这句夹杂着无数沉重情感的挽留,诸伏景光只能像一个已经失去完整语言表达能力的人,再次重复道。

    “对不起。”

    *

    那个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一个傍晚。

    在这个宅子的左后方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枪响。这栋建筑毕竟很可能是百来年前的老建筑,隔音效果自然算不上良好,平时能得到清净全靠地面上铺的吸音地毯和绝不开口说话的仆人。

    对枪声最熟悉不过的前任狙击手目光随着声响动了一下,眼里清楚地浮现出一抹困惑,但最后大概是想到自己出不去,只能再次低头看书,只是时不时放下又抬起的左手能证明他并没能沉浸于阅读。

    他身上的衣物里悄然增加了什么。

    外面的枪响越来越密集,甚至时不时有爆炸声响起。

    在挂钟的时针指向“6”的时候,那面墙壁再次准时打开送来餐食,可与此同时诸伏景光也听到了那多日没有动静的门第一次主动从外面传来了锁舌被拧开的声响。

    没有多思考一秒,诸伏景光把支架上的餐饮丢到一旁,用托盘把支架敲碎,侧身跳入这深不见底的、如同电梯井一般的空间。

    那一瞬间,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栋宅子。

    手、脚、背,轮流用三个支点来避免自己下坠得太快,好在这个空间足够狭窄,在脚后跟察觉到墙壁厚度的不对劲时,猫眼青年双手撑墙,腰部发力,在双脚快要失去知觉之前踢开了一面可活动的墙壁。

    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一模一样面具的人齐刷刷地转头望来。

    没空去在意这场景多令人头皮发麻,诸伏景光的关注点在于他们正试图转移一些叠起来装满了奇怪肉块的盒子以及一个个泡满了尸体的透明柜子,而其中一个柜子里的尸体即使脸部已经有少许变形了依旧被他一眼认出来了——是加藤千奈。

    胃部传来不适,诸伏景光掏出第一个炸弹,往前扔去后立马放任自己坠落并引爆。

    曾被松田阵平得意介绍的炸弹炸开,即使真正炸开的时候诸伏景光已经往下坠落了一段距离,依旧被余波冲击得胸口一阵剧痛,耳朵也嗡嗡作响,几乎要听不见声音。

    这栋宅子果然不止地面上可以看到的部分,等到诸伏景光停止下落的时候,距离他那个房间少说也有接近五层楼的高度了。

    现在四面包括脚下似乎都是实心墙壁,在没有热武器的情况下就算是诸伏景光也奈何不了,他还不想贸然使用自己最后一个炸弹。

    就在他思考自己要不要爬上去寻找其他下来的路径时,大概是刚刚那颗炸弹引起的连环反应,摇晃中诸伏景光感觉似乎有一半的宅子夹着噼里啪啦的火在往下坍塌。

    诸伏景光:“……”松田有时候还是太谦虚了一点。

    缩在角落里的他躲过了这一阵倒塌,才费劲地扒开自己身上的石块和木头,并再次感慨还好这栋是老宅,否则他此时估计已经被砸得失去行动能力了。

    坍塌之后,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房间都显露在他眼前。

    诸伏景光能看到远处已经陆续有人在赶来了,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看那衣着大概是公安的人。

    时间不多了,猫眼青年一边咳嗽一边忍着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翻身下了脚下的房间。

    是资料库。全部都上了锁并且用防弹玻璃保护着,诸伏景光无从翻看,也看不懂上面的起名方式,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终于发现了其中一份被命名为“沙弗莱”。

    诸伏景光摩挲着手里最后一个炸弹,原本想要直接引爆,想了想,又翻身上了他刚刚所在的位置。

    今天可能是下过雨,橙红色的晚霞和肉眼可见四处蔓延开来的火光连在一起,让他分不清界线。

    但比起像是要燃烧起来的天际,那抹倒映在海蓝色猫眼里的浅金色才是占据了诸伏景光全部注意力的存在。

    正在往这边赶来的降谷零依旧穿着波本经典套装,可脸上早已没了波本惯常的游刃有余,只剩下不可置信和惊慌——他清楚地看到了坐在资料库正上方的诸伏景光。

    与此同时,宣告着一切结束的提示音在诸伏景光的脑海中响起:“组织已覆灭,降谷零好感度不满百,任务失败,即将开始数据清除!”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淌过脸庞,诸伏景光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最后一次认真地看了一眼天空和降谷零。

    然后引爆炸弹,用力往资料库内部扔去。

    在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身体仿佛被什么操控着往火海里跌去之前,他笑着对那个被几名下属死死拉住的金发男人说道。

    “再见,zero。”

    第63章

    “降谷先生,这份文件不是昨晚才刚给您吗?您昨晚有休息吗?”

    刺猬头的公安拿着足足有巴掌厚的报告书,站在自己的上司面前,怀疑自己是不是咖啡喝多了出现幻觉。

    组织覆灭后,公安并没有能得到一丝一毫的休息时间,数不清的善后工作还等着他们去做,还有和其他国家机构——主要是FBI——关于成功果实的切割问题,好在功劳确实大部分属于日本公安,且组织大本营也在日本,他们切走最大块的那份也理直气壮。

    但即便如此,公安也集体加班到凌晨接近一个月了。

    没办法,谁让零组有一个工作起来好像不要命的组长,不仅自己卷,也带得所有人都不得不卷。

    每当有人因此试图产生怨言的时候,都会被降谷零的工作效率和强度给震撼到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情绪——就譬如现在的风见裕也。

    这里的“昨晚”,指的是凌晨3点,而此时是风见裕也刚随便吃完早餐坐到工位上的7点15分。

    全靠咖啡续命的风见裕也下意识地往上司的桌面上扫了一圈,没看到任何咖啡相关的东西,他纳闷地想:听说降谷先生的信息素是咖啡,难道这人能用自己的信息素给自己提神吗?不对,信息素又不是真的咖啡……果然是最近加班加多了都开始胡思乱想……

    差点当着上司面给自己来两巴掌清醒一下的风见裕也神情恍惚地拿着被上司批阅过的报告书走回工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的修改意见开始汗流浃背地进行修改,完全没留意到降谷零根本没回他的话。

    降谷零看向桌面上堆积如山、需要他签批或者核对的文件,已经想不起来他多久没休息了。

    三天?四天?

    但他不敢休息。

    不是事情已经急迫到需要他不眠不休地工作,只是降谷零一旦稍稍停下来,就无法克制地想起那名黑发猫眼的青年。

    没人能比他更清楚地感知到,当他不久前才意识到自己爱上苏格兰,而刚又发现苏格兰便是自己苦苦寻觅的人、是“猫”的时候,对方就在自己眼前毅然决然地跳入火海,那绵延不断的绝望。

    虽然向来都不怕危险到甚至能有些“疯”,可降谷零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那个傍晚,是降谷零第一次完全抛弃理智、即使面对着巨大的爆炸声和无尽的火海,克服本能也只想抓住那个人。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上的泪水和跌落火海时无意识向他伸出的手。

    可降谷零拉不住。

    那栋宅子是公安发起总攻最后的一个目的地,降谷零在那里守了一整晚,看着那里的火被扑灭,但无论是他自己下场找得灰头土脸、手上多处皮肤被余热烫伤,还是在场其他救援人员的反馈,都没能在其中找到存活的生命体。

    看着一具具烧焦的尸骸被抬出来,降谷零无法自控地去想那会不会是他,但又只能祈求那不是他。

    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以他掌握的那些情报,在组织覆灭之后完全可以走在阳光下,根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倒下。

    可是……“猫”好像从来没考虑过他自己。

    当降谷零收到那些来自“宫野姐妹”“梅斯卡尔”的情报时,他其实很清楚,背后真正的情报提供者是谁,就像“猫”当初把之前所有的贡献换成给田纳西的一次机会一般。

    虽然降谷零之前多少察觉到一些这样的倾向,但他对“猫”的能力实在是太过信任了,从最开始接触对方开始,“猫”给他的感觉就是无私、聪慧、狡黠、温柔……几乎可以把一切美好的词语拿来形容对方,所以他就算意识到对方偏消极的态度,也只是拐着弯去劝对方。

    他没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么惨烈。

    现场的简易尸检报告出得很快,几乎是每出一份都会立刻递到降谷零的手上。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有可能是。

    深肤色的手指捏在洁白的报告纸上,用力到指尖发白。

    有下属小心翼翼地靠近降谷零:“请问降谷先生……是在找哪位?”

    金发的公安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连对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苏格兰、绿川唯、“猫”……都是他,也都不是真正的他。

    “苏格兰。”沉默半晌,他只能吐露出这个或许伴随着对方时间最久的代号。

    下属一愣:“就是之前降谷先生收集资料,想要策反并争取上层同意的那位代号成员吗?”

