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珏端着小皇帝御笔亲写给裴牧的信,规规矩矩地敲了三声裴牧的门。
裴牧却端着一把长剑,阴沉的脸看见是他,变得更加黯然。
他满身汗气,身上衣襟几乎湿透大半。
林珏被逼得朝后退了半步,嫌弃地连门都懒得进,只把那信递给裴牧:“给。”
“谁?”裴牧看着那信,语气愈发冷淡。
“还能是谁!”林珏脾气也上来了,“不就是你宫里那位相……”
话音未落,大门已经被裴牧无情关上。
看着眼前严严实实的大门,林珏气得牙痒,脾气也上来了,转身朝江清淮以前翻过的那片墙去:“治不了小皇帝,我还治不了你?”
裴牧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房间,而是站在门口,打量着那薄薄信封出神。
清淮写的……
写给他的……
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那信面,却不由蹙了蹙眉——
宫廷专用的宣德纸……
清淮知不知道这些纸都是有份额的,若是私自乱用,被发现了……这个笨蛋。
裴牧忽而又后悔赶走了林珏,早知道该让他给清淮带封信去的。
只是方才一听是清淮写信给他,他便满脑子只想拿着信,藏到个没人地方好好看……
裴牧心下正懊恼,林珏这边已偷摸翻墙进来了,一看见裴牧还站在门口,就忍不住偷笑一声。
裴牧听见动静,黑着脸朝他看来。
林珏却不怕他,坦然上前,好心帮他捡起地上的剑:“怎么,剑都不要了?”
裴牧接过剑,正要开口。
林珏却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诶,这可是跟你们家江清淮学的,要说也先说江清淮去。”
裴牧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林珏则跟着裴牧进书房:“一身的汗味,大白天练剑就这么拼?”
“你是要去杀人?”
裴牧不理他,只兀自拆开信封。
林珏立刻也不言语,悄咪咪地凑上来偷看,却被裴牧发觉,快速躲开。
“写什么悄悄话呢。”林珏不满地嘟囔道,“还不让人看了。”
“没什么。”
裴牧看着那纸上的内容,心情极好地应了一声。
见他有反应,林珏便得寸进尺起来:“给我看看,给我看一眼。”
“看吧。”裴牧倒是大方起来,坦荡荡把那信递给林珏。
林珏狐疑地盯着他,不确定地接过那信,却只看见上面写着两个字——
裴牧。
裴牧???
林珏不可置信地将纸抢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才看向裴牧:“就这个?”
裴牧将信抢回来,又细心地塞回信封,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将信夹在里面。
林珏看他如此珍惜这没头没脑的一封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被那书封吸引过去:“这是什么啊!”
林珏又忍不住从裴牧手里抢书:“这怎么是唸蓝颜啊!!!”
他眯了眯眼睛,感觉自己似乎懂了:“这个书,你是不是和江清淮一起看的……”
裴牧瞥他一眼,将书抽回,又打开书桌上的暗屉,将书放了进去。
“你这书桌有点意思。”林珏的目光又被吸引过去,“这以前谁的房子?”
“一个小地主。”
裴牧取出笔墨,开始写回信,顺便通知林珏:“得空,将这信送给清淮。”
“清淮、清淮……”
林珏阴阳怪气地学他说话,被裴牧瞪了一眼,仍不老实:“想让我送信,你得告诉我你和江清淮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进展到那一步了?”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能有什么进展?”
“你真当他是普通朋友?你难道没发现……”
“发现了。”
裴牧沉沉叹了口气,倒是对林珏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林珏被这反问搞得有点哑口无言,反应一会才道:“我自己感觉到的。”
“有这么明显?”
裴牧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下意识反思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
林珏确实撞见过几次他和清淮在一起。
但那个时候,连他自己都没确定自己喜欢清淮……
难道真是旁观者清?
想到旁观者清,一向不爱求人的裴牧难得问起林珏:“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
该如何?
林珏莫名觉得有些不对,谨慎地看向裴牧:“你想如何?”
“我如今不能承诺给清淮什么,当然还是……”
这也正是裴牧所心烦的:“当然还是……先不告诉他……”
“不告诉他?”
林珏现在已经彻底意识到不对劲了,他原以为是江清淮喜欢裴牧,才总是缠着裴牧。
裴牧虽然对江清淮确实有几分不同……
但也不至于上升到那个层面。
但是……
现在看来……
似乎…
“本来男子相爱便多为人诟病。”
裴牧却没发觉林珏的不对劲,还当林珏是个知心的,难得敞开了几分:“清淮又在宫中当差,我……又是这样个情况,若是凭白对清淮说明了心意……”
“且不说清淮喜欢我与否,就算是真喜欢我,难道能同我长……”
“不可能。”林珏打断裴牧:“你别做梦了。”
“忘你自己的身份了?你是裴家之子,他却是……宫里当差的,你们两个勾搭到一起,能有什么未来?”
“我可以带他走。”
裴牧丝毫不理会林珏的反对,坚持道:“只要清淮假死脱宫……”
“别说了!”
林珏忙打断裴牧,有些不安地环顾了一眼四周,意识到自己是在裴牧书房,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
但也不算太反应过度。
毕竟……
让皇帝假死,跟你私奔……
这种事情,谁听了都要慌的。
林珏更是第一个不同意。
且不说皇帝离开京城之后,大秦会如何混乱……
就冲着小皇帝这份慷慨,他可不乐意皇位这么快就被别人坐上。
何况帝王哪里会跟你这么个穷小子私奔?
林珏一边唏嘘裴牧的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一边又庆幸自己阴差阳错发现了裴牧的心思。
必须尽快帮裴牧杜绝这一想法才行!!!
他拉过旁边的椅子,神色凝重地坐下,视死如归地看向裴牧:“说吧……”
*
江清淮本以为自己晚些时候就能等来裴牧的回信。
但等着林珏,天都黑了,只能做罢。
睡觉!
但临近半夜,江清淮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弄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传来小福子的声音:“陛下……齐大人出事了!”
江清淮猛然清醒。
一刻钟后,他在太医院见到了满身是血,几乎奄奄一息的齐时村,不由怔愣:“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齐时村原先的部下,现如今就九旒鉴的下属个个也是浑身伤痕,不过比起直接昏迷的齐时村,倒是还能说话。
此刻他们强撑着身子下床,齐齐跪倒在地:“属下不才,今晚遭到了伏击。”
“那人像是下了狠心要取齐大人的命,我们……远不敌他,让那贼人将大人伤成如此……请陛下责罚!”
“那人?”江清淮的重点落在这里:“你的意思是……对方只有一个人?”
九旒鉴的下属们各个羞愤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江清淮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太医院的人:“齐时村如何?”
“齐大人身上多处创伤,十分严重,还有一刀直直擦在心口处,若不是伤口不深,只怕……”
“说结论。”江清淮有些不耐烦。
“下官必当尽力救助,不会让齐大人有丝毫损伤。”
江清淮点点头,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众人:“都起来吧,伤势不太重的……就你吧,跟朕过来。”
江清淮随意点了一个脸上带疤的青年:“朕要听详情。”
*
片刻后,江清淮已经从生气转变成了不可置信:“你是说对方只有一个人,拿着一把刀,追着你们五个人?”
脸上带疤的青年名叫鹿泽,不由羞恼地点了点头:“属下无能。”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五次说这句话了。
“不不不……”江清淮的声音发飘,忍不住嘟囔:“对方武功如此高强……要是我的人该有多好。”
不过他伤了齐时村,江清淮也不可能轻轻放过,又追问起细节:“你确定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从天而降,然后就……给了齐时村一刀……”
“属下无能。”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江清淮有点无奈:“但是按照你的意思,那人杀齐时村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何最后却放你们离开了?”
“属下不知。”
鹿泽垂下头:“但属下敢以人头担保,那人最后刺向齐大人心口的剑,确实偏了几分,像是……手下留情。”
什么手下留情,江清淮可不信。
依照鹿泽方才的描述,那人绝对是个职业的杀手,武艺高强,目标明确,杀伐果断,如果能取齐时村的命,不可能会心软放过……
唯一的可能就是……
江清淮气得拍桌:“什么手下留情……这绝对是对朕的挑衅!”
“小福子,去请大理寺卿和林将军入宫,朕可要好好查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第72章
九旒鉴主领被人重伤的事儿第二日便闹得满京俱知。
陛下急召大理寺卿和林将军,夜谈到天明,势要抓住贼人,碎尸万段。
裴牧去找木匠师傅打牌匾时,沿街的茶馆、书坊都传这件事。
沸沸扬扬,吵吵闹闹。
直到进入木匠铺,嗅到木屑香气,才觉清净不少。
那木匠年过五十,身材壮大,赤裸着上身,显出浑身的腱子肉,其上横亘着一条丑陋的疤痕。
听见有人进来,木匠懒洋洋地抬眼,看见裴牧,又垂下眼,不甚感兴趣道:“做什么?”
“刻牌匾。”
裴牧站定,将昨晚写好的字递给他:“务必刻得一模一样。”
那木匠却接都不接,反而狐疑地看向他:“真就刻个牌匾?”
他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又是一愣:“你这是……从良了要?”
“清荷皂记?”
“这名字起的有意思,不过……不像你的风格啊,裴牧。”
“我有什么风格?”
裴牧将纸放在一旁,转身准备离开:“三日后,我来取,要上好的楠木。”
“你有钱吗臭小子!”木匠呵了一声,却还是接过那纸,细细打量起来,一边看一边嘴上还抱怨:“上好的楠木,倒是会要。”
裴牧离开木匠铺,不过走了几步,便撞见了林珏骑着高头大马在京中巡逻。
他一身银灰铠甲,烨烨生辉,身后大红披风随马猎猎而动,头盔挂在马头边,露出整张面庞,剑眉星目,意气风发。
一手攥着红缨长枪,一手马,所过之处,四下皆退让。
但马独独停在裴牧面前。
“裴牧。”林珏叫住他,神色严肃:“我有事找你。”
裴牧逆着光看他,看不清楚他面上神色,还没点头,林珏便已抬手,命令身后的士兵:“拿下。”
下一秒,裴牧被几人摁倒在地。
“对不住了。”
林珏翻身下马,亲自上手绑裴牧:“我这也是为你好。”
*
“宿主,你觉得刺杀齐时村的人知不知道他是你的人?”
RMB忧心忡忡。
“大概率知道。”
江清淮神色严肃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你还有心情吃东西啊?”
RMB无语至极:“员工为你负伤,你都不伤心?”
“我伤心有什么用。”
江清淮喝一口茶,慢吞吞道:“我已经在系统商店买了最好的伤药给他,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我只是想不通……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针对你的人多了去了,你坐在这怎么可能想得到,还是等林大将军他们的调查结果吧。”
“人家都是专业的。”
江清淮点点头,坐直身子:“我买把左轮手枪。”
“现在?”RMB傻了,“你现在买……你会用吗?而且子弹很贵的,你总不能……”
“能。”
“什么?”RMB不理解。
“一把左轮手枪,三枚子弹。”江清淮开始在系统商店下单,“确认付款。”
“宿主!”
RMB要气炸了,奈何劝阻无效,原本就不富裕的积分一下被抽得干干净净。
它生无可恋:“败家!”
江清淮耸耸肩,兑换枪支,装弹,然后塞进裤腰带。
古代宽袍大袖就是好,一点都看不出来不对劲。
而后他站起身,深呼吸了一会,才道:“我要出宫。”
“外面很危险。”RMB立刻道:“穿上你的夜行衣。”
“你有病啊。”江清淮翻了个白眼。
“谁大白天穿夜行衣出门,这不是明写了我是贼,来抓我吗?”
RMB立刻认错:“那带个面纱。”
“你打算去干嘛?找裴牧吗?”
不等江清淮回话,RMB又嚷嚷起来:“宿主,你们家裴牧好像被抓了。”
*
江清淮气冲冲往大理寺监牢跑的时候,林珏正和裴牧谈心。
不过这心,却在审讯室谈。
看着被捆在受刑架上的裴牧,林珏都有点哭笑不得:“这次是你干的不?”
“这次?”
裴牧抬头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上次?”
“你没必要骗我。”
林珏叹气:“你该知道,我抓你,是为你好。”
“我爹已经调动了整个林家军,加上大理寺、巡防营,就算你武艺高强,这次也插翅难飞!”
“你动的是皇帝如今的心腹……就连小皇帝都不一定……”林珏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说起,只能含糊其辞:“总之这段时间,你呆在大理寺监牢。”
“你这一手灯下黑……若是被发现了,就不怕你爹弄死你?”
裴牧扭了扭手腕,带动铁链叮叮响了两声:“何况……你就这么确定是我?”
“除了你,上京谁有……”
“裴牧!”
