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洺蓝说得没头没脑,江清淮只当她放狠吓自己。
他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苏洺蓝,确认苏洺蓝身上没有枪伤。
又想起林珏说开了两枪,难不成被逃跑的那人全挨了?
想到院中乱七八糟的血迹,江清淮立刻放下心,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林珏难道还能追丢不成?
他上手掐住苏洺蓝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的脸,看她脸上还留着伤疤:“姑娘的伤好不得了吗?如此漂亮的一张脸,怎么能凭白毁了?”
苏洺蓝冷冷看着他:“用得着你操心?狗日的皇帝。”
她火气这么大,江清淮只得掐地更用力些:“你和叶从南有什么仇什么怨?”
“他给你卖命,就该死。所有给狗皇帝卖命的,你们姜家人,没一个好东西!”苏洺蓝显然并不关心今晚刺杀的人是谁,只瞪着一双眼睛骂江清淮。
看她这态度,江清淮就知道,大概又是什么前朝留下的、被姜家迫害惨了的可怜孩子。
但裴牧明明也是这遭遇,却比这苏洺蓝表现得冷静许多。
江清淮下意识想到了裴牧,而后便是一惊。
他望着苏洺蓝那张脸,一个可怕的猜想就那样慢慢浮现在他脑海中。
“你是不是认识裴牧?”江清淮几乎没做什么思考,“今晚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不是裴牧?”
“裴牧谁啊。”苏洺蓝仍旧骂骂咧咧,态度似乎不为所动,“你可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说罢,她便趁江清淮恍惚时狠狠咬了江清淮的手背一口。
江清淮痛地蹙起眉,下意识朝后缩手时,手上却已全是鲜血。
他震惊地看着那鲜血淋漓的手,等反应过来再看苏洺蓝时,她已脸色苍白地摔倒在地:“狗皇帝……”
有鲜血从她的口中争先恐后地外涌,堵塞着她的喉腔,让她连说句狠话都磕磕绊绊,时不时便咳出一大滩鲜血出来:“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宿主,她吞毒自尽了。”RMB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提醒着江清淮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已经没救了。”
不等江清淮回话,苏洺蓝就已经瞪着一双眼睛,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死了。
苏洺蓝无疑是漂亮的,此刻即便她死得堪称狼狈,那双死死瞪着的眼睛,尽管瞳孔已经慢慢失焦,却还是无可挑剔。她的嘴唇弧度优雅,又被鲜血上层红妆,在苍白的脸颊上,竟会给人一种“肤白貌美”的错觉。
江清淮怔怔打量她的死状,片刻后,他退后半步,问RMB:“裴牧……裴牧在哪里?”
他的心大概是高高揪起的,但今晚实在遭遇了太多,甚至于他根本感觉不到,只是木讷地操作着系统界面,打开了定位界面。
RMB先一步回答了他:“宿主,别担心,定位显示裴牧现在在家呢。”
江清淮轻轻哦了一声,还是坚持查看了定位,等确定看到裴牧在家后,他才好像松了口气。
他木木转身,准备离开柴房,刚迈过门槛,又说:“我要去看看。”
他拿定主意,便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只是才走到院门前,却瞧见一队人马匆匆忙忙朝着小巷中赶来。
江清淮望着他们身上的衣服,直到那群人走到近前,才反应过来是太医赶来了。
张阳德领头站在最前,一见江清淮便慌慌张张上前:“陛下,您手上的血……”
江清淮木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全都是苏洺蓝的血,此刻已经半干,黏腻地渗进皮肤,带着一种强力胶水的干涩。
他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不是我的。”
他转身给张阳德让开路:“病人在里面,你们去看看吧。”
说罢,自己又径直朝外走去。
“陛下!”
张阳德进院中,只见一片狼藉,地上的大片大片血迹实在骇人。
而他的陛下则好似丢了魂一般,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这样怎么可能没事?
张阳德只得壮起胆子劝江清淮:“陛下,请容臣为您把脉。”
他身后跟来的几名太医,也纷纷跪下求情:“请陛下把脉!”
江清淮却异常抗拒,他径直绕过跪在地上的那群太医,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嘴里喃喃有声:“我必须要确认一下,需要确认,确认……”
只是走了两步,脚下却异常沉重起来,江清淮蹙眉看向自己身后,不由瞪大双眼——
叶从南不知何时从屋里跑了出来,此刻正跪倒在地,紧紧抱着江清淮的一条腿,他身上还有伤,虽然如他所言并不严重,但此刻的剧烈动作还是扯裂了伤口,在原本就盈满血腥气味的空气中又点了一把火。
“陛下。”见江清淮回头,叶从南却朝他笑了笑,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陛下莫要担心,已经无事了。”
“无事?”江清淮也跟着他放轻声音,看他慢慢站起身来,却并不大相信,“你怎么知道?”
叶从南却不说话。
紧接着,江清淮眼前一黑,直直朝前载去。
“宿主!”
“陛下!”
RMB和太医们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但江清淮已经失去了意识,对于后面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
张阳德震惊地瞪着把江清淮敲晕的叶从南,看他稳稳接住了晕倒的江清淮,哆嗦着手指骂道:“你是谁?如此以下犯上,快放开陛下!”
“我若是放开,陛下可是要摔在地上的。”叶从南有点无奈地看了一眼张阳德,又问,“可备好了马车?”
“备好了。”跟着张阳德一起过来,但直到现在才挤到人群中央的小福子急忙回了一句,又快跑来到叶从南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叶公子,您身上还有伤,陛下我来抱着吧。”
“不用了。”叶从南看了一眼小福子的身板,一把将江清淮捞起,抱着他往外走。
小福子也不敢吱声,只能快跑跟在他身后,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胸口的鲜血越渗越多,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从南却坚持不肯假借于他人之手,穿过小巷,稳稳将江清淮抱上了马车,而后他下车,捧着心口看向同样一言难尽跟来的太医:“我的伤不碍事,你们还是快带陛下回宫吧。”
他看向小福子:“陛下赶来时心太急,后面又受了惊吓,若放任陛下在外,只怕又出事端,事出有急,从南只能出此下策。”
“劳烦公公回宫后,熬一副安神药喂陛下服用。”
“若陛下醒来问起,只说是我一人的主意,陛下要罚,叶某悉听尊便。”
小福子了解内幕,倒不像张阳德那样担心叶从南的“冒犯”,听叶从南叽里呱啦一顿交代,他却只傻傻盯着那人胸前渗血的伤。
只等叶从南说完,小福子才回神看向张阳德:“劳烦张太医替叶公子好好医治。”
这位也算陛下的心头好,若是出了事,谁能担待得起?
*
江清淮再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正午天。
他被正午阳光晃得心烦意燥,想下床去拉起窗帘,谁知只是翻了个身,竟直接翻在了地上。
这一摔不太疼,只是让人有点懵,他愣愣看着天花板,见房梁上雕龙画栋,又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
他穿越了,在养心殿,在当皇帝。
江清淮闷闷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呼叫RMB:“我怎么睡过去了?昨晚发生了什么?”
“叶从南把你敲晕了。”RMB也跟着叹了口气,“昨晚的刺激太大,你又出现应激症状了,一夜都在哭。”
江清淮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干燥啊。”
“苏有道守了你一晚上,天将亮你安静下来,他才离开的。”
江清淮愣愣看了一眼门口。
RMB接着说:“你别担心裴牧了,他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今早林珏进宫来汇报昨晚的情况,顺便带来了他给你写的信。”
“信在哪?”江清淮立刻张望起来。
“就在你枕头下面,小福子听说是裴牧的信,偷摸摸藏在那里的。”
江清淮伸手去掏,果然摸到信封,他迫不及待地拆开查看,见信中内容和以往并无区别,这才松了口气:“最后一段写的什么,我有点看不明便。”
“他说清荷皂记最近很忙,怕是难抽身出来,近来大概只能书信往来,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生什么气,裴牧真是见外。”江清淮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RMB又说:“他说你可以考虑练下一套剑法了,只是他最近很忙,只能将画本寄给你看,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下林珏。这家伙的武功也不算很差。”
“宿主,你先别学了。”RMB转述过信封的内容,却说,“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打打杀杀。”
“我向主系统申请帮你预约了线上心理咨询,按照你穿越前的频次,一周两次还是。”
“不用了。”江清淮忽然冷下脸来,“我不需要心理咨询师。”
“可是你昨晚的应激……”
“起码能睡觉不是?”江清淮扯了扯嘴角,“能睡觉就不会猝死,就不会耽误你完成任务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担心……”
“我说不用。”江清淮冷下声音,而后又轻轻扯了扯嘴角:“起码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有在变好了。”
“这次只是个小小的意外,过几天就没事了。”
“但最近的意外是不是有点太多了……”RMB还是放心不下,“魏琛南、苏洺蓝死了,还有齐时村、林珏、姜少瑜和叶从南这段时间都受了伤,万一后面……”
“我会查清楚的。”江清淮从地上爬起来,又强调了一遍,“我会查清楚的。”
他这次的态度十分坚定,加上以前也确实不怎么听RMB的意见,RMB没法子,只能提议:“那你在系统商店买点药吧,万一再出现昨晚那种情况,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我作为系统,没有你的权限,是没办法擅自在商店买药的。”
“就买以前常喝的那种就行。”这次江清淮没拒绝,快速操作了一番,便叫来小福子,询问昨晚的详情。
得知是叶从南强行敲晕了自己,江清淮非常惊讶:“这家伙的胆子还挺大的啊,朕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小福子不敢说还是叶从南带着伤将他抱上的马车,只默默道:“想来读书人是不一样,都是有风骨的,历朝历代,不也总有死谏的大臣吗?”
江清淮点点头,倒也认可,想昨晚叶从南那一句什么“尧舜”什么的,显然是个很有政治抱负的读书人。
他轻咳一声:“叶从南此次有功,赏现银五百两,赐上京宅子一座,由你亲自去国子监宣读。”
小福子领命下去,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折回道:“陛下,林将军说自己受了伤,想再讨些您上次给的伤药。”
“他受伤了?”江清淮有点纳闷,“他追的那刺客不是说受了重伤吗?怎么不单人没追上,自己还受了伤?”
小福子尴尬地摇摇头:“想是那贼人还有同伙。”
江清淮哦了一声,倒是不大纠结,从系统商店买了两瓶伤药,递给小福子时还忍不住嘟囔:“这家伙倒是挺识货,还知道朕手里的东西好。”
只是他手里的积分还是远远不够,上次零零总总攒了五万,现如今□□、买药,零零总总算下来,居然已经花了将近一万积分。
江清淮看着自己蹭蹭蹭下掉的余额,也体会到当时RMB嗜积分如命的心情了。
后面的日子,可得好好干。
*
说干就干,江清淮又过上了前几个月住在铁矿时的日子。
不过最近却已经不大忙活铁矿的事情,每天都是在查找资料,和林大将军一众武将们开会商讨如何建设新军队。
新军队将从现有御林军、林家军、城防军、大理寺和刑部在职人员、以及居住在上京的青壮年男子中择优录取。
军队人数根据选拔时军工厂那边生产出来的武器数量而定。
而江清淮这些日子在研究的,是军队的训练方法。
根据RMB提供的现代军队的训练方法,结合现有条件以及各位将军们的意见,足足商量了一个多月,才有了完整的方案。
而敲定方案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裴牧。
最近林珏每次都会跟着大将军来从华殿参与讨论,次次来都会带上裴牧的信,信中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说些日常琐事,再叮嘱江清淮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江清淮每次看,都能想象到裴牧百忙之中抽时间给他写这些的严肃模样,看完心情就会好上不少。
然后林珏就会见缝插针,恬不知耻地问江清淮要些伤药。
用量这么大,江清淮都怀疑他是不是想徇私贪并,好给他林家军用。
不过林珏要了,江清淮倒也没吝啬给,一来是心情确实好。二来嘛,反正林珏不至于拿这些伤药做买卖,就算是贪并给林家军用,那也算物尽其值。
但是有一点让江清淮很苦恼,每次他的回信中其实都有在暗戳戳提及皇帝准备编新军的事情,也会非常含蓄地暗示裴牧来参加这次选拔。
他甚至给裴牧找好了借口——
既然不想给狗皇帝干好,那就得让狗皇帝不好过啊。
如果能加入新军,一来可以薅朝廷羊毛,领俸禄。
二来近水楼台,他们两还可以常常见面不是?
他自认言辞诚恳,但裴牧每次回信都提也不提。
江清淮实在没办法,只能选在方案确定下来后,亲自找裴牧谈谈。
第92章
听完江清淮打算让裴牧参军,还说什么“薅朝廷羊毛,领俸禄”这种话,林珏只当是说笑。
他配合地假笑了两声,说了句:“陛下可真是幽默。”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小皇帝坐在从华殿主位,一身华贵的玄黑龙袍,从林珏进来陈述想法开始,到方才林珏打趣他幽微,他始终是笑眯眯的模样,实在给不了人太多压迫。
此刻他忽然蹙起眉头,冷下那张漂亮地几乎雌雄莫辨的脸,玉白的手指半曲,轻轻敲两下案面,说了一句:“并非说笑。”
几乎是他冷下脸的一瞬间,林珏便生出一身冷汗来,狠狠打了个哆嗦后,便利利索索跪倒在地,磕头求饶:“臣殿前失仪,万望陛下恕罪。”
“起来。”江清淮的声音带着几分嫌弃。
林珏不敢违背,又匆匆忙忙站起身来,抬头正对上殿前牌匾,见其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皇建有极”四个大字,忽而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想也不想便道:“陛下便是大秦的天,陛下说的话便是法,臣——”
“谁管你怎么想啊。”江清淮属实是无语了,“朕是想知道裴牧乐不乐意?”
林珏脸上又出现了一段明显的空白。
江清淮看他稀里糊涂,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你帮朕送信给他,有没有觉得他心情不好?”
“心情?”林珏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没见。”
“那你觉得朕把这事情告诉他,他会拒绝吗?”
林珏犹豫了一会,问:“那他要是拒绝了,陛下会生气吗?”
“当然会生气了。”江清淮郁闷地叹了口气,“但是生气能怎么着,裴牧那家伙执拗得很,谁说得动他啊。”
“何况这些日子,每封信都提及过此事,裴牧却全当看不见。”
“你真的不觉得他有在生气吗?”
林珏已经不想跟江清淮聊了,心累。
但江清淮看向他,他作为下属,又不能不接话,只好问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叶从南对您好吗?陛下。”
“什么?”江清淮的脸上也显出一片空白。
好一会,他才问,不可置信地问:“问这个干什么?”
问这个干什么?
