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经辨别不出方向, 袁瑶衣在狭小的芦苇缝隙中穿梭,深一脚浅一脚一点儿不敢耽搁。
她知道这样一直蹲下去不是办法,对方是两个身高马大的男人, 她体力没有优势。而芦苇发出的动静,又能很清楚的暴露她所在。必须要想办法才行。
忽的,脚下一陷,直接踩进泥里。
她急急的刹住脚步,脚从泥里抬出来。
仔细一看,前面的竟是一处烂泥潭,黑夜里难以看清, 加上落了好些的芦苇杆, 与平地无异,若不小心踩上去,人直接就陷进去了。
“呼”袁瑶衣一阵后怕,不稳的喘息。
可并不会真的有喘息机会,后面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看看眼前,又望了眼身后,后牙一咬蹲下了身。她两只手摁了摁泥潭,手心接触到又湿又冷的硬泥块儿。
不能再等,贼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她咬咬唇角, 整个人往前一趴, 双手落上泥潭上。先是小心试着往前爬动一小段。
见能承住自己不陷下去,便这样, 她一点点跪趴着前行。
冬日又冷又干, 泥潭表面结硬成一层干泥。但是袁瑶衣每前进一下, 便会试到潭面的微动,那是盖在下面的泥浆, 只要她弄破上头的这层干泥,人就会陷进去。
没有别的路给她走,她只能继续往前跑,借着自己身体轻,想这样爬着过去泥潭。
不敢太急,她压下心中焦急,轻着动作前行。她还要回去找耿芷蝶,千万不能出事。
这时,身后的芦苇声响更大,是贼人真的追了过来。
袁瑶衣已经到了潭心位置,手指不禁一收,便抠开了干泥,指尖抓到稀软的泥。
她屏住呼吸,整个身子贴合在潭面上,然后回头去看,正见着一个贼人追来,与她相隔也就三四丈远。
“敢跑,看老子不打死你。”贼子嘴里骂着,边撸着袖子就迈开大步走。
袁瑶衣也不做声也不动,她趴在那儿像是摔到了,加之黑夜光线不好,对方并没认出她不是耿芷蝶。
她死死盯着贼子,眼看他那只脚踩进了泥潭,然后是第二只脚。一开始只当是软泥,等真走到潭里发现不对劲儿时,已经晚了。
贼子大骂一声,随之身子便往泥里陷,没有外力给他,双腿根本拔不出。
袁瑶衣哪还敢再等?忙撑起身子,继续爬着前行,耳边是贼人大声地呼喊同伴。
她不再去管身后,眼睛看着前方,看着泥潭的边缘。
终于,她爬了过来,双膝下不再是会晃动的烂泥,而是坚实的土地。
她站起来,回头去看,那陷进泥潭的贼人已经被没到肚子,不停的挣扎,让他陷得更快,双手徒劳的抓着烂泥,呼喊的声音带着绝望。
而他追过来的同伴只能看着,没有办法施救,一旦过去,便是两个人一起死。再者,又不知什么良善的生死之交,显然是抓着小丫头回去领赏更为重要。
待看见袁瑶衣跑走,另一个贼人想也没想,丢下同伴便去追。
袁瑶衣跑了一段,竟然到了江边。夜里的江水依旧不息,不知疲倦的往东奔流。
她躲在苇丛中,发现江面上有条小船靠近。
这样大晚上的,不会有渔民劳作,更不可能是赶路的客船。她担心怕是来接应的贼人,便没有呼救,重新藏进苇丛。
好在,除了江水,袁瑶衣还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座高坡。
不能停,她只能继续跑,最起码到了高处,她会知道自己的位置,然后辨别方向。
终于,她出了芦苇荡,朝着黑夜里隐约的高处跑去……
这厢,詹铎沿着袁瑶衣留下的痕迹,在芦苇荡中找寻着。
他早想到,匪寨会安插人进官府,却原来还安排了一个在船队中。
这群贼匪极为凶残,他不敢想袁瑶衣落到他们手里会怎样。他说过要带她回京,说过给她交代,反而让她一再的出事儿。
“将军,找到了这个。”副将跑过来,将一件外衫交到詹铎手里。
詹铎皱眉,手里握紧素色女子外衫。是袁瑶衣的,他那晚与她在船头,她穿得就是这件。
心中某处似是被揪了下,隐隐的生出不安的担忧,是一种陌生的情绪。就算以前他面对敌军千艘战船,都没有这样过。
他说不清,只想着赶紧把人找回来。
起了风,高大的芦苇刷刷作响,这一片地方太大了。
“你能跑去哪里?”詹铎薄唇动了动,眉间更皱紧几分。
贼匪抓着耿芷蝶,无非是用来跟他谈条件;可是袁瑶衣,对方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根本不会善待
心中的不安情绪转为急躁,他大步往前走去。
“既是我带你出来的,便不会让你有事。”。
风大了,卷着冰凉的雪粒子。
袁瑶衣手脚并用,往高坡上爬着。说是高坡,其实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石崖,她也是跑过来后才发现的。
身后,剩下的那个贼人也追了过来,是那个一直潜伏在船上的船工。
相比于第一个贼人,现在的这个明显精明,且不好对付。他用了办法绕过烂泥潭,并追到了这边。
自然,他也发现了追赶的不是耿芷蝶,而是詹铎呆在身边的妾侍。到了这步,能抓回个人去交差就好。
两人一上一下,在略陡的坡上爬着。
常年的江风腐蚀,石头早就风化松软,脚下一个踩不实,人就会滑下去。
袁瑶衣往前跑着,脚踝开始隐隐作痛。已经跑了好多的路,先前扭了下,要再继续跑,脚腕肯定吃不消。
再者,她隐约能猜到,跑到尽头并没有路。因为是江边,所以可能她最后到的是石崖边。
双腿已经跑不动,身后的人已经追近。
袁瑶衣停下,发丝凌乱的落下,挡住了明亮的双眼。
也就是停了短短一瞬,她重新迈开步子。只是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往石崖一边下去。
崖边,有一条窄窄的、看似小径的石道,她踩上去便往前走。
身侧就是凌厉的石壁,一不小心就会撞上肩头。她小心走着,另一侧则是深深地崖底。回头看,那贼人先是站在上面犹豫一瞬,而后竟也跟了上来。
“这可不是路,识相点儿就回来,少受点儿罪。”贼人骂着。
袁瑶衣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她何尝不知道这不是路,只是石头天然脱落,露出的一段石梗。
走了一段后,前面已经没办法正常行走,可供下脚的位置也就一掌宽。她身体正面贴着石壁,双手找着坚实的地方把住,一点点往前挪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边尤其风大,雪粒子砸在脸上又痒又疼,偏偏腾不出手来擦拭遮挡。
忽的,她停下来,像一只猫儿黏在那儿般,再不往前。
贼人早在两丈外便已停下。他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没有女子的灵巧,根本再不敢往前。
但是他也不怕,前面根本没有路,一个娇滴滴的女娃,能挂在崖边多久?这样冷的天不说,女子哪有不胆小的?所以,他只需等在这儿,到最后人会自己走回来。
果然僵持了一会儿,那边传来女子细细的声音,像是哭了。
“娘子还是回来吧,”贼子道,倒有几分劝说的意思,“我不会害你,只是想要点儿银子而已。等詹公子给了,你就跟他回去。”
这每一个字都进了袁瑶衣耳中,她自然是没哭,只是想试探对方。
“你别杀我。”她看过去,小声道了句,像是十分害怕。
“不会不会,”贼子忙应道,心中算计着时候,再等下去天亮了更不好办。想把人抓过来,然后与接应的同伙赶紧会和。
詹铎的侍妾,再怎么样也多少有点用。
他见袁瑶衣还是不动,极力压住心中的不耐烦,又道:“你再等下去,等自己冻麻了,可就真回不来了。”
袁瑶衣紧了紧手指,然后真的挪步往回走。
可才挪了两下,她又停下了。
贼子着急:“又怎么了?快走回来。”
风吹开袁瑶衣鬓边的发,露出她完整秀美的脸:“我的脚麻了,走不了。”
“见鬼了!”贼子听了,低低咒骂了声,接着道:“你试着再往回走走,我过去接你一把。”
说着,脚下开始移动。他这里仔细走的话还不算费事,到时候把人带上去,就直接砸晕捆起来。
袁瑶衣看见贼子往这边动,自己脚下缓慢的移着,石壁上的小石子,从她的脚边滚下去,落去了深深的崖底。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贼子可下脚的地方越来越小,终于在几步外停下,再无法前进。
见状,袁瑶衣也不再动,只是朝对方伸出手:“你拉我过去,我的手也麻了。”
她的手擎在半空,被冷风吹拂着摇晃。
风也吹开了些许云彩,东方那边的天空开始泛青。已经是下半夜了,相信不久就会天亮。
贼子不想耽搁功夫,便将身形往前探去些,伸手想去抓上袁瑶衣的手臂。一个瘦弱的小女子,他还是能带上去的。
就是这样的正好,两人手臂伸直正好够长。
贼子手掌张开,就去抓那只细细的手腕,指尖已经碰上袖角。
忽的,那只眼看要抓上的手蓦的抽离,他手里下意识去跟着抓,结果身体探出太多,失去平衡,脚下一个没踩住,整个人从石壁上滑下
“啊”贼人下意识的惨叫,双臂胡乱挥舞着像抓住什么。
但是无果。
袁瑶衣收回手,重新贴紧在石壁上,眼看着贼子就这么跌下了崖去。
她闭上眼睛,双肩缩在一起,耳边是贼子惊恐的吼叫。崖下太深,那绝望的惨叫回荡着,久久不散……
詹铎走出芦苇荡的时候,正听见远处传来的惨叫声,他眯起眼睛,看去江边那处高耸的石崖。
而寻找袁瑶衣的过程中,他的确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那方芦苇中的泥潭,分明就馅进人留下的痕迹。
他用最快的速度到了石崖,然后攀上去。
风卷着雪粒子往他的脸上砸,分明天越来越晴,这些雪是从哪儿刮来的?
他到了石崖顶,脚步跑着往前去寻找,很快就跑到尽头的石崖边。一路上,他没有看见袁瑶衣,这上面光秃秃的,除了石头再无旁的。
“你去哪儿了?”他唇边一声低低的话语。
他站在崖边,下面便是翻滚的江水,一遍遍拍打着岸边礁石。
“袁瑶衣!”詹铎唤了声,风带着他的声音吹远,“袁瑶衣”
他声音更高了几分,心中愈发烦躁。
若是她跑出芦苇荡的话,一定会往这处石崖跑,因为别处没有路。而且他方才听见人的喊叫声,这样的荒野,必然和她有关系
冷风直呛进他的喉咙,使得胸口憋闷更甚。
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手背上凸出明显的青筋:“袁瑶衣,你出来”
“嗯。”
不知哪儿传来一声小小的回应。
詹铎身形一僵,随之四下里看,可并没有发现有人,好像方才是错觉,亦或是风声?
“我在这儿。”声音又传来。
这回,詹铎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快走几步到了石崖另一侧。
“袁瑶衣?”他唤着,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嗯。”女子的声音回应着他。
这次,詹铎终于发现了袁瑶衣的所在。她人在崖壁上的一条石缝内,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那儿,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
袁瑶衣轻轻动了下,仰着脸往上头看。
黑夜中,男子半蹲在崖边,隐隐的,是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形。
“公子,你稍等,”她开口,嗓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我的腿发软站不起,需要缓缓。”
跑了一路,经历了太多,两个贼子惨死,一桩桩的好似就在眼前,而且脚踝也不好受。
听了她的话,詹铎眉间皱起:“你待着别动。”
然后,他取出一枚信弹点了引线。滋啦啦的火星子在黑夜里跳跃,接着便被一股推力送上了天空。
信弹在夜空中炸开,绽放出一朵艳丽的金色灿花,映亮了这一处冰冷的石崖。
同样也映亮了袁瑶衣的脸,她仰着头看天空。
烟花短暂,待火星四落,也便是它消逝之时。最后的一点光亮中,她看见詹铎竟往下跳来。
“你别”她瞪大眼睛,忙开口阻止。
只是话没说完,人就已经稳稳落在石缝外的一方落脚处。
詹铎习武,下来这里难不倒他。只是低头看着这般陡峭,实难想像袁瑶衣是怎么下来的:“适才听见有人惨叫,可是贼人?”
“嗯,他摔下去了。”袁瑶衣不想多说,手扶着边上想要站起来。
这时,詹铎的手伸过来,攥上她的小臂:“不急,慢慢来。”
这处地方狭窄而危险,袁瑶衣浑身无力,便没拒绝对方的搀扶:“我从那边过来的,一会儿沿着原路上去就行。”
顺着她的视线,詹铎发现了石壁上那条凸出来的石梗,没想到她竟是从那里走来这儿的。心中也就理顺清楚,必然是她依靠自己的单薄身形,贴着崖壁躲避那贼人,后面想办法出掉了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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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原路回去?”他看回她眼中,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你管那段凸出的地方叫路?”
袁瑶衣靠着石壁站:“我没路走”
“我不是怪你,”詹铎道,这句话听着是有点让人不舒服,“我的意思,换种方法上去,不必再折走回去,危险。”
也是他的原因,常年对着一帮男人下属,说话是比较生硬。
面前的到底是个女子,手掌心还能试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定然吓坏了。
袁瑶衣不解,看去那陡峭的石壁。她可没有像詹铎那样的身手,能轻易跃到顶上去,她现在能挪动步子已经不错了。
见她又像以前一样不说话,安静等着他的意思,詹铎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其实他见过她和耿芷蝶相处,是爱说笑的
“我托你上去。”他说出自己的意思。
“嗯?”袁瑶衣吸了一气,心中略略一转,这是真的让她爬上去?
詹铎感觉到她的身形往后退,这是她心底下意识的拒绝:“你看,这石壁看似高,其实前面那一处还算较矮。届时,咱们过去,我托着你,你稳住身形就好。”
他耐心说着。要是换做个男人,扔下一根绳子吊上去就行。
按着他所说,袁瑶衣心中有了画面。要说她也不想沿原路返回,可爬上去又那么高。
“好。”她点头应下。
总不能在一直待在这儿,身体已经冻得开始发僵。
黑夜的石崖上,两人相对而站。詹铎发觉袁瑶衣的眼睛很亮,即便没什么光线,也能确定她眼底的坚定。
像当日在周家时,所有人注视下,她忍着委屈一点点剖开真相,洗清冤屈。
“走。”他拉上她的手腕,随之沿着狭小的石梗往前。
侧脸回看时,那纤瘦的身形随着他跟上,另只手仔细抓着石壁,给人一种安静又顺从的感觉。
这个女子,的确和深院中长大的娇娇千金不一样,身上有种明朗的清澈感。
袁瑶衣小心的前行,握着她手腕的手很有力,减轻了在石崖上走的不安。
这样往前了一段,就到了詹铎说的那处地方。这儿比别处宽开一些,但也不多,堪堪容下两人站在一起,好在离着上面是比较近,看着也就一人多高的样子。
詹铎仰头看着上方,将袁瑶衣往自己拉近了些:“我在上面绑了条绳子,你一会儿抓住就好。”
他嘴里叮嘱着,手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扶着让她站在自己身前。
陡然被往前一带,袁瑶衣后背便靠在詹铎的身前。面前是冷硬的石壁,而身后明显感觉到靠近的温度。
在陡峭的石壁上,她不敢乱动,便就站在那儿。
“好了?”
身后男人的声音问道,随着他的吐字,他的气息从她的耳廓擦过,扫着脸颊。
袁瑶衣点头:“嗯。”
詹铎视线中是女子的发顶,她编着简单的发,奔逃一路,已经散乱开不少,莫名有种略乱的美感。即便看不见她的脸,也知道还是恬静且坚定的。
他的手指去点了下她的手背:“别掐手,松开,你可以双手搓一搓,让手指活络起来。”
似乎她每每紧张,都是不自觉的掐手心,都觉不到疼吗?
闻言,袁瑶衣松开手心,顺着詹铎的话搓着双手。他说得对,一会往上爬时,手指可不能麻着。
很快,手心便被搓热,又活动了几下手指:“公子怎么找到这儿的?”
“顺着沿途你留下的痕迹。”詹铎回道,脑海中是那些故意踩踏过得断芦苇。
难得,她这样柔弱的女子,在那般凶险的境况下能保全自己。
袁瑶衣嗯了声,芦苇荡的确留下了标记,但是跑上这石崖,沿途却无法留下标记
“听到这边有喊声,我找过来的。”好像知道她心中疑问,詹铎说道。
“是追赶我的贼人,他从那儿跌了下去。”袁瑶衣指着不远处,脑中依旧印着那副画面。贼人像个沙包一样掉下去,她闭着眼睛不敢看,只能紧紧把着石壁,“他是一路跟随着的船工。”
詹铎点头:“回去后会彻查,我们先上去。”
袁瑶衣称是,随之深吸一口气。
下一瞬,她的腰被一双手掌圈住,下意识的僵了下,脑海中闪过一幕,是那个荒唐的夜里,垂下的幔帐,同样被箍住了腰。昏暗中纠缠着,她像一截嫩枝被折断,受着从为有过的撕疼感,暴雨般的侵入
耳边的喘息,身躯的摇曳久久不息。
“你觉得冷?”詹铎感觉到她在发抖,问道。
“没,没有。”袁瑶衣咬咬唇,抬手扫着挡在脸上的碎发,“我准备好了。”
她让自己不去多想,那件事已经过去,她也有了以后的打算。眼下不过是詹铎帮她上去,没有旁的,她却在这儿瞎寻思。
心中静下来,她便静静等着詹铎的动作,想着一会儿如何去抓上那根绳子。然后,身后还是没有动静。
这时,圈在腰间的手松开。正在她觉得不解的时候,那双手扶上她的双肩,带着她轻缓转身。
毕竟是在狭小的石壁上,詹铎的动作很慢,直到一点点的带她完全转过来,真正相对而站。
“怎么了?”袁瑶衣问,碎发扫过鼻尖,带着痒意。
詹铎也没多说,只道声:“稍一等。”
袁瑶衣没再问,只是两人这样站着着实别扭。再看詹铎,他脚下真真的只站了一点儿地方,后面便是深崖。她便往后退着,希望多给他余点儿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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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詹铎道,手指正碰触着女子柔软的腰窝,感觉到她极轻微的颤了下。
闻言,袁瑶衣不敢再动,站在那儿。接着,她试到詹铎的手从后腰上离开,却是抬起后落在她的耳侧。
他的指肚擦过她的耳垂,指尖勾着一缕碎发,给她抿去了耳后。
袁瑶衣僵住,呼吸倏地一滞,手下意识就想掐攥起。
而詹铎,动作很轻,随后将另一边的碎发也帮着整理好,直到完全露出女子干净的脸。
“别被头发挡了眼睛。”他道声,声调较以往轻了很多,有那么点儿商量的意思。
说完,他掏出自己的帕子,包上袁瑶衣额头上方,想帮她把编发系起来。
袁瑶衣眼前一暗,自己抬手去接了帕子:“我自己来。”
她不小心碰上他的手指,烫到般赶紧蜷起离开,然后只捏住帕子一角,手里利索的系好。
做好这些,她自己小心转过身去,重新面对着石壁。
詹铎瞧着面前女子背影,嘴角松缓的勾了下:“不用怕,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这样轻巧的身子,他怕是轻轻松松就能将她抛上去,不过女儿家的胆气小,还是选择稳妥着来较好。
说完,他双手去圈上她的腰,果不其然的就感觉到她僵了僵。
腰也是真细,怕是都比不过酒碗的碗口吧。
他手上一使力,她便被他给带离了地面。和他预料的一样,她没有慌张的挣扎,而是配合的双手去扶着石壁,脚下更是没有一点儿蹬踏。
“就这样。”他道声。
袁瑶衣嗯了声,感觉到自己被渐渐托高。原本稳在腰间的手,改去托着她的腿弯。
她双手很快把住了上头的崖边,抓上了绳子。有了稳固的借力点,身形跟着稳住,她试到自己的双脚被往上一推,这边自己跟着使了点劲儿,很轻松的就到了上面来。
“呼呼。”她往前爬了两下,离开那惊心的崖边,靠上一块避风的石头坐着。
可能是一晚上的惊吓,也可能眼睛被冷风吹的发疼,她不知怎的就滑下了两颗泪珠。
她蜷着手指抹干眼角,接着便见到詹铎轻松跃上来,真真毫不费力。
见她坐在这边,他大步走过来蹲下。
“哭了?是哪里伤到了?”詹铎上来时看见袁瑶衣在擦眼角,于是手过去探上她的脸颊,果然沾到些许湿润。
袁瑶衣眨巴两下眼睛:“没有,风”
话还没说完,一双手捧上她的脸颊,略粗粝的指肚揩过她的眼角。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中,她瞪大眼睛,鼻间瞬间充斥满属于男人的气息
“是我不好,”詹铎开口,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情绪,“只想着巨峰山,却忽略了船上。”
袁瑶衣皱眉,抬手去挡开他的手:“我没事。”
力气不大的挡拒,詹铎遂松了手,手掌心上还残存着柔软的触感:“脚疼?”