    听到这个问题时,降谷零几乎要笑出来,笑自己之前的高高在上,笑自己的一无所知。苏格兰何须自己策反……只要他承认自己就是“猫”,公安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

    可是降谷零笑不出来,他那双往常用起honeytrap时能让无数人脸红心跳的紫灰色眼眸,此时已经被爆炸后现场的恶劣环境熏得发疼。

    最后一抹夕阳都沉入了海平线,可盛夏的炎热并没有褪去多少,加上未散尽的余热,在场的其他人早已满身大汗了,只有降谷零觉得寒意源源不断地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等到所有的现场简易尸检报告都出来,确认有两具尸体可能和苏格兰有关,但更具体的要回去对比查找尸体的身份。加上还有不少是已经死亡一段时间的尸体,这不是一项短期内就能出结果的工作。

    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就算是降谷零也只能等待。

    他不愿意去相信,苏格兰真的就这样丧命于火海中,就算是自己亲眼看着他坠落、被高高跃起的火苗一瞬间吞噬,还是忍不住去想,说不定这只是多智近妖的“猫”脱身的一种方式呢?就好像那天赤井秀一和宫野明美演的那一场戏一般。

    可之前“猫”的种种做法与态度,以及在坠落之前,那沿着上扬眼尾落下的泪水……种种细节也都在告诉降谷零:不是的,这个人确实不想活下去了。

    他一开始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苏格兰会心存死志,直到公安上周和意大利军事安全情报局(AISI)联系上,在交换情报的时候得知梅斯卡尔在组织覆灭前一个多星期就与AISI联系上了。

    降谷零几乎是瞬间就下了决定:“我要见梅斯卡尔。”

    他的理由十分充分,他邮箱里还躺着“梅斯卡尔”给日本公安的情报,那么和本人沟通关于这些情报的信息再合理不过吧?

    无人看得出金发公安的私心。

    在那个混乱暧昧的日子,处于易感期的降谷零曾经因为梅斯卡尔而吃醋——即使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原来那种像被柠檬汁浸泡的心情原来是吃醋——但冷静状态的降谷零,其实是能看出来苏格兰对梅斯卡尔并没有太过深厚的情谊,那么对方除了给一起长大的宫野姐妹准备情报,为什么还要特地为梅斯卡尔准备情报……

    很大可能是梅斯卡尔和苏格兰达成了什么交易,或者苏格兰欠了梅斯卡尔人情。

    降谷零有预感,他一直寻找不到的答案或许就在梅斯卡尔的身上。

    在刚接通视频对话的时候,梅斯卡尔的表情是极其冷淡的:“不管你们拿到的是什么,都是假的,我从来没向日本公安传递任何信息——”

    却在看清对面人的长相之后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谁能想到组织内炙手可热的情报专家、苏格兰的情人波本,竟然是日本公安?看这级别,应该还不低吧。”

    没有理会,也可能是无法去面对来自知情人的讥讽,向来擅长用带着毒药和刀刃的话语刺向他人的金发青年没有进行任何反击,而是直入主题:“情报是苏格兰以你的名义送来的。经过初步核查,基本属实。”

    梅斯卡尔瞳孔紧缩,眼睫控制不住地轻颤。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苏格兰,还活着吗?”

    心跳不受控地逐渐加快,在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中,降谷零几乎要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尚不清楚,我们也在全力搜寻着他的下落。所以希望你能把他相关的情况告诉我,作为交换,AISI那边我也会帮你。”

    此话毫不作伪。原本降谷零便在为策反苏格兰做准备,现在把苏格兰便是之前一直为公安提供情报并且牵线了田纳西的“猫”这个消息上报,理事官也很支持继续全力搜寻苏格兰的下落,毕竟这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组织情报库。

    除此之外,降谷零其实暗地里没完全放弃在组织期间积累下的情报渠道,即使是灰色的、见不得光的方法也好,恨不得把整个鸟取县和东京都翻过来找人,也依旧没有丝毫线索。

    梅斯卡尔却像是忽然情绪崩溃了一般双手捂脸,摇了摇头:“我也并不清楚苏格兰为什么这么做。”

    降谷零微微闭眼叹气:“你再好好想想吧。”

    结束了这个虽然时长不短、实际上却没说几句话的视频通话,降谷零明白,或许自己的死亡判定书很快就要下达了。

    刚刚梅斯卡尔看似拒绝回答关于苏格兰的问题,可他举起双手时,那仿佛无措的手部动作却是在用最小的幅度给降谷零打手语:【邮件】。

    苏格兰身上的秘密不适合暴露在公安和AISI的视线范围内。

    意识到这一点,降谷零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梅斯卡尔的邮件来得比想象中要快,降谷零无暇去思考梅斯卡尔在AISI的处境大抵还称得上不错、公安接下来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谈判方法和AISI打交道,直接看向正文。

    第一句话便是:

    【苏格兰是组织最重要的实验体。】

    第64章

    不过一屏的邮件,降谷零却看了一整晚。

    他的手边泡着一杯葡萄乌龙,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苏格兰看他注意到安全屋里的葡萄乌龙气息时,曾经递给他的一包茶包。

    彼时的波本刚查到组织高层想撮合自己和苏格兰,正是对苏格兰最为迁怒的时候。

    以他的演技,依旧能保持着明面上对苏格兰的正常态度,但对于这份来自苏格兰的“小礼物”却是想转身就扔掉的。最后因为急着出任务而随手放在了一边。

    幸好他没扔。

    电脑屏幕因为长久未使用而暗下去,又被降谷零重新按亮。

    只是在看邮件吗?

    透过这些冷冰冰的文字,降谷零看到的是苏格兰同样没有温度的人生。

    年幼进入组织,如同养蛊一般在鲜血中长大成为组织的一把枪,又在少年分化出第二性别的时候沦为组织的实验体,看似成为BOSS身边红人从此得到优待步步高升风光无限,实际上却只不过是一个用完就会被销毁的基因容器。

    没人会关心容器是否自由、痛苦,容器就只是容器。

    苏格兰的人生是冰冷的,苏格兰却是鲜活的。

    他会促狭着给自己起“zero”的昵称,会特地给自己做芹菜的美食然后在自己跟莱伊吵起来时和善地拉架,会在欧洲的时候给自己发日常照片哪怕自己几乎不会回应,会温柔缱绻地告诉自己长野的天空很漂亮,会珍惜自己给他的猫咪发夹哪怕猜到里面装了窃听器和发信器……

    会用那样让人心疼的表情问自己“你是清楚自己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才这么有恃无恐的吗”。

    降谷零其实是清楚的,自己在那一刻的心动。

    却也更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恨那一瞬间的心动。

    那是降谷零背叛内心想要和那人结婚的誓言的证据。

    可谁能想到,“猫”是苏格兰,他想要结婚的那个人……也是苏格兰。

    在和加藤博之一起被皮斯科的人控制住的那个夜晚,降谷零清楚地听到了那声焦急而惊恐的“zero”,于是他躲开了那枚致命的子弹。

    他蹭开自己眼罩的时间太晚,加上眼睛一下子没适应过来,只能看到非常朦胧的一个背影。

    但就是这个甚至连轮廓都看不清的背影,让降谷零瞬间把他和模糊记忆里那个稚嫩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在下一次和“猫”的通话里,降谷零很想直接问,“猫”先生明明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那么能否至少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这些年来你过得怎样?

    然而他是潜入组织的卧底搜查官,他习惯了对任何事都多疑谨慎,便只能挑着更明显的问题去问对方:昨晚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在等待回答的短暂时间里,降谷零却觉得比过往任何生死关头还要紧张,他无法自控地想到,只要“猫”承认,那他无论如何都想冒险一次,和立场其实已经很明显的“猫”开诚布公。

    但是最后“猫”否认了。

    他否认救了降谷零。

    想起过往对“猫”无数次的试探都以失败告终,想到刚刚明明降谷零已经明确说出他听到了那声“zero”可“猫”还是选择否认,降谷零的大脑重新冷却了下来。

    在那一刻,他确实是失望的,“一起去长野看天空”这个约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降谷零已经能从这样的趋势里察觉到或许这个约定实现的可能性很低。

    降谷零承认,最开始听到“猫”提及长野的时候,自己虽然确实有被触动过,但更多的是想根据这个显然对“猫”很重要的地方去打开对方的心扉,来套取更多的组织情报和更多关于对方的真实身份。

    可他终究是人类,也会有心,在几乎每天一次的通话中他感受到了“猫”其实也是竭尽全力想倾覆这个黑暗巨兽的,于是一开始只是当做借口被他反复提及的约定,慢慢进入了降谷零的心里。

    他是真的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便也会因此而感到伤心失望甚至有那么一丝怨怼。

    可降谷零又能时不时地感受到“猫”在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身不由己,所以他想着,不要去逼问对方,等到组织覆灭的那一天,他们总能用真正的身份去面对彼此,那个约定也总有实现的一天。

    ……为什么当时的态度不能再强硬一些呢?

    这个遗憾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慢慢发酵,几乎要成为缠着降谷零的心魔。

    为什么他没有去深思“猫”身不由己的理由?为什么他没有想到“猫”对他那么了解甚至能准确地救下他,正是因为“猫”本来就一直在他身边?