这还要说回一个月前——
夏夜蝉鸣虽聒噪,空气却还算清新。
一个身上沾满鲜血的人,就算真有本事跑远,林珏也有自信能顺着血腥味找到那人。
这个过程不会太久。
可他一路顺着血迹,拿出十成轻功来追,居然也追了那人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但这显然已经是那人的极限了。
看着血迹渐渐隐入一处宅院,林珏不由松了口气,为这场持久到让人心累的追赶即将结束而感到轻松。
他翻墙进了那处宅院,便听到不远处那男子痛苦的粗喘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林珏循着声音,却来到了宅院正门前,而那位粗喘着气的黑衣人,此刻正半蹲在地,以剑撑起半边身子,却一动不动。
林珏以为他晕了,朝前快走两步,那人却突然回过头来,双眼血红,眸光冷冽。
没想到他还能如此警觉,林珏只得停下脚步,朝他示意:“坦白从宽,兴许还能你一命。”
那黑衣人淡淡收回了目光,像是已经放弃抵抗。
林珏心下一喜,靠近那黑衣人时,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中正攥着一封信,字迹被血迹渗透,纸张变得皱皱巴巴。
他并没多想,只扯下腰间的绳索,准备将这狡猾而颇有韧性的贼人带回,那人却突然开口唤了他一声:“林珏。”
林珏顿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狼狈不堪,活像被鲜血洗透了一般的男人。
那男人颤抖着手,被染成血红的手,准确无误地扯下面罩,露出了裴牧的脸。
林珏几乎立刻便骂了起来:“我草你大爷。”
裴牧直直望着他,那双眼睛……草,那么熟悉的眼睛,怎么就他妈的没认出来!
他气得想翻白眼,可目光转向四周的院墙,又意识到这他妈就是裴远之的家,更为自己的愚不可及震撼不已。
“林珏。”裴牧咳出一口血来,似是有话要说。
林珏却根本不想听,他猛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而后便泄了气一般,轻声道:“走。”
看裴牧不为所动,林珏心中的气愤和恼怒几乎膨胀到了极点,他扯着嗓子喊道:“老子让你走,离开这他妈的上京,滚得远远的!!!”
“叶……”裴牧喘着粗气,哪怕用剑,此刻都难以支撑身形,但他还是强忍着吐血的欲望,问,“叶从南对他好吗?”
那时的林珏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牧。
正如此刻江清淮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珏。
就连下意识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林珏也问裴牧:“问这个干什么?”
裴牧却冷笑了一声,将手中几乎已经被攥烂的信扔在地上,闭上眼睛,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罢了,原就是我拖累他。”
而后,他就身子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留下一堆烂摊子让林珏一个人收拾。
要不是那家伙中途醒了一些日子,强撑着精神写了好几封书信应付江清淮,林珏真不知道自己这些天该怎么过。
但此刻,这些书信显然已经无甚大用。
小皇帝要见裴牧。
小皇帝要见裴牧。
小皇帝要见裴牧!!!
这个念头在林珏心下滚了三滚,终于让他彻底泄气——
这乱得比毛线团还夸张的关系,还是他娘的让裴牧自己解决吧。
林珏也没有回答江清淮的问题,只皮笑肉不笑地撒谎道:“陛下亲自去说,裴牧肯定会答应的。”
江清淮不由眼前一亮:“那朕今晚就去见他。”
林珏也笑着回道:“臣以后终于不用当送信跑腿的小厮用了。”
江清淮明白他的意思了,又给了他两瓶伤药,附赠一个系统商店购入的药方:“这方子可接断肢,具体好处不用朕多说了吧。”
林珏又震惊又欢喜,几乎是迫不及待从江清淮手中将那方子抢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却是一脸懵逼:“陛下,臣……”
“看不懂让你们林府的军医看。”江清淮此刻却没有心思跟他详说,只站起身来赶客,“让他且先在死人身上试试,后面再有问题,随时来见朕。”
他轰走林珏,交代完小福子,换衣服,点传送,下一秒便来到裴牧家中。
只是敲门后久久得不到回应,打开系统界面又确定裴牧在家。
江清淮有点闹不明白:“裴牧在睡觉吗?他耳朵一向很好使的,开门也很快,怎么今天慢吞吞不过来?”
刚问完RMB为什么,门便被打开了。
来人却是裴关。
看见彼此,两人全都一愣,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裴关先反应过来,给江清淮让出位置,示意他进来:“我这几日休沐,在家。”
江清淮哦了一声:“裴牧在做饭吗?”
在他的认知中,裴牧赶不及来跟他开门的情况,似乎只有裴牧在做饭这一件事。
裴关却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江清淮跟着他来到主院,问他在林家军感觉如何,又只得到裴关不明所以的一声哼。
江清淮被搞得不知所措,想加快步子去找裴牧,却先发现院中杂草丛生,凌乱不已。
他心下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撒开腿就往主屋跑,连门都顾不得敲,只一把推开,急匆匆地往里面闯:“裴牧!”
到了近前,却只看见赤裸的后背,劲瘦的腰肢,只好水灵灵地转了个弯,背对着裴牧:“不是故意的。”
“清淮。”裴牧撩起衣裳,慢吞吞地系腰带,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这么急做什么?”
听见他喊自己,江清淮回头看向他:“你换衣服干什么?”
“早上去清荷皂记了一趟,出了一身汗,回来刚洗过澡。”他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句,又问江清淮,“吃过饭了吗?”
江清淮点点头又摇摇头,明摆着没听。
他只顾着凑上去盯裴牧:“你看着瘦了好多。”
裴牧垂下眸子,却躲开他目光:“那我们今日出去吃可好?”
江清淮没什么意见地点点头,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又神秘兮兮去拉裴牧,只是刚碰到他胳膊,裴牧却闷哼了一声。
江清淮立刻松开,脸色苍白起来:“裴牧……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回忆自己方才看到的情景,裴牧背上是没有新的伤痕,但胳膊却藏在衣服中,看不见大概,只稍微露出个肩头。
指不定伤就在……
江清淮突然上手,开始扒裴牧衣服:“你别动,给我看看。”
“清淮。”
裴牧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将手伸进胸口,感受到温软的触感划过肌肤,一瞬间僵在原地,羞恼地又叫了一声:“清淮!”
江清淮看也没看他,只顾着扯他衣裳,扯开胸口,又去扒袖子,才扒开一半,果然看见有一处裹着绷带,居然还丝丝渗着血。
他一下便停住动作,看着那处伤,死死咬着唇。
“清淮……”裴牧的声音软了下来,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声音带着几分无措,“我已经无碍。”
“去刺杀叶从南的,是你对不对?”
裴牧的心瞬间被刺痛。
他想起那天,江清淮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大理寺那天,他追着委屈的清淮,来到大理寺门口,却先看见他笑着朝叶从南走去。
还有那封信。
那封梅姨写的信,他们相谈甚欢,颇为亲密……他们……
“你心疼了?”裴牧几乎脱口而出。
嫉妒,无止境到疯狂的嫉妒,连着伤痛一并折磨了他数月。
他原以为自己早该和解了。
就如那晚下定的决心一样。
清淮说叶从南颇受皇帝赏识。既然清淮不肯跟他远走,执意要留在上京,自然还是选择叶从南更好。
他这样不清白的身世、满身的债要去讨,随时会置清淮于危险的人,就该默默消失,无声无息地死在角落。
本该是这样的。
但此刻他变了主意,看见江清淮,只看江清淮一眼,他就立刻变了主意——他是一坨烂泥,注定了死无全尸,死后被扔在郊外任风吹雨打,尸体发烂发臭,再下阿托地狱,受尽十八般酷刑,至死不能超生。
可就算他只是一坨烂泥,也总该让他吻一吻心上人的脚尖。
只是一个吻,他只要一个吻。
一个吻,就能让他死而……
“当然心疼了!”江清淮抬眼看他,眼圈已经红了大半。
他发现裴牧怔愣在原地,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一声,笑了一声又一声,眼泪顺着笑声滑落,他表情怪异,神情癫狂,却又是那么楚楚可怜。
他受了委屈,天大的委屈。
裴牧忽而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他觉得此刻应该说些什么,诸如“日后不会再伤他”、“祝你们……”此类的话,可他张了张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像被强摁在水中,一切的呐喊和痛苦都只会被淹没,直到……他彻底溺毕。
“裴远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江清淮却在此刻开口了,他神情那样的冷淡,几乎是立刻,裴牧就明白——
清淮总会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他下意识想逃避,只是朝后退了半步,却被江清淮死死拉住。
江清淮几乎在吼他:“你当我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好玩吗?你以为我每次劝你,不要打打杀杀,不要受伤,要照顾好自己,全是客套话吗?我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你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贪图?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裴远之!”
“问我会不会心疼你?”
“我是人吗,我请问你,我是个人吗?”
“我是做错过什么,才让你觉得我如此冷清冷血,就连你受伤,你都要瞒着我,还觉得我……觉得我满不在乎?”
他是那么的歇斯底里,每句话却都和裴牧料想的毫不相干。
裴牧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地跳。
他配不上他。
他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清淮呢……
他连吻他的脚尖,给他提鞋都不配!
第93章
江清淮大哭一场,像个小孩一样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
裴牧什么都没说,就坐在那里,拿着手帕给他擦眼泪。
一开始,眼泪是怎么都擦不尽的,但哭到最后,眼泪又怎么都掉不下来了,眼睛则肿得像个大樱桃,碰一碰都会疼。
但江清淮还是忍不住抽噎。
身子一抽一抽,活像是抽筋。
裴牧这时候才开口,却只是说:“清淮。”
江清淮愤愤看向他。
其实心里的烦闷好像已经跟着刚才那一场歇斯底里的哭嚎尽数消散了,但还是别别扭扭地不想搭理裴牧。
不想搭理,但又不是很想他走。
裴牧见他看过来,从床边小柜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来,他一打开,空气中便传来一股淡淡的桂香:“我给你敷一些,消消肿好不好?”
江清淮不吭声,只垂下眼睛。
裴牧便又拿来新的丝帕,用药打湿,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红肿起来的眼皮。
看江清淮纤细漂亮的长睫毛快速扑动了一下,接着轻轻嘶了一声,又瞬间收回动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江清淮半斜着眼睛,看见他这样,忍不住哼了一声:“早知道我会生气,还说那种话做什么?”
裴牧又垂下眸子,像是羞恼难当。
心中却想,明明是清淮误会了。
但此刻的江清淮比起琉璃还要娇贵易碎,裴牧一向知道自己嘴笨,此刻除叫江清淮名字之外,决计不肯再说一个字。
唯恐自己一步行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江清淮似乎也看透了裴牧,他哭了这么老半天,裴牧除了焦虑地给他擦眼泪之外,和闷葫芦只有一点不同——
裴牧会“清淮”、“清淮”地叫。
裴牧只会“清淮”、“清淮”地叫。
想到这里,江清淮忽然把自己逗乐了,没头没脑笑了一声后,发觉裴牧在看自己,立刻又严肃起来:“不是要帮我擦药嘛。”
裴牧轻轻嗯了一声,突然松了口气,开始正经帮江清淮上药。
江清淮垂着眼皮,只能盯着裴牧腰看,虽然裴牧满身肌肉,腰却意外很细,但又不会显得女气,只是格外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就那样盯着,盯着,半晌,听见裴牧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和欲语还休的羞怯:“清淮……”
江清淮抬头看他,发觉他脸红得好似黄花大姑娘,不由疑惑:“怎么?”
裴牧喉结微微一滚,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江清淮刚才盯着的地方,而后立刻松了口气,只问道:“饿吗?”
是挺饿的,哭了整整一下午,实在是个费体力的事。
江清淮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裴关呢?”
此话刚出,屏风外便传来一声无奈到生无可恋的回答:“这儿呢。”
而后,裴关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沉沉叹了口气:“我真的服了你们两。”
江清淮坐直身子,一脸倨傲:“怎么?”
裴关上前一步,想说,却被裴牧狠狠瞪了一眼,立刻就不高兴了。
但他到底还是没说,虽然这两人根本不是在说同一件事,但两人似乎都莫名其妙都哄好了自己,到底结果还是好的。
裴关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黑透的天,叹了口气:“我煮了面条,吃点吧。”
*
吃过晚饭,江清淮照例和裴牧一个床睡觉。
顺带着检查一番裴牧身上的伤:“你挨两枪,都是什么位置?子弹又是怎么取出来了?”
“那东西嵌得不深,拿钳子弄出来的。”裴牧只给江清淮看了手臂上的伤,狰狞的伤口上却有一道规规整整的缝线。
“林珏给你缝的?”
江清淮惊讶于裴牧居然知道缝合伤口,而且看这针线,做缝合的人显然不是第一次。
裴牧却惊讶于江清淮居然知道是林珏在帮他,不由想起上次他过生辰,只告诉林珏却忘了告诉清淮时,清淮足足生了好大一通气的样子,立刻警觉道:“清淮……”
“怎么了?”江清淮看向裴牧,见他如敌大临的紧张模样,反应过来,轻轻笑了两声:“知道我会生气,以后再不许瞒我了。”
裴牧立刻点头,神情严肃又认真,而后他说:“十八岁那年遭了一刀,半个胳膊都差点被人砍下来,血怎么都止不住,拼着力气来到一处庄稼人家便直接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却把那家妇人吓了一跳。”
“她说以为我死了,看半拉胳膊耷拉着实在不好看,就算是入土都不一定得安息。所以她壮着胆子拿针线给我缝上,想着明早下葬,谁知太阳升起时,我先醒了。”
“但是伤口愈合情况并不大好,那处的肉反复发烂发臭,去了医馆次次都被轰走,全让我回去等死。”
“可我一时半会死不得,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便拆了那针线,烂掉的肉切掉,再缝,切掉再缝,如此反复,倒是真让我活下来了。”
“后来我也渐渐摸索出来……”
“好了好了。”江清淮打断他,声音发闷,“不用说了。不用说了。”
“是不是吓到你了。”
裴牧紧张起来,凑近江清淮,放软声音:“我不是故意要说那话吓你,只是怕你担心,这缝伤口的事情少之又少,但你放心,我……”
他扯开另一处胳膊,将伤口露给江清淮看,想证明话之可信,自己却先觉得那留下的伤疤丑得厉害,又忙遮了起来。
“怎么了?”其实江清淮早见过那处的伤痕,所以裴牧此刻的表现实在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怎么不让我看?”
裴牧顿了顿,轻声道:“很丑。”
“不丑,有句话说得好,伤疤是男人的勋章。”江清淮说得真情实意,“很帅,我一直觉得很帅。”
他这样说,倒是提醒了裴牧,早在他认识清淮的第一天,清淮便知道他满身伤痕,丑陋不堪。
“好了好了。”
看他又发呆,江清淮只当他累了,轻轻推他一下,“今天你去里面睡,夜里有事随时叫我。”
裴牧无可无不可,点头应下,朝里面挪动时,却又被江清淮拉住:“还有一处。”
他突然说:“还有一处伤,在哪里?”