“嗯?”袁瑶衣不解,她并未跟他说过脚踝的事。
本来扭得那一下并不算什么,可后面跑了太多路,又爬上这高高石崖,这时候还真是觉得不适。
詹铎在她面前的石头上坐下,解着自己身上斗篷:“适才托着你上来,发现你左脚会不自觉的缩起,必然是伤到了。”
“扭了下,不严重,休息下就会好。”袁瑶衣道,低头去看左脚。
要说詹铎的洞察力真的很强,就凭她缩脚便断定脚伤了。
忽的,身上落下一方斗篷。她抬头,见是詹铎的给她披上了,宽大的斗篷,直接将她遮盖了严实。
“不用”
“披着吧,”詹铎没理会她的拒绝,便将系带系好,“很快就会来人,我带你回去。”
见此,袁瑶衣便没再推辞,靠着石头坐好。方才放了信弹,所以詹铎的人肯定能看见。
她缩着身子,眼睫扇了两下。詹铎还坐在她边上,正看着她。
“我给你看看脚吧,”詹铎道,“在军营时,从军医那里知道一些医理。不用脱鞋袜,很简单。”
袁瑶衣听了,道:“不妨碍走路,回去再处理也可以。”
“也行,”詹铎点头,接着又道,“那便一会儿往下走时,我来背你。”
“嗯?”袁瑶衣一愣,随即摇头,“不用背我。”
怎么可能让他背?
詹铎也不急:“那么,看看脚?”
袁瑶衣想着上来时的陡峭,下去时定然更不好走,于是抓着裙裾一提,脚往前送了一点儿。
“不会疼的。”詹铎身体前倾,手一捞便握上了女子的脚踝。
袁瑶衣没说话,这种不会疼的话听起来像是哄小孩子。以前小妹不想喝药,她便会哄一句“不苦的”。
这时,脚踝上试到一股力道,那是詹铎那手指帮她摁揉。正如他所说,鞋袜并未褪去,他一只手托着她的脚,另只手帮着揉搓筋骨处。
“我不怕疼。”她道,这样慢慢的揉搓,倒不如痛快的直接正一下。
话音才落,耳边便听见一声笑,她看去詹铎,疑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嗯,知道了,你不怕疼,也不怕高,”詹铎抬眸,瞅她一眼,“只不过会后怕,对吧?”
怎么明明是个柔弱女子,偏爱嘴上逞强。方才不是她缩在石缝里不敢动?像只受惊的小鹌鹑。
至于说不怕疼,他还真记得她喊过疼,便是中了药的那晚
袁瑶衣这厢明确的看见詹铎在笑,虽然很轻,但嘴角的确是翘起的。他从来都是没有表情的一张脸,有时候真让人以为他不会笑。
“我有分寸,”她低下头,略显底气不足,“小时候我上山采药,有些药就长在石缝中,我会爬上去采。”
事情做得多了,就会有自己的窍门,哪怕是爬石头也如此。
“以后别这样了。”詹铎低下头去,道声。
袁瑶衣自然是后怕的,毕竟那样高的石壁:“诶”
脚踝疼了一下,让她不禁小声惊呼。后知后觉,应该是詹铎帮她正好了脚踝。
“试试,是不是还不舒服?”詹铎将她的脚放去地上,遂看向她。
袁瑶衣收回脚,自己试探的活动着:“好了,谢谢公子。”
脚踝的已经好了,剩下的些许不适感,也没什么大碍。
“别担心,”詹铎坐好,“我会把小蝶找回来的。”
“蝶姑娘,”袁瑶衣身形一直,深吸一口气,“她没事。”
这回换做詹铎疑惑了,他一路寻来只找到了袁瑶衣,所以便以为耿芷蝶已经被贼人带走。如今听他这样说,他怎能不吃惊?
“她没事?”
“没事,”袁瑶衣坚定点头,随后站起来,“现在去找她吧。”
詹铎跟着站起,一把过去握上袁瑶衣的手肘,阻止了她的前行:“你的脚。”
袁瑶衣站住,接着一提裙裾,露出自己的左脚,然后特意来回踩了两下:“你看,真的不碍事。夜里冷,快去找蝶姑娘,耽搁不得。”
脚是小事儿,找人可是大事儿,她当时在江边成看见过有船来,别出事才好。况且,耿芷蝶在哪儿,只有她知道。
“那好,”詹铎颔首,视线盯着袁瑶衣的脚,“你有什么不适必须告诉我。”
袁瑶衣点头应下,然后抽回自己的手臂:“只要下去了就好办,芦苇荡里再怎么说也是平坦的,伤不到脚。”
说着,便往前走着。她不是娇气的高门姑娘,就算脚踝些许的不适,只要找了巧劲儿,左脚用力小,便也没什么。
这厢两人下了石崖,正巧,副将带着人也赶了过来。
詹铎吩咐人去四下搜查,万一还潜伏着巨峰山的贼匪,剩下的便跟着他和袁瑶衣,一起去寻耿芷蝶。
重新走回芦苇荡,江面尽头开始发白,过不了多久就会天亮。
袁瑶衣走在前面,循着脑中记住的路线往回走。芦苇荡中很容易迷路,极少有东西可以用来做记路的标记。
旁边,詹铎紧紧跟随,每当前面有芦苇挡住,他总会先一步将芦苇为她挡开。
当看见那个烂泥潭时,袁瑶衣便知道路没有走错,并与詹铎说:“快到了。”
泥潭上方,贼子陷下去的地方成了一处小水洼,那是它吃过人留下的证明。
绕过泥潭继续往前,袁瑶衣看到了那丛略乱的芦苇,她赶紧过去,双手扒拉着乱草。
“我来。”詹铎拉住她,让她站去一旁,他自己去扒开那些乱草。
然后,他看见了倚着芦草堆的耿芷蝶。
小姑娘睡着了,平静而安稳的呼吸,除了手有点儿凉,人齐齐整整的。
“让她睡吧,”袁瑶衣蹲下,解下斗篷给耿芷蝶盖上,“她吃了安宁草,会自己醒的。”
“安宁草?”詹铎问。
袁瑶衣应了声是,又道:“连婶夜里老睡不好,安宁草可以治,我便给她磨了些粉,加了几样别的药。昨晚事情紧急,蝶姑娘年纪小跑得慢,我让她躲在这儿的。”
说到这里,詹铎明白了整个事情:“你怕小蝶害怕,也怕她乱跑,所以给她喂了药粉。”
“没有毒性的,不会伤到她。”袁瑶衣连忙解释。给耿芷蝶的糖,药粉就沾在上面。
“我不是问这个,”詹铎皱眉,面上神情严肃,“所以,你昨晚自己故意引开了贼人。”
她说耿芷蝶年纪小,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小姑娘?是十五岁吧。
贼人抓耿芷蝶是用来与他谈条件,所以不会伤人;可是袁瑶衣她不同,那些贼人心狠手辣,被抓到岂会放过她?
袁瑶衣见詹铎一直看着自己,莫名心中生出一股慌意:“怎么了?”
这时,一顶小软娇抬过来,两个婆子去草丛中抱起耿芷蝶,随后小心把人送进轿子。
很快,轿子抬走了。另一台轿子跟着抬了进来,是给袁瑶衣的。
“没什么。”詹铎唇边轻叹一声,抬手过去落在她的发顶。
袁瑶衣微诧,眼看着他的手近了,碰触上她的发。接着,他的手下来,到了她面前。
她看见他的手指夹了片干枯的草叶,原是帮她拿下来吗?
“上轿吧,咱们回去。”詹铎去了轿边,给她撩开了门帘。
等到坐上轿子,袁瑶衣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她手里抱着个温暖的手炉,腰背垫着软软的靠枕,真真实实的舒服,也便确认着,昨晚的那场凶险终于熬过去了。
轿子抬出去老远,詹铎还站在原地,目光一直注视着那顶小轿。
“公子,查到了。”重五跑过来,将一张纸交到詹铎手里。
詹铎低头看着,指尖捻着纸张边缘。
重五搓着手,出口话全是赞赏:“瑶衣娘子真是厉害,两个身高马大的贼人都不是她对手,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果然聪慧。”
“聪慧?”詹铎齿间琢磨着这两个字。
是吧,她的确是聪慧的,可又不止聪慧,还很坚韧勇敢。是问别的女子遇到这种事,有谁能做到她这般?
既能保全自己,还将耿芷蝶妥善安置,面对贼人耐心周旋,这份胆量,即便是有些男子也不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倒是对她很赞赏。”他道声,随之迈步往前走。
重五笑笑,听出主子言语中的轻松,也就继续说道:“我就觉得,瑶衣娘子若为男儿郎,肯定也是一番人物。”
“休要胡说,”詹铎斜睨一眼重五,接着看去前方,“她是女子。”
说到底,女子家的还是该被好好护着的。
重五赶忙说是,在这芦苇丛中穿梭了一整夜,又累又饿,巴不得赶紧出去:“公子,巨峰山的事儿算是解决了吧。”
“可以了,”詹铎眼睛平视前方,“后面的事我不会再插手,全由闳州府衙来处理,等案子完成,便将一干主犯压至京城。”
重五脸上一阵轻松:“就是说咱们可以回京了。”
“重五,回京途中有无有趣的地方?”詹铎问,视线中,那顶小轿始终在他前方几丈远。
“有,”重五来了精神,“等着船拐进运河,那两岸真有不少好去处,公子想游玩?”
詹铎不语:“即是好的话,却也可以去看看。”
她未出过远门,届时带她看看。等回京后,亦会好好安置她,给她名分。
第23章
轿子并不是按原路返回, 而是抬着到了就近的江边。
江边停着几只小船,耿芷蝶在婆子们的照顾下上了其中一只,已经离了江岸。
此时的天色蒙蒙发亮, 冬晨的清冷扑面而来。
袁瑶衣站在江边,看着江面上升腾起淡淡水雾,隐约可见停在江中的大船。
这里不是渡头,大船靠不了岸,只能用小船将人送去大船上。
没一会儿,她也上了小船。待坐好后,船工撑着往江中行进。飘飘摇摇的, 后面到了大船下, 下来一条木梯将她接了上去。
“娘子你可吓死我了!”连婶一直等在甲板上,见人回来赶忙上前查看,脸上算是担忧。
袁瑶衣累得够呛,嘴角扯出一个笑:“我好好的,没事儿。”
连婶上下打量,不放过一处:“这叫好好地?你看看身上,有一处好的地方没?”
她边说边叹气,甚至开始抽泣。担心了一晚上,现在可算放下心来。
“阿婶, 我饿了。”袁瑶衣柔柔道, 然后去抓上连婶的手。
连婶立时生出一阵心疼,双手裹着袁瑶衣发凉的手儿:“成, 我这就去给你准备吃食。”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日, 彼此真心对真心。连婶越发怜爱这个姑娘, 说起来才十五岁而已,周家那些姑娘一般大的年纪, 还都在父母长辈面前撒娇呢。
终于离开甲板,两人往船舱走去。
袁瑶衣往四下看看,不解道:“这不是咱们来时的那条船吧?”
从闳州出来的那条船,桅杆顶上挂着青色幡旗,而此时的这条船小一些,船板也是新的。
闻言,连婶笑笑:“你没看错,是换了船。这不昨日出事,公子怕那大船上有隐患,便就安排了这条新船。”
“原来如此。”袁瑶衣道声。
这样做的确更稳妥。既然贼人能够扮做船工,难免不会在船上做别的手脚。
果然在大事上,詹铎的思虑很是周密。
说着话,很快就进了船舱,沿着走道往前一走便是一间舱房,连婶拉开门,两人走了进去。
“郎中在给耿姑娘诊断,我适才瞅了眼,见她快醒了,人应当是没事的,只是受了这一惊,估计得慢慢缓几日。”连婶说着,边叹了声。
袁瑶衣也想过去看看耿芷蝶,只是自己现在十分狼狈,总得收拾收拾。
“娘子先洗一洗,浴桶就在屏风后面。”连婶上来,开始帮袁瑶衣松头发。
“我自己来。”袁瑶衣不习惯别人伺候,抢先抬手摸去头上,结果摸到了束着编发的帕子。
那是詹铎帮她带上的,她竟是忘了还回去,一直戴了回来。
她指尖一扯,将那帕子取了下来,拿在手中软软的。心道要还回去,也得洗干净了才行。
连婶知道袁瑶衣脸皮子薄,把换洗的衣裳准备好,便说出去准备吃食,离开了房间。
门一关,房间静下来,能听见外面江水流淌的哗哗声。
袁瑶衣开始打量这间舱房,在外面瞧着船小,可这房间倒是宽敞,分内外两间。里间是就寝的卧室,外头这间则是的小厅,吃茶饮水用。
比先前大船上她那间房,实宽大许多。
她走去屏风后,那里已经摆着一只浴桶,里头的水温热度正好。
袁瑶衣褪去衣衫,双手摁着桶沿,腿脚一抬便进去了浴桶中。随后,靠着桶壁慢慢坐下,感受到温热将自己寸寸包裹住。
她唇角一张,发出满足舒服的喟叹。冰冷、惊恐、僵硬,这一切被温水渐渐溶解,整副身子骨泡得松松软软。
大概是劫后余生身心力气耗尽,她懒得动弹,就这样浸在水中。水没到胸口处,左胸上一抹艳丽的胭脂痣,在热水的熏泡下,如月季花瓣一样红。
想起昨夜,她瑟缩在峭壁的石缝中,若是詹铎没有找到她,她是不是已经冻死
她眯上眼睛,疲倦与困意席卷而来,隐约的,听见一声开门响。
“娘子先别睡,快出来吃点儿东西。”连婶进来,从架上拿了浴巾撑开。
袁瑶衣睁开眼,迷蒙的应了声,双手便撑着桶沿站起。起了一半,才清醒过来自己现在裸着身子。再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可害羞的,连婶是个慈爱的长辈,一心对她好。
眼看她从浴桶里出来,连婶上前扶了一把,接着便把浴巾给人披去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沐浴后的少女,肌肤红润柔嫩,两条腿儿又细又长。
连婶暗暗吃惊,平日里这小娘子着实包裹得严实,不想内里竟已长成这样。那浴巾盖着都挡不住鼓囊囊的胸处,更别提那截细细的腰,跟那嫩柳枝似的。
这才是初初长成的样子,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年,她能出脱成何等颜色。
这厢,袁瑶衣别过身子,自己拿着浴巾擦拭,而后捞起一件中衣套穿上:“船是不是还没走?”
从刚才到现在,她没有感觉船行进,应当还是等在原处。
“还没,”连婶应着,上前来帮着整理衣裳,“公子还在岸上,想是还有事处理。”
袁瑶衣擦着头发,发尾正缠在指尖:“巨峰山的事结束了?”
之前,詹铎处理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经过昨日之事,想来所有人已经知道。
“我打听过,大公子回去的确是去剿匪巨峰寨,”连婶道,一面给松松的扎了腰带,“听说是从后山一条偏僻小路上去的,没费什么周折,这可又是立了一功。”
“那就好。”袁瑶衣心头一松,她画的那条小路没出错就好。
这方祸害铲除了,周遭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起来。
“可不就是好吗?”连婶笑出声,眼神中多少带着打趣,“剩下的,娘子便是安心随公子回京,回国公府过日子。”
听着着直白的揶揄,袁瑶衣脸颊一热:“我其实没想过留在国公府。”
连婶听了,手指戳戳袁瑶衣额头:“你不跟着回国公府,还能去哪儿?一个女子家的,在外面拿什么过活?”
就这个模样,这幅身段,没个依仗的人,也不知被多少人惦记上。
再者,她想走,也得詹大公子同意不是?这样的娇娇小娘子,谁舍得?
袁瑶衣没再说什么,想着自己以后按着打算慢慢来,下步就是打听姨母的行踪。
从屏风走出来,她已经收拾的利索干爽。
桌上摆了几样吃食,并着一碗软糯的米粥,看着便让人有胃口。
袁瑶衣坐下,开始用饭。
边上,连婶说着另一边耿芷蝶的事:“她好好地,郎中叮嘱好好休息就行。幸亏人没事儿,不然和元洲侯府那边,也不好交代。”
“到底是孩子心性,被人哄下船去。”袁瑶衣想起昨日,还是一阵阵后怕。
若耿芷蝶真的出了什么事,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
连婶道声可不是,又说耿芷蝶喝了药正在休息。
听了这话,袁瑶衣打消了过去探望的念头,耿芷蝶昨天受了不小的惊吓,先让小姑娘休息好再说。
用完朝食,连婶将小厅收拾干净。
袁瑶衣则进了内室,躺去床上。她现在也困乏的很,想要休息。
“娘子好好睡,有事儿便喊我。”连婶帮着人搭好被子,放下床帐。
袁瑶衣道声好,头终于沾上松软的枕头。
幔帐笼罩,床内的的光线变暗,但还是能看出其宽大。新船,不但房间宽敞,床也又软又大。
耳边是江水拍打船体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起到了很好的助眠作用。
没一会儿,袁瑶衣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袁瑶衣从床上起来,连婶进来收拾,说是耿芷蝶也醒来一会儿了。
于是,她收拾好,便去探望耿芷蝶。
耿芷蝶的房间在走道尽头,还未进去,便听见小姑娘闹脾气的声音。
“我不喝,太苦了。”
袁瑶衣站在门边,看着小姑娘坐在床上,双手抱臂,噘着嘴一脸拒绝的模样。而床边,是一脸无奈的招嬷嬷,手里端着只药碗,一声声的劝着喝药。
哒哒,她抬手敲了两下门板。
房中人看过来,接着就见耿芷蝶眼睛亮了:“瑶衣姐娘子。”
小姑娘中途改口的样子很是可爱,袁瑶衣被逗笑,嘴角浅勾,总觉得在耿芷蝶身上能看见小妹的影子。
当然,小妹不会这样难哄,也更听话。
“蝶姑娘好些了?”她走进去,几步到了床边。
“好了,你快坐下。”耿芷蝶拍着自己身旁的位置,临了不忘加一句,“我根本就用不着喝药。”
袁瑶衣笑,顺着对方意思,于床边坐下:“那不是药,是安神汤。”
耿芷蝶摇头,一副坚决模样:“那也是苦的,我不要。”
“瞧,我原想过来看看你精神好不好,”袁瑶衣说话不急不慢,声音娓娓好听,“要是可以的话,便陪你玩儿。”
一听到玩儿,小丫头嘴也不噘了,唇角弯着笑:“你有什么好玩儿的?”
在船上太闷了,所有地方都被她走遍,好生无聊,要不然也不会被人哄骗下了船。
袁瑶衣一看人这样子,手往前一送:“你看这是什么?”
“芦草?”耿芷蝶眼睛更亮,盯着袁瑶衣手里。
袁瑶衣手里正攥着一把芦草,用一条细绳捆着。见着耿芷蝶想伸手拿,她直接给收了回来。
“蝶姑娘,我看你脸色还有点儿苍白,想是不能玩儿。”她看着小姑娘,认真道。
耿芷蝶皱了眉:“我好了,我有精神。行行,我喝药还不成吗?”
说着,小手往招嬷嬷那儿一伸,去要药碗。
招嬷嬷愁云惨淡的脸,瞬间乐开花,忙不迭的把药喂去小主子嘴边:“姑娘不信我,总得信瑶衣娘子的话,这汤真的不苦。”
说着,给了袁瑶衣一个感激的眼神。
耿芷蝶好歹将药汤喝下,砸吧两下嘴:“不苦是不苦,就是味道好怪,反正不好。”
既然已经喝下,也就随便她诉两声苦。
招嬷嬷端了清水给耿芷蝶漱口,这边将空碗交给了身后的婆子。
随后对着袁瑶衣郑重一礼:“我家姑娘能好好地,多亏了娘子,这件事我回去会禀告侯爷和夫人。”
“不用如此,”袁瑶衣伸手去扶对方,“换做别人也回这样做的。”
招嬷嬷感激一笑:“娘子救的岂是我家姑娘一人?你也救了我们几人,娘子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等直说。”
真要耿芷蝶出了事,她们这几个伺候的婆子婢子哪有好下场?
“嬷嬷客气了。”袁瑶衣不好一直推辞别人好意,于是客气了声。
“对,瑶衣姐姐以后有什么事,我也会帮你,”耿芷蝶拍拍小胸口,小脸儿全是认真,“只是这件事就别回去跟爹娘说了,否则他们再不会放我出来。”
后面声音越来越弱,想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心虚。
招嬷嬷神情严肃起来:“姑娘胡闹了,这事儿岂能瞒得住?詹公子那边,侯爷不会问?”