一声呼唤打断了林珏的话。
却惹得林珏和裴牧齐齐皱眉。
“是清淮。”
裴牧最先反应过来,看向林珏:“别让他知道我在这。”
“我去支开他。”
林珏暗骂一声,招手叫来两人:“等会……把他带去牢房,藏严实点。”
话音刚落,江清淮却已经来到门口:“林珏?”
江清淮蹙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他探头要往里看,却被林珏挡住视线,忍不住蹙起眉:“你干什么?”
林珏立刻心虚起来:“这地方……不干净。”
“裴牧在里面。”江清淮冷下声音,“你抓的?”
林珏冷汗立刻下来了:“不……”
“不什么不?”
江清淮脾气上来了,一把推开林珏,急冲冲往屋里去。
可审讯室就那么大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但RMB的定位大概不会出错,江清淮定定立在房间正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各处,最后落在受刑架那还微微晃动的铁铐上。
林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那手铐还微微晃动,心慌地挡在江清淮面前:“江公子,你怎么来……”
“起开。”江清淮绕过他,走近那手铐,伸手感受了一下温度,立刻对RMB道:“找裴牧。”
“宿主……林珏看上去不像是会伤害裴牧的样子,你没必要这么担心。”
“那为什么抓他进大理寺,林珏一开始负责查办任宏遇刺之事,万一是他怀疑裴牧……万一……”
他深深喘了一口气,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认真感受了一下牢房。
没有血腥味,裴牧应该没事才对。
但方才RMB的定位明明显示裴牧就在这个房间……现在定位也显示在这个房间。
如果裴牧没事……
他为什么不出声?
江清淮心下闪过一个可能性。
但下一秒,他迅速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抛至云霄之外——
裴牧怎么可能会躲他?
江清淮试探地唤了一声:“裴牧?”
林珏却回道:“裴牧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你该去他家找他啊。”
林珏越这样说,江清淮越不可能信。
他也不问林珏,直接自己上手找。
这牢房不过这么点地方,能藏身的地方就更少之又少。
江清淮的目光落在屋中仅有的一个立柜上。
又是沉沉叹了一口气。
才慢慢靠近那立柜。
他很怕自己打开立柜,看见一个鲜血淋漓、和齐时村一样奄奄一息的裴牧。
但房中没有血腥味。
林珏不可能有什么高超的手段掩饰血腥味。
所以……
江清淮猛然打开立柜。
里面却空无一人。
裴牧不在?
看着空空荡荡的柜子,江清淮难得有些迷茫:“RMB,你的定位是不是出毛病了。”
“不可能的宿主,系统的定位不可能会错。”
“而且,我已经刷新过很多遍,定位结果仍旧是这样。”
仍旧是这样?
不可能出错?
江清淮猛然抬起头来,而后瞳孔猛缩:“裴牧!”
裴牧正蹲在房间主梁上,定定地看着他,江清淮猛一抬头,两人目光相对,裴牧立刻心虚地挪开。
江清淮仰着头看裴牧,气急败坏:“你躲我?”
他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躲我?”
感受到眼睛的酸涩,又立刻低下头,却还是情难自抑地又问了一遍:“你躲我。”
江清淮被气笑了。
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就往外走。
“清淮!”
裴牧的声音随着一声重物落地声传来,显出几分急切和无措。
江清淮的脚步下意识一顿,忍不住想回头看他。
裴牧的声音已经再次传来:“清淮,我不是……”
江清淮捂上耳朵,闷头朝外跑去。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江清淮横冲直撞地离开大理寺监牢,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
耳边是RMB聒噪的叫骂声:“我早说了林珏不会对裴牧怎么样,知道是林珏在审问的时候,你就该转身离开的。”
“现在好了,气势冲冲地进去,灰头土脸地出来。”
“裴牧那个混蛋,居然还躲着你。”
“你们多要好的朋友啊,他居然有事情瞒着你,明明听见你那么担忧地叫他,还不赶紧出来解释解释……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谁都有秘密的。”
江清淮闷声闷气回了一句。
“我不是也没告诉裴牧你的存在?”
“宿主,你就是告诉他了,他大概也不会信吧。何况我们一开始签过保密合同,你根本没办法告诉他啊,这是你的苦衷。”
“也许他也有苦衷。”江清淮不确定地回了一声。
又立刻红了眼眶:“可是…他躲我……”
“而且……”
江清淮看着系统界面的定位,越说越想哭:“他都没有出来追我……”
“清淮!”
第73章
江清淮狐疑地回头,只见叶从南站在一处槐树下。
他长身玉立,满身书生意气,正望着他淡淡一笑,本是个俊俏儿郎。
却因为身后那巨大的书箱而显出几分笨拙。
尤其见他回头,叶从南立刻欢喜地朝他跑来。
那书箱便吱吱喳喳地跟着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江清淮都听得紧张。
叶从南却只顾得同他搭话:“江公子。”
他又换回原先的称呼,还很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嘴:“方才担心你听不到,这才唐突唤了清淮二字……”
江清淮摇摇头。
“说来……我还不知道江公子的表字。”
叶从南轻声感慨了一句,又立刻蹙起眉头:“你哭了?”
江清淮下意识摇头,不自在地抹了两把眼睛,躲闪起叶从南的目光:“没有,方才眼里进了沙,有点不舒服而已。”
怕叶从南生疑,江清淮转移话题:“我尚未及冠,并无表字。”
“尚未及冠?”
叶从南愣了愣,而后才意识到当今陛下贵庚不过十八,立刻羞恼地道歉:“抱歉,是我疏忽了此事,真是冒昧……”
“没什么好冒昧的。”
听他一直道歉,江清淮只能打断。
他想说自己累了,准备回宫。
叶从南却先开口道:“我听说茶馆在开唸蓝颜的书友会,江公子想一起去看看嘛?”
怕江清淮误会,他立刻解释:“只是听说,这次书友会规模巨大,笔者大概率也会来,上次你匆匆走了,或许……”
江清淮却摇了摇头:“我没心情,打算回宫了。”
“回宫?”叶从南目光扫过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不由蹙眉:“走回去……吗?”
江清淮点点头,慢吞吞地往宫门方向走。回宫其实也无所事事,可他却并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
“陛下……是在为九旒鉴的事忧心?”
叶从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吸引来江清淮目光。
这也算吧。
江清淮郁闷地点了点头。
“陛下……草民倒是有些拙见。”叶从南又看了眼四周,“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江清淮点点头,跟着他走时,目光又被那摇摇晃晃的木箱子吸引过去。
离近了,才发觉这木箱破得难以想象,箱面大多布满刮痕,但某些地方又被磨得发亮。
捆箱子的蓝布带略有些脱线,却被洗得干干净净。
至于那吱吱呀呀的声响,则是因为箱子上挂着一个略生锈的小锁,走起来摩擦箱面发出的。
“不会散吗?”江清淮忍不住问,下意识抬了抬那箱子,发现重得过分,又问:“不累?”
“不会。”
叶从南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这是我来京时家父亲手做的,虽然看着……是破了些,但还是很结实的。”
江清淮:“去哪?”
叶从南含笑的眸子闪过一丝担忧:“若陛下不嫌弃,可来寒舍一坐……”
江清淮点点头:“走吧。”
叶从南住的宅子在国子监附近,按说是个繁华地带。
但叶从南带着江清淮,在附近左转右转,穿过一道长长的小巷后,却来到一个破败不堪的小院前。
看着木门上脱落大半的漆,叶从南慢慢羞红了耳朵:“此地简陋,陛下莫怪。”
他推开门,露出内里小院。
江清淮站在门口,将里面看得一览无余——
院中央是一口古井,明镜一般映着澄澈的天。
东头整整齐齐堆着柴垛,不远处则砌了一个低矮的土灶,上面还摆着一口笨重铁锅。
西墙头外有棵茂盛的槐树,伸出半边枝丫,落下一片树荫。
树荫下,只一个破旧的木桌,其上凌乱地摆着书、笔。
院中不过这些东西,却已显得拥挤不堪。
江清淮看着那木桌旁还放着一个木桶,走近却见里面的水黑漆漆,有些不解:“这是做什么?”
“是洗笔的。”叶从南慌张将木桶藏到木桌后面,“院中杂乱,陛下莫怪。”
江清淮摇摇头,眼见旁边有板凳,便自己搬来坐下,又看叶从南:“你有什么话,坐下说。”
叶从南看着他搬过板凳,本想帮忙奈何插不上手,此刻站在一旁纠结不语。
听见江清淮的话,才回过神,忙从旁边搬来小凳子,坐下后,又忍不住搬着凳子朝江清淮身边挪了几步。
确定和江清淮保持到一个稍近,却又不会冒犯的距离,才开口道:“陛下,草民以为伤齐时村的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背后的人。”
“而那人挑衅九旒鉴,只怕是冲着陛下您来的……”
“这我知道。”江清淮忍不住叹气:“可那人武功高强,我连他都抓不到,怎么找他背后之人?”
“陛下何必满城搜寻?”
叶从南下意识压低声音,又凑近些,以便江清淮能听得清楚:“何不诱虎出山?”
“怎么诱?”江清淮嘴上虽问了叶从南,心下却已经有了想法,眸子不由一亮,闪过一丝欢喜:
“朕亲自出马?”
“何不派人假扮……”
叶从南的声音和江清淮同时响起,又被江清淮吓得急转直下,他只顾着摇头:“不可啊,陛下不可。”
江清淮却摸摸腰侧的枪,心下已经笃定了这念头。
不过对着叶从南,却不能明说,江清淮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朕知道了,找个同朕身形相似的人不难。”
叶从南这才放下心,但还是请求江清淮让自己同去:“这主意是草民出的,草民愿为此担责,参与……”
“不用了。”
江清淮可是打算自己去的,哪里能让叶从南掺和进来,他摆摆手:“朕会亲自调查这件事。”
叶从南只能沉默下来,江清淮却又想了许多。
叶从南所知有限,却也能看出刺伤齐时村的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却知道,背后之人大概率是为了验证猜想。
自从江清淮成立九旒鉴后,世家中遭盗的事件不降反增,被抢过的都知道,那贼人手中有御林军的剑。
聪明些的能联想到皇帝身上,不敢多声张。
笨些的来找九旒鉴报案,被勒令不得声张。
剩下某些居安思危的贵族们,总会有个聪明点的,能看出不对劲来。
他趁齐时村打劫世家的时候来杀人。
第二日得到的消息却是九旒鉴主领身受重伤。
再傻也能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江清淮懊恼地直叹气:“消息放得太快,被他将了一棋。”
“若我当时摁下消息……那人定会心急着想办法来见我,从而露出马脚。”
他越想越懊恼,也愈发意识到对手的狡猾,正烦躁时,听见叶从南的声音:“陛下……可要饮茶?”
“不了。”
江清淮站起身,平复心情:“我去见见泽清。”
“泽……清?”叶从南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回神,规规矩矩地放下茶水,给江清淮开门:“草民送您。”
*
江清淮在铁矿山上找到了刘泽清。
这家伙最近十分上进,一个贵族公子哥,几乎要和铁矿上的奴役们同吃同住。
听见江清淮传唤,他面如土色地赶过来,昨天刚挨了揍,脸上的伤还没下去,此刻仍旧红肿一片。
加上一大早就来上工,眼下乌青浓重,身上衣服更是被铁矿恶劣的环境搞得黑一块、破一块。
此状和那京城口要饭的相比,竟都不知谁更惨些。
但他进来规规矩矩,跪下给江清淮行礼,甚至算得上拘谨。
直到见叶从南,脸色才有了几分不对劲:“表哥……他怎么在这里?”
刘泽清以往在国子监读书,最看不惯寒门出身却又自命清高之人。其中又属叶从南为大。
哪怕如今他已不在国子监,看见叶从南,还是恨得牙痒痒:“此人口蜜腹剑,表哥万万不可信他啊!”
“刘大人!”叶从南也难有的生气:“你在国子监几次三番针对于我,我只想以德报怨,从不曾在陛下面前说过你的不是,怎你先小人之口起来?”
“你以德报怨?”刘泽清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告状,我至于被表哥赶出国子监?”
“行了。”
江清淮打断刘泽清:“真不是他告的状,是你欺负人家太过,引国子监学生们群起而攻之,朕才只能如此。”
“叶从南,你也别跟泽清一般见识。”江清淮哄完这个又哄另一个,“既无事,便先退下吧,朕和泽清有话说。”
叶从南看看刘泽清,又看向江清淮,不情不愿地离开。
刘泽清原还高兴,但等他一走,又后知后觉,孤男寡男共处一帐啊……
他立刻惶恐道:“陛下……找我是为何事?”
江清淮也不绕弯子:“回去请你爹替朕去拜访一趟龚成大人,就说他久病未愈,朕甚是挂念……”
*
交代过刘泽清,RMB便忍不住好奇:“宿主,听你的意思,是在怀疑龚成?”