    是降谷零从认识苏格兰的那一刻起,就产生了傲慢的偏见,纵使他偶尔能窥探到其下的一丝温柔,也只是高高在上地觉得对方没其他人那么无可救药、本质依旧是犯罪分子罢了。

    就连降谷零在对苏格兰进行临时标记后,确认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苏格兰,原本想着要策反苏格兰,也因为宫野明美和赤井秀一假死一事而最终暂缓了开口。

    现在想来,苏格兰当然会表现得狠辣,既然他是“猫”,那便早就知道莱伊的卧底身份、也能推测那其实那是场假死的戏码,背后甚至很可能有波本的影子。

    那只不过是,苏格兰因为他那可能会被组织操控的实验体身份,又一次推开援助之手的证明。

    苏格兰考虑到了田纳西,考虑到了松田阵平,考虑到了降谷零,甚至考虑到了降谷零背后的公安……唯独从未考虑过他自己。

    等到时针指向“4”,电脑屏幕再一次暗下去的时候,降谷零的视线才终于从屏幕上移开。他捧起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葡萄乌龙,茶的香气早已在这一晚里消失殆尽,可金发青年依旧缓慢但珍惜地把它喝完了。

    自临时标记过后过了将近二十天,降谷零已经无法再从任何地方或者物品上捕捉到一丝属于苏格兰的葡萄乌龙气息,如同现在依旧无法确认苏格兰的生死行踪一般。

    这个人仿若从未出现在降谷零的生命中。

    带有咖啡因的葡萄乌龙原本该是提神的,但已经将近四天没休息的金发公安却终于在他最渴望的气息中睡着了。

    *

    “透,醒醒,画廊快要关门了。”

    睡眼朦胧中,安室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是相当温柔好听的声音。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上被贴心地披了一张薄毛毯。

    猫眼青年大概是喊他有一段时间了,一直保持弯腰的姿势实在有点累人,便干脆半蹲下来,右手手肘搭在桌边,下巴则搁在手臂上,搭配他脑袋上那顶贝雷帽和两侧的猫咪发夹,比起安室透负责的新晋画家,更像一名大一新生。

    安室透有些不好意思地坐起来:“抱歉,唯君,明天就是你的第一次画展,我却在这个时候睡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绿川唯的动作打断了。

    修长有力、非常适合拿画笔的手指虚虚搭在安室透的唇上,蓝色猫眼里透露出对他话语的不认同:“透为了准备我的画展已经有三四天没好好休息过了吧,我昨晚落下东西回来拿的时候发现还亮着灯,我就知道是你。”

    不知道是因为这话里的关怀,还是因为这个过近的距离,尚且年轻但已经长袖善舞的艺术经纪人居然呆愣着没有回话。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这个举动过于亲昵了,绿川唯连忙收手,白皙的脸上似乎比往常多了些红晕:“总之,透今晚应该好好睡一觉。”

    下了这么一个定论后,猫眼青年看到了放在桌侧的一个浅蓝色便当盒,像是转移话题一般开口问道:“透这么忙还要自己带便当上班吗?”

    “这个啊……也不知道是谁塞到我抽屉里的,来源不明的食物本来不想碰的,但实在是色香味俱全所以就不知不觉吃光了。”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里流露出真情实感的苦恼,却在扫过绿川唯脸上稍显不自然的表情后顿了一下,“唯君知道是谁做的便当吗?”

    绿川唯不自觉地就避开了安室透的视线:“透果然很受欢迎呢……”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了,站起身来往外走:“我先回去了,透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便当盒没有出现。

    第三天,便当盒也没有出现。

    ……

    第六天,便当盒依旧没有出现。

    第七天是绿川唯的画展第一天。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画家出乎意料地因其画里浓烈的情感吸引了不少青年前来观展,后来甚至来了些专业人士。

    策划这一切、本应该得意于画展成功的安室透,却没有把心思放到这上面,而是忍不住望向二楼阳台的地方——绿川唯此时应该在那对着不远处的湖泊写生。

    安室透能年纪轻轻就获得现在的成就,除了过硬的业务能力,还因为他出色的双商。

    结合一周前绿川唯的表现和这周消失的便当,他如果到现在还没发现对方的心思,那就白和对方相处那么久了。

    午休时间,安室透终于能从和美术评论家的应酬中抽出身来,第一时间便是走上楼梯准备找绿川唯,却在中间平台遇到了拿着画具和一个小包走下来的绿川唯。

    并不像是临时有事,更像是要彻底离开这里……离开安室透。

    虽然安室透尚未理清楚自己对绿川唯是什么样的感情,心底却真切地产生了慌乱,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眼前的人离开自己。

    于是原本长袖善舞的金发青年竟然脱口而出:“不愿意给我做便当了吗,唯君?”

    那双海蓝色的猫眼里再没有了之前的无措、羞涩、紧张,只剩下了平静但深刻的悲伤。

    “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忽略我的心意吗……zero。”

    降谷零睁开了双眼。

    天色依旧暗沉不见光亮。

    第65章

    【谢啦,金发大老师。】

    这是手机上来自“卷毛混蛋”的一封短信。

    降谷零回了一句:【他找你找得快要疯了,建议你躲严实一点。】

    对面的手速显然极快,降谷零这条信息发过去不过几秒就又收到了新信息:【放心吧。】

    按熄手机屏幕,降谷零又想起萩原研二这些时日来的所作所为。

    在苏格兰消失在火海后第三天,萩原研二忽然找上他,质问他是不是把松田阵平藏去哪里了。

    彼时的降谷零正在堆积如山的工作间隙争分夺秒寻找苏格兰的下落,没有精力去思考田纳西是怎么准确找到自己的——在这个时间点里,波本的真实身份暴露在田纳西这个为组织覆灭做出大贡献的公安线人面前实在算不上什么要紧事——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也让三天三夜没合眼的降谷零在那一瞬间露出丝毫不作伪的惊讶。

    他真的不知道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前者“消失”了。

    这两人的事情,降谷零知道一些但并不完全清楚,他和松田阵平之间虽然关系确实不错也互相信任,但绝对不是那种可以分享彼此心事的朋友类型,于是只在最开始察觉到对方竟然莫名其妙和田纳西纠缠在一起之后劝阻过对方。

    理所当然地没有成功。

    在那之后降谷零也特意问过几次松田阵平,得到的结论都是他和萩原研二关系越来越好。

    后来萩原研二甚至直接成为了公安的新线人,并且给出了摧毁组织最强有力的证据之一sd卡,金发公安就没再多关注他们的恋情了,毕竟那个时候已经是总攻前夕了,只是跟松田阵平叮嘱过这人危险系数很高,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及时找他。

    当时得知“猫”要求的“鱼竿”居然是给田纳西之后,降谷零想知道“猫”和田纳西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他无法从“猫”在嘴里得到答案,便暗示萩原研二的联络人从对方口里挖出这个信息。但无果,论长袖善舞萩原研二并不输降谷零,联络人不但没能从萩原研二口中得到任何有关“猫”的信息,甚至在那之后更配合萩原研二的工作了。

    其实很多事情,现在看来都是有迹可循的,譬如松田阵平和苏格兰关系还不错,那么直觉敏锐到犯规的松田阵平会接近被他擅自盖上“好人”标签的苏格兰,对苏格兰表露出想把田纳西从组织里拉出来的意思——松田阵平那家伙指不定还以为降谷零和苏格兰是货真价实的一对,降谷零会帮助苏格兰——然后考虑了所有人、唯独排除了自己的苏格兰,便会把自己的后路让给田纳西。

    加上这期间还出现了田纳西差点被警视厅那边调过来的联络人背叛的事情,萩原研二算是欠下了苏格兰两次很重的人情,即使当真摸着松田阵平这根线找出背后为他和公安牵线的人其实是苏格兰,也会保守住这个秘密。

    ……好像到头来,只有降谷零一人,依旧固执地保留着最开始对苏格兰的偏见,根本没考虑过对方就是“猫”的可能性。

    萩原研二向来擅长察言观色,见降谷零这个反应后也明白对方根本不知道松田阵平的去向,冷着脸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回到警察厅的降谷零立马调取了萩原研二在公安处的资料,却没看出什么异常。覆灭组织的过程中对方的举动说不上言听计从却也能算得上配合,虽然因为这人过往在组织里的丰功伟绩,需要经历漫长的观察期并且上交组织时期用于犯罪的各类工具和渠道等来进行约束。但至少在公安的报告里,没有发现什么太出格的异常。

    那么按理说尚处于热恋期的松田阵平,为什么会忽然从萩原研二身边消失?

    正当他准备联系松田阵平的时候,后者先打电话过来了:“可以帮我做个假身份吗?”

    根据卷毛警官的叙述,降谷零终于得以大致拼全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之间的故事。

    想到刚刚萩原研二离开前的冰冷表情,降谷零皱眉问道:“比起你离开东京然后用假身份在神奈川继续拆弹,直接上报这件事并且让萩原离开爆处警岗位显然更合适,你到底在想什么?”

    “根据我目前的观察,hagi会做出那些事都是因为我,剔除掉我这个影响因素,hagi依旧是个能力优秀的爆处警。”松田阵平顿了顿,语气愈发严肃,“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看法,既然我把这件事告诉给你,那么之后hagi会被如何评估并采取行动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毕竟爆处警是一个需要高度为他人生命负责的岗位。”

    降谷零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明白了。”

    这次轮到松田阵平沉默半晌才又继续说道:“关于他的事情,以后也不用再告诉我了。”

    在那之后,公安延长了萩原研二的观察期,这让正在寻找松田阵平的萩原研二相当焦躁。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因此再次去触碰那些违法手段,就算是用最质朴的手段也要把松田阵平找出来。

    这让降谷零颇为意外,一方面有些明白松田阵平为什么说萩原研二可以继续当爆处警,一方面又困惑:萩原研二对松田阵平的感情,真的只是松田阵平认为的那般是对“宠物”的执着和占有吗?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过久,因为降谷零想到自己和苏格兰之间的事情,便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的感情了。

    为松田阵平制造假身份并且根据对方要求委派到神奈川县警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这不涉及到公安原则问题,加上也有萩原研二作为理由,全程操作下来竟是没遇到任何阻碍。

    在拿到松田阵平,现在已经“改名”为神奈慎平的调任书的同时,降谷零得知萩原研二也开始被允许重新回到爆处班工作——松田阵平离开了,需要萩原研二回去扛起重任。

    而萩原研二也急于回去爆处班,据闻他是这么说的:“只要我还在这个岗位上,我就总有一天还能见到小阵平。”

    降谷零:“……”该说不说萩原研二对松田阵平其实也是很了解。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事情在降谷零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他继续着手处理组织的后续事情和寻找苏格兰的踪迹。

    自那天从梅斯卡尔那里得知苏格兰是实验体后,降谷零就开始着重关注组织遗留下来的材料。

    根据鸟取县那栋宅子的现场痕迹来看,苏格兰在坠入火海之前是把部分已经丧失生命体征的实验体和储存了大量实验研究数据的房间一起炸毁了。

    连同他自己在内,苏格兰决心要在黎明前把大部分会考验人性的、留有黑暗痕迹的存在统统湮灭在那一场大火里,焚烧殆尽。

    可大部分被烧毁了,还是有少量依旧在研究的资料存放在研究组那边。组织被攻破的那一天雪莉原本想冒死毁掉她手上的所有资料,但是因为消息延后导致被零组的人抢先拦下。

    降谷零在看过雪莉的研究内容后选择不上报,并且根据苏格兰的意思启用了他为雪莉留下的情报。原本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冷漠的栗色短发少女在得知苏格兰的事情之后,无声地红了眼眶。

    宫野明美前段时间一直被FBI保护在美国,近日也准备回日本和妹妹团聚,有FBI的佐证和苏格兰的情报在,她应该不会过得很艰难。

    更别提被苏格兰给予最多帮助的降谷零了,原本就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如今几乎是摧枯拉朽地覆灭组织之后,他又成为了摘取最多果实的第一功臣,从此前途无量,走到权力核心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好像所有苏格兰在意的人,在他离开后都可以过得不错。

    可是苏格兰呢,你在哪里?