一提詹铎,耿芷蝶泄了气,等着教训她的人是真不少。
“那些事先放一边,蝶姑娘不想玩草编了?”袁瑶衣把苇草拿出来。
原本蔫蔫儿的耿芷蝶,瞬间又鲜活起来:“好啊好啊,上次的蚂蚱我还没学会,你教我。”
袁瑶衣道声好,小心扶着小姑娘下了床。
一旁的软塌上,招嬷嬷让人铺了柔弱的绒毯,又给两人备了果点茶水,这才放心站去一边。
袁瑶衣和耿芷蝶去了榻上坐下,围着一张小几开始草编。
“这些苇草哪里来的?”耿芷蝶问,小手灵活的理着。
袁瑶衣微垂着脸:“上船前,在岸边采的。”
“铎哥哥还没上船吗?”耿芷蝶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走?”
袁瑶衣睡了一个白日,并不知道詹铎的情况。
一边的招嬷嬷接话道:“应当还在岸上,听说闳州府来了人,昨日的事牵扯着巨峰寨那边,自然得交代清楚了。”
耿芷蝶似懂非懂,很快全部精力去了草编上。
亥时过半,袁瑶衣从耿芷蝶房中出来,准备回自己住处。
招嬷嬷跟着出来相送,路上客气道谢:“亏着有娘子,要不然我家姑娘不会这样老实呆在屋里。”
“我也无事,正好和她说说话。”袁瑶衣道。
小孩子家哪有不好动的,现在耿芷蝶需要休息,断不能在跑出去吹冷风。
招嬷嬷当然看出袁瑶衣的好意,眼中愈发多了赞赏:“娘子好性情,想来以后去了公府,也能照顾好自己。”
这话突然扯上邺国公府,袁瑶衣稍感意外:“这后面的事情谁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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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招嬷嬷应了声,眼看到了舱房外,便停了步,“我这儿还有件事与娘子说。”
“嬷嬷请讲。”袁瑶衣站下,耐心等着。
招嬷嬷笑了笑,声音压低一些:“外面都传詹家和耿家有议亲的意思,娘子别往心里去,没有这回事儿。”
袁瑶衣一愣,反应上来是在说詹铎和耿家大姑娘。
见她不语,招嬷嬷又道:“都是瞎传的,娘子回去休息吧。”
说罢,人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袁瑶衣拉开房门,进到屋中,心中还在思忖着招嬷嬷的话。她管不了詹铎以后娶谁为妻,不是耿家大姑娘,也会是别的世家千金。
像詹家这样的百年世族,哪怕是尚公主也使得。
眼下她要想的是怎么找到姨母,真正开始自己的日子。
船动了,连婶进来说是要去下一个渡头,铺好了被褥,让袁瑶衣先休息。
船在江面上行进,难得顺风,快且平稳。
袁瑶衣坐着看了会儿自己的小册子,记了两味药材,遂收起来准备去睡。
她进了卧房,解开外衫,熄了灯便躺去床上。
迷迷糊糊间,好像船停了。她寻思着是到了连婶所说的那个渡头。
这时,一声轻微的吱嘎响传来,像是房门被谁推开。
袁瑶衣半睡半醒,眼睛微眯眯睁开,透过珠帘看去小厅。黑暗中,一道光线洒在地上,果真是房门开了。
很快,那道光线消失,因为门被重新关上
关上?有人进来。
袁瑶衣登时睡意全无,瞪大眼睛看着小厅。黑暗中,果真站这个高大人影,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在脱衣
心口噗噗跳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咳”她小声轻咳。
然后,小厅里的人影静止了,也只是短短一瞬,随后他似侧了侧身子,看向她所在的床。
“吵醒你了?”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袁瑶衣脑中嗡的一声炸开,进来的人是詹铎,他不是没上船吗?
接着,小厅一亮,詹铎点了一盏弱灯,遂也清楚了他的眉眼。
“我,”袁瑶衣轻轻从床上起来,双脚挪去床下,“我是不是错进了你的房间?”
突然就明白上来,这房间缘何这样宽敞舒适,明明耿芷蝶的那间都不如这边。她怎么就没想到?
詹铎把解下的斗篷挂好,转头就看见女子小心翼翼刮着床沿坐着,垂下的幔帐挡着她半边身形,内室昏暗,看不清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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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进错。”他道,他的房她当然可以住。
袁瑶衣听了,脑中越发混乱,她没进错,那他缘何进来
忽的,像是被一道雷击中,她清楚了原因。新船,安排的人把她当成詹铎的妾侍,让她直接住进了詹铎房间。詹铎整个白天都在岸上,如今回来船上,自然而然回他自己的房间。
珠帘碰触的脆响,是詹铎抬手挑开,走进内室来。
袁瑶衣呼吸一凝,眼看着人就走到了床前。而她身上只着一件衬裙,只能缩在幔帐后:“我”
“你的脚好了?”
不等她开口,詹铎先问了声。
“呃,好了。”袁瑶衣道。
“嗯。”詹铎颔首,接着点了床边的灯。
这下,内室也亮了。
袁瑶衣往帐后缩了缩,偷偷拿眼去看詹铎,见他端着灯台,然后蹲下在床前,正好是她脚边。
“我给你看看。”他把灯放在脚踏上,抬头看她。
袁瑶衣下意识往回收脚,小声道:“郎中看过了,说没有大碍。”
“我又不会给你折断。”詹铎道,垂眸便看见两只小小的足儿往裙下藏。只不过裙短,盖不住,便就清晰着十个珍珠般的小脚趾,紧紧勾着。
“真的好了。”袁瑶衣道,干脆自己提了下裙角,左脚往前送了送。
女子脚踝纤细,确实没有大碍,只是扭到那处泛着些红,休养一两日便会好。
“那便好,”詹铎握着灯台站起,“我让人去买了活络药油,你抹上会舒服些。”
袁瑶衣点头,想着自己现在占了他的床,该让出来才行。下人安排的时候不清楚,她可得谨慎着:“我换间房。”
说着,她拉开幔帐站起来,迈了一步下到地上。
她一身柔软的衬裙,正好垂到小腿肚处。长长的黑发直至腰际,衬得一张脸儿越发的小。因为说话,而胸前轻微起伏,那衬裙的抹带跟着落下一点儿,露出肌肤上一点胭脂色
詹铎眼睛微眯了下,他记得那抹胭脂色。
那一晚是昏暗的,可不知怎的就从外进来一束光线,让他看见她左胸的胭脂痣,以至于到现在还记得。
“不用,”他别开视线,把灯台放回原处,“这船小,没有别的房间了。”
袁瑶衣想了想:“我去连婶那儿。”
闻言,詹铎不禁笑了声:“大半夜的,你倒是能折腾。明早就传开,我把你赶出去了?”
袁瑶衣为难,她也不想折腾,也知道很多人都睡了。
“这样,”詹铎正过身,“我在小厅的榻上睡。”
说着,就抬步往外走。
“不行。”袁瑶衣忙伸手去拉住他,他如何能去睡榻?况且,这房间本来就是他的。
詹铎低头,看着拽住袖角的手,随后视线上移,看着那张娇美的脸。
“我去睡榻。”袁瑶衣道,然后松开了手。
好似怕他跟她抢似的,抑或是别的,她匆忙走回床边,卷起自己的被子枕头。待转身时,已经满满的抱了一怀。
她抱着被卷往外间走,赤脚走过木地板,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动静,轻柔的像一朵飘过的云彩。
詹铎站在那儿,看着她从自己眼前经过,柔软的发飘着,下面盖着娇细而脆弱的脖颈。
不期然,一缕清爽的药香气钻进鼻间,正是来自于她身上,淡淡的好闻。
眼看她已到了门帘边,琉璃珠的璀璨光落在她身上,印上七彩的颜色。
“瑶衣。”他对着她的背影唤了声,然后见她回过头来,明亮的眼中带着询问。
“你忘了这个。”他说
第24章
袁瑶衣回头, 顺着詹铎的示意看去,是她的鞋子,还好好地摆在脚踏上。
竟是忘了穿, 一直打着赤脚。
“嗯。”她应了一声,随之抱着被卷折回到床边。
两只脚先后抬起一勾,便将鞋子轻巧的套上,然后又急急的往外间小厅走。
她身形一旋,灵巧用肩膀拨开珠帘,终于出了内室。
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并往回看了眼:“公子早些休息吧。”
隔着珠帘, 詹铎还在原处, 轻道了声好。
袁瑶衣走去榻边,弯腰把被子铺好,遂熄了边上灯盏,去了榻上躺好。
内室的灯还亮着,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应当是詹铎在脱衣裳。虽然两人各处一间,但到底只隔一道珠帘,着实有些不自在。
袁瑶衣面朝里躺下闭了眼睛,想着明日问问看, 换一间房间。自己不会觉得别扭, 也不会打搅到詹铎。
即使闭上眼睛,如今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 她听见珠帘相碰的轻响, 脊背蓦的变僵, 然后就是渐近的脚步声。
是詹铎过来了?
她一动不动,只是缓缓睁开眼。
内室出来的光线正好映在墙上一片, 如此,也就清晰勾勒出男子落在上面的影子。
是詹铎,他就站在塌边。
袁瑶衣被下的手掐紧,这般安静的环境下,竟是能听清男人的呼吸。
“哒”,一声极轻微的响声进了耳中。
她瞅着墙上,詹铎的影子在她身后弯下,将不知道什么东西放于塌边。然后他只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回了内室去。
袁瑶衣闭上眼睛,紧绷的身体松缓开,而手心里已经满是汗。
内室的灯熄了,整间房重新陷入黑暗。
夜深人静,船身平稳。
袁瑶衣在被子轻轻转了个身,她把手探出来,摸索去榻边,指尖果然碰触到什么。
她握到手中,是一个小瓷瓶,凉凉的。待拿近来,鼻尖便嗅到了清爽的药味儿。
是药油,詹铎适才在内室时,与她说过这个。原来,他过来是把这个送来,应该是以为她睡了,所以没说话。
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她却在这儿瞎紧张。
詹铎为人处世公正,身上又带着官职,品性自然不会恶劣。
她心中笑了自己一通,而后真的放松下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翌日,天气晴朗。
船正式启程回京,行进在宽阔的江面上。
袁瑶衣和耿芷蝶站在船侧避风处,欣赏着北岸的风景。江南与江北,只这一条水之隔,便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
“再往前一段就拐进运河了。”耿芷蝶包裹的严实,边上两个婆子仔细照顾着。
袁瑶衣顺着去看,只看到茫茫江水。
耿芷蝶抱着手炉嘟哝着:“还是外面有趣,回去后,还不知道下次出来是什么时候。”
“姑娘不想念家人吗?”袁瑶衣问。
不知是不是离闳州府越来越远,心境亦跟着产生变化。父亲虽然将她放弃,但是家中仍旧有她挂念的。
胆小的妹妹,不知情的兄长,一起长大的好友阿素,乃至过世的祖父母
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家乡,心底里藏着一份眷顾。
耿芷蝶听了,小嘴抿了抿:“明明他们整日数落我,可我还是想他们。”
看着小姑娘费解的样子,袁瑶衣笑了:“因为他们是为你好,真对你不闻不问,那是不要你了。”
“你说得对。”耿芷蝶点头,亮晶晶的眼睛看去北方,“回家也好。我来的时候,记着江北有一处酒楼,做的草鱼极为好吃。等船停下,我带瑶衣姐姐你去吃。”
袁瑶衣笑了笑:“是你先前说的那家?”
两人正说着,站在船头甲板处的詹铎看过来。将舆图交给属下,他转身朝两个的位置走去。
见他走来,耿芷蝶有些心虚,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
“吃鱼?”几步外,詹铎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小姑娘,“又想擅自下船?”
耿芷蝶哪还有刚才的乐呵劲儿,低垂着小脑袋,嗫嚅:“我就说说嘛。”
“耿芷蝶,你若再淘气,我让人将你捆起来送回侯府。”詹铎道,并没有因为面前的是个八九岁小丫头,而放松口气。
“那,”耿芷蝶咽了咽口水,为自己辩白了声,“我是想让瑶衣尝尝嘛。”
詹铎视线稍移,看去边上的纤柔女子:“你想吃?”
“没有,”袁瑶衣不知道这话怎么就说到了自己身上,不假思索便摆了摆手,“我们只是闲着说话而已。”
什么吃鱼,她吃东西又不挑嘴儿。再说,她也没有让船随便停靠的权利。
詹铎重新看去耿芷蝶:“你在外面多少时候了?”
耿芷蝶眨巴着眼睛,有些委屈:“哦,我这就回去。”
“还有,给你的书,全抄完。”詹铎紧接着又道。
眼可见的,耿芷蝶苦了一张脸,可是什么也不敢说,只是可怜兮兮的看着袁瑶衣,像一只受欺负了的小兔子。
袁瑶衣被看得心软:“我陪你写”
“让她自己去。”詹铎道,随后扫了眼耿芷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本还想磨蹭着拉上袁瑶衣的小丫头瞬间老实了,转身带着两个婆子回了舱房。
眼看耿芷蝶离开,袁瑶衣也想着回去
“药油涂了?”詹铎问。
袁瑶衣点头:“涂了,谢公子。”
“小蝶闯了那般大祸,我罚她是想让她长些记性,”詹铎又道,解释着自己刚才的做法,“不要因为她年纪小,就理所当然被原谅,有错便是有错。”
袁瑶衣是心疼耿芷蝶,却也认同詹铎的这些话。
错了就是错了。
“风大,别站这里。”詹铎道声,随之转身。
袁瑶衣看着人走出去的背影,想着那间舱房。早上起来,她问过连婶,要说能住的房间确实有,但是在船的下两层,那里是船工和军人住的地方,她一个女子真真不合适。
“瑶衣。”前面的人唤了一声。
袁瑶衣回神,看去甲板上的詹铎,他披着青色的斗篷,长身玉立。
他看着她:“你过来看。”
闻言,她迈步朝他走去。
“什么?”她在他身旁两步远站下,问道。
“那里,”詹铎伸手握上她的手腕,往自己身旁一带,“看见了吗?”
他的另只手伸出去,手指指着一个方向。
袁瑶衣没想到他会突然拉上自己,这一带着实突然,一侧的肩头撞上了他。不由抬头去看他,正看见他落下来的视线,嘴边带着浅淡的笑。
她站好,抽着自己的手,下一刻,对方手一松。
抬起头,她顺着詹铎指的方向看去,见到远处矗立着一座山峰,不算高,峰顶是一块巨石。
“像不像鳌台?”詹铎问,侧过脸看着她。
阳光好,他半垂着眼帘,眼角微弯,少了以往的疏淡,进多了些柔和。这双眼,竟有些桃花眼的意思。
袁瑶衣点头,下颌微扬:“像。”
真的像,尤其这样明亮的日光下,那块巨石俨然像只巨龟趴在那儿。比巨峰山的大,但形状极像。
詹铎薄唇弯着,望去那座山峰:“还未跟你道谢,巨峰山的事很顺利,你画的路线起了关键作用。”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刚好知道。”袁瑶衣回了声。
看来,詹铎真的是按照她画的路上了巨峰寨,不然他不会看到鳌台,现在也不会指给她看前面的山峰。
“不能这么说,你的确帮了很多,”詹铎道,“没有你指的路,怕是现在还留在闳州。”
这一次,官军这边的伤亡极少,给了匪寨一个措手不及。
袁瑶衣很少听詹铎说这样多,以前别说这些重要事,就是平常,也只是淡淡看一眼就过去了:“我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也清楚一方安定。”
詹铎点头肯定:“若是军中,你这便是又立了一大功。”
这话让袁瑶衣发笑,遂抬手挡在唇边:“若是男儿,理当冲去最前方。”
“胡闹,”詹铎道声,视线中是女子姣好面容,“女子家的,有什么可冲的地方?”
袁瑶衣没再说什么,见副将走过来,便顺势退开,先回了舱房。
因为耿芷蝶被罚抄书,她不好过去打搅,只能回到詹铎的那间房。没什么事做,便拿出自己的小册子看。
晌午的时候,船停下了。
重五过来敲响了门:“瑶衣娘子,安通镇到了,你想不想下去看看?”
袁瑶衣放下册子,笑笑:“不是不能下船吗?再说,我也没什么要去的地方。”
“不能下船,那是单指耿家的蝶姑娘,你自然可以下船,”重五笑道,接着介绍起来,“你恐怕不知道着安通镇是什么地方吧?这里可盛产各种药材,比你小册上记得多多了。”
听他这样一说,袁瑶衣稍稍来了兴趣:“即便这样,我也不能耽误行程。”
“镇子就在岸边,靠江搞漕运,药材运进运出的可不就是方便。”重五道,“至于行程,明日早上才会启程。公子说了,娘子你可以下船。”
袁瑶从窗口往外看,果然见着一座临江镇子。
既如此,下去看看也无妨。药材的事,她能碰到就瞧瞧,主要想买点儿好吃的好玩的,回来给耿芷蝶。小姑娘被罚,捞不着下船,定然无聊。
打定主意,她便收拾了下,叠好一个包袱出了房间。
和重五一起,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船。
才站到岸上来,便看见詹铎站在前面,正和副将说着什么。他一路而来,也是时刻关注着沿途水路的情况。
当今朝廷重文轻武,很少有这样年轻的世家子弟愿意投身军中。当日在周家,曾听说过他中过榜眼,最终却没走文臣的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往哪边走?”袁瑶衣问。
重五在旁边引着路,出口的话全是自信:“我来过,你跟着我绝对不会走丢。”
如此,瑶衣跟着他走出渡头,上了街道。
虽然是冬日,但是街上还算热闹,马车、推车,总有那满满当当的货物往渡头这边送。
看得出这一代比较安定,没有闳州府的那般惨淡。
“要说药材各地都有,同样的一味黄连,偏就这里产的效用大。”重五讲着自己知道,“所以,大都会送去京里。”
袁瑶衣了然点头:“难怪这般繁忙。”
“就今年春,营里发生一件大事,”重五小声道,“朝廷给咱水师营送了药材,结果被发现以次充好。那时船队正要从海路北上,阻截南下的北诏人,出了这事儿军心开始不稳。”
袁瑶衣认真听着,要说这药是用来救命的,以次充好、以假当真,简直就是不拿人名当回事儿,更何况是国家抗敌这种大事。
她从小看着祖父行医,知道这些道理。
就听重五继续道:“好在公子当机立断,查出一干人等就地正法,后面通过他自己的关系,找到了药材。”
说着,就走到一处岔道口。
“往哪边走?”袁瑶衣问。
重五往两边看看,然后抓抓脑袋,遂指着一条路:“这边。”
两人正待往那条道上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等等。”
两人回头,见是詹铎走了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一身利落的冬日便装,行走间带着属于士族的矜贵气。
“公子,你怎么来了?”重五往回几步,到了人跟前。
詹铎扫了眼自己的随从:“我不跟来,你打算把她带哪儿去?”
说着,往路边俏丽站着的女子瞅了眼,人安安静静的。
“这不就上次咱们走的”重五边说边指着前方,然后剩下的话断在了舌尖处。
前方不远处,几个打扮艳丽的女子坐在街边,正看来来往走路的人,其中有的还往他们这边看。
詹铎鼻尖送出一声冷哼,随之擦着重五身边走过。
“你要去哪儿?”他去了袁瑶衣面前,问。
袁瑶衣看看那边的重五,回来又看着詹铎,看起来他脸色不太好看:“重五带我去看看药材”
“那边没有。”詹铎也不等她说完,然后抓上她的手腕就带着离开,走上另一条路。
袁瑶衣被这一带,脚步踉跄的跟着。
而重五站在原处,自然不敢再跟上去:“得,又做错事了。”
这边,袁瑶衣被拽着往前走了一段,有些不明白,不就是重五指错了路?
“公子,我自己走。”她道。
詹铎停步,低头便看见被自己抓在手里的细细腕子,那几根手指又紧紧攥着。
“你倒是实诚,他说往哪走你就跟着?”他看她,没有松手。
袁瑶衣听着这话,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和重五熟悉,他就算说错路也不是故意的。”
“你忘了耿芷蝶的事了?”詹铎眉间拧了下。
袁瑶衣越发不解,小声道:“可重五是公子你的随从,我自然是信任的。”
这怎么又说去耿芷蝶了?再说,不是他跟重五说,她可以下船来走走的吗?
“你信任。”詹铎琢磨着这三个字,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
他松开手,下一瞬女子的手里像泥鳅一样滑走。
他也知道船上闷,所以让重五接她下船来。可是她下来后,就这么直接跟着重五走了,没看见他就站在那儿吗?