“我早开始怀疑这人了。”江清淮打开系统界面,准备点击传送回宫,却先看到了代表裴牧的那个锚点。
忽明忽灭地在界面上闪烁,倒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江清淮心烦地关掉界面。
又听RMB道:“宿主,他还在大理寺监牢呢,没追上来,估计是被林珏拦住了。”
“但是你可别太信任那姓裴的,他怎么说也是前朝之人,现在不知道你是皇帝,若是以后知道了……也保不定怎么对你。”
“倒是那个叶从南不错,出身寒门,并无背景,能力又很出众,若你一手提拔他起来,定能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苗子。”
RMB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江清淮却并不怎么想听,只说:“导航去林府。”
林府,江清淮从未来过,但心下却下意识觉得和尚书府、侍郎府这些无差。
但真到了,却觉满目萧萧。
府门前无人值守,清冷异常,敞开的大门又将里面荒草枯地露出,满目凄冷。
仿佛门内和门外完全不是一个季节。
江清淮又抬头看看牌匾,想确认一下RMB是不是搞错了,却只见门上挂着一个无字牌匾。
江清淮正纳闷,林颂今却已赶来。
似是府中有暗卫,所以即便门口无人,林颂今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但林颂今显然也没想到来人会是江清淮,见他身后空落落并无随侍,先是一愣,而后便骂道:“宫里的侍卫都死了吗?怎能让您独自出门?”
江清淮摇摇头:“是朕执意要自己出来……朕来找你,是有一事要说。”
林颂今忙给江清淮带路:“陛下,府中长年无人,有些杂乱,小心脚下。”
江清淮不至于连个路都走不平稳,他有些好奇:“虽说将军久不回京,但好歹是您的府邸,门外牌匾上为何无字?”
林颂今听得一愣,却立刻惶恐跪下请罪:“求陛下赐罪,臣……曾与祖皇作誓,愿归降大秦,做个无名无分之臣,以求庇护一家故人之子……”
“从那之后,臣驻守北疆,再未回京……府上牌匾自然也随之撤下来。”
“那故人之子如今可好?”江清淮一下便想到裴牧。
林珏和裴牧若是自小一起长大,只怕林颂今口中的故人之子,就是裴牧……
果真,林颂今沉沉叹了口气:“故人共有三子,只是老臣不才,如今连三个孩子是死是伤,身在何处,都未可知……”
林颂今此话一出,系统的通知音随之响起:“滴,检测到支线任务有更新,请宿主及时前往界面查看。”
第74章
支线任务难得更新。
但一想到此事大概和裴牧有关,江清淮并没有第一时间查看。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同林颂今道:“那是你和昭帝的事儿,朕不关心。改明朕赐你个牌匾,往日之事,不必再提。”
林颂今立刻笑着应是,只是想起故人,却显得十分勉强。
那些陈年旧事,江清淮懒得打听,只说自己此行目的:“齐时村受伤此事明显是冲着朕来的,既如此,朕今晚便给他们一个机会。”
“陛下?”林颂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说出的话和叶从南如出一辙:“万万不可啊。”
江清淮睁眼说瞎话:“朕自己当然不会出马。”
“找个同朕身形相当的人不难,不过齐时村如今还昏迷,朕此行过来,是想向将军借些人手。”
“是……”林颂今立刻道:“臣的小儿子林珏,自小习武,虽称不上武学天才,但京中……大概不会有能重伤他的人。”
听他提到林珏,江清淮的脸色有些微妙:“林小公子,此刻在府上否?可能来一见?”
担心林颂今听出他是故意针对,江清淮还专门强调道:“朕也有些事,要单独同他交代。”
这是应该的,林颂今点点头,立刻传唤下人去叫林珏。
不出片刻,林珏来正堂求见。
他速度倒是快,江清淮轻挑长眉,看向林颂今:“朕想单独同小将军谈。”
林颂今不免诧异,但也只能点头应下,起身离开。
出门时,正碰上要进来的林珏。
江清淮听见林珏同样诧异的声音:“爹?你去哪?不是你叫我?”
听见林颂今的呵斥:“滚进去,机灵点。”
江清淮挪了挪身子,坐得更加端正。
下一刻,林珏抱着头盔走近内堂,看见正坐高台上的江清淮,手上一滑,头盔摔在地上。
又咕噜咕噜滚到江清淮脚侧。
“林小将军,别来无恙。”江清淮帮他捡起头盔,握在手中端详,语气揶揄不已。
林珏身上冷汗骤起,忙跪下行礼,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江清淮那攥着自己头盔的手指上。
小皇帝目光轻挑,并起两指捏住他的银白头盔,指节白皙如美玉,竟比头盔还要白上三分。
竹节般的玉指,不及武将那粗糙的、青筋暴起的大手显出的力量感和威慑力半分,却又有着另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无需舞刀弄枪,便能轻松取人首级的,名为权力的美。
意识到台上坐的人一句话便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林珏忽而佩服起自己。
方才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真的敢伙同裴牧,哄骗小皇帝。
甚至就那么看着小皇帝一个人离开大理寺监牢,都没有出去追?
他当时怎么就听信了裴牧的鬼话?
真觉得裴牧能解决了这一切,由着裴牧出去解决?
那家伙追出去,不过片刻就灰头土脸地回来,指不定连小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也不知哪里来的脸说什么清淮没事……
最离谱的是,他居然就这么信了。
真以为裴牧和小皇帝之间没事了。
现在可好了……
小皇帝都找到他家里来了……
林珏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起身。
直到江清淮不耐烦地骂了一声:“你到底让朕说几遍!”
林珏才恍然回神,愣愣抬头,看向江清淮。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头盔递给他,没好气道:“起来,把你的头盔拿回去。”
林珏忙起身,跨步上前,接过头盔时,看见江清淮白皙的手指尖透着肉粉,喉结下意识滚了滚。
他声音发哑:“求陛下恕罪。”
江清淮冷哼一声:“你有什么罪?”
“臣伙同裴牧……”林珏不知如何说起,话刚开个头,便又低下头:“求陛下恕罪。”
“那朕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江清淮也没细问他为何要抓裴牧,如果裴牧真的在乎他这个朋友,就该自己过来跟他解释。
江清淮眸子发凉。
他本是清冷的长相,不过是话多又爱笑,才格外显得热情。
而今冷着脸,又身居高位,心思难猜,属实给林珏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他当自己是有去无回。
却听江清淮声音发凉地开口:“今晚,你陪着朕去打劫傅氏。”
“陪……您?打……打劫?”
林珏不可置信地反问江清淮,刚问出口,自己都不信了。
但不等他后悔又说错话,却见高位上的江清淮轻轻地、却又十分明确地点了点头。
林珏:“?”
傅氏是齐时村那天要打劫的对象。
只是他们那晚还没进府,便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打断,那人武艺高强,追着他们刺杀,逼得齐时村身受重伤,几乎奄奄一息。
反倒让傅氏逃过一劫。
江清淮想,既然背后那人有法子知道齐时村要打劫的对象,想必也有法子知道今晚他会亲自出马。
如果那人真是冲着他来的,便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这属于以身犯险,所有人听见都会和叶从南一个反应,千方百计阻止江清淮。
但林珏不会。
林颂今是个嘴严的,自然不会将九旒鉴和那些猖獗的盗贼就是一伙人这件事告诉林珏。
林珏自己大概率也想不明白。
何况江清淮只说打劫,林珏的注意力自然全都落在“跟皇帝一起去打劫?”这件事上,不可能会想到这件事和九旒鉴的关系,更不可能想到江清淮此举是为了引诱背后谋划之人出现。
现在江清淮只需要叮嘱他一件事。
他眸子半眯,笑得危险:“这件事,不可告诉你爹,否则……”
江清淮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椅背。
林珏立刻明白,跪倒在地:“臣明白。”
*
交代过林珏,又被林颂今缠着问了几遍那代替皇帝的人选到底合适与否。
直到夜幕降临,林颂今却又不放心道:“虽说陛下不会亲去,但若那贼人提前预知,闯进宫中……”
大将军显然是个行动派,有了想法,当即便道:“还请陛下恩准臣进宫护驾。”
江清淮有些欲哭无泪。
不过为了让大将军安心,他并没有拒绝。
反正他手里有锚点,可以直接传送出宫,到时候只要让小福子机灵点就是了。
只是想到锚点会传送到裴牧附近,江清淮的心情还是有些微妙。
*
但真等他点击了传送,微妙的心情便成了……
无语。
看着单手抱剑、靠在傅宅墙边,穿着一身黑衣的裴牧,江清淮的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大字——
狗!血!!!
太他娘的狗血了。
裴牧就是那个武艺高强到差点把齐时村打死的黑衣人???
所以林珏大白天才会去抓裴牧???
但是既然都抓了,怎么现在又让他跑到傅宅来了???
而且,裴牧背后的那个BOSS,难道你手里只剩下裴牧一个人能用吗?
换个人来不行吗????
江清淮心下闪过无数要吐槽的话,一时情绪都无处安放。
直到林珏轻拍了一下江清淮的背:“陛下,那个黑衣人是你找来的?”
林珏指指不远处的裴牧,用气音问江清淮。
江清淮摇头,咬牙切齿:“不是。”
他顿了顿,又道:“要活的。”
林珏秒懂,打劫撞见同行了。
他拔出手中短刀,摸黑向裴牧靠近。
只是才走了一步,裴牧便立刻发觉,猛然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他的眼神平淡又空洞,手上动作却狠厉,当下便有飞刃破空而过,直直朝江清淮刺来。
江清淮心下一惊,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朝旁边躲开,却还是被那飞刃略过身侧。
耳侧传来如鲸般的鸣叫声,空无的声音似要将时间冻结。
江清淮只觉头巾一松,感受到长发在空中散开,又被那利刃划破几缕,才被堪堪放过。
他听见利刃刺破身后古树,发出不甘的声响,忍不住深深喘了一口气,捂着过速的心脏,蹙起了眉。
“陛下!”林珏惊得连掩盖江清淮的身份都忘了,“您没事吧?”
江清淮有些耳鸣,心脏也一抽一抽地痛,他朝林珏摆摆手,还没开口……
裴牧已赶到他们面前,拔刀同林珏交起手来。
林珏显然不敌,加上忧心江清淮这边的情况,很快便负了伤。
浓重的血腥气味猛然传来,刺激地江清淮眼眶通红。
他狠狠攥拳,任由指甲掐破手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待深呼吸几次后,便双手摸向腰侧,举枪、瞄准、射击!
砰。
陌生的枪声让裴牧的动作不由一顿。
却也唬住了林珏。
好在两人齐齐愣在原地,还是给了江清淮机会。他快跑两步,将枪抵在裴牧太阳穴位置,厉声道:“别动!”
裴牧当即不再动作,只是冷淡地看向江清淮,看他举枪的手抖得厉害,不由冷哼一声:“你是皇帝的人。”
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在侍郎府时,我就该想到的……你假意助我,又是为什么?”
“假意?”
江清淮一下气炸了,裴牧居然有脸说他假意?
他懒得惯裴牧的臭脾气了,直怼道:“老子救你,你还管什么真情假意!说谢谢了吗?就敢这么挑三拣四!!!”
裴牧听得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皇帝有你这么个下属,是好是坏?”
方才受惊还没完全平复,此刻又听裴牧牛头不对马嘴,江清淮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气球,正在慢慢地、慢慢地膨胀。
他不想搭理裴牧,只从系统商店买了点伤药,扔给林珏:“包扎。”
林珏被江清淮手上的枪吸引了目光,一直忍不住好奇地盯着瞧,此刻又被江清淮扔来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他打开那小巧的布包,看里面不仅有伤药,居然连绷带都配备,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江清淮。
“先拿那水洗洗伤口。”江清淮吩咐他,“然后再伤药包扎。”
林珏伤在左臂,伤口虽然不深,但也不能马虎,江清淮看他包扎还算熟练,又愤愤地瞪向裴牧。
他现在觉得自己交友不慎。
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根本就不该管裴牧这丫的。
由着这货自生自灭最好!!!
似乎是感觉到他哀怨的目光,裴牧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还不杀我,就不怕我找准机会,一刀割了你的脑袋?”
“放肆!”
不等江清淮生气,刚包扎完的林珏先急了,他抬剑抵住裴牧脖颈,伸手就要摘裴牧面罩。
却被江清淮一把抓住,他下意识阻止了林珏:“别!”
却同时收获了两个人困惑的目光。
裴牧弯了弯眸子:“不舍得我死?”
江清淮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林珏,对上林珏困惑的目光,又立刻躲开。
他气恼地瞪向裴牧:“你想我把你关进大牢,狠狠折磨你?”
“那你想放我走?”
江清淮沉默起来。
“陛……必须不能放过他啊!”林珏焦急道,“这人来历不明,留在他京城也是祸害。”
江清淮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林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裴牧也觉得稀奇:“你难道……认得我?”