    当天在鸟取旧宅里的详细尸检报告已经全部出了,有相当一部分死者是鸟取县之前的失踪人口,有些年代久远到甚至找不到对应的人。

    但对于降谷零来说,最重要的信息是,无法确认死者身份的那些尸体中,没有能和苏格兰对得上的。

    如果是之前的降谷零,面对这样的结果,本能反应便是去怀疑之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苏格兰的精心策划,包括和降谷零之间的感情。

    现在的他却宁愿这当真是苏格兰策划的一场假死脱身……因为降谷零已然清楚,会自毁式奉献的苏格兰,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降谷零几乎想要自私地指责苏格兰:你那么痛苦地离开,为什么会认为被你抛下的人就能得到幸福?

    可唯独他说不出这句话——苏格兰最大的痛苦来源之一,便是降谷零。

    他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既然留在公安已经无法再获得更多关于苏格兰的信息,那他便亲自去其他地方寻找。

    “风见,我这两天要去其他地方,有急事打电话给我。”

    正在埋头苦干的刺猬头公安呆愣地抬起头:降谷先生确实把手头上最要紧的文件都处理好了,这两天按理说也确实是周末,但当一个卷王主动提出离开还是会让人很恍惚的……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金发青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能在长野的天空下寻找到你的踪迹吗,苏格兰?

    第66章

    为了更方便地在长野活动,降谷零选择从东京开车过去。

    在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后,他抵达了长野的某处森林外沿。

    一下车就感受到了比东京要凉爽得多的温度,是“猫”口中不折不扣的避暑胜地。

    他没急着走进这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里,而是靠在车门旁,安静地望着前方的天空。

    这片森林是“猫”鼎力推荐给降谷零的,说特别适合zero这等工作狂,过来“充电”两小时,能回东京再战两个月,把当时的降谷零逗笑了,说“猫”先生这宣传语要违反广告法了啊。

    确实很漂亮啊,这里的天空。

    是非常清透的浅蓝色,即使偶尔有一丝白云,也无损它的澄澈明亮,反倒更添了几分温柔。

    就好像那个人一般。

    可是天空亘古不变,那个人温柔诙谐的声音如今却只能存在于降谷零的记忆里。

    他拿出手机,找到小半年前苏格兰在欧洲期间发给他的那些照片。

    当时的降谷零尚不知道苏格兰即将要接手后勤组,对苏格兰连利用的心思都没多少,面对那人锲而不舍发来的日常照片,除了一开始怀疑对方别有用心或者要传递什么重要信息,之后鲜有回复,只是粗略看一眼便放在一边不管了。

    谁能想到,如今的降谷零对这些照片熟悉得连其上的光影位置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现在看的照片上,一支洁白如雪的玉兰盛开在湛蓝天空下。

    干净美好得让降谷零下意识想扬起唇角,却又在看到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对这张照片给予任何回复后而抿紧嘴唇。

    除了苏格兰对他的感情让对方不愿断掉和自己的联系以外,苏格兰大概还是有着希望把一切美好事物分享给他、希望他开心的原因在里面吧。

    就跟“猫”会跟他推荐长野的天空一般,苏格兰知晓降谷零的身份,也能设身处地考虑到他从光明来到黑暗中会感到多么不舒服。

    ——既然这里的人和事都不能让你有一丝开心的话,那至少希望能用大自然治愈一下你疲惫的身心吧,zero。

    可比起我,处于黑暗里更久、更深的人明明是你啊,苏格兰。

    又过了一段时间,眼看再不进去森林,天色暗下来就不方便在内行走,降谷零终于迈步走进这片森林里。

    高大的树木挺直地生长着,密度处于一个让人很舒适的程度,既不会稀疏到让人怀疑这里的生态,也不至于密集到让人看不清头顶的天空。

    天蓝色包容着生机勃勃的绿,是长野夏天非常独特的一道景观。

    远处有孩童玩耍奔跑的声音传来,不显吵闹,反倒有一分别样的静谧。

    降谷零走得很慢,他确实是“猫”口中的工作狂,虽然不是朗姆和黑田理事官那般的急性子,却也向来追求效率,像这般漫无目的地走在森林里,在他印象里几乎是没有。

    他说要来长野找苏格兰的线索,其实并没有什么头绪。降谷零只是很固执、很不讲理地认为,既然苏格兰这么喜欢这个地方,那么只要他来长野的次数足够多,总有一天会遇到苏格兰。

    等到那个时候,他想笑着对苏格兰说:“这里的天空确实很蓝。以及,欢迎你回来,‘猫’先生。”

    大约走了将近一个小时,降谷零发现了一小片喜林草。蓝白色的花在这片森林中算不上起眼,也没有长野的县花龙胆花那般蓝得纯粹深邃,只是很安静地盛开在这片无人之处。

    金发青年干脆就近往后靠在粗糙的树干上,盯着那一小片随风微微摆动的喜林草。

    这里的气息很干净幽深,和苏格兰身上的葡萄乌龙气息能称得上重合的部分大抵只有同样的清爽,却因为是对方所推荐的,和这一小片喜林草,便依旧会让降谷零想到苏格兰。

    他已经寻找不到那样的葡萄乌龙气息了。

    苏格兰给的茶包,降谷零后来想去购入的时候发现那家品牌恰好在半年前因为原材料不再种植而停产这个口味。不信邪的降谷零找遍了所有销售渠道,都被告知这个品牌本就小众,他们为数不多的囤货早已售空。

    金发青年不敢去尝试其他品牌的葡萄乌龙是否能如此还原苏格兰的气息,因为他害怕那些杂乱的味道会慢慢侵蚀掉他对那清爽甘甜气息的记忆。

    明明他应该是记得最清楚的,在混乱暧昧的那天,对他来说铺天盖地的葡萄乌龙气息,来源于他一开始推开最终又吻上去的猫眼青年。

    直到现在,降谷零依旧分不清,他那时对苏格兰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如果不爱,就算有再多的利用,降谷零也不会在那双猫眼带着水雾望向他的时候,在满心的酸涩里吻下去。

    可他同时又是恨的,比起恨苏格兰,他更恨自己。明明已经知道“猫”便是自己一直遍寻不到的那个人,却爱上了组织的代号成员,这背叛了那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誓言。

    降谷零微微阖眼,他不愿意回想起那句话,可大脑的记忆却忠实地、无可转圜地把那句话砸下来,砸得他心底发疼:“如果当时,我能再狠心一些。”

    半年前为苏格兰注射那个非法药剂之前,他其实查过以往受害者的后续情况,确认这个药物确实如那个药贩子所言,虽然会毁坏腺体,但是疼痛感并不会让人生不如死、造成的伤害也远没到丧命的程度,如果好好疗养,除了腺体被废,其他方面和常人无异。

    降谷零只是不想让苏格兰影响他的卧底任务,没有真的想让苏格兰丧命,所以他某次设法和苏格兰一起出任务后,借着苏格兰对他的不防备,设计让对方昏迷过去并注射药剂。

    可不知道为何,药剂才注射到一半,降谷零就发现苏格兰在昏迷中开始发抖,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起来。他快速思索了一下,还是没有继续注射下去,而是叫醒了苏格兰,扶对方回安全屋休息。

    原以为是药剂对苏格兰的效用比其他人要来得更强烈,却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苏格兰竟跟没事人一样,那葡萄乌龙的气息就算贴了阻隔贴也依旧因为那百分百的契合度而显得张牙舞爪。

    虽然感到恼怒,降谷零却因为担心被苏格兰发现端倪,没有再试图注射药剂。没多久苏格兰便去了欧洲,更是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个契合度的问题了。

    就是这份曾经埋藏在心底的恼怒,在咖啡和葡萄乌龙两道气息融合的那一瞬间,被降谷零爱恨混杂的浓烈情感激发出来,化为利刃刺向了那无辜的猫眼青年。

    降谷零甚至不敢去想,当时的苏格兰听到之后,有着怎样的感受,才会在第二天下意识地避开了自己最简单的肢体触碰;又经历过怎样的心路历程,才能做到在第二天依旧笑着说要与他“貌合神离”。

    天色就在他的回忆中逐渐暗下来,在彻底暗到看不清路之前,降谷零才离开了森林。

    他此次行程没有特殊的目的地,便干脆就近订了一家住宿,老板听闻他是根据朋友推荐特地来看的森林,给他安排了最能感受到森林风光的一间房。

    “对了,如果您还没吃晚饭的话,可以来尝尝我们家的信州荞麦面!”