就算是再熟悉的人,她不该有点儿防备心?
“公子,”袁瑶衣不知道詹铎在想什么,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头晌还见他心情不错的样子,这才多点儿时候,脸又阴沉下来。难道是重五传错话,她不能下船?
她唇边轻轻一笑:“我没想走太远,这就回去”
“在前面不远,”詹铎开口,“是有几间药材铺子,去看看吧。”
见此,袁瑶衣也没再说什么。也便过去看两眼,不多耽误功夫,过后就回去。
两人往前走着,詹铎走在前面,回头时,女子总跟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他停下,她也停下,他走,她便跟上。
分明,她和重五一起时,两人有说有笑,还是并排着走。和他,反倒这般生疏。
他不是她的夫主吗?
往前面一走,拐到另一条街,便是詹铎所说的地方。不算长,但是两旁药材铺子是真不少,店门上头悬着各种招牌。
“这一家吧,进去看看。”詹铎在一间稍大的铺子前停下,回头看袁瑶衣。
袁瑶衣瞅了门匾一眼:“好。”
忽的,她听见詹铎笑了声,朝他看去,他正盯着他看。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好,对吧?”他问,嘴边笑容仍在。
袁瑶衣眼睫扇了两下:“自然。”
不是他让过来看的吗?药材当然要进药铺里看。
詹铎抿平唇角:“那你这样,是不是也算信任?”
他摇了两下头,随后迈步走进了药铺去。
袁瑶衣见他走开,心里寻思着他的话。要说信任他,不完全是,他为士族,她为平民,地位等级横亘着,她对他的话其实算照办。
紧随其后,她也进了药铺。
这边的药铺和药堂不一样,更多的是大批量出手货物。所以,铺中只摆着些样品,定下了要多少,便直接从后院仓库出货,离着渡头近,甚是方便。
这里充斥着混杂的药草香,掌柜在柜台后噼里啪啦的打算盘。
袁瑶衣简单看了看,她是知道一些药草和效用,所以能看出这里的确有上好的药材。
“瑶衣,你来看。”墙边,詹铎站在那儿朝她勾了下手。
她便走去了他边上,见他站在木架前,手里捏着几根药草。
见她过来,詹铎把手里的药草给了她:“你看看这药草怎么样?”
“三七参,”袁瑶衣看着手中土黄色的草根,晒干后重量已经很轻,“多用来做外伤药,止血。”
詹铎颔首,眼中多了丝赞赏:“所以,这是真的?”
听他这样问,袁瑶衣瞬间想起方才重五的话,今春送去水师营的次药。战场上伤亡难免,好的止血伤药是用来救命的。
“是真的,且药味儿浓厚,颜色鲜亮。”她回道。
詹铎盯着那药若有所思。朝廷拨给水师营的药材,他没办法过问,这中间一层又一层的关系,密得像蜘蛛网。
说到底,还是与朝廷的制度有关,文官掌权,武官势弱。
“剩下的你也看看。”他示意架子。
袁瑶衣走去架子下,拿起上头的药材,辨认一番便就给詹铎讲解:“菖蒲,就是你教我写的那种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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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铎唇角一弯,竟也认真的听着。
“这个,我不认得。”袁瑶衣拿起一小段木刺一样的东西,小拇指长短,上粗下细。
“那叫蛇尾根。”算完账的掌柜走过来招呼,说出药材名称。
袁瑶衣没听过这味药,好奇的看着:“倒是第一次见。”
掌柜笑,略胖的身形往前一站:“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因为平常用不着。一年收不了多少,几乎全部送去京城了。”
“那便是用做补药的咯。”袁瑶衣明白上来,不是平常人用来治病,那便是富贵人家用来补身子的。
掌柜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袁瑶衣来了兴趣:“怕不是和关外的人参一个用处?”
“咳咳。”詹铎轻咳了声,抬手半握挡在唇边。
掌柜瞬间会意,没有回袁瑶衣的问题,而是说起了这药材的产地:“便是在咱们镇子往西去,一个叫盘龙湾的村子。”
袁瑶衣也没再问,只是把药草轻轻放了回去。
出来铺子前,詹铎买了几样药材,让掌柜今日送去渡头船上,其中就有三七参。
袁瑶衣本以为出来后会直接回船上,却见詹铎去街边租了一辆马车。
“公子要出去?”她问。
“盘龙湾,”詹铎掀开灰扑扑的车帘,对她道,“上车,一起去看看。”
袁瑶衣点头,与他一起上了马车。
外头的马车比不上高门中舒适,陈旧不说,还往里透冷风,拉车的马都是老的。
袁瑶衣不在意马车如何,就是觉得车厢太小,这样相对坐着别扭不说,稍一车晃,两人的腿就碰到一处。她这边极力往后,奈何对面人的腿太长。
“公子是想去找蛇尾根?”她找了句话说。
才将问完,就看见詹铎眼中闪过古怪。
“是不是想回去记到你的册子上?”詹铎反问,有时候她着实聪慧,可有时却又有些单纯。
也对,没有和他生出的那桩事,她的确什么都不懂,要不然也不会跟着重五那厮瞎走。
袁瑶衣的确心里这样想过,毕竟之前从未见过,便点了点头。
看她这样,詹铎反倒想笑:“女子家的,少问这些。”
只他这一句话,袁瑶衣心中半知半解的猜到什么。补药,难不成是那种男子
这下好,车内的气氛更加尴尬。
第25章
沿着不算平整的土路, 在走了近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到了盘龙村。
相比于镇子上的繁华,这里了显得萧条。
因为临江的缘故, 这里地势比较平坦,没有起伏的山峰,却见不少遍布的水泽。天冷,水面上早已覆盖上一层薄冰。
袁瑶衣不知道詹铎为何来这儿,只安静的跟在他后面,接着见到他站去一处水泽的边上。
水泽中,两个半大孩子赤足踩在里面, 水没过了膝盖, 周遭漂浮着碎冰岔子。他们弯着腰,在水里摩挲着什么。
然后,一个孩子高兴的站起来,手里攥着什么,后小心放进腰间的布袋里。
“他们在摸蛇尾根,就生在这种水泽底下。”詹铎道了声,立在水边双手背后。
袁瑶衣看他,想起了在药材铺时的那味药草:“公子来过?”
他知道来这边的路,看着应当是来过。可是他身份尊贵, 来这偏僻的村子做什么?
“这里的人靠水吃饭, 所以水性极好。”詹铎没有回答袁瑶衣,而是兀自说着, “好到可以在水中憋很久。”
袁瑶衣听着,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本事, 不过很少听见詹铎夸赞别人。
这时,岸边来了个妇人, 喊那俩孩子上岸,孩子们只说再摸一会儿。
其实袁瑶衣看得清楚,从来了这边,这俩孩子统共才摸到一条蛇尾根。水里的药草和山里的除了生长地方不一样,基本都是秋季采收,像这样冬日在冰水中寻找,着实受罪。
“走吧,去村里看看。”詹铎从水泽边走开,朝着村落走去。
日渐西陲,光线逐渐昏黄,莫名有种萧索感。
村中也没多少人,袁瑶衣看到的大多是老弱妇孺。
见詹铎走进了一间院子,她跟在后面。
院中一个老者正在编竹筐,见人进来站起,一双苍老的眼睛打量,接着惊呼一声:“大人,您怎么来了?”
老者扔下竹条,快步上前拱手作礼。
詹铎伸手将人扶住:“陈村长莫要多礼。”
老者正是这盘龙村的村长,五六十岁,头发花白,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不知道大人过来,都没有准备。”
詹铎摆手:“回京经过这里,过来看看。”
村长点头称是,瞧见了站在院门边的袁瑶衣:“这位是?”
“她是瑶衣。”詹铎道声。
袁瑶衣朝人施了一礼:“村长。”
村长笑着回礼,喊出屋中的妻子,让其准备,说一定要留詹铎在家中用饭。
“不用,”詹铎道,“我想去看看阿照他们。”
村长默了一瞬,而后道:“在村北。”
这边,村长的妻子过来招呼袁瑶衣,将她带进屋中。
进了屋去,首先看到的便是正间的一个木架子,上头晾着蛇尾根,整整齐齐的摆开。
“陈婶儿,药草大都秋日采收,这蛇尾根冬日收是有什么讲法吗?”袁瑶衣问,尽管隐约知道这药草是做什么用的,但又的确想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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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婶儿笑道:“娘子说得没错,的确是应在秋日里采收。这些是村里孩子们这几日采来的,放在外面怕冻坏了,便就晾在家里。”
袁瑶衣嗯了声:“冬日里冷,晾晒药草的确费事。”
“谁说不是?”陈婶儿接话,遂上前去翻着架子上的药草,“咱村里也就出这点儿东西了,咱是不知道有什么效用,只知道京中贵人们喜欢,倒也能挣点儿银子。”
袁瑶衣想起在水泽中的孩子:“冬日水冷,孩子们也别冻坏了。”
说着,她上前帮着翻药材。看起来采回没几日,外皮只是稍稍干瘪。
“孩子们啊,”陈婶儿叹了声,语气中也带着心疼,“咱也劝不住他们,说一定要多采点儿药,换成银子后,明年就能请到先生来村里教课。”
药摆完了,两人拖了凳子在炉子旁坐下。
袁瑶衣接过陈婶儿的茶,抿了一小口:“村里没有教书先生吗?”
“没,没有了。”陈婶儿道声,“要说把这些药草卖了,也不一定真的能请来先生。到了明年,怕还是叫他们失望。”
袁瑶衣听着,村口水泽中的两个孩子看着已经有十岁了,再不读书的确就大了。一般来说,一个村子都是同族,会合伙出钱请先生来教课,为何要孩子来挣这份儿银子?
想到这儿,她突然记起一路走来,几乎没怎么看到男人。
“村后头,我家公子是去”她开口,后面的不知道怎么问。
陈婶儿往茶碗中添水:“用不了多少功夫,只是去祭奠,一会儿就回来了。”
袁瑶衣呼吸一滞,由开始詹铎的话,到现在陈婶儿所说,似乎能猜到什么。
果然,就听陈婶儿继续道:“以前,这边闹水匪,是詹大人平定了这一方。他任职在水师营,村里的男丁很多入了伍,跟随他”
后来与海寇的一场海岛战,来自盘龙村的人因为水性好,从海中浮水去海岛,那一次伤亡很重。
如此,袁瑶衣明白过来,詹铎为何会来这里。
一将名成万骨枯,他身上背着功劳回京述职,世家身份,朝廷新贵。难得还记着当初阵亡的属下。
“我这里有样东西,”袁瑶衣去掏腰间的暗兜,摸出一张叠的方正的纸,“明年给孩子们请先生吧。”
她给陈婶儿塞去手里,对方接住,然后展开。
屋里光线略暗,还好窗口还有些光线映进来,陈婶儿打开来看,原先平淡的脸瞬间变得惊讶。
“这可使不得,娘子收回去。”陈婶儿往回推辞着,怎么都不肯收,“这样多的银两,不成不成。”
袁瑶衣送出去的是一张银票,便是当初她出手那四只箱子的所得。本不是属于她的银钱,詹铎又不可能收回去,倒不如借此给盘龙村的这些孩子。
“陈婶儿收着吧,”她把银票塞回人手中,“这是公子给孩子们的,他们得读书。”
陈婶儿眼中泛出泪光,脸上皱纹显得更深:“用不上这么多。”
袁瑶衣笑,声音有种安定的轻和:“让丫头们也跟着上吧,学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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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娃要读书,女娃同样需要,多学一点儿东西,以后总能用到。
听了这话,陈婶儿反倒一愣:“娘子你”
这时,院中传来说话声,走进来两个半大孩子。
袁瑶衣忙劝陈婶儿将银票收好,对方这才应下来,对着她连连感谢。总算,明年不会让孩子们失望,会请来教课先生,而且村子的女娃也可以跟着一起学。
俩孩子正是在村口水泽采蛇尾根的,这厢过来,便是把今天采到的给陈婶儿。
在水里泡了半天,采到的很少,孩子的手脚冻得通红。
袁瑶衣把凳子给了孩子,让他们坐在炉子边烤火。那边,陈婶儿记了数,便把药草晾晒去架子上。
“明日你们别去水里采药草了,”陈婶儿笑着对孩子们说,“明年请先生的银子有了。”
哥俩儿听了,顿时眼睛亮起来,哪还觉得冷,追着问是不是真的?
陈婶儿说是,指了指袁瑶衣:“这件事儿,你们得好好谢谢袁娘子。”
袁瑶衣忙摆手说不用,这本就是詹铎的银子。她没有留下的打算,这厢倒是用了合适去处,挺好。
孩子的母亲随后也来了这边,说是村长让她过来帮忙准备晚食。顺着也知道了孩子明年可以读书的事儿,对袁瑶衣又是一番感激。
日头落了西,詹铎同村长回来。
因为赶回渡头有很长一段路,村长一定要留下詹铎二人用饭。
简单的晚食过后,还是那辆旧马车送两人回去。
袁瑶衣才要上车,听见有人呼唤,回头,就见一个孩子朝马车这边跑来,是采药那俩孩子里的哥哥。
“袁娘子,”孩子跑得气喘吁吁,然后抬起自己的双手,“这是我和弟弟去半山庵给你求的。”
袁瑶衣低头看,借着天边仅剩的光线,看着孩子手心里躺着一枚平安符。粗糙的黄纸叠成,印着红笔的痕迹。
“好。”她笑着接过,心中软软的。
这些孩子是懂事,且感恩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攥着平安符上了车。
马车缓缓启动,沿着来时的路踏上返程。还是不平的路,还是经过村口的那片水泽。
车厢内没有灯火,两人依旧相对而坐,袁瑶衣这边后背紧贴车壁。
“那孩子给了你什么?”詹铎问。
袁瑶衣抬眸,看去对面的轮廓,手跟着往前一伸:“平安符。”
詹铎接过,指尖捏着那枚小三角看,不由想起离开闳州时。连婶说过袁瑶衣在古槐观也求过平安符,后来他看到重五带着,耿芷蝶也带着
“你给了村里人银子?”
袁瑶衣正在想怎么跟他说这件事,不想他先问了:“其实,是公子你的银子。”
“我的?”詹铎问。
袁瑶衣点头,一字一句道:“当初你的四抬箱子,我离开的时候换成了银子。我用不着那些银子,便给了陈婶儿,明年给孩子们请教书先生。”
那些银子应该能用几年,到时候村里情况也会越来越好。
詹铎手放下:“你倒办事干脆,两天就把箱子换成银子。”
他记得她整日窝在虹宇院的西厢房,是怎么把事情做这么快的?
袁瑶衣分不清他这话是喜是怒,于是就没说话。
“那些都是给你的。”詹铎淡淡道,当他从村长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感到惊讶,不知她还有这么多银子。
袁瑶衣心中平静,说话也轻和:“我用不上那些银子,那些孩子更需要。”
此话一出,车厢中安静了,詹铎抿紧唇,眸中翻卷着什么。
是了,村里的男丁大多为国捐躯,老弱妇孺日子艰辛。他身为主将,该为这些人做什么,却不如对面这个小女子心细。
短暂的接济总不是办法,要往长远看。
“回头,我吩咐人寻一个不错的先生,然后盖一所学堂。”他道,而后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至于你”
他话语顿了顿,把手里的平安符还给她。
“回京后,我该给你的东西,一点儿都不会少。”
这样通透温婉的女子,他以前进竟发现有这般的见地。不贪图银钱,将所有拿出来给盘龙村的孩子,算是替他办了一件好事儿。
袁瑶衣攥着平安符,没再说话。去了京城后,她就要开始自己的打算……
船从江中拐进运河,然后一路向北。
冬季里北风天多,船帆很少升起,全依靠在船底的船工蹬桨前行。如此,去到京城的话,用不了十日。
“娘子又在写字?”连婶端着水送进来,托盘往桌边一搁。
袁瑶衣合上小册子:“闲来无事,记一下。”
早上,她从招嬷嬷那里听了一味药的效用,想着记下来。
连婶拾了块炭扔进炭盆里:“说前面快到砌州府了,那可是定繁华的地方。”
“砌州,便是那生产丝绸织布的地方?”袁瑶衣问,端着水盏抿了一口。
连婶称是,并说上回詹铎给的箱子里,那些绸缎均是砌州产的:“据说那里家家养蚕,人人会织布。”
虽然这话有些夸张,但也能看出砌州因丝绸织布而闻名天下。
袁瑶衣来了兴趣:“姨母给我的信里提起过那里,她也去过,并且学到了一种修补织品的手法,哪怕破损厉害,也能修补个七八。”
那修补的针法,姨母教过她,她利用这个手艺,修补了詹铎那张巨峰山舆图。
“娘子人灵巧,甭管是药材还是针线,都十分了得。”连婶夸了句,“自从你给我调理之后,我这睡眠好了许多。”
“有用就好。”袁瑶衣一笑,脸颊甜甜软软的。
学到一点儿东西,能帮到别人,这让她觉得开心。
这时,房门开了,詹铎从外面进来。
“写什么呢?”他瞅眼桌上的砚台笔墨,还有她手边的小册子,心中了然。
袁瑶衣站起来:“没写什么。”
连婶见了,偷偷一笑,而后走过去接了詹铎解下的斗篷:“奴婢刚泡了茶,公子过去和娘子吃一盏吧。”
说罢,她利索挂好斗篷,推门出了房间。
房中只剩下二人,袁瑶衣见詹铎撩开珠帘进了内室,这厢便自己坐下来,收拾着桌子。
这一路走来,两人同住一间房,却有着彼此的界线。
她才将要收起册子,见着詹铎从内室出来,到了桌边。
“给我看看。”他一撩袍子坐下,朝她伸过手去。
袁瑶衣见他看着自己的册子,遂就递给了他。
詹铎翻开来看,找到她最新做笔记的这页,墨迹刚干,两三行字中有两处空着:“不会写?”
他手指点着纸页上空白的地方。
袁瑶衣点头,然后就见詹铎拾起毛笔,在砚台上润墨。
“是什么字,我给你添上。”他问。
于是,袁瑶衣便说出不会的字,接着见他笔下利落将字写出,板正有力。想起他曾中过榜眼,字肯定是好的。
“这个字不难,比上回的‘楹’字好写。”詹铎写完,侧脸看着她。
袁瑶衣道谢:“知道了。”
说着,便看着册子上的那个字。
詹铎眼帘微垂,瞅去袁瑶衣搭在桌边的手,果然见她拿食指在那儿一下下的描画,写着刚才那个字。
他手指摁着册子,推过去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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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接过,回了一个感谢的微笑,遂低下头去,继续看着。学到了新的东西,哪怕一个字,她都会想要记去心里。
同时不由感叹,詹铎的字是真的好,比兄长的都好。
正想着,突然手边过来一沓纸,抬眼见是詹铎送过来的。
“在纸上练字吧。”他道,又把砚台推了过来。
袁瑶衣看看纸,却是他平日中书写所用,上好的纸张,细腻舒展。这厢给了她练字?
见她不动,詹铎把笔塞进她手里:“多认些字,以后也不怕记录册子的时候,空着或是画图代替。”
袁瑶衣听了,莫名想起鳌台,因为不会写,想画一只龟来代替。忍不住,她轻轻笑了声。
“好。”她应下,不再过多推辞。
詹铎跟着也弯了唇角:“写吧。”
袁瑶衣点头,拿笔蘸了墨开始在纸上练字,便是方才詹铎写的那个。脑中记着清晰的笔顺,她手里写得认真,神情专注。
桌子另边,詹铎打开自己的书看,手里端起水盏送至唇边。
房间陷入安静,一张桌子,两人分坐两边,一人看书,一人书写。
运河宽阔,船身平稳行进。
詹铎看完半册书,瞧去边上写字的女子,她完全沉浸着,手边的那盏茶水怕是早已凉透。
“你的手指握笔无需那般用力。”他道声,瞧她紧紧握着比,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袁瑶衣听了,手里一停。她写了这些时候,的确是觉得手累。
“你这样拿笔。”詹铎放下书,坐去靠近她的那把凳子上,手往前一伸。
袁瑶衣只觉手里一空,毛笔已经被詹铎抽走,而他正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
“先把手伸开。”詹铎道,边去勾开女子半蜷的手指。
袁瑶衣看着右手手指被他打开,男子手指细长,记忆中很硬又有力,不过此时倒是动作很轻,擦过自己掌心时,麻麻的有一种粗粝感。
就在她犹豫着要抽回的时候,他把毛笔重新放回她手中。
然后,他调整着笔在她指间的位置,指肚如何拿捏
“你手腕不用这么僵硬。”他笑,便帮她轻捏了下腕骨,“自然,这写字的姿势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以后得坚持。”
袁瑶衣点头,就感觉手腕被他捏的地方痒痒的:“我知道了。”
她应下,便抽回手来,拿笔再次落回纸上,按照詹铎教的书写。
写完一个字,并没看出又多大的改善,还是勉强能看。她写字是跟祖父学的,祖父书写药籍的时候,会给她一张粗纸,她便在一旁跟着写字,握笔也是她自己想着来的。
不过,有明显的感觉,就是手没有之前那样费力。
“是感觉这样不累手指。”她看去詹铎,微微一笑。
少女眉眼晏晏,唇瓣柔如娇花,发辫简简单单的,却凸显了那头漂亮的乌发。唇红齿白,好生灵秀。
詹铎看她:“练字也不急于一时,把茶喝了吧。”
他给了她一盏温茶,凉掉的那盏搁去了一旁。见她接下,眼底滑过一抹柔软。
要说这女子的确是个意外,也曾怀疑过她是不是受人安排。不过这么些日子,她的确实安分守己,温顺谨慎,大大小小的竟也帮助过他一些事。
难得懂事通透,养在身边却也不错。
“还有这些书,”他捞起桌角的两册书,给袁瑶衣送去手边,“你可以看看,也能多学些字。”
袁瑶衣接过,心中微微诧异。因为詹铎的东西不喜欢旁人碰,就连重五都得小心,却把书给她看,她认字又不多
“谢公子。”她道谢。
有书看总归是不错的,船上没什么事儿,就属空闲多,正好练字看书。等后面找到姨母,自己可以帮到对方。
詹铎见她乖巧,说话声音都很轻,道:“你平日话都这样少?”