“认得你?”江清淮咬牙切齿地反问了一遍,将枪口重重压在裴牧太阳穴:“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倒是像极了某人,但想到江清淮,裴牧却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越看越觉得不像,反而越发怀疑起来——这是……用了障眼法?
说起来清淮会骑马,想必是有些武学底子在的。
今年清淮刚十八,倒是和那小皇帝年龄相当。
他在宫中照顾小世子,或许早不被皇帝所喜……这么个丢命的活儿落在了清淮身上,倒也不是没可能……
看着他披散的长发,裴牧心下一阵后怕。
方才他看不清来人,下意识便扔了飞刀,也不知道伤到清淮没有……
他下意识想抬手摸摸他散落的长发,却被江清淮发觉,快速躲过:“你想干什么!”
江清淮厉声呵斥,简直要气炸了。
他枪还抵在裴牧脑门上呢,这家伙居然如此肆无忌惮!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裴牧也意识到自己此举的唐突,他尴尬地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轻咳一声:“想知道什么,问吧。”
他突然坦白从宽,江清淮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没放过这次机会:“谁派你来的?”
“你怎知道不是我自己要来?”
裴牧侧目,看向江清淮的眸子含着几分笑意,但对上江清淮嫌弃的眼神,又立刻正色道:“受某位高官所托,杀几个潜入傅府的黑衣人。”
江清淮心里别扭,说话闷声闷气:“受人所托,你还成职业杀手了?”
“不算。”裴牧摇头,声音放轻,“那人曾帮过我一次,此次不过是还他一个情分……”
“情分!”
江清淮又气恼起来。
别人的一点点情分而已,就这么铭记在心了?瞒着他……居然还瞒着他!!!
和他的情分倒是半点不提了???
“别生气……”
裴牧立刻有些慌乱:“我都告诉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第75章
被完全忽视在一旁林珏自觉朝后退让三步。
他在北疆时也见过不少审问犯人的场景,威逼、利诱、拷打……
审讯官们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却都不一定能拿到想要的情报。
但眼前他看到的……
他应该没有看错或者出现幻觉吧……
他好像是看到他家陛下不过轻轻蹙了蹙眉,那被审问的人便丢盔弃甲、不管不顾地要将秘密全盘托出……
还说着什么“你别生气?”
是“你别生气”这四个字吗?
生气?
谁家的罪犯还关心审讯官生不生气?
难道不是气死一个算一个吗?
虽然他已经能感觉到陛下和这个黑衣人大概是老相识。
却还是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
所以他默默退让三步。
天子的事,不理解,只能尊重……
江清淮却压根没注意到一旁的林珏,他只给了裴牧一个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裴牧接收到他的目光,立刻点头:“我倒也试探过那人身份,但他极为谨慎,给我递信之人不过是个又聋又哑的乞丐,完全无从查起。”
“偏他给的情报十分准确,确实帮过我,所以……”
“所以……你连给谁干活都不知道,就准备给人家卖命了是不是?”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你是真的傻啊。”
裴牧立刻垂下眸子,认错态度良好:“是……抱歉……下次不会了。”
“下次不会了?”
不等江清淮说话,林珏倒是先忍不住了。
原谅他没见识吧,他是真不知道原来这种事情……口头批评也管用?
江清淮却不满意裴牧的回答:“你还想下次?”
裴牧下意识站直身子:“不想。”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叫清淮,又立刻反应过来林珏还在旁边。
当即愤懑地瞥了林珏一眼。
林珏被这一眼搞得不明所以,不过今晚离谱的事情已经足够多,林珏完全无所谓了。
他只看向江清淮:“此人如何处理?”
江清淮双手环胸,目光轻挑地将裴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道:“自己去大理寺领三十鞭去,就当给你伤到的人赔罪。”
“自己去?”林珏蹙起眉头,语气满不赞同:“他自己怎么可能……”
“会的。”
裴牧打断林珏,认真地看向江清淮:“我会去的。”
裴牧不是那种会投机取巧的人,江清淮当然放心。
但林珏可不知道。
但显然他不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顶多在心里腹诽两句,小皇帝舍不得罚直说呗,整这些弯弯绕绕给谁看?
给谁看?
等等等等等……
林珏突然意识到什么,看看江清淮,又看看黑衣人——
这两人倒是你情我浓的……那他兄弟裴牧咋办啊???
等等,裴牧……
林珏又看向那黑衣人,细细看他身形,狠狠盯他的眼睛,而后忍不住直拍大腿:“你他娘的……”
是裴牧吧!
怪不得刚才小皇帝不让他扯面罩呢!
这人包是裴牧的啊!!!!
林珏越看越笃定,奈何小皇帝不让说,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和困惑,愤愤瞪着裴牧。
裴牧却看都不看他,目光始终未从小皇帝身上挪动半分。
江清淮倒是听见了林珏的声音,听林珏骂了声娘,他也有点想骂。
今晚没从裴牧口中得到身后之人的消息不说,还让林珏凭白受了伤,这一趟真是白瞎了。
江清淮可惜地叹了口气,朝林珏摆摆手:“我们走。”
他转身要离开,却又被裴牧拉住衣袖:“清……”
裴牧下意识叫他名字,清字刚出口,江清淮便瞪了过来。
裴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反应过来自己戴着面罩,只能凑到他耳边问:“今晚……能来找我吗?”
像是怕江清淮拒绝,裴牧连着列了好些借口:“白天的事,我还没同你解释……还有今晚的事,清淮……我很担心你。”
做皇帝的替身,不管怎么想都很危险啊。
而且清淮显然并不单单只做皇帝的替身……
想到当时侍郎府上江清淮也在,裴牧更倾向于认为江清淮是小皇帝培养出来的暗卫。
可清淮连墙都翻不好,怎么能做暗卫……
裴牧忧心忡忡,若不是碍着有人在场,这些话自然第一时间就要问清楚的。
但与他相反,江清淮可没什么想问裴牧的。
而且……凭什么他去找裴牧啊。
明明是裴牧做错了事,结果还要他跑腿……
他才不要。
江清淮冷冷哼了一声。
“清淮。”
裴牧声音染上几分焦急:“不是说好不生气了?”
“谁跟你说好了。”
江清淮瞥他一眼,他不过是把今晚的事问清楚了,一码归一码,白天的事他可还在生气呢。
“你别这样……”
裴牧一向不会说话,又格外猜不透江清淮那可谓瞬息万变的心思。
尤其江清淮说反话的时候,他就像是溺入无边汪洋的一棵浮木,浮浮沉沉,完全不知该去往何方。
此刻,他只能无措地、哀求地哄江清淮:“我真的很担心你……”
江清淮看着他的眼睛,其实已经心软,但嘴上却还硬着:“那你就来找我。”
“今晚……”
江清淮用指尖点他胸膛,将他稍稍推开,带着捉弄人的坏笑轻声道:“老地方。”
说罢,他转身离开。
剩裴牧一人……和早已经石化的林珏站在原地。
等江清淮走出老远,林珏才回神跟上,只是临走前,忍不住看了一眼裴牧。
见他失魂落魄,目光依依不舍,又是连连摇头——
没救了,这男人已经坠入爱河,彻底没救了……
*
江清淮等也不等林珏,找个没人的地方便传送回了养心殿。
他心下有种难以言喻的窃喜,尤其想到自己刚才强硬要求裴牧来找自己,还说了一句老地方……
老地方……啧啧啧。
真是帅的一批。
江清淮心下暗喜,面上表情却不变,只冷静又利落地换衣裳,藏衣服,换鞋,挽头发……
这个不太擅长,还是算了。
江清淮又放下举起的手,对着黄铜镜来来回回照了两遍,起身,出发!!!
他大步流星走到养心殿门前,兴奋地推开门,一只脚刚迈过门槛,还未落地,便听林颂今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陛下……您……这是要去哪?”
江清淮动作一顿,尴尬地将迈出去的一只脚缩回,不好意思地看向林颂今:“林将军,还没睡啊。”
“臣担心有人夜潜皇宫……”
“不好了,不好了!从华殿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救火!!!”
远处忽然传来小太监尖锐的叫喊声,江清淮看准时机,忙道:“大将军,劳烦你……”
快去救火……
但林颂今听见那叫喊声,却打断江清淮:“从华殿平日无人,起火也不妨事。陛下放心,臣定半步不离您身侧,誓死守护。”
江清淮:……
“朕要小福子,叫小福子过来一趟。”
“陛下……深夜传唤福公公是为何事?不如臣连着苏大人也叫来?”
林颂今和那群只听令的小太监们可不一样,听见江清淮只找小福子,反而问起要不要叫苏有道。
江清淮又是一阵头疼,想着要不算了,反正等裴牧来了,自己也能用锚点传送过去。
他摆摆手说:“不用了,算了,朕回去睡觉。”
林颂今却还是不赞同:“陛下,虽说起了从华殿大火不妨事,但今夜有风,从华殿又和养心殿隔得不远,臣斗胆……请陛下和世子殿下们移步钟粹宫。”
江清淮:……
钟粹宫在哪他都不知道……
而且不能独处的话,他怎么传送啊????
这事闹得,早知道刚才不赌气让裴牧来找自己了……
江清淮郁闷地想借口时,小福子倒是跟着姜少瑜他们过来了。
想来也是听说了从华殿起火的事,担心养心殿也不安全。
江清淮看见小福子便眼前一亮,只是还没给小福子打眼色呢,苏有道又匆匆忙忙赶来了:“臣来迟,万望陛下恕罪。”
江清淮:……
要不要这么热闹啊啊啊啊啊!!!
今晚大概率没机会见裴牧了……
江清淮生无可恋地咧了咧嘴角:“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从华殿的火势如何了?”
“像是有人故意纵火,火势巨大,请陛下和世子先行移步钟粹宫。”
苏有道也这样说,江清淮只能答应。
宫中一应事宜基本都是苏大伴打理,让裁员就裁员,让节流就节流,却又安排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江清淮对苏有道的能力十分信任,他的话自然也听,当下便拉起姜少瑜和姜少云的手:“走吧,钟粹宫。”
苏有道事先便打点了小太监收拾,供江清淮到了便能安寝。
但江清淮却没心思睡觉,只催了两小只乖乖睡觉,自己则下意识看起系统的锚点定位。
裴牧还没来啊……
江清淮心下一激灵,又强打精神问起从华殿的火势:“可查出是谁纵火吗?”
“找倒是找到了……”苏有道面上露出几分难色,“只是那孩子……”
“孩子?”江清淮有些纳罕,“带上来朕看看。”
苏有道立刻吩咐下去,片刻后,小五被两个小太监拎着带上来。
少年仍是一副冷淡神色,不过看到江清淮,他乖乖跪下行礼:“陛下。”
江清淮看着被熏得脸黑齿白的小少年,眼皮猛猛跳了两下。
为毛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了:“小五,你为什么在从华殿放火?”
“不是故意的。”少年声音清淡,语气平稳,“我去找铁,油灯摔了,火就起来了。”
“这孩子都不知道跑,只拿着个布袋子装烛台……”苏有道说起这事自己都无奈,“臣问过,他却说要拿烛台炼铁……”
“拿烛台练?”江清淮有点纳闷,“朕怎么记得烛台是玉的啊?”
“从华殿的不是。”小五淡淡开口,“我找了好几个地方,只有那里不是。”
“陛下……”苏有道沉沉叹了口气,“是臣疏忽了,这孩子到处乱跑,竟也没人发现……”
“不管你。”江清淮看向小五,语气尽可能温柔平和:“你这么急着练剑,是想做什么?”
“杀人。”小五的语气同样平和,“我得杀了你,陛下。”
第76章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苏有道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林颂今则拔刀而出,寒光一闪,便朝着小五脑袋砍去。
“等等!”
还是江清淮眼疾手快拦住了林颂今,喝道:“大将军,稍安勿躁。”
林颂今动作一顿,瞬间尴尬起来:“抱歉,是臣太心急了。”
江清淮朝他笑笑,示意他无妨,又看向小五,看孩子一脸黢黑,忍不住想:万一是童言无忌呢?
他问小五:“朕从未见过你,你为何要杀朕?”
问完又觉得自己蠢,小五虽然是个孩子,长得也很乖,但他也不至于把人家当傻子啊。怎么会有人就这么大大方方说……
“因为我阿爹和你有仇。”小五说。
江清淮下意识看了一眼苏有道,看苏有道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便只能继续问:“你阿爹是谁?怎么就和我有仇了?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五摇摇头:“没有误会,你当上皇帝之后,阿爹过得很不好。我不想看阿爹不高兴,所以……”
小五平静地叹了口气:“抱歉,陛下,我得杀了你。”
江清淮嘴角直抽,这孩子有问必答是好事,但是……能不能直接一口气把话说完啊!!!