    闻言,降谷零想起了苏格兰在欧洲用“猫”的身份跟他打电话时,提及他正在做信州荞麦面。

    彼时为了拉近和“猫”的关系,而根据“长野”这个关键词做了诸多功课的降谷零当即说出了信州荞麦面的做法,当即惹来了“猫”的笑声,还故作生气说对方是在嘲笑他只会说不会做。

    在组织覆灭前,他确实不会做。

    在组织覆灭后,虽然尝试着自己做了几次,降谷零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出那个口味,因为能判断这一点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家住宿的荞麦面在另一边的门口,有着传统的蓝色门帘,门帘的下沿却画着一只草莓熊,是长野县的吉祥物。

    进去后发现店里人不算多,降谷零因为是住客的缘故被安排在了靠窗的好位置,还赠送了每日限量的特制溏心蛋。

    招牌套餐没多久便被端了上来,分量十足的荞麦面旁边是酱油汤和核桃蘸酱。

    面条劲道爽口、很适合这样的夏天,荞麦香浓郁,是在东京难以吃到的本地风味。

    降谷零虽然自认是地道的日本人,但他饮食口味却偏辣,这样清淡的饮食严格来说不算在他最喜好的那档,可他仍然很认真地分别用两个口味的蘸酱来品尝这份荞麦面。

    他想一点点去感受,苏格兰喜欢的地方、喜欢的饮食。

    ……如果当时能问问“猫”,他给自己做的蘸酱是什么口味的就好了。

    夜色降临,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多是结伴而来,欢笑打闹甚至劝酒的声音包围着孤身一人的金发青年。

    就在他即将吃完最后几口荞麦面的时候,听到又有新客人的脚步声踏入店内,尔后是老板带着歉意的声音:“抱歉店内坐满了……啊,是诸伏先生,您不介意的话,在这张椅子上等等吧。”

    “不用了,我——”那道儒雅的男声没说完,倒是朝着降谷零的方向稍稍走了两步。

    降谷零原以为这人是看出自己即将吃完离开,想在自己的位置入座,便没有抬头,而是低头吃下了筷子上最后一口荞麦面。

    正当他准备抬头表示自己已经食用完毕的时候,便听到了一声让自己瞳孔紧缩的称呼。

    “zero?”

    第67章

    那声句尾语气上扬的“zero”如同平地惊雷般在降谷零大脑里炸开。

    当过多年卧底的金发青年依旧看似平静地把最后一口荞麦面咽下,才抬头望去。

    眼前是一名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男性,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胸口处别着一枚金中带银的律师徽章,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颇有重量的公文包,手腕处的袖子被轻微挽起来,露出一支腕表。

    是一名颇有资质、甚至说不定名声不小的律师,时间观念很强。从刚刚和店家的对话来看,是这家店的熟客,大概率是本地人,家教良好,不喜欢打扰到别人。

    本能地分析出以上这些信息,降谷零认为自己此刻应该先搞清楚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个称呼的,但事实上他现在只能非常失态地盯住那双眼尾上扬弧度和苏格兰极其相似的眼睛。

    对方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个反应,原本还略带试探和不确定的表情也瞬间变了,走过来询问:“我可以坐下吗?”

    降谷零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地点头。

    放好公文包,对跟上来的店家点了一份天妇罗荞麦面套餐,男子这才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自我介绍道:“诸伏高明,是一名律师。”

    降谷零看了一下名片,出乎意料地不是大型事务所的金牌律师,而是独立律师。

    原本该是能言善辩的律师罕见地犹豫了几秒,方才接着说出第二句话:“多年未见,降谷君。”

    即使心里已有预期对方大概率是认识自己的,但被这位他印象中还是初次见面的诸伏高明直接喊出了真正的名字,降谷零心底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长野本地人、和苏格兰有着相似的容貌、知道自己的真名……诸伏高明很有可能是苏格兰的亲人,按照这个年龄来说应该是哥哥。

    原来,自己曾经来过长野吗?

    降谷零在8岁那年曾从山上坠落,头部受到撞击加上被某种精神药物的原材料所影响,导致他失去了近一年的记忆,在医院里住了大半年才被允许出院。

    期间有警察和一些人来找过小降谷零,都因为他记忆丢失和极差的身体状态无功而返。

    诸伏高明大抵也是其中的一员。

    这些年来,降谷零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但都短暂而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幼小的背影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跑去。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和对方之间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对方要离开自己,但他能感受到到那个同龄的孩子对于自己来说很重要。

    他们应该关系很好,还有一些更复杂的情感譬如愧疚、恐慌、自责、难过……这些都是失去记忆的降谷零所不能理解的。

    他想不起来,却不耽误那团浓郁的感情一直存在于他的胸腔里,并未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散。之前一直把国家和理想放在第一位置的金发青年,没有想过和他人恋爱,只想找到记忆里的那道身影,和对方一起步入婚姻。

    或许,这些年里得不出的答案,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

    “诸伏先生,请问您认识我吗?”

    听到这句话,诸伏高明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失望,那是属于希望落空后的痛苦:“原来降谷君还是没想起来吗?”

    这位显然拥有良好教养的男性似乎为自己打扰到降谷零的冒昧感到抱歉,但又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驱使着他继续说下去:“上一次见到降谷君已经是七年前了。”

    “七年前?”降谷零没有在记忆里找到任何相关信息,诸伏高明的长相和气质都绝非泯于众人的类型,如果他打过交道,以他的记性不会忘记。

    诸伏高明微微点头:“七年前我某次到东京办案的时候,曾遇到过降谷君,但我当时喊‘zero’并没有得到任何反应,我确信以当时的距离,降谷君完全能听到我的那句话。”

    降谷零的眸光微动。诸伏高明的意思是,过去他曾数次以此方式来试探降谷零是否对“zero”这个称呼有反应,但都无果,直到现在。

    可怎么会……金发青年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zero”这个昵称不是来源于他的化名安室透吗?

    虽然降谷零曾经也想过苏格兰是否记得他们年幼时相识,不然“zero”和他的真名联系的紧密程度实在很难解释,可从“猫”的讲述中实在看不出这一点,在向降谷零推荐长野时候的口吻,也完全是向一个没来过长野的人的口吻来介绍的。

    所以降谷零认为苏格兰大抵也是跟自己一般,因为某种外力原因或者只是单纯的因为时代久远忘掉了他们年幼相识的记忆。

    太多的谜团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很想连珠炮一般地把它们一股脑砸向诸伏高明,但他直到现在都不得不小心谨慎。

    苏格兰消失这件事说起来可大可小,端看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公安那边有降谷零在,基本上掀不起什么风波,但难保会有组织漏网之鱼如贝尔摩德对苏格兰怀恨在心,易容成与苏格兰样貌相似的人来试探苏格兰是否还活着。

    所以即便降谷零很想拿出手机相册里仅有的两张苏格兰照片,问诸伏高明你是不是在找他,因为这样的顾虑而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可诸伏高明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见到降谷零的沉默,结合自己那么多年找不到人的猜测,选择先主动一步消除对方的顾虑。

    一张泛黄的、但显然被保存得很好的照片被诸伏高明从钱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垫着手帕放到桌面上推到降谷零的面前:“这是我的弟弟,诸伏景光。”

    已经上了年头的照片上,是一个笑得灿烂的男孩,他那双如同猫崽一般圆溜溜的眼睛微微弯起。是能让每个看到照片的人都不禁心软的笑容。

    MorofushiHiromitsu。

    这个孩子身上有着柔和的光。

    在心底不自觉地不断默念着这个名字,降谷零忽然呢喃道:“hiro。”

    抬眼看到诸伏高明怔愣的表情,降谷零压下鼻子泛起的酸意,再次强调了这个昵称:“hiro,我以前是这样叫他的吗?”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作为回报,降谷零从手机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然后递给了诸伏高明:“您的弟弟,是这位,对吗?”

    手机屏幕上,穿着冰川蓝T恤的猫眼青年回头望向镜头,热烈的日光透过紫粉色的三角梅花瓣的间隙落在了他的眉眼上,如同盛夏里的一枚细小雪花。

    从未见过弟弟长大后模样的诸伏高明,长久地凝视着这张照片。

    他嘴唇翕动着,大抵是想欣慰于自己的弟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依旧能活到这个年纪,又因为敏锐地察觉到降谷零话语背后不同寻常的意思而终究不能露出笑容。

    良久之后,在把手机还给降谷零时,诸伏高明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景光还活着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降谷零哑口无言。

    在诸伏高明因为久久没听到回答而双眼黯淡下来之前,降谷零终于开口了:“……还不清楚,但生存下来的可能性不小。

    Hiro的事情因为某些原因,不方便向无关人士透露太多。我们正在全力搜寻他的下落,这也正是我出现在长野的原因。”

    他把自己的公安证件展示给诸伏高明:“请告诉我,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吧。”

    天妇罗和荞麦面被端了上来,隔着食物的热气,诸伏高明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这是公安查案的需要?”