“只是擦伤。”裴牧慢吞吞躺在床上,又伸手去拉江清淮。
看江清淮顺着他的力道一同躺在床上,才说:“另一枪擦伤了腿,如今已无大碍。快睡吧,不然眼睛会疼的。”
江清淮哦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果真感觉轻松不少。
没一会,便陷入梦乡。
裴牧在他身旁,感觉到他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轻轻叫了一声:“清淮?”
回答他的只有江清淮平稳的呼吸声。
裴牧忽而壮着胆子凑近。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
次日江清淮醒来,扭头便对上裴牧直直望着他的目光。
江清淮下意识朝他笑一下,接着想起自己来原是要问他有无意向参军的。
但如今裴牧受了伤,伤筋动骨一百天,根本赶不上参加军队的选拔。
他轻轻叹了口气,想说以后再找机会,却突然听见RMB的声音:“宿主,我要去主系统那边维修24h,这段时间有任何问题,可以在系统邮箱直接和主系统反馈。”
“维修?”
RMB的声音带着几分困惑:“昨晚突然莫名其妙被屏蔽了,根本接收不到你那边的信号,我自查了好久,却没发现问题,可能是权限不够,所以只能申请去主系统维修。”
“行,你去吧。”江清淮无所谓,“我今天不回宫,我留下来。”
“哦对。”RMB突然说,“昨晚上听见他叫你名字来着,但是你睡着了,而且我紧接着就被屏蔽了,他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
“我一会问问就是了。”江清淮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坐起身,看向裴牧:“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嘛?”
裴牧也跟着坐起身,只是目光自始至终没从江清淮身上挪开半分,听见江清淮这样问,他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早安?”
江清淮也跟着弯了弯眸子:“早安。”
*
经此一役,江清淮又复盘了一遍这个月裴牧回复的书信,越看越觉得自己对裴牧果然太放心,并立刻下定决心——
日后绝对不能让裴牧离开自己的视线太远。
就这样江清淮开始了白天在养心殿上班,晚上找裴牧睡觉的规律生活。
RMB去找主系统维修时,顺带反馈了江清淮的特殊情况,由此申请到系统商店诸多药品的补货和上新,对于裴牧和叶从南的恢复大有裨益。
在裴牧完全康复后,江清淮的作息便调整成了——白天在养心殿上班,中午和晚上找裴牧睡觉。
大中午也去,是裴牧再三要求的。
理由十分充分,大致有以下几点:
首先,裴牧做饭常常多出不少,一个人吃总归浪费,实在需要江清淮来帮忙解决。
其次,姜少瑜和姜少云在国子监,又不需要江清淮时时刻刻在宫里守着,还不如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最后,裴牧再三地、言辞诚恳地表示——
“太久不见,我很想你。”
“想多看看你。”
“夜里时间太短,总也看不够。”
此类肉麻的话,裴牧这个闷葫芦居然一口气说了不少,甚至还变着花样、来来回回地说,江清淮自认不是个脸皮薄的,但还是耐不住裴牧如此。
尤其被裴牧看着的时候,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好看地让人恨不得一头栽进去,眼尾的小痣却又添几分忧郁,实在让江清淮拒绝不能。
时间很快来到八月。
金秋科举前,江清淮抽时间去见了一面叶从南,担心这段时间受伤会耽误他发挥,还特意暗示他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不过叶从南这样的好学生,在江清淮的认知里,属于就算受伤,就算带病考试,也仍旧能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存在。
所以他只是暗示,只是一笔带过,便迫不及待表示:“朕就等你入仕,和朕好好干一番大事业了。”
叶从南虽受宠若惊,这段日子却基本已经习惯。
自从福公公来国子监宣读圣旨,昭告天下,言他此次有功开始,各世家的拜帖、书信、邀约便如春日飞燕,纷纷朝他涌来。
这原只是眼前繁华,何况叶从南早已下定决心扶持陛下,对于拉拢他的书信一概不理,对外只称病。
可他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年龄,如此作态,无论这病是真是假,都实在是不给世家面子。
就连傅羡之都上门劝他,哪怕不想和那些世家们交好,也该做做表面功夫。
叶从南心下却有些苦。
他也不是什么老学究、大死板,不回复那些世家们的书信,当然是因为他根本没时间。
陛下那边可盼着他三元及第,拿下金科状元呢。
如今离科举不过几月,他若浪费在和世家打交道上,成日和那群纨绔富家公子哥们聚在一起投壶、宴饮,作些个无甚大用的诗……
反而辜负陛下厚望。
若被陛下知道……
想到江清淮的模样,叶从南不由揪心,一贯与人交好、不善结仇的他,此次也狠下心来一不做二不休了。
叶从南信任傅羡之,将话摊明白说给他,傅羡之却惊得直瞪眼:“陛下真对你这样说?说等着你三元及第,便封你作帝……帝师?”
“文瑾啊,你过这么好,怎么都不知告诉兄弟一声?”
叶从南有些尴尬:“事还未成,哪有大肆宣扬的理?”
傅羡之细想了一下,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你这样子得罪世家,也不是个办法啊……”
他蹙着眉正琢磨,外面忽而传来一阵细而尖的声音,竟是福公公专门来给叶从南送伤药了。
傅羡之跟在叶从南屁股后面,听着福公公,如今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对着叶从南嘘寒问暖,只是一小瓶伤药而已,还大老远亲自来送。
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
末了,他对叶从南说:“这下好了,陛下都来给你送药,让你好生将养,世家们明面上肯定不敢跟你计较了。”
“你也成陛下眼前的红人了。”
“你是真发达了。”
那时叶从南摸着药瓶,受宠若惊到迟迟回不过神,听傅羡之叽里呱啦说一堆,过也没过脑子,只说:“陛下心细如发,定是先料到我会被世家们刁难,才专门请福公公来送药……”
傅羡之却突然很生气地大喊一声,接着快步朝外走,一边走,一边振振有词:“我真是受不了了,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轮不到我傅羡之,明明我苦苦钻研……饱读诗书,笔耕不辍……陛下为何就迟迟看不到我……”
“羡之!”发觉他逃也似地离开,叶从南不由一惊。
傅羡之却狠狠瞪他一眼,大喊一句:“陛下这样宠你,你来当主角得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不巧的是,傅羡之的话正被来给门房递信的小厮听见,没半日功夫,国子监便传遍他被陛下恩宠的消息。
加上平日他和姜少瑜多有往来,竟还给这谣言多了几分佐证。
一时间,叶从南无论到哪,收到的都是艳羡目光。
他将这事当笑话一般说给江清淮听,江清淮却只问:“那你和傅羡之,和好了吗?”
叶从南不由一愣,没想到江清淮会更在乎这件事,他轻轻笑道:“当晚,我去傅府寻他,我们便把话说开了,因而我还得知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
“什么事?”江清淮忍不住凑上去问。
叶从南却卖起官司:“等科举后,草民再告诉您可好?”
江清淮轻轻切了一声,还想说点什么,耳边先传来了RMB无精打采的声音:“宿主,十一点了,该去找裴牧吃饭了。”
想到裴牧今中午要炒小牛肉,江清淮立刻迫不及待站起身,朝叶从南笑了笑:“朕还有事,不跟你多说,这就走了哈。你一定不要紧张,好好表现,加油加油!”
“加油?”叶从南虽听不懂,却还是跟着江清淮笑。
第94章
到目的地时,才发现林珏又跟了过来。
江清淮的脸色瞬间臭下来,语气是十足十的嫌弃:“你怎么又来了?”
林珏硬着头皮进了门,求助地看向裴牧,裴牧却理都不理,径直去厨房做饭。
虽然早知道裴牧会是这样的反应,但林珏还是忍不住心寒:“裴远之啊裴远之,老子对你掏心掏肺,你连句话都不帮我说?”
裴牧只好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回过头来。
林珏震惊又欣喜,谁知裴牧问:“所以你怎么又来了?”
江清淮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珏则幽怨地瞥了一眼江清淮,摆摆手:“我闲的,行了吧。”
裴牧立刻朝厨房走去,留江清淮和林珏在凉亭中,江清淮才开口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有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
“臣倒是想。”说起这个林珏就来气,“但要见您的人早排到下个月去了,臣想见您,只能出此下策。”
一个月前,林珏被委派负责新军,一口气升为四品大官,属实是风光了一段时间。
想陛下新上任时,他还是个连金銮殿都不够格进去的小小千户,如今不过半年时间不到,陛下就将如此大任务委派给他,日后也是能上金銮殿开朝会的人,林珏可是连着臭屁了整一个月时间。
随后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陛下怎么一个月都没开朝会?
尤其在他简单回顾近一个月见陛下的次数,居然还没有上个月帮裴牧传信但时候多。
他先去找了司马鹤打听,后者却一脸无辜地问:“你若有事,直接找陛下商量就不行了?”
林珏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点头答应,谁知来养心殿门口求见陛下,却被福公公告知:“陛下此刻正和工部尚书在从华殿议事。”
“日后也只在辰时四刻至巳时末(上午八点-十一点)、申时到戌时(下午三点到九点)这段时间会见大臣。其他时间一概不许人打扰的。”
“林大人若有急事,奴才可进去通传,若只是一般要务,还需再等上几日。”
说着,福公公从一旁的小太监手中拿来一个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大臣的名字、回见的时间和汇报的内容,还有几个名字被朱笔划了大大的叉。
林珏看着福公公一连翻过三四页,才尴尬地朝他笑道:“真是不巧,要见陛下的人已经排到九月初了,大人可以提前约。”
“我有急事,劳烦公公帮着汇报一声吧。”
福公公便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问:“可是和宫外那位有关?”
林珏先是疑惑,而后一脸正气地摇头:“不是啊,是正事。”
谁知福公公退后半步:“陛下吩咐,得排号。陛下还交代,只有司马大人、工部尚书和要紧的军务才有资格插队。”
见不到江清淮,林珏只能回去自己拿主意,只是心有惴惴,又去找了一趟司马鹤,说起自己苦恼之事,却被司马鹤不明所以地白了一眼:“不就是提拔个布衣当中将?这么点小事还需要请示陛下?”
“你好歹也是林家的将士,连这么点骨气都提不起来,陛下真是所托非人……”
莫名其妙被司马鹤熊了一顿,林珏还是放心不下,打算来找江清淮问个明白。
虽然司马鹤一顿骂,但林珏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敢把那群世家们得罪太狠。
至于原因?
只回顾他这些年在北疆苦要粮草不到的日子,饿得忍不住啃树皮的生活便知道了,日后若是受制于人,包被人背后放冷箭的。
他心下苦闷,便想着找兄弟喝喝酒,谁知夜里拎着酒壶来找裴牧,开门的却是江清淮。
林珏一瞬间觉得天都塌了:“陛下啊,您怎么在这里?”
而后也不等江清淮回话,便急着将自己的事说给江清淮听。
江清淮全程听得极其不耐烦,但还是听完了,然后和司马鹤一眼翻了个白眼:“你以前在北疆,是因为户部没钱,才累得你爹只能写信朝各世家借,让你感觉受制于人。”
“但如今,你也不找司马鹤打听打听?那群家伙就是想借,大抵也挑不出来了。”
林珏听不懂,一个劲儿要追问。
江清淮却不想多说,他每天在从华殿,有效上班时间能达到九个小时,绝对不可能在休息时间聊公务。
直截了当地关了门。
于是就有了今天,林珏又死皮赖脸地跟了过来。
江清淮已经预料到日后难以甩开这赖皮糖,只能庆幸暂且只有林珏一个人知道他不在养心殿的时候基本都在裴牧这边。
不然要是那群大臣纷纷拿到消息,谁知裴牧这边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懒洋洋地用手撑着脑袋:“今天没你的饭,说完赶紧走。”
“臣听说刘大人那边弄了上百把好剑,削铁如泥,陛下可能赏一把,给臣张张眼?”
“新生产的那一批都发往前线了,余下几把都被林将军拿去了,朕这边也不过只剩一把,怎么?你爹没分你一把?”
林珏立刻起身,明摆着已经不想待下去:“臣知晓,这就走了。”
等他一走,江清淮立刻笑眯眯从桌下拿出两把剑,和RMB吐槽:“这家伙还挺好骗的。”
RMB笑得贼兮兮:“宿主,还是做军火好吧,不仅积分赚得多,边疆那边也频频传来好消息,动不动就上门挑衅的蛮夷都被打服了。”
“还有进步空间。”江清淮拿着剑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又问RMB,“确定裴牧的伤已经好全了吗?可别等我送了剑给他,他反而把伤口扯裂了……”
“好得全全的。”RMB回了一句,却很不满意,“你这段时间的积分全给这小子治病用了,还买那么昂贵的检查套餐,以后要是赚不回来,我可就……”
“清淮!”不等RMB放完狠话,裴牧已经端着饭菜招呼江清淮吃饭。
江清淮立刻点了屏蔽,欢欢喜喜上去吃饭。
不过他虽然屏蔽RMB,基建还是有在好好搞的,最近除了催促龚成入户的工作进度以及监督科举开办情况外,江清淮一直在跟钱子尧交涉。
主要是了解一些商户目前的困境,好针对问题作出相应的扶持政策。
这段时间基本落定了一些扶持政策,但效果到底会不会好,钱子尧那家伙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他提议举办一场宴会,请各路商户一同商讨,时间就定在今下午。
作为清荷皂记的主人,江清淮会和裴牧一起去。
而主持宴会的工作则交给了钱子尧的母亲——左明兰负责。
左夫人符合江清淮对女强人的所有印象,他甚至已经在心中下定决心,等日后商会成立,一定请左夫人来当会长。
不过这都是后话,今天他只想和裴牧好好去商会玩。
但吃过午饭,江清淮嫌太阳大,又在屋中懒懒睡了一觉,才慢吞吞出发。
坐在马车上,江清淮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问裴牧:“近来怎么都睡不够是怎么回事?”
裴牧将凉茶递给他:“看似睡的时间长,但其实睡的并不好。”
江清淮手都懒得抬,直接就着杯口喝,然后道:“我晚上睡相是不是很差?会吵到你吗?”
“很乖。”裴牧默了默,“平日你操劳,多睡些时候也无妨。”
他靠近江清淮:“木板硬,靠我身上再睡会?”
江清淮哦了一声,头一偏靠在裴牧身上,又说:“你也挺硬的。”
裴牧没应,只轻轻笑了一声,RMB却大叫起来:“宿主,我维修回来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它这个月第多少次去维修了,江清淮已经完全脱敏:“这次查出是什么问题了吗?”
“可能睡觉的时候你总在做梦,导致脑波不稳,所以系统信号不好,导致我断线、被屏蔽等一系列问题。”
“你最近不也老说自己好像睡不够?”
“看来失眠症状虽然有改进,睡眠质量却没有提高,还是要坚持喝药,知道吗?”
江清淮懒洋洋哦了一声:“我一日三顿,你都看着,我怎么可能不好好喝药?”