现在这样子简直骑虎难下啊……
江清淮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小五:“那你能说说为什么朕当上皇帝,你阿爹就过得不好吗?”
“抱歉,不能。”小五立刻摇头。
江清淮:???
苏有道反应很快地换了个问题:“你阿爹让你来杀陛下?还是你自己想来?”
“自己想来。”
江清淮:……
唉,磨吧。
他和苏有道、林颂今三管齐下,一起盘问小五,终于拼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
小五口中阿爹并非亲阿爹,而是救下他的一个好心人。
小五曾被流放,路中因为饿晕被扔到了乱葬岗,后来被他的阿爹捡到。
小五说阿爹是炼铁的,家里虽然每日都吵哄哄,但他的日子过得很安稳,阿爹对他也很好。
但最近阿爹愁眉不展,总是一个人坐着叹气,小五想去问问,却听见阿爹和下人交谈,言辞间多次提到皇帝。
所以小五觉得阿爹是怨恨皇帝,都怪皇帝才会如此不高兴。
所以小五下定决心要杀了皇帝,并即刻开始行动。
他先拿了阿爹练的最好的一把剑的残渣,藏在手心,又偷溜出去揍了一顿刘泽清。想办法闹到江清淮面前,又借着献剑一由成功留在皇宫。
本来进展到这里,小五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但他杀人一定要剑。
却怎么都找不到剑。
“反正,我需要剑。”
小五说。
江清淮是既无语又心力交瘁。
这孩子到底是傻还是精啊……
江清淮看向林颂今,嘱咐道:“将军,这孩子年岁还小,心智尚未成熟,得劳烦您照看一番了。至于他说的阿爹,也烦将军多留心了。”
“陛下,养心殿已经安全,请随臣回吧。”看出江清淮神色疲惫,苏有道则提议道。
江清淮点点头,下意识看眼外边的天,而后整个人都傻了——
妈的,太阳都快出来了……
裴牧肯定早走了。
“快起驾,朕要回养心殿。”江清淮立刻加快速度。
等车辇一到,便如风似火地关上门,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他急地连看裴牧现在在哪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打开系统界面点击传送。
不管裴牧回家没有,他都得告诉裴牧一声——
他不是故意放他鸽子的啊啊啊!
但眼前一黑后,江清淮又傻了。
他看着四周熟悉的宫墙,又看看不远处熟悉的槐树,懵了一秒,才后知后觉问RMB:“这里是……清静轩?”
“清静轩西侧的墙头。”RMB说,“你往左转,沿着宫墙走就能到正门。”
“诶,你翻什么墙啊……”
“清淮……”
江清淮刚从墙头露出半边脸来,裴牧的声音便从树下传来。
江清淮一手攀着墙头,一只脚在后面直扑腾,听见裴牧的声音,立刻乖巧起来:“我不是故意让你等这么久的,裴牧……我脱不开身,我……”
他说得可怜巴巴,人还滋溜滋溜地往下滑,原本墙头上还能看见半张脸,没一会便只剩下个头尖尖儿。
“裴牧!”
江清淮哀哀叫了一声,便被墙头打败,彻底不见身影。
裴牧以为他要掉下去,忙翻墙过去接他,谁知到了墙另一边,却见江清淮还一手攀着瓦,身子在墙边荡荡悠悠。
他穿着一身翠翡青衣,挂在崭红宫墙上,摇摇欲坠,实在可爱。
裴牧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立刻便被江清淮瞪了:“笑什么啊,接我!”
他气恼地松开手,由着自己身子往下掉,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裴牧会不会接不到自己。
毕竟裴牧武功那么高……
“谁让你公主抱的呀!”
被裴牧接住后,江清淮反而又不高兴。
裴牧不知道何为公主抱,有些不知所措,对着江清淮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只说:“清淮……”
“放我下来……”江清淮别过头不再看他,嘟囔道,“放我下来!”
裴牧哦了一声,显出几分遗憾,但不等他放下江清淮,身后又传来呵责声:“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呢!!!”
江清淮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端着食盒的小太监正惊恐又愤怒地瞪着他们两个。
但看清江清淮身上打扮,似乎是位贵人,小太监又懊恼地闭上嘴,只摇摇头,忙错身走了。
好似落荒而逃。
那小太监的反应实在太快,江清淮倒是反应不过来了,就那么看着小太监走掉,直到看不见身影,才回神看了一眼裴牧。
裴牧离他很近,眼下些许乌青便也清晰可见,高耸的鼻梁下性感的唇微抿,下巴新生的胡茬……
“你先放我下来啊。”江清淮又回过神来,拍了拍裴牧,“我们去清静轩说。”
裴牧却说:“我直接抱你过去。”
“什么?”
不等江清淮拒绝,裴牧便直直抱着他翻墙而过。
他这般先斩后奏,又怕江清淮生气,刚一落地便将人轻轻放下,又朝后退开半步,才道:“清淮。”
从江清淮过来到现在,裴牧只说了三句话,每句话都在叫清淮,江清淮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无语了:“好了,想说什么,说吧说吧。”
“清淮。”裴牧当即正色,“你跟我走吧,好不好?”
“啊?”江清淮脑子都要不够用了。
“我想了一晚上。”
裴牧拉他到槐树荫下,压低声音:“我认认真真想了一晚上。难道宫中除了你再无其他身形、年龄同小皇帝相仿的人了吗?何况你不会武功,却被皇帝选中去做他的替身,难道不是因为你服侍世子谨慎尽责,碍了皇帝的眼?”
“我们走吧……过运河去江南,看楼台烟雨,坐画船、观桃花、赏白鹭……我手里还有些钱,够在江南租一方小宅,就我们两个人,我日日给你做你爱吃的……”
“槐花糕、桂花糕、龙井茶酥、定胜糕……”
他突然开始报菜名,江清淮都无奈了:“裴牧……吃那么多糕点,你想胖死我吗?”
裴牧一下没了声音,只看着江清淮。
良久,他说:“你不可能跟我走,是吗?”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江清淮声音弱下:“但是和你想的不一样,我没有被针对,照顾世子也……”
“你心甘情愿。”裴牧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江清淮心一下揪起来:“你生气了?”
裴牧摇摇头:“既然你想留在上京,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语气实在太严肃,江清淮莫名心慌,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宽慰一番,刚叫了一声裴牧,就被裴牧打断。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管不顾地抓住裴牧:“裴牧,我只你这么一个朋友……”
“清淮。”
裴牧叹了口气:“若你当真只我一个朋友,为何不能抛下这里跟我走?你又不是重利重权之人。”
江清淮不知如何应这话,只无措地看着他,抓着他衣角的手越发用力。
裴牧看他这样,错开目光:“清淮,你这样看我也没用……”
江清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愣愣松开他,错愕地朝后退了两步:“没得商量?”
“清淮,以后……”
“我不听!”江清淮气得撒腿就往外跑,但他哪里跑得过裴牧,刚迈开一步,就被裴牧一把拉进怀里。
裴牧紧紧抱着他,强硬地不许他乱动,将头埋在他脖间,贴着他耳朵,语气严肃:“今后每日跟我练剑习武,不许拒绝。”
“啊?”
“不许拒绝。”裴牧十分严肃,“若我昨晚没发觉是你,若你没躲开那飞刀……若昨晚遇到的人不是我……”
“你知道多危险吗?”
“裴牧……”
“乖,你听话。”裴牧还抱着他,又放软声音哄他,“前期若是怕疼,只一天挥剑一百次便可,还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可贪玩挑食……”
“你当我是小孩啊。”江清淮推了推他,哭笑不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跟着你好好练的,你先放开我?”
“我还没说完。”
裴牧却拒绝了江清淮,反把他抱得更紧:“还有昨天的事,林珏其实一早便猜出是我,他抓我去大理寺一方面是为了确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帮我……”
“若我在大理寺监牢,灯下黑反而安全,只是没想到我刚进来,你便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大理寺?”
听他反问自己,江清淮翻了个白眼:“先别管这个,你为什么躲我?”
“不是要躲你。”裴牧声音低落下来,“只是不想你知道。”
“这和躲我有区别吗?怎么林珏能知道,我就不能知道……还有你的生日,怎么也……”
“你不一样。”看江清淮越说越生气,裴牧忙道,“清淮,你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江清淮心绪不平,连着一夜没睡,又以为裴牧要走被吓得不轻,现在又说起让人生气的事,他完全不能冷静下来思考。
也自然没听出裴牧语气中的缠绵意味,暧昧如朝阳旭旭,随时间缓缓升起,光辉满溢,一发不可收拾。
“哎呦。”
正门前,却传来一声惨叫。
裴牧立刻松手,心乱如麻地看了一眼江清淮,语速奇快地交代:“清淮,我今晚再来找你。”
说罢,他便翻身过墙,不见人影。
剩江清淮一个人傻傻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冷着声音道:“是谁?”
门外的小福子狠狠抖了抖,却也不敢跑,只弱弱推开一个门缝,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陛下……”
第77章
一刻钟前,小福子在养心殿门口撞见神色匆匆的御膳房小太监。
那小太监负责给世子殿下们送餐,小福子对他有几分印象,看他如此慌张,不由好奇:“这是怎么了?”
“福公公……”
看见是小福子,小太监就像见到了主心骨一般,慌里慌张地说起自己方才的见闻:“奴才撞见一对男子在冷宫那边幽会,被抱着的男子看起来非富即贵,但奴才当时没看清,下意识便吼了一声……”
“那贵人会不会要了奴才的命啊,福公公,求您救救奴才啊。”
“一对男子?冷宫?”
小福子琢磨出一丝不对劲,忙盘问小太监是冷宫什么地方。
“清……清静轩吧。”那小太监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个地方出来,又哭哭啼啼问小福子:“福公公,你可是认得那贵人?”
“嘘。”小福子连忙捂他的嘴,心下转得飞快。
清静轩这地方有点意思,小福子曾听世子殿下提到过,正是在清静轩遇见的陛下……
听闻陛下当时还在那冷宫住过几日呢。
小福子看了一眼养心殿,心下瞬间有了猜想,正色对那小太监道:“你就当没看见,贵人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去给世子殿下送饭吧。”
“那福公公您呢?”小太监瞪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我……我去看看。”
小福子心痒难耐,实在好奇陛下情郎模样,到底是怎样一个国色天香的人,能让陛下如此痴心不忘。
此刻他都顾不得陛下生气与否,此等机会千年难遇,怎能白白浪费?
何况陛下一向宽容待下,自己再小心些,总不会因此事掉了脑袋。
小福子下定决心,当即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
谁知出师不利,刚到清静轩门口就被门槛绊了一下,好在他机灵,忍住了声音。
但走到小花园门前,又被石头给绊倒了,猝不及防还是哎呦了一声。
当下就听院内传来一声男人的低语,怎么听都不是他们陛下。
小福子瞬间眼都直了,果然是情郎!果然是情郎!果然是情郎啊!!!
但不等他兴奋劲儿过去,就听见自家陛下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是谁?”
小福子身子一抖,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探出个头,已不见那情郎身影。
他一边可惜,一边轻声细语地开口:“陛下……”
“是你啊。”看见小福子,江清淮朝他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回养心殿。”
江清淮打算回去睡觉,今晚遭遇的事情太多,他几乎丧失思考能力。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江清淮慢吞吞脱衣服,眼皮都阖上大半,又听见脚步声,猛然睁开眼睛。
看见是小福子,江清淮有点反应不过来:“少瑜他们已经去国子监了吗?”
小福子点了点头,犹豫着上前要接江清淮脱下的衣裳,却被江清淮拒绝。
只能无措地站在一旁,轻轻叫了一声:“陛下……”
“嗯?”
江清淮不习惯被人伺候脱衣服,也不习惯当着别人面脱衣服,小福子不走,他只能等着。
“您……”听见江清淮回应,小福子壮起胆子,“您怎么能在冷宫那种地方和……和人……陛下……”
“冷宫怎么了?那地儿安静啊。”
江清淮不解,他就跟裴牧聊聊天,找冷宫这地方不是非常合适吗?
“安静……”
小福子哑然了片刻,仍旧不能理解陛下万金之躯,想让哪里安静还不简单,何必专挑冷宫去,“可是……可是冷宫如此杂乱……那人万一没轻没重,伤到您可怎么办啊?”
“裴牧不会没轻没重的。”江清淮困得不想跟他争辩,只摆摆手,“朕累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小福子头一次从陛下口中听见那情郎名字,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听见江清淮让他下去,也只能傻乎乎哦一声,乖乖离开。
刚出了养心殿的门,又撞见了急急忙忙的苏有道:“陛下可在寝殿?”
“陛下刚睡……”
“齐时村醒了。”
苏有道交代了一句,又忙去扣门,只是还没敲,屋里便传来江清淮疲倦无奈的声音:“朕听见了,这就来。”
*
“宿主,你不就通个宵嘛,怎么看着精神状态这么差?”