“嗯?”袁瑶衣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平日与人说话不就是自然而然吗?
是说对着他话少吗?她总不能和他拉家常吧。
见他看着自己也不说话,是非要她说些什么?
“连婶说,船再往前走便是砌州了,许多的丝绸织布便出自那里。”终于,她找了话来说。
詹铎颔首,捏起水盏:“不错,的确是一处商贸富庶之地。届时船会停靠那里,以作补给。”
“会停在那儿?多久?”袁瑶衣问,心中生出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詹铎看她:“你想下船?”
袁瑶衣知道自己没这个权利,或者船装好补给很快出发,根本不会停太久。
“没有,”她轻道,“下去了我不认路。”
“大概会停半日,”詹铎道,随之放下茶盏,“你若想上岸去看看,时候应该够的。”
袁瑶衣心中一动:“可以下船?”
“可以,”詹铎笑,补充了句,“可是不准让重五领路,他把自己都能走丢。”
闻言,袁瑶衣笑,露出两排整齐的贝齿:“我不会走丢。”
她眼睛亮亮的,眼底满满的澄澈。
太好了,可以下船。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去找以前姨母信中说过的那家布庄,姨母以前在那里定过货物。找到了布庄,就可以打听到你姨母的消息,甚至是京城铺子的地址
詹铎看着少女脸上的欣喜,遂问:“瑶衣想要去买什么?”
第26章
“只是想下去看看。”袁瑶衣简单道。
詹铎颔首, 也没有再多问:“练字吧。”
袁瑶衣应了声,重新低下头去写字,心里却想着砌州府的事儿。
半日的功夫也够了, 去打听到那家布商,问了姨母的消息就回来。如此想着,竟也有种与姨母越来越近的感觉。
詹铎看着书,视线一移,看去了袁瑶衣那儿。
她正按照他教的握笔方式写字,一笔一划的慢且认真。她的嘴角总是弯着一抹弧度,让人觉得她在笑……
船就这样继续往北, 中间停靠过两次, 终于到了砌州府。
“我也要下去。”耿芷蝶拽着袁瑶衣的袖子,苦苦央求,“瑶衣姐姐带上我,我都在船上憋了几日了。”
边说着,手里就是不松。
“我很快就回来的。”袁瑶衣自然不敢带上这小姑娘,一来她有自己的事要做,二来谁能保准这位小祖宗不乱跑?免得到时候又是一番混乱。
一旁的招嬷嬷也不敢怠慢,一声声劝着:“姑娘,你想要什么, 我让人去买来。这下面鱼龙混杂的, 你不能下去。”
一边劝着,一边懊悔自己多嘴, 说漏话袁瑶衣要下船。这厢可好, 跑过来闹了。
耿芷蝶完全听不进去, 一定要跟着下船:“我真的不乱跑。”
说着,干脆拿出小孩子的无赖劲儿, 抱上袁瑶衣的手臂,就是不让人下甲板。
袁瑶衣有些焦急,老这样被耿芷蝶拽着,可也耽误不少功夫:“我真”
“耿芷蝶,把手松开。”
这时,一道略冷的声音传来。甲板上的几人循声看去,见着詹铎自船舱中出来。
他步履平稳,神情清肃,远远的便给人一种压迫感。
话音落,袁瑶衣试着自己的手臂松开,就见耿芷蝶乖乖的在身旁站直,一声不吭,小脸儿崩得紧紧的。
一看便是詹铎的画面感起了作用。
詹铎几步走了过来,先后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书抄完了?”
这话是对着耿芷蝶说的。
今日他穿了一身官服,红色的,在日头下格外耀眼,也更加重了他身上的深沉感。
“还有一点儿,”耿芷蝶小声嘟哝,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方,“我就是闷得慌”
“差一个字也不行,”詹铎不欲听小姑娘后面的话,面无表情直接道,“回房去。”
耿芷蝶苦着一张脸,眼睛里明明还不死心:“铎哥哥,我”
“姑娘,”招嬷嬷赶紧把人揽去自己身旁,小声道,“再多说话,可就罚得更多了。”
后一句话是有用的,耿芷蝶不乐意的嘟起嘴,再看看詹铎,她终究是低下头。
见此,招嬷嬷赶紧将人带着往回走,临了给了袁瑶衣一个歉意的笑。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袁瑶衣的小包袱往肩膀上一搭:“公子也要下船?”
话出口,总觉得是否应该唤他大人,毕竟他现在身着官服。这也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官服,丰神俊逸,一派风范。
“与当地官员有事商议。”詹铎道声,然后看去袁瑶衣肩上,“你背着包袱,倒像是要离开。”
袁瑶衣不禁一笑:“里面有块布料,想去看看有没有一样的。”
是去年年前,姨母拖人给她捎的料子,她做成了衣裳。拿着去,方便布庄辨认。
詹铎颔首:“去吧。”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离开,她一个女子家的离开了能去哪儿?
袁瑶衣与人福了一礼,这厢就下了船。
船下,重五已经等在那儿,见着袁瑶衣下来,忙迎了上去:“瑶衣娘子,我帮你拿着。”
袁瑶衣摆手表示不用:“你带路就好。”
“行,”重五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回绝不会走岔的。”
上回差点走错路,后面主子可没给他好脸子看。当时怎么就那般糊涂,没看出那是一条花巷?
两人出了码头,便找了马车,前往砌州府东市坊,大部分的布商便是在那儿。
这里比闳州府繁华许多,大冬天的,街上人车往来,热闹得很。各种的布料,通过水路、旱路送去各处,更有那海外的胡商过来采买进货。
到了东市坊,袁瑶衣下了车,便就看到一条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
“重五,你去给蝶姑娘买些零嘴儿和小玩意儿,我去布庄里看看。”她往重五手里塞了银钱,“剩下的,你去买盏茶喝。”
重五接了银钱道谢:“娘子就是心好,总惦记着别人。”
袁瑶衣笑:“今儿大早你船上船下的忙活,很累了,去坐着歇歇。我一会儿做完了事,去找你。”
重五看看茶肆的位置,在二层正好能看全这条街,便道声好。
两人在街边分开,袁瑶衣走进了旁边的布庄。
砌州很大,不能指望一下子就打听到消息。她连进了几家布庄,拿着自己那块布料给掌柜们辨认,都没有得到结果。
詹铎说过船只停靠半日,天黑前就得回去,于是她行动更快了些。
每次从铺子里出来,便会往茶肆二层看看,让重五放心。
她走得腿脚发酸,又进了一家布铺,这次的掌柜是个女子,四十岁左右,身材中等,正指挥着伙计们干活,一副干练模样。
“掌柜娘子,”袁瑶衣唤了声,走去柜台边站好,“能否给看看这块料子,是否出自您家?”
说着,她从包袱里取出自己的那件衣裳。
掌柜娘子走过来,接了衣裳去看:“这是去年的料子,已经没了。”
听她这样说,袁瑶衣眼睛一亮:“这么说是您家的?”
“是,我不会记错,”掌柜娘子摸着衣裳上的花纹,然后打量面前的女子,“因为这织花特别,所以只织了两匹,记得被同一人买了去。”
“娘子可还记得是谁买的吗?”袁瑶衣忙不迭问道,心口抑制不住跳快。
掌柜娘子笑:“都过去一年了,你瞧我这儿还有许多事要忙。”
“是我打搅了,”袁瑶衣赶紧道,对着掌柜娘子深深作福,“娘子帮帮我,买布的人可能是我姨母,我想前去投奔,可是找不到她的住址。”
按理说,布铺往外出货都会记账。若是往来交易的客商,更是会几下对方的地址。
掌柜娘子再次打量袁瑶衣,同样是女子,晓得要是有路走,谁会艰难的去投靠亲戚?
“我给你看看。”她一笑,走去柜台后,翻找着旧账本。
夕阳的光辉从门外洒进来,正好染了袁瑶衣一半的裙角,她安安静静站着,面庞上带着期待。
“在这儿,”掌柜娘子把账本往前摊开,手指点着一处,“雪绒织花缎,两匹,买主姓伍。”
“姓伍,可也是个女子吧?”袁瑶衣盯着账本,这不就是姨母吗?
掌柜娘子听了,略略沉吟,似在回想着当日:“想起来了,的确是个女子,和我相当的年纪,来砌州进布料。”
“她后面还有来过吗?”袁瑶衣问。
“没来过,”掌柜娘子摇头,转而又道,“不过,她说后面要去京城开布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知道姨母在京城,只是不知确切地址,那样大的地方找个人实在不易。早点找到姨母,便可早日离开。
眼看时候不早,就算去了别处也打听不到姨母的消息,原本雀跃的心渐渐平息。
见她这样,掌柜娘子略有不忍:“其实这出来进布料的事儿,多是男人在跑,她没来过,说不准她的相公和儿子来过呢?”
袁瑶衣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她马上要离开这儿。
“要不这样吧,”掌柜娘子笑笑,“把你姨丈的名字写下来,我记着,后面给街上同行问问,他若是来进过货,必然会有人知道他的地址。”
“谢谢掌柜娘子。”袁瑶衣点头,眼中满是感激。
她从身上摸出一只银镯,去塞给对方当做谢礼。
“这可不成,不能收,”掌柜娘子推辞,“我是见你一个姑娘家不容易,再说这事儿还没个准儿呢。”
来回几番推辞,袁瑶衣还是把镯子给了对方:“娘子拿着,万一真的见着姨丈,这镯子也可让他辨认。”
最终,掌柜娘子道声好。
袁瑶衣站在柜台旁,写了三张纸,前两张留给掌柜娘子,有姨丈和表兄们的名字,有自己在京城的住处;剩下一张,是她记下了这处布铺和掌柜娘子的名讳。
从布铺里出来,太阳已经落下,冬日的黑夜即将来临。
袁瑶衣微扬着脸,嘴角浅浅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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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没找到姨母的京城住址,但有了别的收获。她去了京城可以继续打听,掌柜娘子这边若是找到姨丈,到时候姨母一样会知道她在哪儿。
这时,重五跑了过来,手里抱着好些东西:“瑶衣娘子,该回去了。”
袁瑶衣说好,瞧了眼重五怀里的各式玩意儿,想着耿芷蝶应该很高兴。
回到船上,天已经黑下来。
冬夜总是寒冷又漫长,一路向北行进,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天更冷。
袁瑶衣和耿芷蝶一起用的晚膳,相处的日子里,这个小姑娘对她是越来越喜欢。
尤其是满桌子的小玩意儿,让耿芷蝶不知道多开心。
“瑶衣姐姐,回京后,你跟我回侯府吧?”小姑娘没什么心思,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招嬷嬷听了赶紧道:“姑娘莫要胡闹,袁娘子是国公府的人。”
耿芷蝶有些不乐意,看着袁瑶衣:“铎哥哥是不是也经常罚你?”
“没有。”袁瑶衣道。
“姑娘越说越不像话,”招嬷嬷冷了脸,“是被罚得轻了?”
天晚了,袁瑶衣从耿芷蝶那里出来,回了詹铎的房间。
他还没有回来,应该是还在和当地官员一起应酬。
她坐在榻上,看着自己记下的布铺地址,想着去了京城后,也可给掌柜娘子写信来打听。
把东西利索收拾好,那方小包袱放去榻角,她便熄了灯,脱衣睡去榻上。
不知睡了些什么时候,迷迷蒙蒙的听见一声开门响。
袁瑶衣眼睛微微眯开,借着内室出来的光线,见是詹铎回来了。
他并未回内室,而是坐去桌边,拿着茶壶想倒水喝,可能杯子太滑,在桌面上滚了两圈,发出咕噜噜的闷响。
将杯子摆好,他倒了水,端着便往唇边送。
“水凉了,别喝。”袁瑶衣道了声。
詹铎动作一顿,侧过头看去软榻:“吵醒你了?”
他手还握着茶盏,声音并不像以往的清冷,多了种缓和的低沉。
袁瑶衣推开杯子,捞起外衫披上,遂从榻上起来:“有热水,我给你拿。”
她趿上鞋子,走去炭盆旁边,那里放着一个壶架,上头栽着水壶。手指碰了下壶身,是温热的,里头的水刚好合适。
提起水壶,她去了桌旁。看到詹铎还握着水盏,便从他手里取了出来。
詹铎手里一空,脸一抬去看她。
小厅没有点灯,全靠从内室出来的光线。她正提着水壶往杯中倒水,脸垂着,下颌圆润而小巧,长发松开,柔软的顺肩披下。
又是那缕清爽的药香气,不期然钻进鼻间,让他脑中为之一清。
“给。”袁瑶衣放下水壶,见詹铎的手还擎在那儿,便将水杯给送去他手中。
詹铎手指接触到温热,同时擦被女子柔软的指尖擦过:“好。”
他这一开口,袁瑶衣嗅到了略浓的酒气。他这样晚回来,原是去吃酒了。
既然他坐在这儿,她也不好自己回榻上去睡,便就站在一旁等着:“公子需要什么,我去准备。”
她见他喝了水,仍坐在那儿不动,便问了声。或者是喝得太多,他不舒服。
“没事。”詹铎道,遂又喝了口水。
见此,袁瑶衣没再多问。但是心中确定,他应该是喝的多了点儿。
因为以前父亲也爱喝酒,不过喝大了后总会发脾气骂人,母亲往往就成了那个受气包,一边挨骂,一边还要照顾父亲。
倒是詹铎喝了酒,是不说话,只坐着。
她湿了一条手巾,送去给他:“公子擦擦脸吧。”
詹铎不声不响,接过手巾擦了自己手和脸,然后自桌旁站起。才要侧身,便发现女子伸手过来想要扶他的意思,也不知为什么,到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他让她住在自己房中,不就是许了她可以靠近自己?都多少日子了,还这样胆小谨慎。
“周家的时候,你被吓得不轻吧?”他问。
“嗯?”袁瑶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周家,便说,“没有。”
詹铎轻笑了声,可能是喝酒的缘故,竟多了几分好听:“那些过去了,以后没人敢那般对你。”
袁瑶衣矮他太多,这样站的近,他盯着她看,总觉得他随时会倾倒过来:“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见他有回内室的意思,她从桌旁走开,去帮着挑开了珠帘。
而詹铎也走了过来,越过她进了内室。眼前一阵明亮,桌上的灯耀着他眼睛眯了下,这一走进来,原本萦绕在鼻间的药香气也就没了。
回头去看,少女正松了手,那把璀璨的琉璃珠帘瞬间散开,在她身前晃来晃去,使得整个人显得虚幻。
她转了身就要回去那张榻上
“嗯。”忽的,她停下步子,嘴角一声轻轻的疼哼。
“怎么了?”詹铎问,便朝她走过去。
袁瑶衣摸上自己肩膀的头发,道:“珠帘缠上头发了。”
可能是刚才撩珠帘的时候没注意,连着自己的头发一起抓上,这厢就缠到了一起。正好又在背后,她手弯不过去。
“我帮你。”身后传来男人略低沉的声线。
接着,她试到他的手擦了后背一下,应当是捡起头发来。她站着没动,明显感觉到他的靠近,属于他的温度跟着包裹而来。
她抿紧唇,脖颈又一瞬的僵硬。心底里,那件改变她的往事,也有往外蔓延的意思
轻轻吸了口气,她心笑自己胡思乱想。这都多少日子了,詹铎从未对她再做过什么,那件事只是单纯的意外,谁也不想发生。
“要是扯疼你,就告诉我。”詹铎道,面前是女子的后脑。
他握上她的头发,那两根珠帘纠缠在上面,生生乱了一头整齐的发。
小厅与内室,两人正站在交汇的地方。
詹铎手里慢慢的解着头发,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眉间皱起。只是那缕熟悉的药香再次嗅到,原本因酒而引起的烦躁,因此平息许多,况且手指间的发丝如此柔软,像上好的丝绸。
目光忍不住去看她,身形着实纤细,怎就生得这般柔弱
发丝迟迟不解开,袁瑶衣微侧了下脸:“要不拿剪子绞了吧。”
一缕头发而已,待白日里编起来,什么也看不出。再者,是身后这位世家公子,怕是根本就不会解。
“别动,”詹铎道,捏着发尾,一点点的从珠帘上绕下,“好了。”
袁瑶衣听了,心中一松,当即回过身来:“谢谢”
转过来才发现,她和他站得实在太近,刚才手臂更是擦过他的身前。剩下的话没说出,脚下便想着退下开些才行
“小心些。”
她才退后一步,忽的詹铎跟上来,一只手从她耳边擦过,另只手去拉她的手臂。
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后脑上一软,竟是枕上了詹铎的掌心。后脚跟碰上硬处,方记起这边是木框隔断,没有詹铎的手,她后脑已经撞上木框。
鼻间是淡淡的酒气,眼前是男子的胸口,她就嵌在木框与他之间。
陡然间的接近,她瞪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抽了下自己的手臂。他的手滑下,却顺着落上她的腰。
头脑嗡得发响,整个人木木的站着,她僵硬的仰起脸,却见他正也低头看她,如此的近:“公子”
她想说什么,脸颊上微微的痒,是詹铎垫在她后脑上的手,如今触上了她的脸颊。这下,原本要说的话直接断在了舌尖处。
“嗯。”詹铎大概以为她在唤他,应了声。
鼻间是好闻的药香,他的手指擦着她的脸颊,掌中的这张脸真小,真真的适合用指肚来描摹。不知怎的,他试着她身子抖了下,另只手不由自主的握上她的腰。
脑中那些深藏的画面瞬间涌现出来,昏暗的帐内,他控着她,娇细的柳腰,起伏的身段,那两只踢踏的足儿
呼吸瞬间急促,他手掌用力裹住了细腰,手指尖一勾,便掐在她的腰窝处。
手里稍使了点儿力,就轻易将她带来身前。
手掌中的棉软触感,好像有种魔力,使他想加重力道勒紧。
袁瑶衣吓住,双手往前一推撑着他:“你做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微微带着颤音儿,里头夹杂着害怕。因为急,她的手碰上了他的下颌。
瞬间,詹铎感受到下颌上的一丝疼意,是女子的指甲刮了一下。他皱眉更深,掌心中感受到她的抗拒与僵硬
“我”他喉咙发干,下意识吞咽着,胃腹中的酒意上涌,烧得有些难受,而袁瑶衣身上的那缕药香,让他觉得舒服。
船身晃着,那是外头的风又大了,伴随着木板的吱嘎声。
“没碰到吧?”詹铎从唇边送出几个字,而后手一攥,从女子的后腰上收回。
随着他的松开,下一刻就见着她从自己身前跳开,身形隐去到暗处。
额头隐隐作疼,饮酒又吹了风,头脑略觉发沉:“我有点醉,你没事吗?”