他和RMB说着的功夫,马车缓缓停下,裴牧先行下车,又伸手来牵他。
钱子尧正等在门口,看见裴牧,脸色稍微苍白了一瞬,接着便满脸笑意地迎上来:“江公子,总算把您盼来了。”
江清淮不怎么跟他客套,只简单笑笑,便跟着裴牧进去。
虽然商会是为商讨政策可行性,但江清淮没打算去旁听,只听左夫人后续的详细报告即刻,所以他一进来,见人都来得差不多,直接问:“有什么好玩的?”
钱子尧也知道江清淮来是为了游玩,指给他一旁的人群:“那边有投壶、流水宴 ,还有歌舞。”
“这边走则是诗会,射箭等……”
“怎么全是这些?”江清淮有点失望。
作诗他不会。
射箭他不会。
投壶他也不会。
看美女跳舞虽然有趣,但看一会就没意思了。
“既然都是商户集会,为何不摆些大家卖的商品,由众人品鉴商讨,为何要办这些文人做派的宴会?”江清淮实在搞不懂。
钱子尧额了一声,不知从何解释,下意识看了一眼裴牧。
裴牧便说:“清淮,不然趁这个机会,我教你作诗可好?”
“你会作诗?”江清淮瞪大眼睛,见裴牧点头,又大感可惜,“狗皇帝没能招揽到你这个得力干将,真是他一大损失啊。”
“这些都是寻常,你想学也能作诗。”裴牧一味谦虚。
“你又谦虚了,我连个字都认不全,还作诗呢?不用了,真不用了。与其作诗,不如教我射箭、投壶吧,这些你肯定也擅长的吧。”
裴牧沉吟片刻:“略通一二。”
“哎呀,你又谦虚了。”江清淮抓着他胳膊往射箭场去。
剩下钱子尧留在原地,风中凌乱。
他听到了什么?
陛下和这家伙在聊些什么啊?
他原以为只有一个姓叶的,没想到这个姓裴的……额,看起来还更胜一筹啊。
不行,这种惊天大秘密,必须立刻告诉那人才行!
钱子尧急急忙忙挥手招来小厮:“你去请一趟先生,就说我无比必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先生近来不在府上。”那小厮尴尬地摆手,“说是要为金秋科举准备,若是中举,日后怕是没时间辅佐您功课了。”
“这样啊……”钱子尧嘟囔了一句,想到先生的才华,立刻雀跃道:“以先生之大才,日后必是要上金銮殿的,这种事情想来也不必我专门告诉。”
“只等时机一到,先生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保管比我知道地还对,还多。”
“公子。”那小厮笑道,“您又痴了。小人倒是听先生说,金秋有位颇受陛下赏识的主儿,是今年状元的热门之选呢。”
“是说那叶从南吧。”钱子尧呵呵笑起来,忍不住看了一眼江清淮去的方向,“这家伙也是个有才的,有才的。”
*
裴牧带着江清淮在宴会上几乎体验了所有的项目,两人足足玩到夜幕星河,才恋恋不舍家去。
玩地一身臭汗,回家自然先洗澡,照例是江清淮先洗,裴牧随后,然后裴牧负责给他们两人一起烘头发。
夏夜头发干得极快,裴牧一说好,江清淮就往床上躺。
裴牧随他后面上床,帮着吹了灯,江清淮便想起RMB说他睡觉时脑电波不稳定的事情:“我睡觉真的不会不安分吗?”
“不会。”裴牧回了一声,又说,“只是偶尔会说梦话。”
“我说什么梦话?”江清淮忍不住好奇。
“你叫爸爸。”裴牧蹙起眉,“爸爸是谁,你为何一个劲儿地叫爸爸。”
第95章
他问得认真,江清淮却觉得尴尬,默了一会才说:“就是我爹。”
“你很想他?”
“没有,我恨他。”
裴牧沉默下来。
而后轻轻将江清淮揽入怀中。
江清淮靠在他胸前,忍不住抽噎起来,但是没哭一会,就沉入了梦乡。
*
次日,便是科举。
原本江清淮还打算去考场看看情况,谁知昨晚随口一问,弄得自己今早起不来床。
睁眼已经是正午,裴牧连午饭都做好了,整整齐齐摆在小桌上,等江清淮一坐起身,他递来洗漱的毛巾,又自觉帮江清淮梳头发,没一会功夫,江清淮又被摁到了小桌前。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好像昨晚的尴尬和失态根本没出现一样,江清淮瞬间松懈不少,也连带着将科举的事完完全全抛到了脑后。
直到某天,江清淮推开养心殿的门看见苏有道候在门外,不由一愣:“大伴,你的病好全了?”
苏有道前些日子感染风寒,听小太监说病得几乎起不来身,江清淮便允准他三个多月的假,如今才过去大概两个多月。
苏有道轻轻行了一礼:“今日科举放榜,陛下盼科举良久,臣总要来沾沾喜气才好。”
“放榜?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江清淮不可置信地嘀咕了一句。
小福子便匆匆忙忙跑来:“陛下,陛下,中了,叶公子中了状元!三元及第,三元及第啊。”
这次科举不仅提前,江清淮还取消了殿试这一流程。
说他偷懒也好,或说笨蛋也罢,他反正是不想、也不能给这群读书人判试卷,排名次的。
反正殿试也不会筛人,不过是重排一下名次,江清淮觉得没啥必要,索性直接取消,在会试后便直接放出了金榜。
听说叶从南是状元,江清淮一点都不意外,只是问:“那他可知道了?”
“礼部一早便派了人去府上贺喜,奈何叶公子没在府上,一大早便和同窗们等放榜,谁知自己中了状元,差点被榜下抓婿的五花大绑带走!”
江清淮听得直笑,忍不住八卦是谁家的姑娘,谁知刚问了小福子,不远处便传来了叶从南羞恼的声音:“陛下!”
“你怎么来了?”当面八卦人家被听见,江清淮也不免尴尬。
小福子这时才讪讪开口,显得有些窘:“陛下,奴才方才一时兴奋,忘了通报,叶公子求见……”
叶从南上前行礼,幽幽看了一眼小福子,才道:“福公公把草民想说的都抢了,草民只能恭贺陛下,天下英雄尽入彀中【1】。”
江清淮眨眨眼睛,哈哈笑了两声。
苏有道却说:“你这状元郎好生心急,陛下还未召见,你倒仗着认识福公公,近水楼台先得月。若被今年的探花、榜眼以及其他学子知道了,可不是要说陛下偏心?”
叶从南脸色一白,忙又看向江清淮,解释道:“陛下莫怪,草民斗胆觐见,其实是和其他学子商量过的……状元探花稍后便要跨马游街,羡之还约了琉璃轩的包间,是才想请陛下……”
“请我去参加?”江清淮眼前一亮,“去去去!叫上少瑜少云,都给你捧场去。”
他看叶从南身上穿得还是往常那一身,不由连连摇头:“小福子,着内务府给叶公子置办一身常服出来,得配得上状元郎的才行。”
*
姜少云听说能去看新晋进士跨马游街,当即便从箱中翻出自认最好看的衣裳,嘟囔着让小太监帮忙。就连姜少瑜也难得认真地琢磨起来。
江清淮便也想自己挑一身,结果不开柜子不知道,一开柜子属实吓一跳。
他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囤了这么多常服。
想起自己每次出宫基本都是让小福子“弄一套来”
每次弄来的还都是新衣。
这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堆积如山了。
江清淮为自己的大手大脚感到羞愧,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衣箱,索性也不挑了,随手拿了一件就穿,大红的布料,也喜庆。
江清淮收拾妥当后,叶从南那边也换好了衣裳,正候在殿外,一看见江清淮,却不由一愣。
好巧不巧,内务府也给叶从南挑了一身大红衣裳,一贯只用木簪的他,今日也带上玉冠,其上镶嵌着好大一颗红玛瑙,衬得他气色极好。
小福子还贴心帮他牵来了马,红棕色的毛发,更是格外配他。
江清淮对他这一身打扮满意至极,用尽毕生所学,憋出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叶从南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轻轻说了声谢。
江清淮正纳闷时,姜少云一个飞扑抱上他的大腿,又拿着小脸蹭了三下,才说:“少云可不可爱?”
江清淮弯下腰把他抱起来,吧唧亲一口,才说:“可爱。”
姜少云咯咯只笑,姜少瑜则一脸习以为常地催促他们上马车。
*
在长安街骑马过街,虽然是以往的规矩,但今年有位财大气粗的主儿还帮着包了整座琉璃轩,盛情难却到令人发指。
江清淮坐在马车上,听叶从南说起琉璃轩,几乎一瞬间就知道谁是那位财大气粗的主儿了。
等到了地方,看见一个浓眉大眼,一头卷发,捧着折扇站在太阳底下傻笑的人,就更不意外了。
看见江清淮从马车上下来,钱子尧整个人却都傻了。
不过他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先生,看先生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立刻平复心情,上前接待。
江清淮和姜少瑜、姜少云他们被安排去琉璃轩顶楼的包间,那里不仅能躲大太阳,视线又好,配上一早冰过的瓜果盘,实在是惬意非常。
看江清淮对他的安排满意,钱子尧轻轻松了口气,想着听先生的果然没错,结果一回头却撞见了叶从南。
“你这身衣裳……”钱子尧细细打量他,他们钱家财大气粗,多少好东西都见过,几乎一眼就知道,“里头那位送的?”
叶从南点了点头,问他:“傅羡之呢?”
“先生正忙着,可不想跟你说话。”钱子尧冷哼一声,“你这家伙不是病了许久,怎么能轻松拿下状元?”
“子尧。”傅羡之刚和其他几位进士聊过一会的路线,本来这事该是官家负责,但吏部全员夜夜加班,连带着礼部也跟着去帮忙,原本负责此次跨马游街的官员正和他爹有些交情,一见他,便将这事交给他办。
傅羡之正头疼,谁知一出来就听见钱子尧又在呛叶从南,属实是无奈至极,“你怎么老是和文瑾过不去?”
“先生,你才是总偏袒他。”钱子尧瘪瘪嘴,“当初我求了你整整三天,你才答应教我习字,结果呢?叶从南这家伙一来,你便老惦记着他,几番劝说我爹娘,想让他做我的先生。”
“知道我会生气,还让我爹瞒着不告诉我,要不是我那次在鹿鸣堂先认识了叶从南,后面又撞见你们两个谈话,真不知我的命该有多苦!”
“我早说我们年龄相当,不必总是先生、先生叫我,凭白喊老了我。”傅羡之无奈扶额,“当初我答应你,是因为你哭着说自己商户出身考不得功名,只想认几个字聊以□□。”
“结果呢,如今整日沉迷话本子不可自拔,这就是你聊以□□的法子?”
听他开始念叨,钱子尧打开折扇:“我们商户小民,可没本事自己上手写书,您快些去吧,探花郎。”
傅羡之只好看向叶从南,看他在一旁笑得不管己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叶文瑾,你如今仗着有陛下撑腰,也是越发不把我这个友人放在眼里了!”
叶从南听他语气就知道他没生气,只上前拍他肩膀,拉着他往外走去。
两人来到门口,傅羡之却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陛下也穿红色,是你劝的?”
叶从南微微一愣,而后摇头:“只是凑巧。”
“你们两可真有缘分啊。”傅羡之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而后拍胸脯担保道,“放心,兄弟我几多打听,陛下肯定喜欢你这一卦,日后入了金銮殿,还怕近水楼台得不了月不成?”
叶从南却没应声。
进士们绕长安街转过一圈,回来人人头上都簪了花,其中又属于叶从南和傅羡之最多。
江清淮已经从小福子那边得知,傅羡之便是探花郎,像他这样有家世背景,又有真才实学,长仪表堂堂,性格还颇为潇洒的人,或许才是世家姑娘小姐心中的金龟婿。
他和叶从南还是好友,想来品性也不会差……
江清淮在心里琢磨了一圈,终于想起问小福子:“榜眼是谁?”
“是龚大人家中二公子,龚二郎。只是龚二今日似乎没来。”
“龚大人身兼数职,还能真是教子有方,等明日殿试,朕再亲自向他贺喜。”江清淮吩咐了一句。
小福子便笑:“陛下,进士们多已回来,您可要饮上一杯?”
想到自己的酒量,江清淮其实有点犹豫,但还不等他想好如何,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叶从南连着一众进士来请他。
这架势足够大,下去自然要喝酒,先是叶从南来敬他,江清淮拿着小杯一饮而尽,傅羡之便接着过来。
探花郎的面子不好不给,江清淮接着一饮而尽,暗自庆幸今日龚二没来,后面那群进士再来敬酒,他也没必要喝,不然醉得太过,回了家,裴牧保不齐要生气……
“小叔,你困了?”
姜少瑜的声音突然从远方传来,听得江清淮迷迷糊糊,目光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少瑜,你在哪?”
就站在他面前的姜少瑜无奈地叹了口气,招手叫来随侍的小厮:“煮碗醒酒茶来。”
这举动却被叶从南看见,他立刻推开其他来敬酒的人,径直朝江清淮这边走来,看见江清淮两颊红晕,不由诧异:“陛下怎么了?”
“醉了。”姜少瑜嘀咕了一声,也有点纳闷,“这不是才喝了两杯,怎么就醉成这样?”
姜少云也好奇凑上来,喊着小叔小叔,看江清淮慢吞吞地看向自己,慢吞吞地说“小叔在”,被逗得咯咯直笑。
“少云别调皮了。”姜少瑜上去拉住弟弟,义正言辞地批评他不能这样,却被江清淮一把拉进怀中。
江清淮把两个小孩都紧紧抱住,脑袋放在他们中间,慢吞吞地说:“你们两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现在就回去?”姜少瑜有点意外。
“少瑜,少云,还有裴牧,你们三个,都跟我回家,我家很大的,很大很大。”
他突然声音哽咽:“但是我一个人住,每天晚上都很冷,很黑……”
“小叔,你怎么哭了?”姜少云扭过头,看江清淮眼圈发红,拿着小手给他擦眼泪,“小叔别哭。”
江清淮点了点头,下一秒却闭上眼睛睡死过去,身子也开始慢慢从椅子上下滑。
姜少瑜抬手要抱他,谁知叶从南先从后面扶住了江清淮:“世子,陛下醉狠了,让我送您回宫吧。”
姜少瑜看了一眼姜少云,见弟弟正一脸无措地看着江清淮,身边的小福子则瞪大眼睛,兀自出神,不由后悔没让苏有道跟着过来:“你喝那么多酒,能抱着小皇叔去马车吗?小心点,别摔到他。”
叶从南一把将江清淮抱起,脚步平稳:“草民酒量尚可。”
马车上地方很大,足够江清淮睡在一旁,还能再容下他们几个。
叶从南直说不放心要跟着回宫,理由头头是道,姜少瑜点头让他进来,关上车门,却只轻笑一声:“你喜欢小皇叔,对不对?”