龙辇上,看江清淮昏昏沉沉,RMB疑惑不解。
“我今晚忙活了很多事啊。”江清淮打了个漫长的哈欠,闭着眼睛养精蓄锐,“而且……这也不是我原来的身体,确实一般。”
“人家小皇帝千娇万养,体质差些也正常,哪像你打工仔一个,动不动就熬夜通宵。”
“我也是爹妈千娇万养长大的好吗?”江清淮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呛RMB,“不行就是不行。”
“说人家干什么,现在这就是你的身体,小皇帝不行就是你不行,看你爬个墙那麻烦的劲儿,快好好跟着人家裴牧锻炼吧!我看他可是行的很。”
“你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工智障系统。”
真是三天不骂,上房揭瓦。
江清淮轻咳一声,正要大展身手,轿子却突然停下。
耳边传来苏有道温润的声音:“陛下,到了。”
江清淮立刻睁开眼,朝苏有道笑笑,下轿朝太医院去。
江清淮送过一些系统出品的药,太医院又尽心尽力地服侍着,眼下齐时村不仅醒来,甚至能直接下床走动。
只是身上仍旧缠满绷带,脸色也因失血过多而显出几分苍白。
江清淮看他跪在地上,忙要扶他起来,只是还没弯下腰,齐时村却先低头躲开了。
“陛下……”
齐时村有气无力:“臣斗胆,求陛下不再追查此事,臣愿一人担责。”
“你担责?你算个什么东西!”
苏有道立刻冷下声音:“你当你的命多金贵,能让人追着你砍?真是蠢笨不堪!”
“陛下顾怜你受伤,一夜未眠来见你,你却弃陛下安危于不顾,到底是何私心!”
“大伴……”江清淮安抚道,“且听他说说先。”
齐时村被苏有道一顿责骂,倒也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周,愧疚地低下头:“臣有罪。”
“你说说吧。”江清淮找了个地方坐下,懒洋洋地把垫子靠在身后,强忍住打哈欠的欲望,“都坐下说吧。”
他看了一眼苏有道,放软声音:“大伴也坐,莫生气。”
苏有道点点头,却冷着脸直盯起齐时村。
只是江清淮给他了机会,齐时村反而不说,仍跪在地上,惶恐道:“臣一时糊涂,望陛下恕罪。”
“朕不怪你,起来说吧。”江清淮只得又强调一遍,还专门吩咐小太监,“把齐大人扶起来。”
齐时村被人搀扶起来,坐下后却脸色愈发苍白:“陛下,臣方才一时糊涂,说了瞎话,还请陛下莫要追究。”
看他不打算说,苏有道不由冷笑:“算你还有点忠君之心。”
齐时村抱歉地朝苏有道行了一礼,又一次向江清淮请罪。
江清淮嘴角微抽,有点无语。
不过其实能理解。
齐时村大概是看出那晚刺伤自己的人是裴牧,才不希望江清淮追究下去。
只是……齐时村明明也知道自己认识裴牧啊,就算当着苏有道的面不好意思明说,拉他私聊不就行了?
这样别别扭扭不说,到底想干什么?
江清淮再三问他真的不打算说,得到的都是拒绝后,自己也摆烂了。
爱咋咋吧,他要回去睡觉了。
裴牧还说今晚来找他呢,不好好补觉哪有精力,小皇帝这身子骨,真的不行啊……
江清淮絮絮叨叨地想,一回寝宫,便窝在床上睡大觉。
*
和悠哉睡觉的江清淮不同,裴牧一回家,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门外便传来林珏的叫骂声:“你丫的裴牧,给老子开门,再不开老子给你房子都拆了信不信!!!”
裴牧无奈地叹了口气,刚给他开了门,林珏便气冲冲上前抓着他肩膀:“你他娘连衣服都不知道换了?”
“傍上贵人,有恃无恐是吧!”
裴牧推开他:“我刚回来,没来得及。”
“刚回来?”
林珏愣了愣,松开手,退后两步,从上到下打量裴牧——
衣领这里,这里的褶皱不太对劲。
还有袖口,明显是被人拽过啊……
腰带……腰带也不太对劲,是不是脱过啊,还是……
“你看什么呢?”裴牧被他直直注视着,有些不耐烦,“没事就滚吧,我要去沐浴。”
“沐浴?”
林珏半眯起眼,狐疑地瞪着裴牧,“你干什么了,为什么要沐浴?”
他神神叨叨的,裴牧才不理他,转身要走,又被林珏一把抓住:“你等会,我有事找你,我们进去说。”
裴牧嫌弃地看他一眼。
林珏又尴尬地收回手去,嘟囔着要进去:“你书房在哪?”
“就在这说。”裴牧不给他领路,兀自往凉亭中去。
林珏看了一眼四周,叹了口气:“也行。”
他径直坐下,也不废话,直接开口:“以后打算怎么办?既然你们家……清淮都是皇帝……的人了,不然你也投个诚,跟着皇帝干呗。”
林珏偷瞄了一眼裴牧,看他神色还好,继续道:“小皇帝这人其实也不错。”
“不错?”裴牧蹙眉。
“不错啊。”林珏是真心这样觉得,“你就看我爹,这些年饱受打击,在北疆都成什么样了。但这次勤王回京,你看看这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输当年啊。”
“不过是陛下亲你们林家而已,帝心难测,你怎么就知道以后不会变?”
“世道难测,变也正常,只说当下嘛。”林珏倒是看得开,“活一时看一时,大不了就一死。”
“那你何故来劝我?”裴牧看向他,“我亦是同样想法,活一时看一时,大不了一死。”
林珏嘴角微抽:“裴远之,你可真是头犟驴。”
“你现在这样坚决,也成,但是你最好能不忘初心,以后……也别后悔。”
第78章
林珏走后,裴牧瞬间冷了眸子,目光冷冷地看向某处:“怎么又来了?”
槐树荫下正站着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如白色幽灵般如影随形。
见裴牧看过来,那白袍人开口,声音冷淡而平静:"最近安分些,别让人抓了把柄,死在上京。"
“担心我会死?”裴牧挑挑眉,“不像是他的风格。”
“没人担心你死不死。”
那白袍人的声音冷下几分:“你昨晚失手了,这对我们很不利。”
“知道了,滚。”
裴牧冷下眸子:“以后再进我家,我见一次砍一次。”
“家?”
那白袍被这话逗笑,足足捧腹笑了一刻钟,下一秒,便直接赶到裴牧面前。
他速度快如闪电,就连裴牧都避之不及,被他拿刀抵在喉结,当即便渗出汩汩鲜血。
那白袍恶声恶气:“若没有大人护着,你能有命活到此刻?来了上京便得意忘形起来……自命不凡的蠢东西。若敢耽误大人的好事,我第一个要你的命。”
白袍下,只一张洁白如玉的面具,其上两个眼孔,不大不小,透出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
裴牧望着那双眼睛,被抵住命门,却丝毫不怵,只啐道:“你倒是条好狗。”
他抬手给了白袍一拳,足足把人打出半米远,才揉着手腕继续道:“滚。”
“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那白袍站稳身形,忍不住轻咳两声,才撂下这句狠话,继而转身离去。
裴牧看他消失在视野中,这才抬手碰脖子上的伤,摸到满手鲜血,不由轻啧一声,烦躁地蹙起了眉。
今晚可怎么见清淮……
*
裴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天刚落黑便等在了清静轩门口。
他以为自己要等上一会,下一秒江清淮便出现在门口。
清淮今日穿着一身玄色轻绸,袖口束赤红丝绦,长发高束,并一金镶玉发冠,又配赤色织锦发带。
身后明月清晖,微风朗起,倒真有一番少年侠客之气。
“裴牧裴牧!”
一看见裴牧,江清淮便原形毕露,笑地没心没肺,欢喜几乎要蹦起来:“我来了!”
他朝裴牧跑来,站定后又慢吞吞地眨眨眼睛,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连脚趾都在用力暗示——
看我的新衣服!
裴牧不由轻笑:“这身很衬你。”
说罢又立刻摇头:“清淮穿什么都好看。”
江清淮傲娇地哼了一声,像模像样地伸展了一番拳脚,跃跃欲试:“来吧!”
裴牧却问他:“吃槐花糕吗?”
“槐花糕?”江清淮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你有?”
“方做的。”裴牧侧身,露出身后凉阶上放着的食盒,“还热乎,你趁热尝两块。”
“好呀……”
江清淮立刻凑上去开食盒,虽然已经吃过饭,但还是尝了尝,“你那晚也说有槐花糕,可我吃过,却记不起是什么味道。”
“你没吃。”裴牧有点无奈,“那晚你喝了两杯清酒,当下便醉……便睡过去了。”
“睡了?”江清淮不解,“我没有喝醉睡觉的习惯啊。”
“跟我,都睡两次了。”
江清淮咬了一口槐花糕,被嫩滑的口感搞得有些惊喜,听裴牧这样说,也没觉得不对劲,只随意想到——
大概是小皇帝体质原因吧。
“这个很好吃啊!”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槐花糕吸引过去,“就是太多了,我吃不完…裴牧,你不吃吗?”
裴牧摇摇头,在江清淮身侧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我吃过了。”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江清淮发觉不对,端着食盒往裴牧身边靠了靠,却发觉裴牧绷着身子,不肯看他。
“你很不对劲啊,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裴牧又离他远了一些。
“没有你躲什么?”
江清淮紧逼其后,几乎凑到裴牧怀中,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就看见他脖子上缠着黑色绷带,遮住了好看又性感的喉结。
江清淮瞪大眼睛,鉴于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几乎一下便明白过来:“受伤了?”
他上手去扯裴牧的绷带:“怎么搞得,我看下。”
裴牧却抓住他手腕,低下眸子:“不严重的。”
“不严重?”
裴牧这家伙,嘴里可没几句真话,上次在清静轩受那么重的伤还说自己没事呢。
江清淮信他才有鬼。
“你给我看看。”江清淮坚持道,“这地方多敏感啊,受伤了可不能马虎。”
裴牧闷闷垂着眸子,不回声。
“你给我看看嘛。”江清淮有些急。
“好吧。”裴牧应得不情不愿,手上动作更是慢吞吞,比起蜗牛还要夸张。
江清淮是个急性子,可看不得他这样扭捏,当即上手帮他,一层层帮他拆开绷带,看见里面还渗着血的伤口,立刻生气起来:“你是不是傻啊,受伤了要上药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怎么搞得啊?”
“还流血呢,是不是很疼啊……”
“你受伤之后能不能不要干这干那的,还做槐花糕,还来宫里……你是笨蛋吗?”
“怎么搞成这样的?谁干的?”
江清淮一顿输出完,看裴牧直直望着自己,显然方才愣神没听,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裴牧!”
裴牧嗯了一声:“不疼了。”
“还流着血呢,怎么可能不疼?”
江清淮又想翻白眼,但裴牧这样又不能不处理,他只能骂骂咧咧站起身,往清静轩门口走。
裴牧以为他要走,慌乱抓住他的手,被他瞪了一眼,又无措地松开:“清淮……”
“现在知道装可怜,早干什么去了?”江清淮看他又木讷地沉默下来,有些无奈,“好了,你等着,我去拿点药。”
“我跟你一起。”裴牧要跟他一起,却被江清淮勒令坐下,“在这等着,不许乱动,我马上就回来了。”
毕竟只是去系统商店买一些药而已。
裴牧静静地看着他,似乎还想争取,但刚一张口就被江清淮瞪了,只得点头:“好,我等你。”
江清淮这才高兴一些。
趁着江清淮离开,裴牧眸子又冷了下来,怨恨地看了一眼西墙槐树上的人:“看的很高兴?”
“替我爹来给小皇帝送口信,顺路来这一趟,谁知道撞见这么一出好戏。”
林珏笑眯眯地蹲在树干上,阴阳怪气地学裴牧的声音:“清淮、清淮、清淮……”
咻地一声,飞刀割断林珏站着的那棵树干,随着树干落下满地槐花。
林珏倒是反应快,迅速站到墙头,看着那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槐树干,啧啧摇头:“你这功夫,跟谁学的?”
裴牧眸子冷下来:“清淮要回来了。”
“哎呀哎呀。”
林珏连摇头,也不知在感慨个什么劲儿,不过倒没多纠缠,只叮嘱:“少跟你们家清淮说我坏话。”
吹枕边风这种事情,杜绝杜绝。
“你怕清淮?”裴牧不解地看向他。
林珏却竖起一指,示意他安静,转而翻下墙头离开。
裴牧心领神会,看向清静轩大门,果然不出片刻,清淮抱着一大堆东西出现在门口。
“清淮……”
裴牧立刻站起身来,想上前帮他拿。
却被江清淮勒令:“坐好别乱动。”
裴牧只得坐下,看江清淮动作娴熟操作罐子,嗅到刺鼻的药味儿,却有些看不明白:“清淮,这些是……”
“偏方。你别动,会有点疼。”江清淮拿棉签沾满碘伏,又压低声音:“你又不打算告诉我是谁干的,对不对?”