这边,袁瑶衣已经退回到塌边,离着詹铎四五步远,他就站在珠帘前,他说有点醉酒。
心口还在砰砰跳着,方才她几乎和他靠上
“我找连婶熬点儿解酒汤。”她道,说着便往房门处走去,步子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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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衣,”詹铎唤了声,“不需要,我睡醒就好了。”
他站在原处,看着她小跑着像是要逃离般,果然是吓到她了吧。
袁瑶衣手才碰上门板,闻言也不知该不该开门。接着,耳边是珠帘相碰的声响。她侧过脸去看,见是他回去了内室。
他脱了鞋子、外衫,继而放下床帐躺去床上,独留一盏灯还亮在桌上。
“睡吧,”他的声音传过来,“外面冷,跑出去容易冻着。”
话落,房中再没有声音。
袁瑶衣看着内室,那盏灯好像是故意给她留的,怕屋中太黑看不清路。
心境此时略略平静,她呼出一口气,边上的桌面还摆着水壶和杯盏
对,他只是有点醉,就像他喝水时不说话,只是木木的坐着。确切说,他也没做什么,不过怕她碰到头,出手相拉。
夜深,她见内室没了动静,重新回到了榻上。
第27章
船继续在运河上行进了两日, 离着京城越来越近,同时也越来越冷,只在甲板上站一会儿的功夫, 便觉得冻手冻脚。
“前面,你看那儿有座塔。”耿芷蝶站在船头,翘着脚尖,抬高的小手指指去前方。
袁瑶衣顺着看去,远处的山包上的确矗立着一座灰塔:“那儿就是延州府?”
前面她听连婶说过,过了延州府便是京城。
“那里是延乐山,在延州府城外。”耿芷蝶双手抓着船栏, 两只脚在甲板上跳, “从那里往前走半日,就到京城了。”
袁瑶衣见小姑娘蹦跳着活泼,手过去握上对方手臂:“小心些,栽进水里去可就不好了。”
“知道。”耿芷蝶笑,不再闹腾。
招嬷嬷在一旁道:“袁娘子与我们家姑娘倒是合得来。”
这时,重五走过来,说今晚船会停在延州这边的渡头,明日再启程回京。
耿芷蝶听了,抬头看着还算明亮的天:“这都没天黑, 肯定能赶回京城的。”
“姑娘, ”招嬷嬷唤了声,“詹大人还有事要做。”
“他又要下船?”耿芷蝶绷着脸儿, 詹铎人不在这儿, 她也就生了点儿胆气, “还不让我下。”
重五也不急,陪着笑哄这位小祖宗:“蝶姑娘也可以下船, 这不延乐山”
“我可以下船?”耿芷蝶瞪大眼睛,“不让我再抄书了?”
“不用不用,是公子特地交代的。”重五点头,接着补充道,“延乐寺刚好离得近,去那里正好。”
临近京城,周围都比较安定,只要安排好,便不会出什么差池。
这下,耿芷蝶是彻底高兴起来,对旁边的袁瑶衣解释着:“延乐寺很有名,就山顶的塔里,供着一枚佛牙舍利。以前,太后都来过。”
听着小姑娘嘴里说个没完,袁瑶衣再次看去那座灰塔,如今距离更近,可以清晰的看出是九层。
就像站在山顶的天神,俯瞰着脚下的运河。
等船靠了岸,耿芷蝶忙不迭的下了船,双脚踩上实地的时候,脸上甭提笑得多欢。
她往前跑了几步,回头朝走在后面的袁瑶衣挥手:“瑶衣你快”
这一回头,倒是看见走在跳板上的詹铎,一张冷脸正看向她这儿。瞬间,她小肩膀垮下来,端正了仪态。
袁瑶衣走过来,不解道:“怎么了?”
“你后面。”耿芷蝶小声道,眼睛更是往她身后瞟。
袁瑶衣转头,然后看见了走来的詹铎。这厢,心中立马明白过来,小姑娘为什么不笑了。
看詹铎今日也是一身官服,想必还是与当地官员商议事宜。
“记住了,不要到处乱跑,别惹麻烦,听瑶衣的话。”詹铎开口,这些话显然是对着耿芷蝶说的。
耿芷蝶低着小脑袋:“知道了,不乱跑,听瑶衣的话。”
能下船来,她也就不在乎被说两句。
詹铎又看向袁瑶衣:“延乐寺在半山腰上,沿着石阶上去就行。”
“我知道了,会领着她的。”耿芷蝶张口道。
这时,来迎接的当地官吏走过来,远远地就对着詹铎弯腰行礼,一派客气模样。
詹铎对耿芷蝶摆摆手:“去吧,届时我去寺里接你们。”
简单的两个字好像赦免令,耿芷蝶咧开嘴,拉上袁瑶衣就往前走。
袁瑶衣跟着抬脚小跑,嘴角不由弯起。要说这侯府的小姑娘当真有趣,和詹铎竟有些水火不容那种意思。
明面上,詹铎不得不管着这个小丫头,态度严肃;可若反过来细想,耿芷蝶也没让詹铎轻松过。
延乐山就在运河旁边,从渡头过去没有几步路,很快就到了山门处。
走过高大的石柱山门,就是一层层的上山石阶。冬日里景色单调,只那些松柏还绿着,有种独特的苍翠。
袁瑶衣和耿芷蝶踩着石阶往上走,后面跟着连婶、招嬷嬷,并几个婢子一起。
山不算高,那座宏伟的寺庙便坐落在半山腰平坦处,冬阳下,呈现着深厚与安宁。
有那些虔诚的香客早早前来,或跪在殿中祈祷,或将寄予希望的燃香栽进香炉。
走进这寺院,活泼的耿芷蝶安静了不少。世家的姑娘从小教育,在什么场合,有什么样的应对。
袁瑶衣往功德箱里投了两枚铜板,然后心中默默祈祷,早日寻到姨母,在外求学的兄长平安。
一个小沙弥过来,说后院装备了厢房,供两人休息,并用晚上的斋饭。
“我想去山顶看塔。”耿芷蝶小声道,好不容易下船,她并没有玩儿够,想多看看。
招嬷嬷听了,也是心疼自家的姑娘憋了多日,便对袁瑶衣道:“娘子先去厢房吧,我跟姑娘一起去看塔,也不远。”
再怎么说,袁瑶衣是詹铎的人,他们侯府不能老拉着人家跑,不合规矩。
袁瑶衣看看天色尚明亮,这边也不是什么荒僻地方,便道声好。
从大殿出来,小沙弥在前面领着,往寺庙最后面的客房走。
路上每一处都修得极好,古刹的深厚底蕴,院中经历千年岁月的参天古树。
不少香客也会住在寺中,参禅修佛,多是来自富贵人家。
袁瑶衣的房间在最后一排,靠着墙边,很是安静。
“要是来不及,晚上宿在这儿也方便。”连婶收拾着,拿布巾仔细擦了遍桌椅,“若是娘子不习惯,也可回船上去。”
“我都可以。”袁瑶衣回道。
日头很快落了西,房间中光线暗下来。
袁瑶衣手里的佛经已经看了一半,还不见耿芷蝶回来,心中生出一点儿不安。
延乐寺其实是处安定的地方,达官显贵来得多,并不会有什么歹人前来。皆因上次巨峰山贼匪的事,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连婶,你去看看蝶姑娘为何还没回来?”她放下佛经。
连婶道声好,便推了门出去。
袁瑶衣也没心思再看佛经,出了厢房。
天边的余晖像凝固了的血块,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冷夜。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她便也想去寻耿芷蝶。
往前走了几步,经过一座禅院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的一声惊呼。
袁瑶衣正走到院门外,闻声便看进院中去。
只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倒在地上,边上围着婆子婢子,一群人俱是慌了手脚,嚷嚷着就要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等等,先别碰她。”袁瑶衣喊了声。
一群人听了,眼神齐齐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就见一个少女从院门外跑进来,几步就跑到了跟前儿。
“你们先散开一些。”袁瑶衣走过来,双臂挡开众人,“这样围着,她会透不上气的。”
说着,便蹲下去,看着晕厥过去的老太太。
一位年长的嬷嬷听了,赶紧挥手让众人让开些,随后走到袁瑶衣身后:“这位娘子可是懂得医理?”
“我先给她看看吧。”袁瑶衣道,“她为何晕倒?”
嬷嬷赶紧点头:“有劳娘子。我家老夫人一整日都好好地,这不才从佛堂回来,一进院子没几步,就晕倒了。”
袁瑶衣蜷着手指去试了试老人的鼻息,微弱无力。
她眉间皱了下,然后弯下身去,细细的手臂从老人后颈下穿过,慢慢的将人扶起:“帮我一把,扶住她。”
嬷嬷忙过去,让老夫人靠在自己身上,面上全是担忧:“娘子,我家老夫人她怎么样?”
“嬷嬷,麻烦让老夫人张开嘴。”袁瑶衣道,接着掏出一枚干净的帕子。
闻言,嬷嬷照办,让老夫人枕着自己手臂,使得人往后仰头,口自然就张开了。
如此张嘴的幅度并不大,袁瑶衣便垫着帕子摁开老夫人的下颌,往对方口中看去。
“舌苔薄白,舌苔下能隐隐见到苔质,”她认真说着,手里动作轻柔,“老夫人是得了风寒。”
一听她给出的结果,围着的几个人脸上均带的怀疑,就连嬷嬷也不禁仔细打量起来。
“娘子,今儿一整天老夫人都是好好地,”嬷嬷道,话语中带了不信任,“要说是风寒,她也没说不舒服啊?”
“对对,风寒前人都有点感觉的,发冷、头疼之类,小娘子莫不是过来与我们添乱的?”一个婢子不满道。
袁瑶衣看看四下,这些人不信任她却也正常,所以也不急着辩解。
“地上凉,赶紧把老夫人送进屋吧,给她弄得暖和些,不及时处理,应该很快就会发热。”她站起来,尽管别人不信,还是好心提醒了句,“至于她突然晕倒,应是久坐不动后起身活动,身体不适加重造成。你们快去请郎中吧。”
话说完了,她便出了人群,往院门走去。
眼看着就要走出院门,忽然身后有人唤了声,她不解回头,见是那位年长的嬷嬷。
“娘子稍等,”人跟着走过来,冲着袁瑶衣施了一礼,“适才你说对了,老夫人整个过晌一直静坐着参佛,没动过。我等也是着急,才多说了话,娘子莫怪。”
袁瑶衣看着对方,五十多岁的样子,衣着体面,一看便是高门中的家仆:“我没什么,就是尽快找郎中来,让老夫人把药喝下,说不准这病症就压回去了。”
刚才她看得清楚,老人家是病症的最初期。正是这次晕倒,才这么早发现,倒也算阴差阳错。
嬷嬷称是,又道:“已经去叫寺中会医理的僧人了,这厢谢过娘子适才相帮。”
院中,一个强壮的婆子将老夫人抱去了屋中。
袁瑶衣冲人颔下首,便准备离开,视线看出去,正见着耿芷蝶的小身影,被招嬷嬷带回了后面客房去。
她迈出院门门槛,想赶紧回去。
这时,出去叫僧人的婆子跑回来,还未进去便焦急的道:“寺里说那懂药的师父出去云游了,不在寺里,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嬷嬷急得一脚跨出门来,“这眼看天黑,要是去城里找郎中,一来一回耽搁功夫不说,万一关了城门怎么办?”
她还想着边上小娘子说的,赶紧用药,把病症能压回去。
什么事儿都凑到一起来,眼看着要启程回去了,这人病倒了出点儿什么事儿,她们这些伺候的可就擎等着吧。
“小娘子?”嬷嬷往旁侧一看,正见着纤瘦的女子迈下门阶,“娘子留步。”
袁瑶衣才踩到地上,就被人从后面拉住手臂,是那管事儿嬷嬷。
嬷嬷也觉唐突,忙松开手:“娘子能不能帮帮我家老夫人?刚才的事你也听到了,寺里懂药的师父不在,郎中也不一定能请得回来。”
“嬷嬷想要我做什么?”袁瑶衣问。
嬷嬷嘴边扯出一个笑,问:“娘子说早些用药会压下那病症,那你可知那是什么药?”
事到如此,总不能让老夫人干熬着,人还晕着没醒,这长长的冬夜,万一发生个长短
袁瑶衣点头:“知道,我祖父以前配制的风寒方子,今晚喝上两副,人基本就会没事儿。”
这个药,以前她不知配过多少次,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手里捏了多少份量药草。
“原来娘子家中行医的,难怪,”嬷嬷听了,心里踏实几分,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你能给配两副吗?若是老夫人好了,你要什么奖赏都有。”
此时天已经开始发黑,山风摇着院中古树的枝丫。
袁瑶衣听出对方意思:“可这是寺庙,并无药堂。”
嬷嬷忙道:“娘子心善肯帮我,这厢谢谢了。其实药材这寺中有,便在那懂药的师父禅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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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能帮到别人,袁瑶衣也就应下来,左右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娘子叫我尤嬷嬷就好,”得了袁瑶衣点头,尤嬷嬷稍稍松气,“事不宜迟,劳烦娘子跟我走。”
说罢,赶紧在前面领路,去往寺里放要药材的地方。又吩咐方才那婆子,去后院儿帮袁瑶衣送信儿,免得担忧。
既然应了别人,袁瑶衣也不耽搁,利落的跟着尤嬷嬷去配药。
到了地方,禅房的一面墙上是大大小小的抽屉,上头标写着里头药材的名称。寺里僧人也会生病,这些便是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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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依照着祖父的方子,一样样的将药取出,仔细着分量的大小。
她手里利索,很快就配好了两副药,便又急匆匆的往回走。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连婶寻了过来,捎来一个信儿,说是詹铎让她们晚上宿在寺里。
住在哪里都一样,袁瑶衣对这个并不在意,她这边要忙,便让连婶先回去了后面客房。
把药交给了婆子去熬,这想尤嬷嬷带着袁瑶衣进了屋去。
屋中烧着炭盆,整间房被烘得暖融融的。袁瑶衣见老夫人还在睡着,身上搭盖着厚实的被子,瞧着还没开始发热。
从屋中出来,她去了烧水间,去帮着熬药。
“娘子莫要动手,这些交由我们来做就好。”尤嬷嬷忙阻拦,现在心中除了感激,再就是欣赏。
袁瑶衣不在意一笑,拿筷子去搅着药罐:“这些我都做习惯了。”
在她的翻搅下,原本要冒出来的药汁儿重新平静下,在药罐中轻轻沸腾。
药熬好了,尤嬷嬷倒进碗中,亲自端回屋中。
袁瑶衣仍留在水间,她在准备第二副药。前一副药会比较猛,直接压住病症,而这第二幅就比较温和,帮着人调理身体,也有平和病症的功效。毕竟老夫人年纪在那里,药效太猛身体会吃不消。
等到第二副药熬好的时候,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
把药倒进碗里,她给端着送进屋去。
屋中有说话声,是老夫人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边上尤嬷嬷讲着傍晚时发生的事。
见着袁瑶衣进来,尤嬷嬷忙笑着道:“老夫人,就是这位娘子,给你配了药,又帮着熬好。”
说着,就伸手接过药碗,顺着将袁瑶衣往前一推。
“却是多谢娘子了,”老夫人花白头发,和蔼一笑,“人老了,身子真是不中用。”
袁瑶衣跟着一笑:“谁都会有个大小病痛,老夫人没事就好。”
这话逗得老人家开心了些:“你叫什么?”
“袁瑶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夫人点头,夸了声:“是个聪慧又讨人喜欢的。”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袁瑶衣见人没事儿,倒是放了心,“若是老夫人哪里觉得不爽利,就让人去后面客房中唤我。”
“你要走?”老夫人微微一笑,眼睛往尤嬷嬷看去。
尤嬷嬷会意,上前了一步:“娘子辛苦了,老夫人给你准备了谢礼。”
袁瑶衣听了,不禁往桌上看去,果然有个精美的盒子。必然,里面会放着银两之类。
“好,那便谢过老夫人。”她笑着应下,遂在几双眼睛注视下走去桌边。
她手伸出去,端起了盒子旁的一碟点心。盒子她当然不会要的,她不过帮了一点儿小忙,又不是投机的商贾。这碟点心做得精致,刚好拿回去和耿芷蝶一起吃。
似是没想到她如此,老夫人先是一怔,而后脸上起了笑容:“你喜欢就好。”
等袁瑶衣离开后,尤嬷嬷将第二碗药给了老夫人服下。
过了一会儿,外头伺候的婢子走进来,垂首恭谨道:“老夫人,大公子来了。”
老夫人才喝下药,闻言脸上很是惊讶:“谁?铎哥儿?”
话音才落,屋中便进来一道高挺的身影,对着她道了声:“祖母。”
“你真的回来了?”老夫人身子往前探,生怕是自己眼花,进来的不是自己的孙儿。
詹铎站直,往前一步,淡淡道声:“是我。”
第28章
邺国公府的老夫人卢氏, 是半月前来的延乐寺礼佛。寺里专门提供了一间禅院,供这位诰命夫人居住。
前几日平静的禅院,在今日却热闹起来。无他, 是公府大公子来了寺里。
禅房布置得舒适温暖,比不得公府的房间宽敞,倒也样样齐全,尤其,跟过来伺候的人不少。
尤嬷嬷指挥着下人泡茶端水,脸上一片喜气:“公子这厢一来,老夫人的病症立时就好了。”
“多嘴, ”詹老夫人扫了一眼尤嬷嬷, “我这好好的身子,哪有什么病症?”
詹铎听了,便往祖母的脸上看去,只是觉得人说话有点弱,看面色倒是没什么:“我是下船后,从当地官员口中才得知祖母在这里。只能办完事过来,不想这样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詹老夫人笑,看着坐在床边绣凳上的孙儿,眼中掩不住的自豪:“公事重要, 只是你这么久也不给家中写信, 哪怕回京,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知。你这孩子, 叫我如何说你?”
“先前在闳州府, 有件事要办, 确切时间定不下,就没跟家中说。”詹铎简单道。
延乐寺是佛门地, 外头的事基本不会传进来,尤其是杀戮之事。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詹老夫人叹了声,语气中有抹意味不明的惆怅,“你打小有自己的主意,有些事都过去了那么久,你总不能一直和家中这般生疏吧?”
房间静下来,尤嬷嬷挥挥手,几个伺候的婢子退了出去。
詹铎手搭着桌沿,一套绯色官服衬得人着实俊美,只是脸格外清淡,并没有见到亲人的欢喜感。
“我记下了。”他淡淡道,也不多说。
詹老夫人皱眉,捏在手里的茶也没了要喝的兴致:“你今年及冠,身为詹家嫡长子,世子之位必然是你的,你该好好打算了。出去的这两年,知道我这个老人家多挂念吗?”
“老夫人,公子回来是好事啊。”尤嬷嬷赶紧劝了声,手里将茶盏接过。
“是好事,”詹老夫人揩着眼角,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可明明能进翰林院,以后安稳做个文官,偏要入行伍,去那艰苦的水师营。”
老人家的一字一句,詹铎皆听进耳中,哪怕嘴上不说,也知道祖母对自己的挂记。可是那座国公府,他真不觉得比在水师营自在。
“让祖母担心,是我的不孝,”他道声,“只这些都是官家安排,凡事总得有人去做。”
詹老夫人深吸一气,方才喝了药顺开的胸口,此时又有些憋闷:“总之这次回去,你得把世子的位置接下来,还有定下亲事来,咳咳”
“老夫人别急,”尤嬷嬷忙过去帮人顺背,开解道,“公子已经回来,有什么事等身子舒坦了再说,不急于这一时。”
詹铎亦是坐去床边,听着祖母的咳声有些虚弱,不像是生气装的:“我听祖母的。”
喝了半盏清水,詹老夫人的咳嗽压了下去,只是气息还未平稳。
房内气氛算是平和下来,尤嬷嬷亦跟着放下心来。国公府里的事儿就像一团乱麻,说不开理不清的,也难怪公子和家中生疏。
祖孙俩说着话,詹老夫人问及了周家的事:“你去贺寿是应该的,外祖家的人可都好?你外祖母不时会给我来信,说等天暖了让我去闳州住些日子。你说我这样的年纪,哪撑得住那样远的路?”
老人家终究是疼爱自己孙儿的,喜欢拉着他说话。
提起周家,詹铎想起了袁瑶衣:“祖母,我从周家带回来一个女子。”
“什么?”詹老夫人笑容一僵,皱起眉头。遂一挥手,让尤嬷嬷也出了房去。
房中只剩下祖孙俩,詹铎便将外祖寿辰那日的事简单说出。
“不是她的错,”他薄唇微动,面无情绪,“这事儿是我做下的,便必须给她交代。”
詹老夫人眉间愈发深皱:“她既是好人家的姑娘,你自然该这样做。如今,那么多双眼盯着你,有些事好好处理是对的。”
詹铎颔首:“她如今也在这延乐寺中。”
“她在?”詹老夫人问。
“在,”詹铎应着,脑海中出现女子恬静美好的面容,“是个心思纯澈的女子。”
见祖母一直盯着自己看,他垂眸,轻咳一声清了清喉间。
“她叫袁瑶衣。”
“是她?”听到这个名字,詹老夫人一怔。
原来孙儿带回来的女子,便是方才救治过自己的那个小娘子。
詹铎眉眼抬起,闻声:“祖母见过她?”