    “不,这是我降谷零的私人请求。”

    之后是诸伏高明无声的进食。

    这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荞麦面店,不适合深入谈这件事。

    金发青年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挂在树梢上,仿佛这片森林下一秒就会烧起来,有种惨烈的美感。

    他此时是紧张的,不仅是对于那段即将到来而他几乎全然不记得的往事,也是对于诸伏高明这个人。

    从对方只能掏出苏格兰、现在应该说是诸伏景光年幼的照片这一点来看,诸伏景光应该便是那个年纪与家人分开,这十几年来都杳无音讯。

    而从诸伏高明对照片的呵护程度,以及七年前用“zero”这个称呼来试探降谷零是否有诸伏景光的线索来看,这些年来诸伏家是从未放弃过寻找诸伏景光的踪迹。

    原本该是被家人呵护爱惜着长大的诸伏景光,在这半年来,一直被降谷零深深伤害着。

    他很想自私地向诸伏高明道出自己对诸伏景光做过的错事,被打被骂都好,或许多少能减轻他心里的负罪感,但降谷零做不出这种事。

    苏格兰的事情目前尚不能被非警察的诸伏高明知道太多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降谷零已经伤害诸伏景光够深了,诸伏景光想必也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哥哥知道他曾经受过那么多的伤害。

    诸伏景光就是这样的人,受伤了会藏起伤口然后笑着对亲近之人说自己完全没事。是和降谷零完全相反的类型。

    降谷零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对苏格兰动心的了。

    说不定,便是第一次苏格兰拉着他的衣服,主动提出要为他包扎伤口的那一刻吧。

    离开荞麦面店,降谷零和诸伏高明沿着森林的外围慢慢走着,那段带着夏日蝉鸣和血腥味的往事正式在降谷零眼前展开。

    第68章

    刚上小学的诸伏景光,在第一个暑假到来的时候,央求父母带他去东京玩。

    当时他们的父亲有个学生要带,原本想拒绝的,结果向来懂事的诸伏景光,那一次不知为何那么执拗,撒娇卖萌假哭……总之用上了各种方法都一定要到东京去。

    父母对乖巧又可爱的小儿子心软,很快便败下阵来,一家四口出发去了东京。

    然后他们在诸伏景光指定要游玩的地方遇到了和诸伏景光同龄的降谷零。

    两个小孩很快就玩到了一起,感情在短短几天内已经好到形影不离的地步,甚至给彼此起了zero和hiro这样对称性极强的专属昵称。

    诸伏夫妇为了小儿子的友谊,推迟了一个月回长野。诸伏高明对此也没异议,趁此机会在东京开开眼界,还被父母带去观摩了各种职业的日常,萌生了想要当律师的想法。

    等到暑假结束的时候,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都对彼此相当依依不舍——从诸伏高明的角度来看,大概是降谷零更不愿意离开自家弟弟。两个小孩便约定着等到下一次长假再一起玩。

    于是两个孩子就开始了每逢假期要不就是你来长野要不就是我去东京的生活。八岁那年的暑假,便是降谷零来长野找诸伏景光——这里比起东京来说显然更适合避暑。

    变故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夏天下午。

    金发小孩兴冲冲拉着猫眼小孩说他发现了一片很漂亮的花海,还没人发现那块地方,希望他最重要的朋友hiro能和他一起分享这块秘密基地——降谷零可是听说了,hiro在认识他之前还有个叫山村操的小伙伴,他们甚至还有一处秘密基地。

    天生好胜心极强的降谷零第一次听闻此事后顿生危机感,生怕自己最好的朋友被夺走,便多次跟诸伏景光提及他也要精挑细选一个专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基地。

    这片花海便是年幼的降谷零觉得最合适的地方。

    诸伏景光询问地看向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因为他们刚刚从清凉的溪水里抱回来一个大西瓜,正准备切开来分享,如果他们离开的时间长了,担心家里人都等他们,西瓜可能就没有刚拿出来的时候那么好吃了。

    诸伏夫妇笑着看向幼子和他的朋友,表示不差这一点时间,与其心心念念秘密基地导致无法好好品尝西瓜,不如先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捡一些漂亮的花回来,他们再一起享受这个凉爽的夏天。

    于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便手牵手离开了。

    原本以为两个小孩大概半小时、最多一个小时就能回来,毕竟降谷零说过那个地方不算远。可直到快两个小时,依旧没看到孩子们的踪影。

    无法再安心等下去,诸伏夫妇和诸伏高明以及几个热心的邻居,开始对附近的森林开始地毯式搜寻。

    他们没找到诸伏景光,却找到了掉落在山谷处浑身是伤、生命垂危的降谷零。

    连忙把降谷零送医后,他们报了警,可警察依旧无法找到诸伏景光的踪迹,这片森林附近没有监控,地上的痕迹大概也被处理过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脚印。

    原本这件事准备以人贩子拐走诸伏景光定性,但被送往医院的降谷零被检查发现摄入违禁精神类药物,身上也残留了一两片原材料的花瓣。

    顺着这个证据,警察在降谷零掉落的山谷附近搜寻,终于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找到一片疑似种植过违禁植物的空地,但上面的植物已经被移走,线索也断在了这里。

    唯一能追查下去的线索竟然只剩下了降谷零。可降谷零受伤过重,抢救成功后昏迷了将近一个月才清醒过来。

    好不容易等降谷零恢复到可以勉强接待外人的时候,诸伏家过来探望他,却发现降谷零不认识他们了,并伴随着不时剧烈头痛头晕的后遗症。

    他们被告知,降谷零被那些植物影响到神经系统,小孩子的大脑本就尚未发育完全,只是丢失部分记忆或者记忆紊乱已经算是万幸了。

    诸伏家失去幼子的线索心急如焚,却在发现降谷零听到关于那天的问话会加重病情后,也不忍心再逼迫那么小的孩子回想那很可能再也找不回来的记忆。

    为了更好地治疗降谷零,在他身体可以承担转院的颠簸后,从长野的医院转到了医疗水平更发达的东京医院。

    直到降谷零康复出院,诸伏家和警察都没有从他那里获得任何线索——降谷零已经忘记了那天,忘记了在长野的一切。

    他忘记了诸伏景光。

    在此后多年里,诸伏家都没有停止过寻找诸伏景光。但他们从那违禁植物上隐约能猜测到,就算诸伏景光尚且存活,处境可能也不太好、极大概率被非法组织监控囚禁着。

    所以甚至不敢张贴寻人启事。

    诸伏高明除了寻找弟弟,其余时间全部砸在了学业上,比同龄人更早、更优秀地毕业。他没有接下日本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型律师事务所的橄榄枝,而是选择成为独立律师。

    他不想被事务所所束缚,而是自己选择合适的案源——诸伏高明想在工作中走遍全国,日本面积算不得大,或许终有一天能在某处地方能找到弟弟的线索。

    但长野毕竟是诸伏景光出生并度过童年的地方,是他的家,所以诸伏高明时不时也会回长野,以防万一弟弟自己回来了却找不到家。

    谁知道没等到弟弟,却等到了弟弟的童年玩伴降谷零。

    结束了对这段往事的叙述,诸伏高明全程的口吻都很克制很冷静,可无论是谁都能从这平淡的语句里感受到,幼子的遭遇不测给这个原本应该无比幸福的家庭带来了时间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们或许在午夜梦回间都会后悔,如果当时能强硬一点,让两个孩子先留在原地把西瓜吃完就好了,或者他们能跟着一起去……

    都是理智的成年人,可有些感情总是能超越理性,化为一句句“早知当初”,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错。

    诸伏高明不是习惯情感外露的类型,这些事情除了他那两个一起长大的朋友清楚,几乎没有诸伏家以外的人知道,尤其是当年还一直帮着寻找的邻居们也离开得差不多了。

    因此这还是诸伏高明第一次跟别人完整地叙述此事,难免在讲的时候陷入这段往事里。

    等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里,才发现一直安静走在自己旁边的降谷零不知从何时起,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很差。

    严格来说并没有生理上的异样,譬如不同寻常地出汗、浑身颤抖等等,整个人乍一看上去很平静,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就是给诸伏高明一种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正在崩溃边缘,如同大火燃烧过后,依旧保留着原样,可只要一阵风过,一切便会消散在空中。

    降谷零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如此残酷。

    对组织成员的审讯尚未结束,资历越深、权力越高的代号成员越是难以被撬开口,他们不一定是不愿意说、还保存着会被组织余党救出去的幻想,而只是单纯地想借此来换取自己的利益。

    作为代号成员在组织里潜伏那么久,降谷零虽然心焦于从他们口中得出关于苏格兰的信息,却也清楚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表露出焦急,这是一场双方之间的心理博弈。

    所以降谷零至今都不清楚诸伏景光是何时进入组织的,失去那段记忆的他更是从未把这件事和自己联系起来。

    可如今听了诸伏高明的讲述,结合这些年来持续不断却又模糊不清的梦,降谷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年幼的诸伏景光为了保护降谷零,以自身为诱饵引开组织的人,最后被组织抓走了,而自己苟活了下来,免于组织的毒害。

    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诸伏景光在情感上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甚至说不定对方的自毁倾向也有自己的原因,所以降谷零不分日夜地工作,想清除组织残留下来的黑暗,也算是为被组织迫害为实验体的诸伏景光复仇。

    如此一来,说不定哪天再见到猫眼青年,降谷零还能鼓起勇气说我有在为hiro努力。

    抱着这样隐秘而自私的心理,如今却从诸伏景光的亲人那里得知,诸伏景光就连进入组织,都是他降谷零害的。

    年幼离开家人的惶恐、被当做实验体的痛苦、终年被困于黑暗中的无望……这些诸伏景光受到的苦难,源头其实都是降谷零。

    诸伏景光本该和降谷零一样在阳光下长大。

    承受了如此多的折磨,诸伏景光依旧保持着最初的那颗赤子之心,竭尽全力倾覆组织、为身边的人留好退路。可他的痛苦源泉,却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居高临下地、先入为主地给他判了罪。

    罪人和受害者的位置颠倒。

    应该消失于那场大火里的人,应该是降谷零才对。

    “……降谷君?降谷君!”