“林珏。”
与以往的沉默不同,裴牧这次倒是利落地开口,反而让江清淮有些猝不及防。
“林珏干的。”
像是怕江清淮没听清,裴牧还又重复了一遍,目光显出几分无辜,“他不知发什么疯,跑来跟我打了一架。”
“真是疯狗。”
江清淮气得手都抖了。
他心下猜测林珏大概认出昨晚那人是裴牧了,才会如此气急败坏找裴牧算账。
但算账归算账,还朋友呢,什么狗屁朋友,把兄弟伤成这样啊……
“你放心,我一定找人干他,给你报仇。”江清淮拍拍胸脯保证道,“也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才算。”
裴牧只当他说笑,由着他给自己上过药,才又拿出给他准备的桃木剑,带着他练剑。
和江清淮想得却不太一样。
像带着他练字,裴牧仍旧手把手带着他练剑,只是这次,他被裴牧完完全全包在怀中。
甚至能感觉到身后裴牧硬挺的胸肌上,透过布料传来的温度,强震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清淮,专心。”
裴牧带着江清淮挽了个剑花,挑起地上的槐花纷纷,嗅着他发间槐香,心猿意马之时,还有心力纠正江清淮不专心。
江清淮确实有点失神,被他批评,立刻正色起来,跟着裴牧动作,认真感受。
他其实练过些跆拳道,虽然现在用着小皇帝的身体,有些笨拙,但跟着裴牧感受了两回,倒是找回点以前的感觉来。
第三回,江清淮便跃跃欲试起来:“你松开,我给你试试。”
“学会了已经?”裴牧有些哑然,也有种说不出的可惜。
“学会了吧。”江清淮不敢托大,“动作可能会不标准,我练下你看看。”
他推开裴牧,退开半步,还像模像样地朝他行了一个礼,继而剑走龙蛇,寒芒破空时,眸光骤凝,尽显凌厉。
月光下,他红绸发带、丝绦迎风舒卷,周身黑衣,好如玄鹤振翼。剑锋过时,各处槐花纷坠,萦绕在他身畔,显出独一无二的偏爱。
江清淮用刃尖挑起一瓣,腕底轻旋,飞花便如破风,直袭裴牧。
裴牧不作他想,只怔愣抬手——
看那槐花落于指尖。
轻而软的触感,像极了吻。
第79章
此后,江清淮的生活逐渐规律。
白日里处理政务、陪小孩吃吃饭,夜里便去清静轩找裴牧练剑。
在练剑这事儿上,江清淮简直天赋拉满,加上有裴牧这么温柔细心的好老师,不过几日,便练熟了一套剑法。
时间也来到了槐序节。
正赶上这日国子监休沐,江清淮便决定带两个小孩一起去看看。
他专门起个大早,在衣柜里给自己挑了身最好看、最隆重的衣裳,又给两个小孩挑。
他如此在乎、兴致颇高,倒是让姜少瑜有些不懂:“宫外到底有谁在?”
“我在宫外开了一家肥皂厂,就叫清荷皂记,今日开张,带你们一起去,冲冲喜气。”
尤其是姜少云,长得萌会说话,肯定能帮忙吸引来不少客户。
江清淮笑眯眯地看着姜少云,带着点不怀好意。
姜少云却没注意,正高高兴兴地数自己的小荷包。
宫里的人吃穿用度、零花都是有一定份额的。
世子的份额不高,倒是刚巧符合江清淮对于养小孩的期望——不能太惯着,也不能太管着。
他们每人每月三十两银子,平日又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按理应该能攒下很多。
但江清淮看姜少云的小荷包,瘪瘪的,好可怜,十分好奇:“少云平日都买些什么?”
姜少云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荷包瘪,反而十分高兴,听见江清淮问,立刻欢喜道:“买话本,少云买了唸蓝颜,全套!”
他高兴地同江清淮分享:“听说今天要出最新册,少云手里的正正好够,真好,不用借哥哥的钱啦。”
“全买唸蓝颜了?”江清淮眼皮直跳,有点不高兴,但看孩子如此高兴,也不想做扫兴的家长,只能说:“你钱都花光了,以后再遇到想买的东西怎么办?”
“少云把书借给哥哥看,哥哥就会借钱给少云了。”
姜少云一脸天真:“哥哥对少云好。”
“借钱给你?”江清淮看向姜少瑜,见他一脸坦荡荡,有点无语:“有你这样坑弟弟的吗?”
姜少瑜耸耸肩:“少云想要全套唸蓝颜,还是我托人托关系找了好久才买到的,我对少云尽心尽力,怎么能说坑?”
“你托关系帮着买的?”江清淮的目光危险起来,“你认识这本书的作者吗?”
姜少瑜面上表情不变:“当然不认识,不过是个热心肠的同窗而已。”
江清淮狐疑地盯着他,奈何看不出一点不对劲,只能气呼呼地说:“出发。”
*
赶到清荷皂记时,裴牧已经等在门口。
虽然还未开张,牌匾也未揭,但此刻门口已然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些路过看热闹的。
其中又以女子为多。
裴牧立在人群中央,是格外出众的清俊,哪怕是冷淡些,姑娘们也舍不得走。
何况这槐序节本就是相看、定情的时节,不一会便有胆大的姑娘上前问起裴牧:“公子可是在等人?”
裴牧面上的笑容盛了几分,那姑娘立刻追问:“公子婚配否?可是在等自家娘子?”
裴牧看向说话的人,似乎才反应过来是个女子,神色有一瞬不自然,但很快恢复寻常,只摇了摇头。
他要说些什么,却先听见车檐上挂着的风铃随停马的动作叮铃铃地响。
裴牧便猜,是江清淮来了。
他的注意力被马车吸引过去,那问话的姑娘和周边的旁人便也顺着他目光看去。
正轿帘被人掀开,轿帘下,钻出个穿着矜贵的公子哥,他生得清冷,面上无甚表情,狭长眸子淡淡扫过人群,便让原本还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好似酷暑下独独清冷的白莲花,倨傲地立在深池正央,又美得让人见之失神,触之生畏。
“清淮……”
裴牧早看惯了江清淮这模样,只习惯性地唤他一声。
众人便见原本倨傲清冷的白莲美人一瞬绽开笑意,几乎是迫不及待、上赶着地,将自己送到某人手中。
“裴牧!”
江清淮压根不care周边人的目光,也完全没注意到他方才下车时,气氛一瞬间的凝滞。
他只看见裴牧——
今天穿了他送的衣裳,果真好看。
“我是不是来晚了?”
江清淮小跑着赶到裴牧面前,又踮脚凑到裴牧耳边:“我带了两位世子过来。”
裴牧神色一冷,目光向轿子挪去,果真看见正下车的姜少瑜和姜少云。
姜少瑜显然还记得他,对上他目光,神色有些不自在。
姜少云却很热情地裴牧招了招手。
裴牧只当没看见,问江清淮:“热吗?”
今日艳阳高照,虽然不及酷暑,但在太阳下晒一晒也是够呛。
江清淮摇摇头,朝姜少瑜和姜少云他们招手,等他们过来,便有些迫不及待:“裴牧,直接开始吧!要做些什么?”
裴牧从旁边拿来一个红绸递给江清淮:“开牌匾了。”
江清淮看向被大红绸缎遮得严严实实的牌匾,很好奇:“是你写的吗?”
说罢也不等裴牧回答,便急匆匆地扯开那红绸,一看笔触,便知是裴牧写的。
只是……
裴牧不是说要重写一遍吗?他怎么看着和最开始那一副字没区别啊。
江清淮细细端详了片刻,反而让一旁裴牧下意识紧张起来。
他声音发紧,开口又轻飘飘的:“清淮……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有啊。”
江清淮不再纠结这些,只朝裴牧笑笑,又转身看向围观的众人,声音嘹亮:“今日清荷皂记正式开业,到店即可免费体验本店新品肥皂,还附赠小礼物一份~欢迎进店。”
说罢,江清淮轻轻拍拍手,店门便从里面被推开,穿着同样服饰的侍女、小厮分站两侧,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上面摆满了檀木小盒,里面便是江清淮说好的礼物。
“免费”的诱惑从古至今未尝有败,原本安静的人群瞬间爆发出欢呼声。
江清淮戳戳裴牧:“你做了什么?怎么大家都聚在门口啊。”
裴牧摇摇头:“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
江清淮看向不远处一个正偷看裴牧的姑娘,忍不住笑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喜欢吗?”
“嗯。”
裴牧望着江清淮的眼睛,听见他说喜欢,下意识嗯了一声。
见江清淮的眸子似只狡猾的小狐狸一样半弯起来,立刻又回神:“你说什么?”
“我问你……”江清淮拉着裴牧,偷摸摸把方才那姑娘指给他看,“喜欢吗?”
裴牧看着拥堵的人群,不解——
这么多人,除了聒噪,还有旁的用处吗?
为何要问喜欢与否?
不过他很快便明白了江清淮的逻辑——人多了,钱也就多了。
所以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挺好的。”
说罢,他又问江清淮:“你从哪里找来这些侍女、小厮?”
如此训练有素,裴牧昨日只简单交代了一下分工,今日这些人却立刻能上手,又如此井然有序。
这些人当然是江清淮从宫里偷弄出来的“精锐”。
他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如今总算盼到肥皂厂开业,虽然时间有点赶,但还是坚持把人弄出来了。
为了保障员工福利,也为了收买人心,江清淮保留了他们在宫中的“编制”,其实就只是一个腰牌。
但据RMB所说,以及江清淮自己观察所得,大部分人都十分在乎这个腰牌背后代表的身份。
这可极大便利了江清淮行事。
毕竟腰牌这玩意,他宫里有一堆呢。
当然保密措施这些,江清淮也考虑到了,比如上班时间不能透露自己仍旧在宫中当值、不能透露江清淮的身份,尤其不能向裴牧透露。否则……人头不保巴拉巴拉。
这一波人都是苏有道推荐来的,最是利落能干、忠心耿耿。
江清淮也打算以他们作为一个先例,日后再在京城开些商铺,也好从宫中调人。
只是这种事情,江清淮不太好和裴牧明说,只能道:“你放心,都是些靠谱的人。”
“我在宫中到底不方便,这些人要麻烦你管理,还有铺里的事情……账目这些……也麻烦你多过目了。”
听他说起账目,裴牧不由一笑:“保证让清淮赚大钱。”
“让我赚大钱?”
江清淮乐得不行,主要是现在店里多是小姐、姑娘,一看就是冲着裴牧长得帅来的。
裴牧此刻说这话,他实在是忍不住,调侃道:“你是要出卖色相,站街替我揽客吗?”
“揽客?”裴牧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清淮,那神色好像在说——
清淮,跟谁学的?
作为现代人,江清淮耳濡目染,天赋异禀,哪里需要刻意去学。
但对上裴牧这样怔愣到几乎呆滞的表情,他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别过头问:“怎么…啦?”
“你为什么还在上京?”
不等裴牧回话,方才便一直冷眼旁观的姜少瑜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裴牧和江清淮一起看向他,一起抢着开口——
“怎么不能留在上京?”
“是我不想裴牧走……”
听见对方出声,两人相视一眼,江清淮抢先道:“裴牧,我来说吧。”
裴牧点点头,冷冷看着姜少瑜。
江清淮则蹲到姜少瑜面前:“裴牧虽然跟过魏琛南,但他也救过我们不是?离开上京,四海为家也是危险,所以我才劝他……”
“你心肠倒是好。”姜少瑜其实不是很介意裴牧留在上京,他只是因为江清淮没将此事告知而有些不满。
但他一向别扭,又不肯直说心意,只不温不热地怼了江清淮一句。
江清淮知道他性格如此,也不生气,反而摸摸他脑袋,把他摸得毛茸茸后,才撒手笑道:“你跟弟弟一起,去领小礼物吧。”
第80章
一下午,江清淮都跟着裴牧在忙活清荷皂记的事情。
夜幕将临时,顾客才完全走清。
江清淮和裴牧合计账本,听裴牧算今日收入,听见有一千两之多,眼睛都直了。
“走走走,琉璃轩走起。”
江清淮拉着裴牧,招呼也有在认真帮忙的两小孩:“请你们吃大餐。”
江清淮带着各种人吃琉璃轩,也是快混成老主顾了。
但去之前,姜少云还有未了的心愿,他扯着江清淮袖子,小声嘀咕:“唸蓝颜啊,小叔叔……我的唸蓝颜……我还没去买呢。”
“一会让店里的小厮跑腿去。”江清淮心累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点了一个人,“去帮小公子买个东西。”
他推推姜少云:“你去交代吧。”
姜少云哦了一声,先掏出自己的小荷包,递给那小厮,才嘀嘀咕咕地吩咐:“我要唸蓝颜的最新册,你认字吗?可别买错了,一定是最新册啊。”
“买的时候挑仔细些,看看里面有无墨染了、字不清的痕迹,那样的书我是不看的。”
“还有带回来的时候,一定让店家拿油纸包三层,上面还要盖上鹿鸣堂的章,不是盖在书上啊,是油纸上。”
“这么讲究?”江清淮听他讲,反而有些好奇,“这章有什么说法?”