詹老夫人点下头,指着桌上还未收走的药碗:“今日我忽然晕倒,是她给我诊治并配了药。”
那时候,彼此都不知彼此是谁。现在回想,还记着姑娘家清澈的笑意,忙里忙外的帮着,不要金银酬谢,只意思般的带走了一碟点心。
虽说是个平常人家女儿,但是懂规矩,识大体。
詹铎看去药碗,嘴角起了一抹笑意:“我都不知道她还有配药这本事。”
“你要是觉得她可心,便就留下好好待她。”詹老夫人看着孙儿的脸色和缓,便知他并不排斥那女子。
詹铎只轻轻应了声,没再多说。他不习惯将自己的事说出,更喜欢放在心中自己盘算。
詹老夫人笑了笑:“你这样年纪了,其实房里是该有人了,瞧着那丫头机灵聪敏,确实讨人喜爱。”
“我让人把她叫来吧。”詹铎道声,既然定下要她,必然该过来见过长辈。
詹老夫人摆手:“太晚了,明日再说吧。你过去时,给她些奖赏,今日亏了有她。”
“知道了。”詹铎颔首同意,接着站起,“祖母身子不爽利,早些歇息,我明日带她一起过来看您。”
“去吧。”詹老夫人笑着道声,面上早已和缓过来……
后院客房。
袁瑶衣和耿芷蝶坐在床边说话,小姑娘抱着一碟点心,真是袁瑶衣带回的那些。
“这里的床好硬,睡一觉醒来肯定硌得身子疼。”耿芷蝶抱怨着,一侧脸颊鼓着,好生可爱。
袁瑶衣笑:“我倒没觉得,是蝶姑娘平日铺的床太软吧。”
耿芷蝶放下小碟,拿帕子擦着手:“等回京后,你就住进国公府了,我想见你都麻烦。”
虽然詹家和耿家交好,但是到底不能天天跑过去,回去后就得重新背上那许多的规矩。
“我也不会一直住在那儿。”袁瑶衣道,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希望能顺利找到姨母,说不准可以一起过年。只是,那张纳妾文书还在詹铎手里,父亲当日收的聘银,她该如数还回去吧?
“不住公府?”耿芷蝶好奇的眨眼,“铎哥哥要在外另开府邸?可我爹说,他这次回去是要做世子的。”
袁瑶衣笑:“是我不住公府。”
詹铎自然是要住在公府的,只是她不是。
耿芷蝶打了个哈欠,懒懒问着:“他把你安置在外面,是做外室?”
见小姑娘一直问个不停,明明已经开始犯困,仍撑着眼皮问,袁瑶衣便小声道:“都不是,我只是想离开。”
是她在离开闳州前就决定下的,不攀附这高门,去找姨母。凭着自己,总能找到营生的活计。
“你离开,”耿芷蝶嘟哝着,小脑袋点了下,“也好,铎哥哥总冷着一张脸,每天对着肯定不舒服。”
小姑娘心思简单,并不会往深处想,接着小身体一蜷,就躺去了床上。
袁瑶衣帮着把被子盖好,然后就静静坐在床边,跳跃的烛火映着她的脸颊。
隔着一层窗纸,屋内的光透到外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房檐下,詹铎颀长的身躯立在那儿,没有沾着半点儿光线,整个人隐在黑暗中。
他手里提着一个红漆食盒,里头装着从延州府带出的果点糕饼,重五刚交到他手上。适才在祖母处,老人家叮嘱他该给袁瑶衣些奖赏。
他觉得这盒吃食她或许会喜欢,出自最有名的酒楼
冷风擦着墙壁吹过,摇曳着他身上的绯色官服,昏暗中,一张脸像是被冻住。
方才屋中女子的声音犹在耳边,软软的,那般清晰。
她说,她不想留在国公府,她想走。
詹铎皱眉,提着食盒的手收紧,发出指骨的咯吱声。
胸口处莫名发堵,门扇就在眼前,他一推便能进去,手慢慢抬起,指尖碰上门板的时候,终是紧握成拳。
他转身从门边离开,绯色衣袂在暗夜中画出一道光彩。
往前走几步,碰上走来的重五,詹铎手一抬,将食盒推给去对方身上。
重五下意识接住,并赶紧跟上:“公子,你不去瑶衣娘子那儿了?”
方才他要去送食盒,被詹铎接了去,这厢怎么又完整的提回来了?他回头去看客房,房门紧闭,并没看到袁瑶衣的人,这是连房也没进?
“不去了。”詹铎齿间撂出三个字。
她想离开?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还是单纯哄耿芷蝶的话?
他的眉间愈发皱紧,不禁抬手捏了捏。
“公子你头疼?”重五问,“要不要让瑶衣娘子给你看”
“你少说话!”詹铎低低一声,双目一闭,果然头是有些疼的。
重五赶紧闭了嘴,心知这时主子心情不好,只小心跟着。可心里怎么也不明白,分明刚才人好好地,怎这一会儿功夫就变了脸?
还夸瑶衣娘子懂事,要给奖赏,现在连房门都没捞着进去。
他偷偷拿眼去打量主子
“回船上。”詹铎扫了一眼身旁的随从,鼻中送出一声冷哼。
重五张嘴想问什么,嘴唇动了几动,最终选择闭紧。这种时候多话,说不准主子会拔了他的舌头。
本以为老夫人正好在寺中,公子会顺理成章留在这边,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本想明日大早,上去山顶看那做佛塔,这下好,又要回那摇摇晃晃的船上了。
回到船上。
詹铎一把推开房门,里面明亮的灯火照出来,一眼便可看见空荡荡的软塌。
以往他回来,总会见着那里坐着个柔美女子,或看书、或做针线,恬静又温顺
他大步进去,手一甩拨开珠帘进了内室,才进去,身后珠帘哗啦啦落下,来回的碰撞着。
重五将食盒小心放去桌上,隔着珠帘问:“公子还有事吩咐没?”
这船上什么人都没有,也不知回来做什么?他一会儿连找个说话儿的都没有。
“明天回京,”詹铎背对着外面而站,声音冷沉,“你去老夫人的船上看看。”
“是。”重五应了声,遂退出了房间,临了轻着关上房门。
房中静了,外面的水声和风声传进来,好似更显得房中空荡。
詹铎解着官服的领扣,缓缓转身,不经意又瞧去小厅的榻上。叠的板正的被子,软枕旁边的小包袱,里头定然装着那本记录药材的小册子,上头有他披改的字。
“离开?”他唇间琢磨这俩字,手里将官服挂好,“不会的。”
她要是有去处,为何跟着他千里迢迢来京城?再者,他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是她的夫主,女子自来依仗丈夫,她会不跟着他?
不是还有纳妾文书吗?袁僖亲自写下的,将她给了他。
兴许,只是她哄耿芷蝶的话,毕竟那个小丫头实在聒噪,会一直问个没完。而他只是正好粗粗听到一句,不明全貌。
如此想着,便也送出一口气,胸口的堵闷稍缓。
这一路回来走得急,如今口舌干燥,他走到小厅的桌旁倒水喝。
一口凉水入腹,心境得到些平静。看去桌上的食盒时,也不知自己带回来做什么?他又不爱吃这些甜腻东西,留在寺里便好,那里斋饭清淡不垫饥,这些好好可以当零嘴儿。
左右明早她就会回来,届时给她也一样……
翌日,延州府渡头,三艘大船先后驶离,往北朝着京城而去。
袁瑶衣没有回詹铎的船,而是上了詹老夫人的船。
她也没想到,自己昨日帮助的老人是詹铎的祖母,邺国公府的老夫人。
一起跟过来的还有耿芷蝶,正依偎在老人家身前撒娇。
“老夫人,这也是我编的,”小姑娘一手拿着一个草编,高兴说着,“你觉得哪个好?”
“都好,我们小蝶儿的手真巧。”詹老夫人笑呵呵的揽着耿芷蝶,脸上尽是慈爱,“这是蚂蚱吧?”
耿芷蝶点头,便看向袁瑶衣:“是瑶衣教我的。”
詹老夫人嗯了声,也看向站在几步外安静的女子:“你会的东西真不少。”
袁瑶衣正也看着一老一少两人,觉得像记忆中自己和祖母的样子。祖母喜爱她,总会叮嘱出门的祖父,回来给她带着糖。
“小的时候没什么东西可玩儿,阿兄便教我编这些。”她道,完全不介意自己来自一个小地方。
詹老夫人笑:“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拘着,自在说话就成。”
“谢老夫人。”袁瑶衣道声。
听得出詹老夫人的话是真心,可她心里知道自己身份,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平平稳稳的不闹事儿,尽快找到姨母。
这时,尤嬷嬷走去榻边,在耿芷蝶耳边说了什么。小姑娘立马儿从榻上跳下,跟着尤嬷嬷出了房间。
这一看便是詹老夫人吩咐的,如此,这房中便只剩下她与袁瑶衣。
“很快就会回府了,”老人家道声,指着榻前的绣蹲,“坐下吧,与我说说话儿。”
袁瑶衣道声好,轻巧的过去坐下。
昨晚光线暗,加之晕厥刚醒,詹老夫人并没怎么记住袁瑶衣的脸。如今天儿亮堂,人就在眼前儿,却看着是个真真的美人儿。
美,却不妖。难得身上有一种纯真的清澈感,眼底也干净。
最重要,是品性好。对她这个不相识的老人家出手相帮,着实是有了好印象。
“瑶衣,”詹老夫人唤了声,“不用担心,国公府和你家中没什么不一样,你还是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
袁瑶衣听了,心里一暖。周巧月与她说过,邺国公府只会比周家更加复杂,可是第一个遇到的老夫人,却待她不错。
“知道了。”她乖顺的应了声。
詹老夫人满意点头:“铎哥儿自小品行端正,没有旁的世家子弟那些习气,屋里干干净净。”
明白到老人家在说什么,袁瑶衣脸颊发热,便就没作声。
老人家只当女子家的脸皮薄,也没再问,岔开话头说去别处……
前方官船。
詹铎面前的桌子上堆满公文和信笺,这是延州府那边给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大大小小。
外头小厅,重五收拾着,看着那开都没开过的食盒,心疼着里面的点心。放了这么久,怕是已经不酥了。
“点心不吃,就连船上也空荡荡的。”他嘟哝着,提着食盒往外走。
詹铎听见关门声,知道是重五出去了,如今这房中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航行顺利,过了晌午,船队停靠上了京城的渡头。
詹铎率站在船头,看着忙碌的码头。水师营的人,邺国公府的人,都在忙活着卸船。
然后,他看见一个素淡的女子身影,纤巧单薄,正从祖母的船上下来。
一个婢子引着她前行,去的是祖母的马车。
他去延乐寺找她,听到了她说要离开;今早启程回京,她不回房来,却去上了祖母的船
搭在船栏上的手一收,他转身从船头离开,随后下了船去。
副将迎面而来,詹铎抬手挥开,穿过人群继续往前,然后一步步接近那抹俏丽的身影。
“袁瑶衣,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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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步子,对她唤了声。
第29章
袁瑶衣回头, 看见了站在几丈外的詹铎。
今日他换了便装,简单的冬袍,并没有披御寒斗篷。于这嘈杂的渡头, 他身高相貌着实显眼,一眼便能在人群中找到。
“公子。”她折步走去他跟前,弯腰福了一礼。
随之,她抬头对上他那张疏淡的脸,叫她过来,便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吧?
可是他只是看着她,面无表情, 一双眼更是深沉无底, 有些像与他初初见面的时候那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样站着不说话着实怪异,有人已经往这边看。
袁瑶衣轻轻开口唤了声:“公子?”
“你要去哪儿?”詹铎问,眼帘微微一垂,嘴边轻送出几个音调。
“蝶姑娘要我去她车上。”袁瑶衣指着不远处耿家的马车,心道这件事连婶应该还没来得及跟詹铎说。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一路来,她大部分时候都是跟耿芷蝶在一块儿,而当初詹铎也说过,要她照顾耿芷蝶。听说两家的府邸隔着不远, 到了合适的路口, 她下车来便好。
詹铎听了,视线从女子脸上移开, 遂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跟我走。”
他是没有马车吗?她要去坐耿家的车。不回船上就罢了, 下了船还要乱走。
袁瑶衣微怔, 眼看着詹铎已经走出去一段,便只好抬步跟上。能微微察觉到, 他的情绪有些差,那张脸跟结了冰似的,分明前几日很好,也能见到他时不时笑笑。
她心道,或许是因为他的公务繁忙,就说昨晚,他答应过要去延乐寺接她们,后面却没露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走到了马车边,重五等在那儿,将两本公文交给詹铎,低声说了什么。
詹铎皱眉,薄薄的唇动了下:“如此,便按我说的去做。”
重五点头应是,而后快步跑离了这里。
詹铎站在车边,手里翻开一本公文看着,脸上表情越发冷清。
见他这般,袁瑶衣想自己跟着会打搅他,便道:“公子有公事要忙,要不然我去”
“瑶衣,快过来!”不远处,耿芷蝶的呼唤声正好传来,还举高小手臂使劲儿摇着。
啪,是公文被合上的声音。
“袁瑶衣,你是公府的人,”詹铎开口,声音冷淡,“跟我上车。”
说完,他看都不看往这儿过来的耿芷蝶,踩着马凳进了车内。
袁瑶衣看着落下的车帘,又看着走近的耿芷蝶,想过去解释一声:“蝶姑娘,我乘这辆车走”
“上车,走了。”男人的声响再次传来。
于是,袁瑶衣只能冲耿芷蝶挥挥手,然后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进去车内,抬眼便见着詹铎坐在正中,手里拿着公文在看,身姿端正。
她在靠门的地方坐下,低头竟见着自己的小包袱放在一旁。她让连婶回船上去拿,怎么到了詹铎车上?
马车缓缓启动,开始离开渡头这边。
詹老夫人的车走在前面,比较慢,所以整条队伍全跟着走得不快。
袁瑶衣安静坐着,心中微微起伏着,这是已经到了京城的地界儿,而姨母一家也在京城。
车外的声音传进来,有结伴人的交谈声,小贩们的吆喝声,好生热闹。
袁瑶衣看不到外面的场景,仅听这些声音,便能想象出外头的画面。还不知要几时才到,她便掏出小册子来看。
车厢内有了翻纸页的轻响,詹铎这才抬了眼皮,视线从文书上移到门边女子身上。
她低着头,神情恬静,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她当做宝贝似的,从闳州一直带到京城来。
其实,在京城什么医书买不到?
不由,耳边又响起昨晚她同耿芷蝶的话,说要离开。
“有要去的地方吗?”詹铎问,手一放,文书落在身旁小几上。
袁瑶衣抬头看他,不解道:“不是回去吗?”
詹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问,便就没再说什么。
见他不语,袁瑶衣越发迷糊,他今日着实怪异,真是在延州府碰上难题了?
未时不到,浩荡的一行人回到了邺国公府。
袁瑶衣并没有随着詹铎和老夫人一起,她被尤嬷嬷领着,进了一间安静的院落。
“这便是德琉院,咱们大公子的住处,娘子以后便住在这里。”尤嬷嬷走在前面,手里指着台阶示意小心。
袁瑶衣仰脸看着院门,那门檐下挂着一条横匾,铁钩银划的三个大字:德琉院。
一路走来甚是安静,詹铎既是詹家嫡长子,这院子说起来略显偏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门,入目的便是四方正的天井,打理的简单,甚少有那种花草,只在正房外栽了两株青松。
有几个家仆在洒扫,见人走进来,停了活计弯腰道安好。
尤嬷嬷应下,交代着把哪里着重打扫收拾,而后领着袁瑶衣在回廊下走,说一些这院中的事儿。
“大公子如今在前厅和家里长辈说话,娘子的事儿,会放在后面说。”尤嬷嬷笑着道,语气中几分客气,“你且放心,这院儿里的人都是老夫人选的,你不必担心生出什么糟乱来。”
因为在延乐寺受过袁瑶衣的帮助,尤嬷嬷也愿意多提点几句,尤其袁瑶衣还能听进去,这很难得。
袁瑶衣一一记下:“谢谢嬷嬷。”
“娘子客气了,”尤嬷嬷道,“还有一点儿,便在咱们府里规矩重,要注意的不少,这些后面我会跟你说。你长途跋涉而来,路上辛苦,这几日便好好在屋中休息。”
简单的话,袁瑶衣却从中听出了意思。便是这几日她不能乱走,安静呆着。
细想,可能和詹铎有关。明面上,他是回京述职,但也有不少传言说他会升官职。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跟詹铎的那件事儿必然敏感,所以安静呆着最好。
这也没什么,她本来也没什么地方去,休息这几日,正好可以知道些京城这边的情况。
“我晓得。”她点头应下。
见她这般,尤嬷嬷满意一笑:“娘子聪慧,一点就透,难怪老夫人一再夸你。”
这倒也不是客气话,而是事实。
这样沿着回廊走了一圈,两人又回到院门那儿,四方的院子宽阔敞亮,连着后院儿还有一排罩房,真是不少的屋子。
“嬷嬷,我的屋子是哪间?”袁瑶衣问。
尤嬷嬷抬手指去前面,正是那间正屋:“娘子自然是住公子屋里。”
“我,”袁瑶衣低低一声,脸微垂下去,“能否住别的地方?”
听了这话,尤嬷嬷脸上一诧,随即想着是女子家脸皮薄,便道:“这个也不是我能管的,得公子回来安排。”
如此,袁瑶衣也不好再多问,看这院中好多间屋子,她得一间应该不难。
“我知道娘子担心什么,”尤嬷嬷看出袁瑶衣脸上的犹疑,开口宽慰道,“既然公子已经应下要你,以后定然给你名分。说来,府里正准备给他议亲,待主母过门之日,你也就名正言顺了。”
这些话说得是没错,高门中是如此规矩。可袁瑶衣听着,却觉得心中发沉。
原来她只想着找到姨母,先前与詹铎说过,当她做婢女便好。只是,更多的人以为她会成为他的妾侍。
看来,她的事情要快些做了,也该找机会和詹铎再商议一下。
尤嬷嬷走后,袁瑶衣进了正屋。
这间正屋,比当初周家虹宇院的那间更加宽敞,连着东西两间个阔出去两个耳房。
等到天黑下来,仍没等到詹铎回来。
“兴许公子还有事忙,”连婶将晚食摆好,道声,“詹家是大族,总也得去见过各位长辈。”
袁瑶衣瞧着桌子上,只摆了一双筷子,便知詹铎不会回来用饭:“连婶,你夜里住哪儿?”
连婶站直身子,道:“自然是屋后院儿的罩房,娘子你有什么吩咐便唤我。”
“我是想说,”袁瑶衣嘴唇抿了抿,声音轻了些,“我困了,可不可以去你房里”
“不成不成。”连婶忙摆手。
接着,她见到袁瑶衣眼中一瞬的黯淡,心中也就明了了几分。一路上,她也看到了,詹铎是留着袁瑶衣在房中,可是并没生出什么。
“娘子,”连婶的手轻搭上女子小巧的肩头,温声道,“有些事的确是心里的刺儿,可你不能总排斥不是?你便对着公子多说说话,多笑笑,他定然会疼你的。”
袁瑶衣不再说话,生怕连婶接下来说得更离谱儿。
她说过会离开,似乎没有人相信。不过这些无所谓,她自己知道该如何走就好。
“京城可真冷,”连婶道了声,挑开门帘往外看了眼,“又开始下雪了。”
袁瑶衣从敞开的缝隙看出去,果然飘着一团团的雪絮:“进腊月了吧?”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往年在家里的时候,进了腊月已经开始忙年。会收到兄长的信,还有姨母拖人送来的东西。
连婶放下帘子,搓着手走回来:“可不,很快就要过年了。”
“过了年,天就会越来越暖。”袁瑶衣道,希望那时候已经走上自己的路。
连婶笑了声:“娘子总爱将什么都往好处想。”。
詹铎是亥时回来的,这时候雪已经很大,将地上铺了白白的一层。
袁瑶衣看着他走进院中,身上带着一股冷冽,恍惚回到虹宇院,她也是站在雪里,第一次迎他。
詹铎径直回了正屋,院中的仆从跟着陆续散去。
有人跑去院门那儿下了闩,主子已经回来,伺候着主子洗漱睡下,这一天也便结束了。
袁瑶衣是跟在詹铎后面进的屋,才跨进门槛,便见他大步往浴间里走进去,斗篷随手扔在墙边架上,头也没回,一句话没说。
她不好跟上去,只能等在正间。
没一会儿,下人们提着水桶进来,利落的送去浴间,随后提着空桶出来,离了正屋。
正间只剩下袁瑶衣,她坐在凳上,不禁往浴间那儿看了眼。一道门扇隔着,里头传出来哗啦啦的水声。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加之白日里赶路的疲惫,双眼皮开始使不上力。正好桌边还有她的小包袱,便抽出小册子来看,想着等詹铎出来
水汽缭绕。
詹铎推开浴间的门走出,一眼便看见趴在桌上睡着的女子。
他眉间皱了皱,遂朝她走去。
沐浴过后,他披了件轻薄的中衣,袖子挽起在手肘处,两条结实的小臂露出来。右臂上有处新伤,已经愈合,皮肤上残留着淡粉色。
走到桌边也就几步,他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眉眼,殷红的唇角软软抿着,脸侧枕着她自己的手臂。
再看她的手里,还捏着那本小册,这是看书看着睡着了?还是,她一直在等他?