叶从南身子微微一僵,神情带上几分窘迫:“很……明显吗?”
姜少瑜冷笑一声:“以为从姜少云笨蛋那边打探小皇叔的消息,我就不会知道吗?”
“世子殿下果然心细。”叶从南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睡得安稳的江清淮,“可陛下似乎无意于我。”
“他早心有所属。”姜少瑜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
叶从南也跟着瞥了一眼,认出这是去往何处的路,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你是说那个叫裴牧的男人?”
“你认得他?”姜少瑜突然来了兴趣,“可知道他的身世?”
叶从南蹙着眉摇头。
“我朝齐时村打听过,那家伙却缄口不言,我问了三遍,他竟说,求世子殿下赐死。”姜少瑜看了一眼旁边垂着眼睛不敢说话的小福子,“我也很好奇,这人到底有何魅力,能让这么多人为了他,守口如瓶?”
叶从南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但他却不敢相信,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一岁的孩童,他根本不敢相信:“殿下这是在拉拢我?恕草民……”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姜少瑜叹了口气:“到宫门了,你下车吧。”
叶从南蹙着眉看了一眼睡得仍旧香甜的江清淮,似是有些犹豫。
“走吧。”看着和自己哥哥大眼瞪小眼的叶从南,姜少云有些受不了地打了个哈欠,“叶哥哥你快走吧,我们和小叔要回去睡觉了。”
叶从南朝他笑了笑,点头下车。
车马继续朝宫中去,车上,姜少瑜看着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的小福子,又叹了口气:“你不是一直说想见见那姓裴的,一会,你去帮我递封信给他。”
*
夜里,裴牧久等不来江清淮,好不容易等到敲门声,开门却只见一个模样青涩的少年站在门前,紧张地捏着一封信。
一看见裴牧,那少年猛然瞪大眼睛,像是打量什么稀罕物儿一般,将裴牧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直到裴牧蹙起眉,问他:“何事?”
那少年又被吓得猛一哆嗦,而后颤颤巍巍将手中一直捏着的信递给了裴牧:“有……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还有江……江公子今夜喝醉了酒,没办法来……来找你了。”
“喝醉了?”裴牧眉头蹙得更紧,“你是和他一同办事的小太监?他平日不爱饮酒,是谁灌他了?”
“啊……我是……”小福子不知为何格外紧张,看着陛下的情郎,满心的不可置信外再无更多情绪,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就是……一时高兴,索性喝了两杯。”
“劳烦你了。”裴牧从怀中掏出荷包塞给小福子,“夜里替他煮碗醒酒茶,不然他起来会头疼的。”
“啊?”看着被硬塞进手中的荷包,小福子有点懵。
他这是……这是被陛下的情郎给……贿赂了?
天啊!
这好像还是那次他给陛下的荷包吧!!!
小福子一把扔掉手中的荷包,转身拨腿就跑——
陛下送情郎的东西又被情郎拿来给他,这种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他脑袋还能好好待在脖子上面吗???
裴牧看着落荒而逃的小福子,倒也没有上去追,他蹲下身捡起荷包,拍干净上面可能沾染的泥土,确认没有弄脏,才松了口气。
回书房拆信前,裴牧一直觉得这是清淮写给他的。
但打开信件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字迹不会是江清淮的。
说来也奇怪,清淮虽然不识字,毛笔也不大会抓,但写出的字却并不像初学者。
虽然笔锋这些全无,却已经有一番自己的风格所在,这段日子他陪着清淮练字,也不过是将清淮原本的风格调整得更为……像毛笔字一些。
这个想法虽然听起来很别扭,但事实确实如此。
总之,清淮的字是极好认的,也和他本人一样,看着是个咋咋呼呼,其实……可爱得很。
裴牧下意识乱想了一通,才回神来去看信。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在确认落款是姜少瑜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是叶从南。”
小福子慌慌张张回宫给姜少瑜禀告自己见到裴牧的情景,仍旧心有余悸:“殿下,陛下的裴郎人高马大,黑沉着脸,好凶一人,陛下为何会喜欢这样的人,却不喜欢叶公子那种温润如玉的类型?”
“这我哪里知道?”姜少瑜看他说得激动,递给他一杯茶水,示意他慢慢说,“那家伙看过信说了什么?”
“啊?”小福子接过茶猛猛喝了一杯,又立刻愣在原地,“还要看他反应吗?奴才没看见……”
“笨蛋。”姜少瑜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看反应,为何让你去送信,何不派个信鸽送?”
小福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尴尬地只好喝茶。
姜少瑜则兀自嘀咕:“反正事情我已经告诉他了,能不能留住小皇叔的心,就看这家伙的本事了。”
小福子却不解:“陛下乃是天子,同时喜欢两个也正常,殿下何必教唆那裴牧和叶从南争宠呢?”
“我教唆?”姜少瑜气得弹小福子脑蹦,“我这哪里算教唆?你难道就不希望你未来的夫君只爱你一个人吗?”
“奴才哪来的夫君啊?”小福子有些无语,又道,“殿下老是这样欺负奴才,奴才要同陛下告状的。”
姜少瑜不理他,别看小福子今年十七,某些事情上,比他这个才十一的还想不明白。
他只是觉得——
小皇叔和裴牧之间已经够难了,若是再添一个叶从南进来,日后肯定要出大差错的……
*
次日,江清淮被苏有道叫起来参加恩荣宴。
就是犒劳诸位进士金榜题名的宴饮,江清淮作为领导要上去说几句体面话,授职一甲,安排其余进士官职等等。
再加上他基本不开朝会,这次也趁着百官都在,简单安排下一季度的工作。
主要便是他最近一直在琢磨的扶持商户、成立商会等。
本来这一切他都早早准备齐全了,只是昨晚喝酒耽误了一点事,弄得江清淮现在心里还有点不舒服。
裴牧没见他回家,会不会担心地一夜睡不着啊……
因为过分担心,连早饭江清淮都没什么心思吃,弄的小福子一直紧张兮兮问他是不是头疼。
江清淮被他问得头都要疼了,但还是摇头说不是,又强撑着夹了一筷子,便听见姜少瑜叹气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让人传信告诉他了。”
啪嗒。
筷子连着菜一起掉在了桌上。
江清淮半张着嘴,一脸懵地看向姜少瑜:“什……什么?”
“不是担心裴牧?”姜少瑜可不信。
“额……”江清淮不知道怎么回,沉默地低下头,又猛然抬头,“你知道我夜里不在养心殿啊?”
“小叔小叔!”姜少云欢喜地举起手,一副要夸奖的样子,“是少云发现的呦。少云夜里想小叔,偷偷上小叔的床,第二天被哥哥拎起来才发现小叔一夜都没回来。”
“夜夜都不回来!”
第96章
姜少云此话一出,就被姜少瑜拿糕点堵上。
但不等江清淮表态,姜少瑜只问:“他对你还好吧?”
江清淮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不知所措,不言不发。
姜少瑜摆摆手:“我不问就是了,但他若是欺负你,一定别自己委屈,记得告诉我……”
“你个人小鬼大。”江清淮给了他一脑蹦,起身往外走,走出养心殿,又想起不对劲的地方,问RMB,“我怎么感觉这两小鬼头说的话跟……”
他一时说不出跟什么似得,但就是觉得别扭。
越想越别扭。
“跟你要嫁到裴牧家似的。”RMB点醒江清淮,“但你现在跟嫁给人家有啥区别,同吃同睡的。”
“同吃同睡就是嫁了?”江清淮翻了个白眼,“我跟舍友也同吃同睡,我们四人间,我还重婚罪了不成?”
“真是跟你说不清楚。”RMB气急败坏来了一句,转而就闭麦了。
江清淮却不折不挠起来,追问它:“上次脑电波的事,有解决办法了没有?感觉你最近老是不在线,你这样很影响我开展基建工作啊。”
“主系统建议你配个手环,如果脑电波异常,手环会自动提醒你,你就快速调节一下情绪。”
“但本来你就睡不好,晚上再被手环吵醒,还调节情绪,不气死就算好的了,所以我给回绝了。”
“再等等吧,主系统已经在改进对接端口了。”
江清淮哦了一声,却还是不解:“既然只有晚上会出现这种情况,怎么你白天也总是不在。”
RMB又断线了一秒,才说:“哎呀,宿主,我哪有不在啊。”
“就像刚才那样,就是不在,会卡上几秒钟。”
“不是啦,这个应该只是你的错觉。”RMB哈哈笑起来,显得心虚至极。
“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江清淮正色,“你信不信我向主系统投诉你去?”
“不要,不要投诉我,我也只是个打工系统啊,我实话告诉你,你不要投诉啊……其实我,我一直在看论坛。”
论坛RMB提到过很多次,但江清淮的积分最近刚刚才够十万,直接全用来开通论坛,实在有点不划算。
所以他虽然好奇,还是知趣地没有再问。
但心下已经下定决心,等后面商会办起来,积分肯定猛猛涨,到时候,一定把这个破论坛拿下。
*
恩荣宴。
江清淮穿着玄色龙袍,坐在主位,看今年新科进士一一上前见礼,说些夸赞的话。
第一第二江清淮都已经见过,轮到龚家老二时,江清淮立刻笑眯眯看向龚成,夸他身兼数职,又说他教子有方,并立刻授职礼部侍郎。
叶从南贵为状元,却只被江清淮说了句“稍后再议”。
至于傅羡之,虽然捞到一个盐场使的肥差,但可远远不及侍郎官品大。
一甲前两人是这样的待遇,陛下上来却给龚二安这么大一官职。
吓得龚成急急忙忙上前,客套谦虚的话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江清淮却执意如此。
他环顾众臣,问:“大家对龚成大人都是有信心的,自然也不会小看龚二公子,朕说得可对?”
众臣们不由一愣,但很快有人带头应是。
江清淮便一锤定音,敲定下来。
龚成只得退回原位,默默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拿着帕子一个劲擦。
旁边的大臣却看不下去,冷声道:“龚大人倒是好命。”
龚成放眼看去,发现说话那人竟是翰林院编修,一时有些苦闷:“韩大人,龚某不曾得罪过您吧?”
“不敢不敢。”编修连连拱手,冷声道,“谁不知龚大人如日当天,颇得陛下赏识,在下可万万不敢当。”
龚成脸色一白,暗暗看了一眼江清淮,见上位的小皇帝言笑晏晏,仍是那一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又生出一身冷汗来——
该死的小皇帝。
江清淮却没留意到龚成那边的不对劲,等一一见过进士,他没有立刻宣布开宴,而是看向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司马鹤:“鹤大人,劳烦你将朕的意思说与诸位大人和各进士们听吧。”
司马鹤上前行礼,宣读起即将成立商会和一些要向民间推向的政策。
这些政策江清淮早已经和钱子尧他们商量了不知多少遍,又和上京的商户们聊过,大方向绝对不会有错。
那群大臣们却面面相觑了良久,忽而一人上前反对:“陛下,商户多是狡诈之辈,何况我朝一贯重农,您如今这般,岂不是要寒了诸位农户的心?”
此人一开头,其余大臣们也纷纷开始,各各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江清淮早料到会有这个局面,专门在恩荣宴说这事也是这个道理。
他听完众臣们的话,自己都不用开口,只微微看一眼司马鹤,司马鹤便了悟,立刻问叶从南等人:“诸位乃是我大秦新晋良才,对此可有何见解?”
叶从南当仁不让,上前一步,明确表示自己对江清淮的支持。
尽管事先并不了解江清淮的意图和打算,还是能从方才宣读的内容中迅速找到关键之处,并以此为据,侃侃而谈。
江清淮听得连连点头,又看向傅羡之。
傅羡之倒是提前从钱子尧那边了解到一些内幕,甚至说得比叶从南还要深入一些。
江清淮更为满意,却有大臣看不下去,指着叶从南和傅羡之鼻子,大骂他们是妖言惑主。
于是……
大战一触即发。
江清淮挥手叫来小太监,让他给自己再上一盘果蔬瓜子,便坦坦荡荡坐下看戏。
以叶从南为首的新晋进士们并不全站江清淮,毕竟也有不少世家子弟其父兄已在朝为官,到底还是要以家族为重。
但这点,江清淮也早就料想到了。
等战局渐渐明朗,反对方和支持方的阵容逐渐确定下来,江清淮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论断。
但他并不做什么点评,只是专门点了一个世家子弟的名字,笑道:“我看这人不错,去滇南做知府吧。”
滇南地僻,民贫如洗。
那人一下白了脸,慌忙看向家族其他长辈。
江清淮轻咳一声,怪模怪气地说:“还不快来谢恩。”
这下大家就明白了——
敢反对江清淮?先掂量掂量自家小辈的前程吧。若是小辈们一个个都混不好,偌大一个家族,那也是要散的!
说江清淮无耻?公报私仇?
你刚当着皇帝面骂一句试试,直接九族消消乐走起。
当然,江清淮不会做这么绝,但大臣们会不会这么想,那很难说了。
总之,江清淮这一句话,即刻让满朝文武噤声,等他再问起“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意见”时,大家又开始纷纷称赞江清淮此举甚好。
一群欺软怕硬的老骨头。
江清淮冷哼一声,留下他们自己开宴会,叫上叶从南和傅羡之去了养心殿。
本来江清淮只想叫叶从南来的,但非要跟着他的姜少瑜灵机一动,强烈要求把傅羡之也叫上,说是自己想跟人家单独谈谈。
虽然不知道姜少瑜和傅羡之有什么好谈的,但江清淮还是点头答应下来,由着他们去偏殿聊,自己则和叶从南在主殿。
他要说的话其实很简单,就是先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没给叶从南安排官职:“朕这次开办商会,最终目的却在农户。”
“想来你也知道如今的情况,各地的门阀世家垄断土地,士族靠着不用向朝廷纳税,疯狂吞并土地,导致如今国库空虚,这个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国库一天不可能完全丰盈起来。”
叶从南郑重点头,只说:“陛下有事吩咐便可,从南早已下定决心,要辅佐陛下,做一世明君。”
“朕倒是无所谓,但今天的局面你也看到了,只是简单的扶持商户,就让这群大臣们如此激动,若是日后真正开始动起他们的土地,只怕收到的阻力会更大。”
“那时候你要面对的,会是大秦所有的士族对你的施压……朕把丑话说在前面,此事不成功,便成仁,你当真想好了?”
叶从南却没回话,而是猛然跪在地上,朝江清淮行三跪九拜之大礼:“纵他千军万马,臣誓死效忠陛下一人。”
江清淮猛然起身,情绪也难免激动:“好,你有这份决心,朕也不会辜负你,日后你便是我大秦的丞相,官至一品,统领六部,你的话便是朕的话,敢有不从者,斩!”