    看似缥缈遥远的呼喊没能唤回降谷零的注意力,直到诸伏高明不得不略显失礼地阻止降谷零下意识伸向上衣内袋的手——那里放着他的那把HK-P7M8。

    诸伏高明如今身为律师,对枪械之类的称不上如数家珍,但他有两名当警察的幼驯染,常常被迫卷入各种危险的刑事案件,某种程度上来说除了不会开枪,其余技能和普通刑警也没差多少了。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动作,降谷零对诸伏高明说了句听起来没什么信服力的话语:“抱歉,我没事。”

    在极度的痛苦和自责之下,想要让自己也受到伤害的这种念头,就算是一身硬骨头的降谷零也无法完全避免的。

    但他也清楚,只要自己摸到那冰冷的枪械,责任感会打消这个荒诞的想法。

    不仅是身为公安的责任感,还有对诸伏景光的责任感。

    被猫眼青年多次救下来的性命,就算是降谷零本人,也没资格夺走。

    第69章

    意识被烈焰灼烧着吞没,一系列的提示音模糊地在脑海里响起:“清除进度80%……好感度计算错误,清除进度暂停……好感度重新计算……降谷零好感度+200……降谷零好感度100,任务成功!!”

    “……雅也、雅也!”

    沉浸在昨晚梦境里的猫眼青年终于因为呼唤而回过神来,他放下手里被细心用便利贴贴着“拓真的进度:这首的强弱没把握好”的乐谱,侧头望去:“怎么了,慎平?”

    “今晚有部门聚餐,我就不回来吃饭了。”

    长得有几分帅气的卷毛警官穿着一身藏蓝色西装,说完这句话后便准备换鞋出门,看到玄关处的镜子时愣了一下:“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有些不习惯啊,雅也你的技术也太强了吧……可惜头发太不听话。”

    说着这句话,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卷毛,手感很好,发量充足,是让无数人羡慕的好头发,此时却得不到主人的满意。

    被他称之为“雅也”的青年,闻言走过来站在他的侧后方,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劳动成果,猫眼满意地弯起来:“这样就很好啦,卷发的人那么多,脸对不上就没关系了,而且我用的这些材料都是绝对防水的,慎平就算是在这种天气长时间穿着防爆服也不会掉妆。”

    “我倒是没在担心这个,毕竟我还是很相信你的能力。”看了看手表,距离上班时间已经没多久了,卷毛警官风风火火地走了。

    在他的身后,猫眼青年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他叫青川雅也——这是他身上证件显示的名字,被名为“神奈慎平”的卷毛警官“捡到”的时候,青川雅也身上便只有这个证件可以证明他的身份,其他一概不清楚。

    因为青川雅也没有任何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的过去,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躺在神奈慎平的院子里。

    过去一片空白的感觉并不好受,可记忆这种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回想起来的,更何况他身上什么线索都没有,否则青川雅也不会那么在乎这个反复而短暂的噩梦。

    在梦里,他被火海吞噬,灼烧的痛苦席卷了全身,那样可怕真实的感觉并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噩梦,更像是亲身经历过。可青川雅也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也没有烧伤后动过手术的样子。

    还有一个细节是,青川雅也发现虽然身体的本能在叫嚣着要逃离,可梦里的自己却像是心甘情愿坠入这片火海里,对疼痛的忍耐度也颇高。

    而最重要的是……降谷零是谁?

    虽然“好感度”“任务成功”之类的词语,青川雅也同样搞不明白,但是他能感觉得到,“降谷零”这个名字才是关键。

    除了自己的记忆很奇怪,与自己居住在一起的神奈慎平也很奇怪。

    一般人在自家的院子里捡到陌生人,多疑一点的已经直接报警了——凭空出现还声称自己没有记忆怎么想都很可疑,就算遇到个好心的,也最多是把人送到医院或者交番,可神奈慎平居然当晚让他留宿了。

    虽然可以解释为神奈慎平本身就是警察,自然不怕身上没有任何冷热武器的青川雅也,后者还是觉察出了违和感。

    ……就好像神奈慎平原本就认识青川雅也。

    当他神色平静地对神奈慎平说着自己想不起来任何事情的时候,他能清楚地从卷毛警官的眼里看到震惊,尔后是了然、心疼和安慰。

    了然什么?

    神奈慎平不是能完全掩盖自己表情的人,可当时的青川雅也正苦恼于如同一片白纸的自己,并没能把过多的注意力用于揣测神奈慎平的心思,便也就错过了解释和了解真相的最佳机会。

    等到他事后越想越不对劲的时候,卷毛警官仿佛是已经认定了什么,无论青川雅也说什么做什么,都很配合地表达出“嗯嗯我确实不认识你”。

    青川雅也曾经多次想用“降谷零”来试探神奈慎平,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准备开口,身体的本能就在制止着他,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无法吐露在他人之前。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本能却依旧在阻止这件事发生,与此同时心里还会泛出一些很复杂浓郁的情感,只是被一片空白的记忆死死压制在了最底部。

    很有实验精神的青川雅也想搞清楚自己和降谷零到底是什么关系,便总是在神奈慎平面前试图说出这个名字,次数多了,除了换得卷毛青年“你没事吧”这样由担心到无语的态度变化,青川雅也总算是隐约感受到了那些情感是什么:痛苦、亲昵、喜欢……和保护。

    降谷零一定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并且他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

    青川雅也这样确信着。

    那为什么降谷零不在自己身边呢?他又是怎么来到神奈慎平身边的呢?

    这位卷毛警官也是刚来到神奈川没多久,似乎是为了躲什么人。捡到青川雅也的那晚,他还十分苦恼地坐在客厅,看到轻车熟路去厨房做饭的青川雅也眼前一亮,脱口而出:“你会易容吗?”

    青川雅也:“……”

    青川雅也:“?”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一个警察,问我一个毫无记忆的人,会不会易容?

    是在怀疑他是什么可刑可拷的在逃犯罪分子?钓鱼执法吗神奈警官?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话会造成歧义,神奈慎平很快补充道:“我不是说你这个面貌是易容过后的,我只是想给自己修改一下形象,让熟人认不出来的那种。”

    青川雅也:“……”那问题就更大了。

    他下意识想反驳说我不会易容,但反问自己会不会改变形象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还真的会一点。

    青川雅也:“……”这下完了,分不清是他的问题大一点还是神奈慎平的问题更大一点了。

    他对眼前的这位卷毛青年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不知道是出于这个人的警察身份还是对方的气质,但青川雅也的理智不可能让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表态。

    下意识地露出一个温和、让人卸下心房的笑容,青川雅也柔声问道:“以神奈警官的长相来说,根本不会有烦恼相貌的可能性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呢?”

    停顿了一下,他调侃道:“不会是躲避疯狂追求者吧?”

    谁知道神奈慎平居然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嗯。”

    青川雅也:“……”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是真的。

    看他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神奈慎平三言两语说了一点对方的“丰功伟绩”。

    神奈慎平或许是不想暴露“疯狂追求者”的真实信息,就连事迹都是往模糊了说,所以青川雅也并不知道自己给那人的“高智商反社会分子”标签有没有贴错。

    最后他还是答应了神奈慎平的这个请求。

    在对方按照青川雅也的要求买来了材料之后,猫眼青年迅速给他制定了形象改造计划:眼尾微微画得下垂一点,山根画宽一点,鼻头稍作修改,带上深棕色美瞳……最后在嘴唇上方贴了两撇小胡子。

    除了小胡子以外,其他都只是在五官上稍作修改罢了,但已经能让神奈慎平从一个一眼惊艳的顶级帅哥变成一个耐看型帅哥了。卷毛警官看着这个成果忍不住惊叹:“没想到你手艺这么了得嘛!”

    青川雅也却有些嫌弃:“你的长相实在是太不普通了,我只会些皮毛,能帮你在短时期内瞒过大部分人……但如果有人对长相这方面很敏锐的,那便没辙了,尤其是你本来就身处一大群警察之中。”

    神奈慎平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短时间就够了。按照他的说法,应该不会对我保持太久的兴趣。”

    看着那双眼眸里不易察觉的难过,青川雅也觉得神奈慎平对“疯狂追求者”应该也是有感情的。

    迅速在心里把人物关系图上的“单恋”叉掉换成“恨海情天的前任?”,青川雅也询问神奈慎平:“我之后要搬出去住,但神奈警官的这个妆效最好是每天现画……所以这里附近有空余的房子可以出租吗?”

    “直接叫我神奈就行了。”神奈慎平下意识纠正他的称呼后,脸上浮现出了迷茫,“你要搬出去住?”

    青川雅也:“……”就你这个表现还说不认识我?