詹铎薄唇一抿,想着自己回来院子的时候,她出去迎的,后面跟着他进了屋。她应该是想说话,但他并未看她,径直进了浴间。
看来,她的确是在等他。
他唇边送去一口气,慢慢弯下腰去,如此更将那张脸看得清楚,同时还嗅到了淡淡药香气。
“这也能睡着?”他低低道了声,手指伸出去,挑开她落在脸颊上的碎发。
睡着的她,脸上没有一丝防备,纯净得像个婴孩儿。只这样看着,莫名让人心中生出宁静感,觉得入睡有多香甜。
外面雪大了,有寒气从门帘外渗入。
可能感觉到这丝凉意,她缩了缩肩,嘴角蠕动两下。
“你还知道冷?”詹铎唇角一弯,轻摇了下头。
他将她捏在手里的册子抽出,放去了一边。随后手落去她的后背,自己更凑近了些,近得能看清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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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只熟了蜜桃,粉嫩柔软。
“瑶衣,不能在这儿睡。”他轻唤着她的名字,微微的气息扫去她的耳边。
她没有回应他,依旧睡着。
既然她已经睡熟,不好再叫醒她;自然,也不能让她在这儿趴着睡一宿,即便不着凉,明早起来身子也够受的。
詹铎弯着腰,一只手扶着袁瑶衣的后背,另只手探下去穿过她的腿弯,然后力道合适的一收,这具轻巧柔软的身躯便被抱来身前。
忽的,他试着她动了下,当即僵住不再动,垂下眸看她,见她嘴角动了下,而后脑袋一歪,便靠在了他的胸前。
他轻轻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刚才连呼吸都屏住了。
到底有些身手,他知道她有时候睡眠浅,便用着合适的力道,不松不紧的将她抱起,平平稳稳。
真正将人整个抱在身前,他才发觉她有多轻,一点点的小重量,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在桌前站了一会儿,他便抱着她往东间卧房走,步履平稳。低头,她还安静的睡着,柔柔的像只猫儿。
走进了卧房,詹铎将人轻放去床上,自己才要站起,却发现中衣的一角被她压住。
他笑了声,干脆就这样坐在床边。脑中想起一个典故,说是美人睡颜恬然,不忍唤醒,拿剪刀剪了自己被压住的衣裳
心中道声荒谬,可眼前女子睡颜的确可爱。
“以后,你就住这里了。”詹铎抽出自己的衣角,抽开被子给她搭上。
她这一晚上在等他,都趴在桌上等睡了。所以,她怎么可能离开?
他可是她的夫主,以后都要跟着的。
外头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已经是子夜了。
詹铎从床边站起,也不知怎的,很想留下来安静睡一觉。他想,或许是床上的丫头给传染的,不然他这样一个统领水师营的提举,怎会而生出疲倦?
只是明早要上朝,不少事需要他准备,还得早早出发,实不允许他留在这儿。
他找了衣裳穿到身上,外间的门被敲响,传进来重五的声音,那是在提醒他出去。
詹铎跨步出了卧室,在门边,不禁又回头看去床上。那里,女子小小的身形半蜷着,还在沉睡中。
“公子,有信儿了,东西都放在书房里。”重五走过来,道了声。
詹铎系着领口,低低道声:“知道,这就过去。”
闻言,重五快走几步到了门边,伸手将门帘提前掀起。
詹铎斗篷往身上一披,朝门这边走来。才走了两步,便又停下,继而折返回卧房去。
他重新走回到床边,瞅了眼还在沉睡的袁瑶衣,然后弯下腰,吹熄了床边的那盏灯,然后房中剩下的也给熄掉。
顿时,卧房中便陷入昏暗,床上的女子只剩隐约的轮廓。
做完这些,詹铎才重新走出去。
一直撑着门帘的重五冻得缩了脖子,见主子出来,赶紧打起精神……
袁瑶衣醒来的时候,便惊觉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混沌的脑中隐约有着昨晚的画面,她在等詹铎处浴间,后来看书
蓦的,她从床上坐起,低头就往身上看,衣裳还是昨日的,完完整整。
那她是怎么到了床上的?
“娘子醒了?”连婶笑着走进来,伸手帮着将幔帐收好,“快洗洗用饭吧。”
袁瑶衣双脚抬去床下,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干脆就安安静静的收拾。后面从连婶的话里听着,才知道昨晚詹铎在书房,准备今日上朝的事。
有些事情记不起,她就不再去废那个脑筋。
尤嬷嬷交代了,今日让她认认这个院子里的人。等用过了饭,她便出了正屋。
一夜过去,院中全是雪,几个下人在打扫。
她刚要同一个婢子说话,就看见一个婆子从院门走进来,先是站在门台上眯着眼扫遍整座院子,而后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袁瑶衣吧?”婆子站在原处,那里比别的地方高一些,“夫人让你过去。”
袁瑶衣看着对方。
夫人?哪个夫人?
第30章
袁瑶衣往前走了两步, 对着门台上那婆子道:“敢问是去见哪位夫人?”
婆子瞅她一眼,懒散说道:“自然是公子的母亲,纪夫人。娘子收拾好, 便过去就行。”
说完,扭了身子就往回走,嘴里骂了声鬼天气。
眼看人消失在院门处,德琉院的人开始继续自己的事情。
袁瑶衣要去见纪夫人,这厢就没工夫认这院儿里的人,于是站去回廊下。
下过雪的清晨极冷,天空算是晴了, 院墙上冒出一角日头。
“按理说, 是该公子带着你过去的,如今却叫你自己过去,”连婶泛着嘀咕,眼中多少有些担忧,“纪夫人是想怎样打算?”
袁瑶衣看着院中的松树,哪怕被白雪盖住,仍旧不畏半点儿风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然遣人过来叫,便是一定要走这一趟的。”她道,事情来了避不开, 至于纪夫人什么意思, 那也得过去后才知道。
连婶道声那倒是:“娘子昨日才进国公府,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届时小心着说话, 一切等公子回来再说。”
“省的。”袁瑶衣点头, 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笑。
从自己被接到周家开始,便一直是连婶在她身旁, 好的事坏的事经历过,人始终对她真心真意。若有一天她离开,连婶该怎么办?
连婶不知道袁瑶衣心中在想什么,琢磨着一会儿去见纪氏的事情:“娘子晓得纪夫人吧?”
“嗯。”袁瑶衣应着,来京路上,耿芷蝶和招嬷嬷多少会提起伯府,所以多少听到了些。
比如,詹铎的生母早在多年前过世,而这位叫她过去的纪夫人,便是邺国公的继室,詹铎的继母。
连婶拉着袁瑶衣往后退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娘子当是只知些表面上的,内里的并不知。”
“阿婶是有话提醒我?”袁瑶衣问。
她知连婶在周家二十年,对于高门中的事情肯定比她清楚。昨日,她俩一起进府,她一直在等詹铎,接触不到旁人,连婶却能接触到,谁不准已经打听到什么。
这厢若是能给她个指点,她也乐意接受。
“倒也不算提醒,”连婶知道面前女子聪慧,一点就透,便道,“以前在周家,这件事不让说,如今说与你听,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听人这样说,袁瑶衣直接联想到詹铎的生母,周家嫁到公府的那位大姑娘:“阿婶说吧。”
连婶叹了声:“其实,在大姑娘嫁进公府之前,国公爷便与纪氏有了情。后来成婚后没几日,就将人抬进了府中。”
袁瑶衣心中惊诧,事情听着简单,其实根本上却无比复杂。
高门利益,婚事并不能由自己做主,詹铎母亲嫁来京城,离家千里,有什么事只能靠自己。丈夫的心在别的女人那儿,人怎么可能过得舒坦?
见她不语,连婶便知她是听进去了:“娘子其实也不需太过担心,如今公子有官职,有功绩,纪夫人这边拿捏不住他。”
“知道了。”袁瑶衣点头应着。
短短和连婶说了几句话,便清楚了国公府内的复杂。要说詹铎与家中关系疏淡,是否和他母亲的事有关?
披了件御寒的斗篷,袁瑶衣便由一个婆子领着,去见国公夫人纪氏。
纪氏住在府里的正院,去到的时候,不管是路还是院中,积雪已经被完全打扫干净。
婢子进去秉了一声,而后掀了门帘让她进去。
袁瑶衣看眼宽大的屋门,那垂下的御寒门帘都是用锦缎做成,绣着花团锦簇的芍药。
迈步进屋去,是宽敞的正间,前方正中的锦榻上坐着个贵妇,打扮明艳,手里拿着条狐皮围脖儿瞧着。
“你可会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小心你父亲知道,骂你不务正业。”贵妇正是纪氏,说着话哼了一声。
她边上站了个青年男子,殷勤的给她捏肩:“娘喜欢,孩儿被骂几声也值得。怎么家里出了个榜眼郎,其他的男儿都成废物了?”
说话的是纪氏的儿子詹钥,语气中不知是对什么不满,腔调怪异。
一阵细微的凉气进来屋里,那是有人从外掀帘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詹钥还想说什么,在看见走进来的女子时,剩下的话全给忘到了脑后。
那女子纤纤巧巧的走来,身段轻软得像没有骨头,好生玲珑。
纪氏一门心思看着围脖儿,心中寻思着儿子的话,突然就觉得肩膀被重捏了。
“哎哟”她不禁疼出声,皱眉去看儿子,才发现人的眼睛发直看着前方。
顺着看过去,便见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近,停在三四步外。
“瑶衣见过夫人。”袁瑶衣脸庞微低,对着纪氏作福礼。
她眼帘半垂,视线里是茶色的地板,能感觉到落在头顶上的视线。
“来了?”纪氏嘴角一笑,将狐毛围脖儿往边上一放,“刚下过雪,路上不好走吧?瞧给冻的,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这话说得倒是客气,只是听在耳中,却是显而易见的高高在上。
闻言,袁瑶衣便抬头看去前面,正与纪氏对上视线。
“你,”詹钥先于纪氏开口,上下打量着袁瑶衣,“便是他带回来的闳州女子?你”
“咳,”纪氏咳了声,不着痕迹瞪了一眼自己儿子,接着重新看去下头女子,“你新来府中,叫你过来,一来想认认你,二来,身为大郎的母亲,也得教你些府里的规矩。”
袁瑶衣听着,面上不变,轻轻道声:“瑶衣听夫人指点。”
既来之便好生应对,她心中倒也没有多少忐忑。只是,这纪氏母子看人的目光,有些让她不舒服。
纪氏从婢子手里端了茶,不急不慢的抿了口,而后将茶交回去,拿帕子拭了拭唇角。
这一番下来,她清了清喉咙才道:“瑶衣,你和大郎在闳州的事儿我也听了些,这事儿不怪你,是他鲁莽冲动,别伤到你才好。”
“事情都过去了。”袁瑶衣淡淡一声,不明白纪氏问这件事情作甚?
周家的时候,可是不想张扬,想办法压住,反而国公府这里,要明挑着出来讲?
纪氏叹了声,脸上浮出怜悯之色:“哪能真的说过就过去?女子声誉何等重要,在我这儿,你不必有顾虑。我是他母亲,不能他做错事就不闻不问。”
袁瑶衣轻轻抿唇:“夫人好意,瑶衣感激。”
“你也是怪可怜的,平白遇上这事儿,”纪氏见人话语顺从,嘴角勾出一抹得意,“有什么委屈便跟我说,大郎那边,我定然让他好好给你交代。也是他酒醉失性,做出这等强迫之事。”
这话越听越让人觉得奇怪,袁瑶衣知道詹铎与家中不睦,可纪氏对他的事真的这般上心?
“不是,”她轻声道,“那件事是意外,没有强迫”
那晚发生了什么她比谁都清楚,而且当日在周家已经查了清楚。结合与詹铎相处的这些日子,她知他公平正直。
一个有官职在身的高门子弟,仕途正值顺遂,他何以会因一杯酒乱性?更不可能做出强迫之事。
所以,是纪氏故意想引她说话,说一些对詹铎或许不利的话。
“小娘子你别怕,我娘会替你做主。”詹钥插进话来,眼睛直直盯着女子娇美的脸。
袁瑶衣摇头:“真的没有。”
她只明白说出自己的答案,并不给多余解释。有时候,多说一个字,都可能成为错处。
詹铎如今回京,与仕途上肯定会晋升,而尤嬷嬷那边的话里,隐约也能知道詹铎会坐上世子之位。
而面前,纪氏的儿子詹钥,虽是次子,但与詹铎同年生。若是詹铎出了什么事,抑或使得国公府名声受损,那么受益者不就是面前这对母子?
见此,詹钥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道:“没有?那他可真是好命,专捡了个这样的美人儿。”
纪氏瞥了眼儿子,脸上开始有了不耐烦。
“瑶衣啊,你远离家乡来到京城,无依无靠的,”她道,懒散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见你可怜,想着你以后有什么事,我这儿也能帮上你一点儿。”
这厢,话算是明着说出了。
袁瑶衣明白,纪氏这是要把她拉拢过去,成为手里的棋子。
“夫人好意,只是瑶衣的事,公子会安排。”她轻声回道,手心不禁收紧,指甲掐着肉感觉到疼感。
房中一静,坐在榻上的纪氏脸上没了笑,渐渐的多了份阴沉。
一旁的詹钥惋惜道:“小娘子,他能给你的,我们这边会给你”
“行了,”纪氏开口打断,“不过是拉拉家常,你乱扯什么?”
简单的一句家常,将刚才的对话淡淡抹掉。
袁瑶衣不再说什么,静静站在那里。
这时,一个婆子走进来,对着纪氏弯腰作礼:“夫人,你要的那盒珍珠,适才那婢子不小心滑倒,全洒进了雪里。”
话音刚落,纪氏啪得一拍桌子:“要你们何用?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利索。”
婆子称是,又说今天事情多,人少实在忙不过来,才出了这岔子。
纪氏往袁瑶衣看去,嘴角蓦的一凉:“瑶衣要不帮我这个忙,去把珍珠捡起来吧。”
不是征求询问,而是明白的吩咐。
“好。”袁瑶衣不多言一个字,直接应下。
接着便看向那婆子,等着人带自己下去。她这边拂了纪氏的意,对方自然气不过,便会拿捡珍珠这等事儿来敲打她。
好在,她不必再呆在这儿,跟着婆子离开了正屋。
一直领着出了院门,婆子指着一堆扫起来的乱雪:“便是洒在那里面了,足足五十颗,娘子去捡出来吧。”
婆子正是早上去德琉院的那个,如今手里一个盒子,随便往袁瑶衣身上一送,然后转身就走。
袁瑶衣双手捧着匣子,眼见婆子就要走进正院,她开口唤了声:“请留步。”
“怎么了?娘子不想捡了?”婆子拿着眼角睨人,不咸不淡道,“那你得去跟夫人说”
“并不是,”袁瑶衣道,遂手指去雪堆,“方才你说珍珠是五十颗?”
婆子嗯了声,冷得搓着手,一刻不想在外面多留:“自然,娘子需一颗不少的捡出来。”
袁瑶衣点下头,然后又道:“既如此,你可不能走,得留下来同我一起。”
“同你一起?”婆子觉得好笑,嘴角斜斜的笑着,“夫人让娘子捡珍珠,可没说让我。”
在外面挨冻,还不如找个地方躲着吃酒。
“自然不用你来捡,”袁瑶衣清凌凌的声音道,“但是你得在这儿看着,我又不曾见过有人把珍珠洒在里面。你说里面五十颗,珍珠是怎样的大小?如果届时没有五十颗,我该去向谁说?让你留下,便是给我做个证明。”
她可以做这些事,但不能稀里糊涂,万一里面没有珍珠,抑或数量不对,可做的文章就大了。
婆子气得翻白眼儿:“你是说我故意刁难陷害你?”
“没有,”袁瑶衣摇头,语气中不见半分急躁,“只是夫人吩咐你领着,你不该留下确认吗?再者出了岔子,谁回去也得受罚不是?”
“你”婆子嘴巴动了几动,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只能走回来站在墙边。
见此,袁瑶衣便蹲去了雪堆旁,那个红木雕花匣子搁在一旁。
雪堆堆得很大,都快有半面墙高了,照着婆子所说,是怕漏掉珍珠,故而将那一片的雪全扫了起来。这故意为难的意思,当真够明显。
日头升高了些,强烈的光洒下,照着墙下的这一处地方。
并不急着扒拉开雪捡珍珠,袁瑶衣看着面前的雪堆。和家乡的雪不一样,京城的雪真的更软一些,像棉絮,家乡的更硬,有点像冰碴儿。
“娘子看什么,怎么不动手?”婆子催促道,两只手冻得拢在袖中,脚下来回跺着。
袁瑶衣抬头看她,见人缩着脖子一脸怨气,实在滑稽:“雪和珠子都是白色,看得我眼疼。”
婆子皱着眉,语气冷硬:“那也得找,你快些。”
“我有个办法,能快些找出来。”袁瑶衣道,遂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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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倒是快点啊。”婆子被冻得烦躁,也不知道这顿为难是给这小娘子的,还是给自己的。
听到婆子这样说,袁瑶衣也不耽搁,直接走回了正院。
婆子没料到她会如此,赶紧跟上,等跟进院中,就见袁瑶衣端着个盆从水间里出来:“你,你要做什么?”
“找珠子。”袁瑶衣不理会对方,端着水盆走回到雪堆旁。
她把盆放下,然后抓了把雪放进水盆中,水盆里是热水,雪瞬间便化了。
追出来的婆子看着,遂也明白了袁瑶衣的意思。
“有一颗了。”袁瑶衣从盆地捡起一颗珠子,举起来给婆子看,然后放回到匣子里。
她这样做很有效果,但是水必须常换,待一盆水凉了,她便端着盆想回去换。
婆子伸手将她拦住,皱眉问道:“你不会用手挖?”
本就是用这件事老敲打她,她倒好,端着热水来泡雪,真当正院是德琉院?
袁瑶衣端着盆,解释道:“乱挖伤损到珠子怎么办?还是用热水的方法好。”
“可你看看,”婆子指着墙下那块地方,“你把水泼在那儿,一会儿就冻成冰了。”
这个时辰正是府里忙碌的时候,不少人会往正院这边来,听见有人在墙边吵吵,不免就会多看两眼,然后得知大公子带回来的小娘子,被纪氏吩咐从雪堆里捡珍珠
果然,没一会儿有人出来,说纪氏让袁瑶衣进去。
袁瑶衣捡起地上的匣子,低头看了下里面的珠子,六七颗的样子,便就盖好了带着进了正院。
此时,纪氏出了正屋,正站在门外与詹钥说着什么,似乎是商量给银子的事儿。
袁瑶衣走过去,站在阶下,双手将匣子往前一送:“夫人。”
纪氏看都不看一眼那匣子,视线盯着袁瑶衣:“成,你不必捡了。”
动静闹那么大,诚心让所有人知道是吧?
但是心中那团气根本没解,甚至愈发觉得闷:“有件事儿,你去”
“想叫她去做什么?”
纪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接着就见有人从院门进来。
是詹铎,他刚下朝回府,身上的绯色官服还未褪下,面色清冷而来。
他从院中穿过,直接到了正屋外阶下,脸一侧便看见安静站在那儿的女子。她身型单薄,低眉顺眼,双手往前托着一个雕花红木匣子。
似是没想到詹铎这么早回府,纪氏脸色一变,但表面仍端着当家主母的派头:“大郎回来了?我正和瑶衣说话呢。”
詹铎看去纪氏,言语毫无温度:“她做错事了?”
“倒不是做错事,”纪氏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初入府里,有些规矩该学学,这才让她过来的。”
她绝口不提珍珠的事,却实在没想到詹铎会直接过来正院这边要人。要说这府中后院的事,可是她在打理掌管。
“纪夫人不必费心,”詹铎淡淡开口,伸手从袁瑶衣手里拿过匣子,“她的事,由我来管。”
说着,他把匣子扔给了站在一旁的婆子,后者慌忙接住。
纪氏不禁皱了眉,唇角显出一缕刻薄:“大郎这是觉得我这个母亲做得不好?”
“没有,”詹铎也不多言,随后看向身旁的袁瑶衣,“我带她回去了。”
说完,他不管纪氏铁青的脸,伸手攥上袁瑶衣的手腕,带着转身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