就是RMB都没想到,江清淮会直接给叶从南这么大一官。
虽然江清淮见到叶从南开始就一直念叨要给人家个大官当当,但这不是才第一天吗?怎么就给他当上丞相了?
还统领六部,就是某点的爽文男主,都不敢这样一步到位的啊!
但还是和以前一样,RMB的意见在江清淮这里就是个屁,放过便没了。
何况江清淮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先帝后丞相之位一直空悬,六部多由吏部统领,龚成虽然明面上伪装得很好,但在百官中,确实有足够的话语权。
虽然他作为前朝贵族,在朝廷中到底还会被司马家这种跟随秦昭帝开业的新兴世家、刘家这种的皇亲掣肘,但其实背地里,支持他的人又是最多的。
虽然不知道龚成是怎么做到的。
但江清淮这段日子已经尽可能在激化他们内部的矛盾了。
首先是任宏的死,虽然只是意外,但随后给龚成带来的“好处”——身兼礼部、吏部尚书两职,不仅在削弱了龚成的支持者,更激化了其他人对龚成的不满。
尤其在上京几乎所有世家(肯定不是所有,比如傅家,两次都因事耽搁)都被“不明组织”打劫后,偏偏龚成安然无恙后,这份不满会进一步激化。
加上今日,他儿子又当上礼部侍郎,日后定是少不了龚成要忙的。
龚成自顾不暇,江清淮推叶从南上台更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后面这两人怎么斗……
江清淮突然坏笑了一声,弄得正一脸严肃的叶从南有些不明所以,轻轻叫了他一声:“陛下?”
江清淮正色起来:“协理六部其实只是挂个名衔,他们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都让他们来找我就行,你主要负责去检查……”
他朝叶从南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继而压低声音,交代他:“要趁他们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去,专挑那种他们平常不可能会注意的东西查,把他们搞得越忙越好,知道了吗?”
“陛下这是何意?”叶从南有听没懂,只看江清淮一脸坏笑,更是一头雾水,“把他们搞得自顾不暇,这样有何好处?”
“当然有好处了。”江清淮掐腰道,“要是他们天天闲的没事,肯定就要给朕找事了。”
就看要见他的大臣的号已经拿到下个月这件事就知道,这群大臣们都闲得很,芝麻点小事都要江清淮来决断。真遇上那种大事,又有胆自己偷摸解决,瞒而不报了。
他思考了好久,终于看透官场的本质——太闲。
看龚成这段时间忙着全国入户的事,就基本没怎么来找过江清淮,也没给江清淮找过事吧。
还有刘泽清,以前不是天天金銮殿上表哥长表哥短地叫唤?
现如今忙着军工厂的事情,一连两个月,除了每月定期汇报工作来见江清淮一次,平常哪里找得到人?
就算是汇报工作,那也语速飞快,怎么简单明了怎么来!
以前刘泽清能这样吗?
还是得忙,全都忙起来才好!!!
江清淮正和叶从南举例子,姜少瑜和姜少云拉着傅羡之从偏殿跑出来,一看见江清淮,姜少云便兴奋地指着傅羡之:“小皇叔,小皇叔,让羡之哥哥当我们的夫子好不好?”
“啊?”江清淮蹙起眉,指指旁边的叶从南,“可是朕都决定让从南哥哥当你们的夫子了,怎么能出尔反尔?”
“少云不能要两个夫子吗?”姜少云掐住小腰,没理气也足,“少云在国子监,就有五六个夫子呢。”
“也行。”江清淮朝姜少云笑了笑,又看向叶从南,“说是当夫子,其实也不用给他们上课。”
他又凑近,压低声音同叶从南耳语:“去六部的时候,保不齐有人不听话,你就带上他们两个。”
“姜少瑜板着小脸挺会唬人的,姜少云又总是童言无忌,语出惊人,你提前跟他们两商量好,肯定比你一个人去来得省事。”
“顺便也让他们实地了解一下各部的运行情况,在职人员这些,实地学习,一举两得。”
他想得实在周全,就连叶从南可能遇到的困难都考虑得一清二楚,还因此想到了解决措施,又一举两得,也帮着锻炼了世子殿下。
叶从南听得心惊不已,哪怕早知道江清淮是个聪明、仁厚、德行不输历代圣贤的皇帝,此刻还是为他的周全满心钦佩。
他忍不住看着江清淮笑,语气轻飘飘地,像是被迷晕一样:“陛下……”
江清淮以为他有话说,便等着他开口。
但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窃窃私语的三人却是面面相觑。
傅羡之得意洋洋地看向两位小世子,启唇轻声道:“我就说吧。”
姜少瑜却蹙紧眉头,一副不可置信到怀疑人生的模样:“不会的。”
姜少云则更为直接,早说了这孩子总是没个眼力见的,每每语出惊人,今日更是如此。
他直接大叫一声,一把抱住江清淮的腿,哭喊道:“小叔不要对不起大哥哥啊,不要做对不起大哥哥的事情啊!!!”
众人皆是一愣。
江清淮一脸懵逼,回头和正在假装掉小豆豆的姜少云大眼瞪小眼:“什么?”
姜少云吐吐舌头,看一眼叶从南,拔腿就跑回到哥哥身边,才有胆子继续说:“大哥哥和小叔才是……唔……”
不知姜少瑜从哪里找来一块糕点,牢牢堵住了姜少云的嘴。
姜少瑜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叶从南笑了笑,继续看向江清淮:“我们想先和夫子熟悉一下,可以吗?”
对于他们的学业,江清淮其实过问的不多,姜少瑜小家伙颇有主见,想学什么,直接去国子监找祭酒聊过,便都安排上了。
除非祭酒拿不准,才会来过问一下江清淮。
但江清淮多数时候听不懂,还得先问RMB才能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总而言之,他对姜少瑜小朋友的自律能力非常有信心,听他说要和夫子提前熟悉,也没多想,只摆摆手让他们去。
谁知姜少云先欢呼地一跳老高,弄得江清淮一头雾水。
不过他只当小孩是太喜欢傅羡之,想这家伙热情的性格,会讨小孩喜欢,倒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裴牧那性格似乎就不讨小孩喜欢。
初见时,姜少瑜都被裴牧吓到过。
但这家伙又颇为……额……怎么说呢,每次裴牧下厨做饭,虽然脸上很平静,甚至算得上冷漠,但身上系着围布,还会不小心沾上面粉,那样子……
简直就是人夫。
担得上一句,铁汉柔情……
江清淮想着想着又把自己逗笑了。
笑过才发现小福子在旁边殷殷地看着自己,他不由一愣:“大伴怎么不在?”
“大伴受了风,今日又咳嗽起来,担心过了病气给您,这才让奴才来侍奉。”小福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偏殿。
江清淮点点头,又懂了:“你和少瑜、少云关系处的不错啊?”
小福子不好意思红了耳朵:“世子殿下和陛下一样,都很照顾奴才。”
“你想进去和他们一起?”江清淮明白小福子方才那眼神啥意思了,朝他摆摆手,“去吧去吧,朕要去睡会,你不用守着。”
小福子立刻如蒙大赦,朝江清淮略一行礼,便转身往偏殿跑去。
姜少瑜正好在门口等他,见他过来,忙朝他招手:“快来快来,傅先生拿了最新版的书,我念给你们听。”
“先生呢?”小福子瞧见殿内已无人,不由一愣。
姜少云已经拿好小板凳,准备听哥哥念话本,听见小福子问,便说:“傅先生舍生取义,帮我们支走了叶先生。”
“什么舍生取义。”姜少瑜敲敲他脑袋,“我看傅羡之那样子,倒像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对叶从南说。”
姜少云压根不关心:“哥哥念,哥哥念。”
小福子眼睛也亮亮的,催姜少瑜:“殿下您快念吧。”
*
这边叶从南已经和傅羡之出宫来了,宫里不方便聊,直到离宫门远了,傅羡之才来得及问:“陛下在宫外真的已经有情郎了?”
“那人你可见过?长得什么模样?比你还俊不成?”
叶从南下意识回想裴牧的模样,而后泄气一般冷下脸来:“较不出个高下。”
“真有这么好看?”虽然傅羡之本人是探花郎,但他却真心觉得叶从南长得好。
说叶从南是江南十里八乡第一的美男子,全江南人都不会有意见。
哪怕来了上京这繁华地带,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但陛下那情郎居然跟叶从南不相上下……
傅羡之又接着问:“那才情呢?他可有什么一官半职在身?”
叶从南摇摇头,却下意识想起茶馆相见时,陛下远远不过看见个背影,却直直跑上三楼叫住那人,还踮起脚来……同那人说笑。
有无一官半职在身又何妨呢?
陛下那般在意,想要什么不能有。
傅羡之原还嘀嘀咕咕分析着什么优势在你,此刻看叶从南突然神色暗淡,立刻停下话头
他好歹也是见识广泛,几乎一下子便明白:“陛下很喜欢他,对吗?”
叶从南不想说,他朝傅羡之摆了摆手,说:“罢了,今日折腾这么久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便要正式入朝为官了。我们读书十载,为的不就是这一日?”
“是。”傅羡之笑起来,“大喜的日子,别说那些糟心事,何况帝王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还是那句话,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兄弟,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正巧出宫的林珏看见他们两凑到一处,忍不住好奇上前。
这一下却把傅羡之吓一激灵,等看清是林珏,他才松了口气,朝林珏行了一礼:“林将军。”
林珏抱拳回礼,又看向叶从南:“叶公子,我爹听说你三元及第也是高兴得很,特邀你去林府喝一杯呢,咱今个就去?”
“今日怕是不行了。”叶从南朝他笑笑,“明日便要正式为官,哪能前夜买醉,还请将军帮我向老将军致歉,就说我改日一定携礼相去。”
“害。”林珏无所谓道,“这不是还早呢,你不想听我家老头子念叨,咱哥俩聚聚去,这么大喜的日子,你一个人回宅子也无趣不是?”
叶从南看了一眼傅羡之。
傅羡之却摇头:“我还约了人,子尧非要我出了宫去见见他,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林珏朝他点头,看向叶从南,笑道:“茶馆去不?我听说今日那边可热闹。”
叶从南略一叹气,到底还是点头答应。
两人一同往茶馆去,却见茶馆门前摆着摊位,不少人聚在前面,热闹地吵嚷着什么。
林珏好奇地凑到最前,叶从南只得跟上,到了才发觉是个赌盘。
也不知是谁作戏,开了个押注今年的新科状元郎会和哪位千金小姐定亲的赌局。
这赌盘大概早就开了,到今日这时候,已是最后一轮。
先前几轮几乎写满了诸位世家千金的名字,到如今只剩下两位。
那开盘的人吆喝道:“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压司马小姐是良配的,一赔一百。压我们状元郎已心有所属的,哈哈哈,一赔二啊。”
“和你有关系?”林珏思索片刻,很快明白过来,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怕是昨日没在榜下捉婿的时候逮到你,某位芳心暗许的姑娘出不得这口气,非要做这个赌局。”
“司马小姐……可是司马鹤那刁蛮的妹妹司马云?她喜欢你,这可真是骇人听闻啊。”
“云姑娘并不刁蛮,只是性子有几分急切罢了。”叶从南叹了口气,从荷包中掏出一枚银锭,正要放在那“心有所属”的位置,却有一人挤上前来,挡住他的动作。
那人生得高大,周身气质冷厉肃杀,瞧也不瞧一眼旁人,只问那开盘的小厮:“今年的状元郎,是不是叫叶从南?”
第97章
小厮没回过神,下意识点了点头,便见眼前的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大包银子,重重摔在押注司马小姐的位置。
那一声巨响,惊得在场人都安静了几分。
很快有人回神来,调侃裴牧:“出手这样大方,你莫不是司马家派来的?”
裴牧淡淡瞥一眼说话的人,并不应声,似乎除了在这里一掷千金外,对其余事再无心思。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一人搭上肩膀。
裴牧冷下眸子,抬手正要给那人一掌,却先听见林珏的声音:“诶,是我啊,别打!!!”
裴牧回头,果真看见林珏一张脸凑得极近,只得无奈朝后退了半步,而后,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站在林珏身边的人——
叶从南。
叶从南显然也注意到了裴牧,此刻冷冷地看着他,对上裴牧目光后,他轻嗤一声,亦从怀中取出一大把银票,扔到桌上:“我要压叶从南心有所属。”
那小厮刚清点完裴牧扔过来的银锭,还没来得及宣读,谁知又来了活儿,只诧异地看着那桌上一把百两银票,怔怔出神:“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啊?”
“不值一提,只写佚名便好。”叶从南回了一句,“这里共有八百两。敢问方才这位公子压了多少啊?”
“啊……”小厮看了一眼那男人,见他也转过身来看向自己,有些懵:“三百两。”
此话一落,裴牧也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来,扔到桌上:“再补七百两,添足一千两。”
“一千两?”那小厮傻了,这赌盘开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刚刚赚一千两呢,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裴牧,“公子,真……真要这样吗?”
图啥啊?
不等裴牧回话,叶从南却先问道:“如今哪桌胜负更大?”
“当然是压司马小姐……”小厮回了话,才反应过来这位方压的是“心有所属”,一时有些尴尬。
叶从南却点点头,看向林珏:“林将军,我此刻身上银钱不足,可能同你借上一些,明日我便去钱庄取来还你。”
林珏还搞不懂状况呢,也没第一时间就借,只是问:“你哪来的八百两啊?”
裴牧也看向叶从南,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叶从南回望着裴牧,不卑不亢:“幸得陛下恩宠。”
裴牧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
林珏则迷迷糊糊啊了一声,又问旁边的裴牧:“你又哪来这么多钱?”
裴牧同样回望着叶从南,声音平静:“清淮给的家用。”
叶从南瞳孔震惊。
“家……家用?”林珏则这词掂量了一下,才勉强明白过来,而后面露难色从身上扒拉,半天翻出一个干瘪的荷包,打开尽数倒在桌上,一眼就看清楚了——
只有五两碎银和几个铜板……
看着这可怜的几两银子,叶从南有些尴尬。
裴牧更是直言不讳:“你不是升官加封,怎么还是如此……贫穷?”
贫穷二字深深刺痛了林珏,他猛然捧住心口,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恼和心碎的同时,还不忘恶狠狠地望着叶从南和裴牧——
他兢兢业业给皇帝办差,居然比得上这两位赚得多……
早知道爬皇帝龙床赚这么多!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的话!!!
林珏突然转身就走,语气铿锵:“老子也去!”
叶从南一把拉住他,不明所以:“去哪?”
林珏严肃不已:“老子这姿色比起你们两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就我穷成这样!”
他越说越生气:“尤其是你啊,裴远之,你都有家用了,这么多家用啊,也不见你请我喝一杯。”
“今日便请你,去不去?”裴牧瞥了一眼旁边的叶从南,存心找给他找不痛快。
林珏果然面露难色:“我这都跟叶公子先约好了,凡事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叶公子难道讨厌我?”裴牧便看向叶从南,“就这么介意和我同行?”