    其实神奈慎平现在住的是二层独栋,目前看起来只有神奈慎平一个人住,空房间有那么几间。而且这里位置偏远,附近也都是类似这样的独栋,想要租房的话也只能住在别人的独栋里面,确实还不如在神奈慎平这栋挑个空房间住下来。

    但最主要的是——

    青川雅也能感受到神奈慎平身上浅淡的薄荷巧克力气息,对方是个alpha。

    卷毛警官思索了几秒,才在青川雅也的欲言又止中发现自己遗漏了什么没说:“你放心,我闻不到任何人的信息素,你完全可以把我当beta看待。”

    青川雅也:“……”这句话的信息量好大。虽然神奈慎平没说他闻不到信息素的原因,甚至表情坦荡得像在说“薄荷巧克力也不难吃吧”,但他觉得这说不定还是跟那位存在感极高的“疯狂追求者”有关。

    看出神奈慎平对自己的关心,本就想找出自己过往的青川雅也便没有再提过要搬出去住。

    闹钟的声响打断了青川雅也的沉思。

    半小时后是他昨天和国中二年级男生渡边拓真约好的上课时间。

    第70章

    青川雅也虽然没有过往记忆,但除了有着看不出异样的“青川雅也”身份外,他发现自己名下竟然有着虽然不至于过上挥霍无度的奢华生活、但也足以支撑他衣食无忧到寿终正寝的金钱。

    于是原本踌躇着想向神奈慎平先借点钱去找工作的青川雅也,转身就说要给对方交房租,吓得卷毛警官后退了两步,连声说什么“敢收厨子钱是会被下毒的”。

    不过既然有了积蓄,那工作方面就有了更多的选择。

    否定了神奈慎平提出的开家餐饮店或者化妆店的建议,在町里转了一圈的青川雅也决定开一家乐器店,主页卖乐器,副业乐器教学。

    他模样长得好,展现出来的性格温和好说话,那嗓音更是能无差别地俘虏任何性别、任何年龄段的人,专业水平算不上大师但教导非音乐生也完全没问题。

    这里不像东京那般繁荣,是个熟人社会的小地方,可青川雅也依旧凭借着上述这些迅速在这边传开名声来。

    乐器因为人口数量和人口流动不大的原因没能一下子卖掉很多,但利润也足够支撑整个乐器店的正常经营,也很快有了几个固定跟着他学乐器的学生。

    如今将近两个月过去,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早上做好两人份早餐并且给神奈慎平巩固脸上的妆容,然后出门给学生上课,上完课回自己的乐器店里坐班,如果没什么人来的时候还会架起画板随便画点什么,等到傍晚的时候在楼下超市买食材回去,烹饪两个人的晚饭。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不会错过每天的晚霞,安逸而平静。

    青川雅也其实分不清自己是否喜欢这样的生活。在这两个月里,他虽然依旧没能找回任何记忆,但能从自己拥有的技能和对警察制度的熟悉里可以推测自己的身份肯定不简单,过去很大可能随时游走在生死边缘。

    那小小地休息两个月不算过分吧,青川雅也这么想。

    按下渡边家的门铃,一位留着齐肩短发的女性笑着打开门:“青川君每次都来得那么准时,请进。”那是学生渡边拓真的母亲渡边杏。

    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也是青川雅也给渡边拓真连续课程的最后一天,之打算每周末再上一节作为巩固和提高。

    根据原定计划给渡边拓真上完课之后,青川雅也准备离开,却被这对母子留了一会儿。

    渡边拓真哀嚎着说不想上学,被青川雅也笑着安慰了好一阵子后,才不情不愿地说道:“那我下课后如果有时间可以去青川老师的店里练琴吗?”

    青川雅也还没说话,渡边杏就先替他拒绝了:“你哪里有时间,这学期不是要参加比赛吗,又不是我逼你的,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做。”

    渡边拓真这下彻底蔫了,却没法反驳母亲。

    猫眼青年看得好笑,摸了摸渡边拓真的脑袋,惹得后者借花献佛地从母亲准备的果盘里挑了瓣最漂亮的橙子递给青川雅也。

    看着这两个人的互动,渡边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抱着手里的抱枕遗憾道:“可惜了,青川君这么优秀又这么温柔,虽然神奈警官也很优秀啦,但是……如果源君能早些认识青川君就好了。”这位“源君”是渡边杏的侄子。

    青川雅也敢保证被渡边杏吞下的话是吐槽神奈慎平看起来很凶。

    没错,这就是他和神奈慎平改口直呼对方名字的真正原因。无论是青川雅也还是神奈慎平,以他们的条件,在这个地方都是非常抢手的单身青年。

    刚开店那会儿,比起询问乐器相关的,更多是各种打探青川雅也条件和是否有对象的人,而据说神奈慎平那边的情况也没好多少——这里的人为了介绍对象甚至不惧怕神奈慎平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强悍气场。

    两个人不胜其扰,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询问到“青川君/神奈君是不是和神奈君/青川君在交往”时,终于忍无可忍地点了头。

    假扮情侣就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的话,他们不介意这么做,反正也只是改一下对彼此的称呼罢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不少。

    只不过那天他们对彼此说了这件事之后,神奈慎平的表情有些奇怪,说这只是个权宜之计,之后还是等大家对他们稍微降低一下兴趣之后,坦诚说他们其实没交往过。

    青川雅也猜测对方可能是担心哪天被“疯狂追求者”找上门来,然后听到这个传言。

    猫眼青年当即表示没关系,我会保护好慎平的。然后意料之中获得神奈慎平一脸“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这样一言难尽的表情。

    可惜现实是人们对他们的兴趣并没有降低多少,只是变得更加“伺机而动”,便导致这个澄清一直没有机会被说出来。

    离开了渡边宅之后,青川雅也回到了自己店里,一直在那里待到傍晚,在楼下买了一人份的食材后回家。

    却在开门后,看到原本说着“今晚有部门聚餐所以不回来吃晚饭”的神奈慎平此时居然坐在了客厅,没有开灯,凫青色的眼眸看起来很沉。

    *

    松田阵平回到神奈川也接近两个月了。

    除了找降谷零帮忙解决身份问题,他这次回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松田丈太郎。

    幸好他之前在此处购买了一套房产,才能做到这么悄无声息。但离谱的是,松田阵平在这里捡到了昏迷不醒的绿川唯。

    正当松田阵平想要送医时,绿川唯醒了,醒后第一句话便是他什么都不记得。

    卷毛青年先是震惊于“绿川唯原来会说话的吗”,默默消化掉这一重磅消息后,他又了然绿川唯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之前和绿川唯的相处,随着时间的往后,每一次的见面,松田阵平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沉寂。绿川唯的生命力仿佛在逐渐流逝。

    看得清楚,但松田阵平毕竟对组织的事情不了解,也无法从绿川唯的口中问出对方这样消沉的原因,总觉得有降谷零那家伙看着,绿川唯应该不至于出大问题——直到倒数第二次见面,他才意识到,绿川唯沉寂的原因,其中很一大部分正是他的同期好友降谷零。

    因着萩原研二的事情,松田阵平欠了绿川唯许多,以他们这些时日来不远不近的情谊,在不清楚具体情况的前提下,他只能对绿川唯说“如果有人让你不高兴了,可以来找我”。

    后来松田阵平找到合适的机会离开东京来到神奈川,却没有彻底废掉之前的那张电话卡,就是以防哪天绿川唯真的要找他却找不到他。

    可没想到,他们再次见面是这样的场景。

    按照松田阵平的理解,这大概便是绿川唯留给自己的后路,出现在松田阵平面前也正是因为松田阵平当时的那句承诺。

    既然绿川唯想斩断痛苦的过去,那他就尊重对方,虽然他很多次想吐槽对方这演技专业又不专业的——专业到多次试探松田阵平是不是过去和自己有什么交集,不专业到连一些可刑可拷的技能都记得。

    他不知道绿川唯会在这里待多久,但他还挺珍惜这个朋友的,这两个月的时间是久违的安逸。

    这里连炸弹都比东京那边少多了。

    松田阵平原本以为这样的平静会等到降谷零来打破,毕竟这人是知道他换了身份跑来神奈川的,以他们打过无数次架的交情来看,既然组织覆灭了,这人总会来找他叙叙旧吧。

    卷毛青年假想了很多次要是金发公安真的踏上这片土地,他要怎么应对,毕竟他分不清降谷零来找绿川唯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结果将近两个月过去了,金毛都没能看到一根。

    这让他颇为纳闷,但又觉得保持现状挺好的。

    神奈川这边很珍惜神奈慎平这个难得的优秀拆弹警察,在松田阵平根据绿川唯的建议透露出如果他的名声被传出去,很可能会被警视厅那边挖墙脚之后,他的上司同事们想炫耀都忍着,大大降低了松田阵平暴露的风险。

    就在松田阵平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继续过下去的时候,今天就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彼时卷毛警官正在饭堂吃饭,他斜后方传来几位警官坐下的声音,然后女警们开始聊天。

    先是一名女警疑问:“千速这次出差回来,没那么忙了应该高兴才对,怎么看起来那么疲惫。”

    “还不是被我弟弟害的……”另外一道女声回答道,“两个月前还很高兴地说养了只很可爱的小黑猫,结果没过几天就告诉我说小黑猫跑了,说实话我还没听过他那么惊慌的语气,好像天都塌了一样。这个月更是直接说其实丢的是他的爱人。”

    一开始询问的那个女警闻言忍不住笑了:“你弟弟其实是猫奴吧,喜欢自己养的猫喜欢到视为爱人。”

    松田阵平越听越感到不妙,他吞下最后一口咖喱猪扒饭,端起空盘转身离去的时候,似是不经意地往侧边望去,却和一双蓝色的眼睛对上。

    这位留有一头金色长发的飒爽女警有着一双下垂眼。

    除了颜色外,和萩原研二几乎如出一辙的下垂眼。

    从不关心其他部门有什么漂亮女警的松田阵平,这才从同事嘴里得知他们这里的警花正是交通部第三交通机动队小队长,萩原千速。

    “被‘疯狂追求者’的姐姐发现了是吗?”绿川唯脸上写满了“不要告诉我你那追求者也是警察吧”,然后问松田阵平,“所以呢,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松田阵平没有回答,而是先问了绿川唯一个问题:“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绿川唯怔愣了几秒,尔后半垂猫眼:“……大概是,长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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