“倒没什么说法,不过有了章,日后能证明自己买的是正版,若是书坊和笔者有合作,拿上带章的包装油纸,便可免费参加。”姜少瑜帮着解释。
“这鹿鸣堂花样可真多。”
江清淮嘀咕了一句,又回头去拉裴牧,摆出不堪同他们为伍的嫌弃表情,“我们两可不看唸蓝颜。”
姜少瑜看着他们亲密的动作,冷哼一声,不搭理江清淮了。
等姜少云嘀嘀咕咕交代了三遍购买正版唸蓝颜的注意事项后,江清淮一行人终于得以往琉璃轩去。
进了店,那小厮都记得江清淮,直热情招呼:“公子,您几位啊?”
“四位,要最好的包间。”江清淮给小厮塞了一角碎银,“还要常去那间。”
小厮笑眯眯接下,带着他们进屋,规规矩矩上过茶、又等他们点过菜,才退下。
江清淮累得拿手撑头,百无聊赖地望着琉璃发呆。
坐在他身旁的裴牧则递来一杯甜茶:“清淮,很累吗?”
江清淮没接那茶,慢吞吞地点头,慢吞吞地闭眼,漫吞吞地下滑。
裴牧连忙揽过他,看他累得都不想坐直身子,便挪着椅子靠近几分,轻声道:“靠我肩上睡会吧。”
“切。”
不等江清淮反应,姜少瑜先看不下去了,“惺惺作态,假仁假义、口蜜腹剑、不知廉耻。”
“少瑜。”江清淮无奈地睁开眼,“别这么跟裴牧说话,很没礼貌。”
姜少瑜便瞪一眼裴牧,不再说话。
姜少云则有些读不懂哥哥的表情,他想开口问问,却先听屋外传来了小厮的抱怨声:“这书是给我们家小公子带的,您这是干什么啊?”
“书!”
姜少云条件反射一般拍桌而起,动作迅速地冲到门口,刚打开门就扯着嗓子喊道:“是谁要抢我的书?”
等定睛看见个胡人,脸又垮了下来:“我认得你,你是那个钱……”
“在下钱子尧,小公子,好久不见啊。”钱子尧站在楼梯下,笑眯眯地同姜少云打招呼。
“你抢我的书作甚?”
姜少云却只看见自家小厮可怜巴巴抓着书的一角,而另一角,正被这可恶的钱子尧抓在手里。
他插着腰追问钱子尧:“你不是很有钱,想要自己买去!”
“小公子误会,小公子莫气。”钱子尧立刻撒开手,示弱,“我不过是看见书友,一时情难自抑。”
姜少云才不在乎他说什么,只从小厮手中接过书,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无碍,才松了口气。
他对钱子尧没什么兴趣:“什么书友,我要吃饭去了。”
“我还有诸多如唸蓝颜一般的藏书,就在这琉璃轩,小公子可愿同我去看看?”
“等他吃过饭吧。”
江清淮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跟钱子尧解释,“你也不急于一时不是?”
“江公子!”
钱子尧眼前一亮,笑着朝他行了一礼,“你果真在此,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啊?”
江清淮简单点头,其实不大想搭理钱子尧。虽说这家伙是个富二代,但一个爱看唸蓝颜的富二代,江清淮才没心情结交。
他看上菜的小厮正好过来,便作势要同他告别。
谁知钱子尧恬不知耻地跟了进来,还问起江清淮清荷皂记的事儿:“旁边那家店,可是你开的?”
江清淮一下警觉起来,看了眼裴牧,才点点头:“怎么?”
“这地方以前出过事,你不知道吗?”钱子尧也看见了裴牧,却没细问,而是压低声音,“原来的商户得罪了贵人被清算,你们买下这地方……就不怕引火上身?”
“看不出来你胆子这么小。”江清淮当然不怕,却也没想到钱子尧会怕,“你家在上京如此有头有脸,还摆平不了这事?”
“民不与官斗啊。”钱子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看你就不是商户出身,在大秦朝,钱可不是万能的。”
“钱不是万能的?”连给系统起名都叫RMB的江清淮有点不理解,“你有足够多的钱,还买不到门路?”
“买门路?”钱子尧连连摇头,重重叹了口气,“不过平白让人惦记罢了。”
“但以江公子的身份、手段,想必是不怕这些。”钱子尧立刻又捧上笑容,“就是不知公子可愿结识我这个朋友否?”
“怎么……就不怕我惦记你?”
听懂钱子尧有投诚之意,江清淮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此人长得标准,浓眉大眼的帅哥模样,笑起来却没心没肺,倒是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心机和不怀好意。
不过看他连官话都说不明白,以及爱看唸蓝颜的品味,江清淮倒不是很担心他会对自己产生威胁。
何况这人家中经商有道,倒确实能作助力,以后再开个什么铺子、商店,也不用亲力亲为,交给钱子尧来办,自己当个甩手掌柜,简直不要太爽。
只是江清淮虽然有了想法,却并没有立刻说明,而是追问钱子尧:“我什么身份地位,你当真了解清楚?就不怕我靠不住?”
钱子尧自然没有了解。
他几乎是动用了自己在京城所有的人脉,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位江姓的贵族。
哪怕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外姓亲缘,他都曾考虑在内,但没有就是没有。
不过说起江,京城倒真有一家。
却不是三水江,而是当朝皇姓。
当时听完自己手下汇报完这句话,钱子尧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几乎一瞬间便想起那天鹿鸣堂内,司马鹤对江清淮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态度。
试问,能让当朝户部尚书之子,如今的户部侍郎恭敬相待的……除了那些老到没边的大臣们,不就只剩下……最上头那位了吗?
而后再一打听,当今陛下尚未婚配,却对两位世子格外看重,还专安排了世子们住在养心殿偏殿……
钱子尧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姜少瑜和姜少云身上飘过,又立刻笑道:“也是看江公子面善。”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没心没肺地耍了两把花样:“结交朋友嘛,江公子若是不愿,这个小公子呢?可愿同我做个书友?我有藏书三万卷,就在琉璃轩楼上……”
姜少云立刻瞪大了眼睛,想说话却被姜少瑜塞了一嘴肉。
他下意识嚼嚼嚼,却还是忍不住看向江清淮,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恳求。
江清淮叹了口气,点点头。
姜少云立刻埋头苦命干饭。
钱子尧则笑眯眯地说了两句客套话,才慢吞吞地离开。
等他走后,裴牧和姜少瑜一同开口——
“他是谁?”
“你信他?”
江清淮拿筷子的动作一顿,又放下筷子跟他们解释。
他先看向裴牧:“这个人姓钱,是个非常有钱的家伙。”
他又看向姜少瑜:“有待考察。”
姜少瑜点点头,裴牧却追问起来:“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我没说起吗?”江清淮愣了愣,才道,“可能是忘了,你的剑就是他帮忙找到的。”
“也不是他帮着找到的,他很有钱啊,当铺就是他家的……那剑正好被他拿来用,又正好被我撞见,很有缘吧……”
江清淮絮絮叨叨地说起那天的事,只是刚说了个开头,裴牧却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这个很好吃,尝尝?”
江清淮早等不急要吃饭,当即谢过他的好意,认真干饭,便没注意到——
给他夹完菜的裴牧陷入了漫长、诡异的沉默。
而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时不时瞥到他这边的姜少瑜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直到专心干饭的姜少云站起身,豪横地摸了摸小嘴巴,大喊一声“我走了”之后——
江清淮才意识到包间似乎有些过分安静了……
尤其是裴牧。
“你没胃口吗?怎么不见你吃?”
看着他面前几乎未动的饭菜,江清淮有些不明白。
裴牧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又给江清淮夹菜。
江清淮觉察不对劲,想说些什么,姜少瑜却先站起身来:“我吃好了,去看看少云。”
他说罢转身就走,愈发让江清淮摸不到头脑。
但等他一走,裴牧反而变得健谈起来:“清淮……”
江清淮看向他。
“那个钱子尧,你……”裴牧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询问江清淮和钱子尧的关系。
其实他心里明白,清淮和钱子尧最多不过点头之交。
但清淮描述此人的语气,还是让他心里莫名不舒服……
那人很有钱。
他却不一样,不仅租房要靠清淮接济,入户要靠清淮帮趁,就连此刻身上穿的衣裳,吃的饭都是清淮买单……
清淮还说和那人有缘,却从没对他说过这种话。
是的,清淮对他说过很多话,却独独没有这句话……
他们之间,确实也算不上有缘。
一个是前朝乱臣贼子,一个……是宫里当值的小太监……
清淮甚至不愿同他走……
“你想什么呢?”
看裴牧又沉默下来,脸色似乎并不好,江清淮忍不住拍了拍他,“怎么看着不高兴?”
裴牧摇摇头,又要给江清淮夹菜,却被江清淮看破意图,一把摁住:“你还想问刚才那个钱子尧?”
江清淮试探着问:“你听说过他?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
裴牧摇摇头:“可清荷皂记是我们一起开的,你要让他掺和进来吗?”
他下意识问江清淮,问过又觉自己小肚鸡肠地令人作呕,不由厌恶地蹙起眉头。
“不是不是。”
江清淮伸手拉他:“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清荷皂记是我们两一起开的,当然不会让他掺和进来,只是说以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资金的地方,这人也算是个门路嘛。”
裴牧闷闷嗯了一声。
江清淮立刻警铃大作,放下筷子,认真同他解释。
他足足说了一刻钟功夫,直说得口干舌燥,裴牧的脸色才好上一些。
但不及他松口气,姜少云又掐着小腰回来了。
他气鼓鼓地好似河豚,一看见江清淮,便开始抱怨:“钱子尧是个大坏蛋!”
“怎么了?”江清淮拉他在身旁坐下,又环顾四周,“哥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不知道。”姜少云仍旧气鼓鼓,来回地跟江清淮说钱子尧的恶行:“他有那么多的藏书,一本都不肯借给少云看!”
“表面说想和少云交朋友,结果一直在打听你的事情!”
“清淮,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你这孩子乱说话。”
“清淮不要喜欢他。”
姜少云气呼呼地看了一眼裴牧,不知何意地嘟囔道:“就是喜欢大哥哥也行。可绝对不能喜欢姓钱的。”
“好好好。”江清淮早听惯了姜少云的“童言无忌”,现在已经学会顺坡下驴哄小孩。
不管姜少云说什么,只答好就是,没一会,就能把小孩哄顺溜。
这方法屡战屡胜,江清淮早已不以为傲,看他都有胃口吃饭了,才又问:“哥哥去哪里了?”
姜少云抱着糕点狠狠发泄,闻言表情都清澈了:“哥哥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江清淮觉得不对劲:“哥哥说去找你,你没见到?”
见姜少云摇头,他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在这等着,我出去……”
江清淮站起身,有些不安地吩咐姜少云。
“清淮。”
裴牧却拉住他袖子,将他摁在椅子上,温声安慰道,“别怕,我去看看。”
听见裴牧的声音,江清淮稍微冷静些,他点点头,看裴牧离开,立刻又问RMB:“能看到少瑜的定位吗?”
“宿主,这个比较困难。”
RMB的声音带着几分歉意:“但你别担心,这里是上京,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跟皇家作对的。可能姜少瑜只是去……”
RMB突然没了声音,诡异地沉默下来。
“去什么?”江清淮莫名心慌,“你怎么了?”
“警告……系统检测到姜少瑜生命流逝中,请即刻前往治疗!警告,姜少瑜为重要任务对象,若对象死亡将导致宿主任务失败,灵魂破灭,永世不得超生。”
“再次警告,检测到姜少瑜生命流逝中,请即刻前往治疗!”
耳边传来系统冷冰冰的声音,伴随着令人心慌的警告,狠狠敲打着江清淮的太阳穴。
死亡……
江清淮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吓了旁边的姜少云一跳,小家伙瞬间红了眼眶:“小叔……”
江清淮看了他一眼,声音却带着几分颤抖:“没事。”
他冷下眸子,加快语速:“我先送你回宫,至于少瑜……我会亲自去找。”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十分镇定,却咬牙切齿、充斥着愤恨与不甘——
我不会再允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