叶从南脸色黑了下来,半晌,却笑:“裴公子也是人中豪杰,叶某当然乐意之至。”
虚伪。
裴牧在心中暗骂,面上却也挂起假兮兮的笑容,他说:“这样甚好,便请诸位去琉璃轩一聚,可好?”
“你还有钱去琉璃轩呢?”林珏看傻子一样看裴牧,“你刚花了一千两出去啊兄弟,你是不是给忘了。”
裴牧耸耸肩:“除了家用,我自己也有些许微薄收入。”
“你咋赚钱啊?”林珏老大不相信,“你不就是天天在家洗碗做羹汤吗?”
裴牧不细说,只问:“去吗?”
“去。”想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林珏满口答应下来,说完还劝叶从南,“我看你们两兴许有点误会,一起吃顿饭,说开就是了。”
“误会?”裴牧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叶从南,“叶公子觉得如何?”
“叶某对你的心思了解得一清二楚,想来不会再有什么误会。”叶从南冷冷回道。
裴牧便也点头:“你我想的是一件事。”
两人便齐齐朝琉璃轩的方向去,虽远远看去是并肩而行,实则却谁也没让着谁。
林珏落在后面,又捞起自己方才扔在赌桌上的几两银子,末了再瞥几眼叶从南和裴牧贡献的那一堆,艳羡不已地问那小厮:“这赌局是云家那丫头开的不?”
小厮但笑不语。
林珏自知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叹气去追叶从南和裴牧,这两人也是的,等他一等能死吗?
小厮见几人走远,便开始收拾赌桌上的银两,拎着沉甸甸的银票、银锭进了茶馆,直直往最高层去。
穿过长巷,小厮轻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进来”,才带着东西进去。
他立在屏风前,听着屏风后的人问:“他真的来了一趟?”
“回主人的话,还压了不少钱呢。”
“就不曾怀疑过什么?”
“脸色阴沉的很,但看起来,怒气全冲着那位叶状元郎去了。”
“为情所困。”屏风后的人轻声笑了起来,“裴家还真是……出情种啊。”
“主人,下一步我们该如何?”
“小皇帝给叶从南封了宰相,想来某位大人又要焦头烂额起来,去给他们添把火,这上京,也该热闹起来了。”
*
江清淮一觉睡到下午,不免有些恍惚。
殿外只有小太监守着,一见江清淮出来,便惶恐跪下说小福子还在偏殿伺候世子殿下。
江清淮不免诧异:“叶从南和傅羡之还在宫里呢?”
听他们说两位大人早就离宫,江清淮便决定去偏殿看看两个小孩。
谁知才走到门口,先听见里面传来小福子的问话声:“殿下,春梦是为何物?为何书生醒来,垂眸一看,便红了耳尖?”
姜少瑜沉默了片刻,却说:“夜里我单独给你解释。”
江清淮听不下去了,一把推门进去,不敢置信:“你们三个小孩,在这偷偷看黄书?”
果然看见姜少瑜手中捧着书,江清淮一把将那东西抽出来,打开封皮一看,直接气得眼前发黑——
怎么又是《唸蓝颜》!!!
“小皇叔。”姜少瑜不由一惊,猛地站起身来。
小福子更是怕得直接跪倒在地,却又被姜少瑜一把拽了起来,只能低着头站在一边。
姜少云原在桌上趴着睡觉,猛然被哥哥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见小皇叔一脸生气,也不明所以叫了一声“小皇叔”。
江清淮冷着脸看向这三人:“没收了。”
说罢转身就走。
姜少云忍不住想去追,却被姜少瑜一把拽住,看哥哥朝自己摇头,姜少云吧唧一下小嘴,想哭:“早说钻被窝的时候再看,哥哥就是不听,讨厌!”
姜少瑜叹气,从旁边拿来糕点堵他的嘴:“这是我的错,我会帮你去找小皇叔要回来,就算要不回来,我再去求先生,好不好?”
姜少云一边费劲嚼嚼嚼,一边听哥哥哄他,等糕点吃完能说话了,自己也并不大气了,只说:“好吧,那少云要去吃饭了。”
他说完自顾自就走,弄得小福子有些不知所措:“小殿下!”
“没事。还有别的小太监伺候他用膳,不用你全程跟着的。”看他神色惶惶,姜少瑜只得继续安慰道,“不会让小皇叔怪你的,别怕。”
小福子唯唯点头,眼圈却开始发红:“殿下,我从小没爹没娘,十岁就进宫来,您和陛下是第一个为我这般着想的人,我不想陛下因为这件事怨恨奴才,我……”
他说着说着竟开始掉起眼泪,弄得姜少瑜还得给他擦,擦完又得哄他,千万保证过不会让江清淮生他的气,小福子才抽抽搭搭地点头认下。
答应了弟弟,又受小福子千万拜托,姜少瑜只好收拾收拾,去找江清淮。
他问过小太监,得知江清淮还在寝宫,忍不住松了口气。
但到了地方,连着敲了三次门,都没听见江清淮应,只好自己推开房门。
奈何屋内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姜少瑜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小皇叔不会已经出宫了吧……
*
事实上,江清淮确实出宫了,原本要去找裴牧,谁知传送到了琉璃轩,还在门口撞见了大醉伶仃、正被个少年搀扶着的林珏。
他朝林珏摆摆手,林珏便跟见了肥肉的狗一样,巴巴往江清淮身边靠,嘴里还莫名其妙地嘀咕着:“清淮,陛下…清淮、陛下……”
江清淮锤他一把,没好气道:“喝傻了?裴牧呢?”
“还在里面呢。”林珏整个人几乎靠在少年身上,完全没个正形地朝琉璃轩一指,“这两人都是个千杯不……醉的,倒显得我……”
他又立刻摆摆手:“罢了,不说这泄气话。陛下,您看我如何?”
什么看他如何?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不再跟醉汉扯皮,看向那几乎被压得直不起腰的小厮,才发现这人竟是小五。
几个月不见,小五长高不少,看来在林大将军那边过得还挺好的。
他上前将林珏扶到一旁坐下,解救出被压的小五,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大将军让我来找林公子。”小五喘了口气,问,“林公子说,当你的男宠想要什么都可以,真的吗?”
江清淮:“?”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林珏,才蹲下身对小五说:“你想要什么?”
小五思索了片刻,摇头:“不知道。”
江清淮有点无奈:“别听酒鬼乱说话,知道了吗?”
见小五点了头,江清淮又叫来小厮,塞给他一锭银子,托他将小五和林珏都送回林府,才起身往琉璃轩中去。
他打算去找裴牧,谁知刚进了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嘈杂的叫嚷声:“别打架啊,两位公子,别打架!!”
下一秒,折了一半的椅子腿直直朝江清淮这个方向砸来。
江清淮侧身躲开,却被一人猛然揽入怀中。
那人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几乎攥得江清淮骨头疼,加上那人身上浓重的酒香,又呛得他鼻子痒。
但他还是强忍着打喷嚏的念头,只轻拍裴牧的后背,语气无奈:“你轻点。”
裴牧立刻松了力气,却还是抱着他,慢吞吞来一句:“清淮。”
听着好像十分委屈。
江清淮不解地打量他:“怎么喝这么多酒?”
裴牧垂着眸子摇头,看着像醉了一样,半晌,才慢吞吞说:“回家好不好?”
江清淮当然没意见,带着他往外走,由着他黏着自己。
自然没瞧见身后匆忙追来的叶从南,以及暗自挑眉、对叶从南笑得一脸得意的裴牧。
江清淮带着裴牧回家,裴牧便好像已醒完了酒,神色自若地问江清淮:“吃晚饭了吗?”
见江清淮摇头,他立刻撸起袖子去厨房煮面。
江清淮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动作没有一点停滞,行云流水,一点不像个喝醉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他在门口站着,看裴牧动作熟练的揉面团,突然忍不住道:“和小孩打交道可真难。”
裴牧揉面的动作一停不停,耳尖却微微一动,他不动声色地问:“是姜少瑜和姜少云太淘气?”
“不是。”江清淮叹气,其实原本是想说小五,但提到姜少瑜和姜少云,他也有话要说:“他们老是偷看唸蓝颜,但是我感觉那种东西……”
他不知道怎么说是好:“大家都这样开放吗?但是他们两个小孩也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就是话本吗?”裴牧显然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一贯是站在江清淮这边的,说完这句立刻就改口,“你不想让他们看,就不许他们看便是。”
“但这也算爱好,哪能就这样磨灭小孩的爱好呢?”江清淮内心还是纠结,其实他先前虽然说不喜欢唸蓝颜,也说要将此书封禁,但到底只是口头说说。
甚至他知道姜少瑜和姜少云在看,也没有直接制止两个小孩。
今晚主要是听见有点……额,有点颜色的东西在,所以才……吓得赶紧冲上去收走了。
但收走之后江清淮看了一眼——
此“春梦”非彼“春梦”,说“那书生醒来,垂眸一看,便红了耳尖”,其实是因为有朵落花飘到那书生昨晚正看的书上,那花是书生和皇帝的定情花一类的存在……
书生由此想起心上人,所以才红了耳尖。
“唉。”江清淮有些烦躁,“这些掉书袋的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这点裴牧绝对赞同,认真点头,将面捞起,递到他面前:“别想这些了,吃饭吧。”
*
夜里江清淮在里侧,仍旧是沾床就睡。
裴牧躺在他身旁,又忍不住上前亲他一口,吻轻轻落在嘴角,总算满足了他方才看江清淮吃饭时升腾起的饥渴。
他忍不住笑了笑,把江清淮往怀中揽了揽,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破空声。
裴牧脸色猛然冷下,但还是松开江清淮,披上外衫,提剑朝外走去。
院中,带着面具的白衣人静静站在槐树下,看见裴牧出来,只说:“主人有任务,明晚跟我去一趟。”
“不去。”裴牧拔剑朝他刺去,两人立刻扭打在一起。
那白衣人轻巧闪开,笑得不怀好意:“怎么?还生我的气呢?不就是放蛇咬了一口你的小情郎,人不是还好好躺在你床上呢?”
“居然要杀我!”那白衣人突然冷下声音,一掌拍向裴牧心口,直把他拍出三米远。
裴牧捧着心口急急喘了两下,身上僵直无力,瞬间站不起身,剑也落在地上。
那白衣人则幽幽上前,捡起裴牧落在地上的长剑,剑尖挑起裴牧下巴,冷声道:“若你再敢耽于情欲,坏了主人大事,我可不会轻易……”
她抬剑,在裴牧脸上狠狠划过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又蹲下身细细端详片刻,才道:“可不会轻易让你死去。”
说罢,白衣人转身飞走。
裴牧一人在院中枯坐,好似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一般,由着脸上的鲜血横流整夜。
*
次日,江清淮再醒来,却见裴牧大清早便带上他们之前一起买的面具,不免有些好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还带上面具了,是要去哪里玩?”
裴牧轻轻勾唇,坐在江清淮身后,温柔地帮他梳发:“城外枕经寺,往年这个时候,总有不少姑娘公子去求姻缘。”
“清淮今日可能陪我一起?夜里若是赶不回来,我们就在枕经寺住一晚,我约了许久,才约到一间禅院。”
“求姻缘?”江清淮连连摇头,“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谁,我可不陪着你去求姻缘。”
裴牧闻言却垂下眸子,看着像是害羞,连话都轻飘飘的:“等过了今天,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江清淮当然应好,但出发之前,他还得先回宫简单交代一下小福子,顺便带上他的面具好了。
他把打算告诉裴牧,正巧裴牧也说要准备一些路上用的东西。
两人吃过早饭,便约好去宫门前见面。
江清淮欢欢喜喜传送回宫,先叫来小福子,谁知姜少瑜也跟着来了。
姜少瑜挡在小福子面前:“小皇叔,您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啊。”江清淮下意识笑了笑,压根没想起来昨天被自己没收的唸蓝颜,只看向身后的小福子,“今日朕出趟远门,你让齐时村警戒着些。”
“还有林珏,他昨晚喝得酩酊大醉,你派个小太监去看看他情况,可别耽误了今天的工作。”
小福子连应声,姜少瑜却拧起眉头:“要和裴牧出远门?”
江清淮嗯了一声:“去求姻缘。”
“求姻缘?”姜少瑜神色古怪地反问了一遍。
江清淮却只交代他:“叶先生的话便是我的话,他让你们做什么,一定好好配合知道吗?”
姜少瑜哦了一声,看他往寝宫走,忙跟上去问:“出远门是多远,什么时候能回来,需不需要让暗卫去保护你啊?”
江清淮正在翻箱倒柜找面具,闻言不由笑出声来,他朝姜少瑜招招手,等小孩到面前就一把将人拽进怀中,好好揉捏了一番他的小脸蛋,才说:“有裴牧在,怕什么?”
姜少瑜哦了一声,朝江清淮摊开手:“我的唸蓝颜,能还给我吗?”
“给你好了。”确定这玩意不是小黄书之后,江清淮还是决定尊重小孩的兴趣爱好,从床板下掏出唸蓝颜还给他,便起身道,“那我走了,说是远门,其实明天早上就回来了,不用太想我。”
姜少瑜抱着书,看起来一点都不会想他的样子,只朝他摆手。
江清淮老大不高兴地狠狠亲一口他的小脸,才转身往宫外走。
*
裴牧安排好马车,在宫门前等他。
他仍旧戴着那面具,靠在马车旁,见江清淮走来,却从身后掏出一朵白莲递给江清淮。
江清淮不由眼前一亮。
“这是家中池塘的白莲。”裴牧解释道,“求姻缘时要献一朵供神明。”
“可我们就一朵啊。”江清淮喜欢坐在小池边看荷花,清楚记得池中白莲只有一朵,正正开在池中央,其余都作陪衬。
“不过还是你的姻缘比较重要。”他说完又改口,笑着看向裴牧,“你现在就把面具戴着,会不会热?”
裴牧摇头说无妨,催他上马车,两人便朝城外去。
第98章
这还是江清淮第一次出城,对路边风景好奇得很。
尤其出了上京,看远处层山叠叠,又隐于云间,心情都好上不少。
虽说在城外,去枕经寺的香客却不少,又多是姑娘家两三结伴,江清淮和裴牧两个大男人站在一起,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江清淮却一点不觉尴尬,好奇张望之余,还会和来往的姑娘打招呼,偶尔聊上几句。
他原本还学裴牧戴着面具,没一会便热得摘下来,把面具当扇子一般给自己来风。
裴牧却是忍得住,从上马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摘下的意思。
江清淮问他会不会热,他只说:“还好。”
但大热的太阳在山上挂着,怎么可能还好?
江清淮顺手掏出手帕帮他擦顺着喉结滑下来的汗水,指着面前成三成五的姑娘们问他:“是不是里面有你心上人,怕给人认出来?”
裴牧看也不看那些姑娘,只摇头说不是。
江清淮却不信,既然不是怕被心上人瞧见,为何死戴着那面具不肯摘?
不过他也没催裴牧,给自己扇风之余还不忘兄弟,时不时凑上去帮裴牧扇扇。
没一会便有大胆的姑娘上前来:“两位公子,是一起的?”
“当然是一起的。”江清淮纳罕地看着那姑娘,“我们站这么近,肯定一起来的啊。”
那姑娘便咯咯笑出声,摆着手自己跑了。
江清淮不明所以看了一眼裴牧,见裴牧只看着自己笑,只好耸耸肩:“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枕经寺在远山上,进了偏门便见一棵十人环抱的古树,枝繁叶茂,其上挂满红绸,此刻正迎风飘飘。
“这是来还愿的香客们上去挂的。”裴牧突然来了一句,“若我能得偿所愿,清淮还能陪我再来一趟吗?”
“得偿所愿后还让我陪你?”江清淮忍俊不禁,“当然要拉着心上人来。”
裴牧却一时愣怔,他轻轻嗯了一声,又立刻低下头,便将此事揭过,拉着江清淮往正殿去。
先去小和尚那边领香,一人三支。
江清淮站在裴牧身后,看他用左手郑重接过香,轮到自己却摇了摇头——
他可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裴牧去烧香,江清淮则在外面转悠,看不远处几个姑娘凑到一起,指着树上的黑鸟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也忍不住上去凑热闹。
她们正讨论这鸟儿是乌鸦还是喜鹊。
姑娘们看他生得漂亮,周身气质又清冷,还当他是带发修行的小和尚,下意识便问他:“居士,这树上的鸟儿可是喜鹊?”
江清淮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哪里认得什么鸟,周身漆黑的鸟,除了乌鸦还有啥?
不过有RMB在,江清淮没一会明白了,他轻咳一声:“这鸟儿虽然周身漆黑,但体型比起乌鸦小很多,不似乌鸦扇形短尾,可见是只另类的喜鹊。”
“这喜鹊长得好丑。”立刻有姑娘抱怨道。
但另一姑娘笑着打断她:“好歹知道不是乌鸦,鹊儿都是报喜的,丑些又如何?今日我们来求姻缘,肯定都能得偿所愿。”
“居士,您说是不是?”
江清淮这才听出她们认错了人,忙摇头:“我也只是个香客。”
“这样才好呢。”姑娘们立刻笑起来,“公子长得这般好看,平白入了佛门,不知多少姑娘要难过呢。”
但姑娘们对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调侃过江清淮,就有人问起荷包如何送出去的问题。
江清淮又忍不住竖起耳朵:“什么荷包?什么怎么送?”
“这位公子,你当真来求姻缘?连求缘后要把荷包送给心上人的事都不知道?”
江清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一回事啊。”
“荷花你可带了?”有个姑娘看他两手空空,又忍不住问,“上过香后,要将荷花瓣、荷花籽一并放入荷包送给心上人的,你可别连这都不知道。”
江清淮挠挠头:“我不求姻缘,陪兄弟来的。他倒是带了荷花。至于荷包的事……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我听说还会有人在荷包内侧缝上心上人的名字,你们都缝上了吗?”又有姑娘忍不住问。
她们又叽叽喳喳聊起来,江清淮融入不进去,只好又去旁边溜达。
绕了一圈再回来时,就看见裴牧正和小和尚说着话,看见江清淮过来,裴牧便说:“清淮,你随这位僧人先去禅院,我要去见一下方丈。”
“你还认得方丈?”江清淮不免诧异。但转念又想,裴牧既然认识方丈,想来肯定知道什么荷包的事,于是只点点头,说,“我在禅院等你吧。”
裴牧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才慢吞吞去找主持。
枕经寺的主持枕余今年不过二十有五,但过分年轻,甚至英俊的外表,并没有影响这位在其他僧人心中的神圣地点,裴牧到的时候,他正在为一个穷苦可怜的女人祈福。
门没有关,裴牧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框边,看着那穿着一身布衣的女人跪在方丈面前,用长满老茧的手规矩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求您宽恕,求您宽恕……”
枕余一只手盘着佛珠,另一只手轻轻按在那女人眉心。
女子便哀嚎一声,痛哭流涕起来,裴牧看着她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有些烦闷地挪开了眼睛。
片刻后,那女子停下哭泣,深深朝枕余磕了个响头,而后起身,沉默地离开。
裴牧上前,将一玉瓶扔到枕余面前:“给你的。”
枕余抬手接住,匆忙打开那瓶塞,深深嗅了一口,才满足地喟叹一声。
他看向裴牧:“今日怎么是你过来?”
裴牧并不回话,而是关上门,摘下面具,问:“去伤疤的药,还有吗?”
枕余细细打量那道几乎横亘半张脸的伤疤,看着外翻的皮肉因为长时间的携带面具已经开始腐烂,不由冷笑一声。
他起身去后面翻找起来,一边翻找一边说:“听说你有了心上人,看来此话不假啊。”
裴牧敲了敲了桌子,催促他快点。
枕玉竹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出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这肉都开始发烂了,得下猛药。”
“八腿大虫,放到伤口上,能帮你吃掉腐烂的肉,其唾液不仅有助于伤口恢复,还能养护皮肤。不过会很疼,很痒,宛如……”
“就这个吧。”裴牧抢走那一瓶,又问,“几天?”
“一晚上就能好全,到时候记得给我送回来。”枕玉竹还有点依依不舍,“这玩意可贵,养一只耗资千两不止呢。”
“看来你赚了不少香火钱。”
“这世上的人无助时,除了乞求神佛,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挨得住寂寞,受得了百毒侵蚀、百虫撕咬,当得了天下第一。”
“什么天下第一。”裴牧冷冷看着他,“我若是天下第一,早该杀了你才对。”
“管我什么事啊?”枕玉竹无辜地抬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动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裴牧,“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裴牧不再理他,转身朝外去。
枕玉竹却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
裴牧回来时,江清淮经随寺中人一起吃过斋饭。
一顿饭吃得清汤寡水,搞得江清淮苦不堪言,一见裴牧就忍不住上去撒娇:“好裴牧,我们回家添点油水的东西吃吃吧,方才那糠咽菜差点没给我吃吐了。”
但刚说完,就发觉裴牧还带着那面具,不免纳闷:“现在屋里也没有别人啊,怎么还带着这东西?”
他抬手想帮裴牧摘下,却被裴牧一把抓住手腕。
裴牧的手心很热,手指却格外凉,他的力气不大,不过是轻轻一握,却还是让江清淮一愣:“怎么了?”
“清淮……”裴牧开口,嗓音发紧,又有些沙哑,若不是江清淮离他很近,几乎听不清楚他在叫自己。
“怎么了?”江清淮无意识偏了偏头,感觉裴牧这样子有点奇怪。
“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想对你说。”裴牧深呼吸一口气,才道,“你不要打断我,一定认认真真听我说完,好不好?”
“不好。”
江清淮厉声拒绝。
裴牧便猛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清淮,一副没想到江清淮会拒绝自己的震惊、失落模样。
江清淮却趁这功夫,一把扯开了他的面具,果不其然看见其下狰狞可怕的伤口。
那伤从眼框位置直直划过鼻梁,又延到另一边脸上,鼻梁处的皮肉外翻,甚至露出一点森然白骨。
而最可怕的是,裴牧却管也不管,只掩耳盗铃一般拿面具遮上,捂了整整一日,外翻的皮肉开始发烂,某处甚至开始呈现出诡异的绿色……
江清淮震惊地看着裴牧,双手不可控地开始颤抖,握不住的面具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裴牧瞳孔剧缩,立刻别开脸去,用手将伤口严严实实盖住。
他声音细弱,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别看我……很丑……”
“很丑?”江清淮几乎无法呼吸,眼圈瞬间红了起来,“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事,又要瞒着我,又瞒着我……”
耳边随即传来RMB滴滴滴的警告声,“宿主,宿主,控制一下情绪啊。”
江清淮几乎要吼出的话在喉间滚了滚,又立刻咽了回去,他强制自己停了一会,才接着问:“你就这样放不下过去,非要拿自己的命,拿……”
“我放得下。”裴牧却突然道,“我放得下。”
他下意识握紧袖口的荷包,不再遮掩脸上丑陋的伤疤,一步步朝江清淮走去:“若我说我放得下。”
“江清淮,你会跟我走吗?”
江清淮一下没了底气,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他嗫嚅着嘴唇:“你知道的,我……”
他没办法跟裴牧走啊。
他已经说过太多次,这次几乎都不用开口,裴牧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想再妥协,再不想心疼、体谅他的清淮,非要逼着江清淮在他和姜少瑜姜少云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哪怕他知道,这个选择极大概率不会是他。
可他能做的都做的。
他在佛前苦苦忏悔,说自己愿意放下一切,哪怕背上不肖子孙的骂名,哪怕含恨九泉的爹娘恨他入骨,一切业障他担着,他来付……
只求……
求清淮……
裴牧看着江清淮,几乎失了神。
江清淮自然也看懂了裴牧的意思——
裴牧要一个明确的回答,走,还是不走。
如果他的答案仍旧是拒绝,江清淮完全明白,裴牧会离开他。
“你要去哪里?”江清淮突然问。
“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裴牧眸光一闪,忍不住朝江清淮靠近,但步子还没迈出,他却已经听见江清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拒绝——
“我想留在上京,就留在这,不行吗?”
裴牧僵在原地,慢慢收回向他靠近的动作:“那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劝我放下过去的呢?江清淮。”
我做出了割舍,可你呢?
只是让我一昧迁就。
江清淮读懂他的意思,几乎是呼吸一滞,脑子瞬间乱作一团:“我只是心疼你,不想看你……”
他只是希望裴牧好啊,他做错了吗?
也许他是做错了,没人稀罕他的爱。
没有人……哪怕是裴牧,哪怕他们同样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孑然一身,裴牧同样不稀罕……
江清淮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而后错开裴牧,转身往外冲去。
“清淮!”裴牧焦急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江清淮却下意识加快了步伐,并对RMB说:“传送,我要回养心殿,到一个裴牧找不到我的地方。”
下一秒,江清淮来到养心殿,刚喘了一口气,便听见屋外传来姜少瑜焦急的声音:“小皇叔现在不在宫中,劳烦林将军即刻组织人马去救火,还有放火之人,一定要抓住!”
“什么事?”江清淮迅速调整好神色,冲出寝宫,朝声音的来源赶去。
正殿外,林珏跪在地上,被熏得满身是灰。
姜少瑜身上倒是干净,只是穿着一身里衣,神色焦急不已。
听见江清淮的声音,两人皆是一愣,但林珏很快反应过来,语速飞快地禀告道:“回禀陛下,钱家大火,火势虽然已经基本控制,但钱夫人失踪,至今生死未卜……”
江清淮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掉过去,还是身旁小福子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加上RMB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才好险没晕过去。
他站直身子,只说:“查!动员所有将士,到底是谁放火绑架,千刀万剐,绝不姑息!”
*
江清淮冲出禅院,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裴牧发了疯一样将整间寺庙翻了个底朝天,竟也没有找到。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又或者根本没有存在过……
裴牧又带回了面具,在寻找江清淮的这段时间,无时无刻不为方才的任性感到懊恼。
为何突然便情绪上头,非要让清淮在他和姜少瑜、姜少云之间做出选择呢?
他明明知道,清淮的第一选择绝对不会是他。
何况今晚也不是个好时机。
脸上横亘那么长一道伤疤,明显是吓到清淮了。
谁会乐意余生和他这样一个丑八怪待在一起?
何况他原本也只是计划……
裴牧看向手中始终攥着的荷包,同样自嘲地笑了一声——
明明只是打算把荷包送给清淮,在说一句,喜欢你。
明明只是这样就够了。
他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渴求更多呢?
明明只要复仇,只要复仇就能了无牵挂地去死,为什么会渴求得到清淮的爱?
明明只要和清淮保持这样的现状就好,为什么又忍不住让关系更进一步?
明明更进一步也无需离开上京,又为何忍不住要让清淮和他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
你也真敢想啊,裴远之。
裴牧猛然给了自己一巴掌,狠狠打到脸上,才反应过来自己戴着面具,狼头狠狠砸到手上,砸得手心瞬间红肿起来。
连带着面具也跟着四分五裂,摔碎成了两半,落在昏暗地上,隐在草丛间,融于黑暗中。
“你就是裴牧?”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挑衅的笑声,“那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
裴牧回头,只见一群黑衣人三三两两站在林间,各各都戴着面罩,看着来者不善。
“你们是谁的人?”裴牧下意识朝腰间摸去,摸空后才反应过来寺庙不许佩剑。
“呵呵。”领头的黑衣人讥笑两声,突然抬手对准裴牧,而后一把袖箭破空而来,直直朝裴牧去。
裴牧侧身躲开,其余黑衣人却也接连放起冷箭,他们人多势众,加上天色昏暗,裴牧又心神不宁,一时不察,大臂挨了一箭。
“朝他腿上打。”那黑衣人冷声吩咐,“此人轻功了得,可不能轻易让他跑了。”
裴牧眸子一冷,转身要跑,后面的黑衣人却冷不丁来了一句:“你的小情郎,还想不想要了?”
裴牧不由一愣,恶狠狠回头看向那群黑衣人:“你们把清淮怎么了!”
那领头的只冷笑,快步来到裴牧面前,细细打量了一遍他脸上的伤疤,好似在确认什么一般,而后才道:“让我挑断你的脚筋,我就告诉你他在哪,好不好?”
“你放心,只一条腿。”
他刚说罢,身后便有黑衣人直直朝裴牧脚踝处射了一箭,那箭速度极快,瞄得又准,直接戳穿了裴牧的脚踝。
鲜血汩汩而出,打湿一片草丛。
裴牧却没摔在地上,仿佛身上的伤根本不存在,他一把揪起那黑衣人的领子,恶声问道:“他在哪!”
“在上京城呢。”
那黑衣人呵呵笑起来:“我们想跟你玩个游戏,长夜漫漫,还有得玩呢。”
第99章
半个时辰后,裴牧换上一身黑衣,站在上京城门外,冷冷看着那群人:“只要我活过今晚,清淮就不会有事?”
“先活下去再说吧,满城士兵出动搜查可疑人员呢。”那黑衣人推了一把裴牧,笑得不怀好意,“记住了,见到他们只能跑,若你敢说些别的,小心你情郎的小命。”
“诺,送你个情郎的帕子,聊以□□。”那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墨色手帕,扔给裴牧,“他可是宝贝得很,随身带着呢。”
裴牧一摸就知道这是他给清淮的帕子,说来这帕子历史久远,还是杀了钟山那晚,他拿来给清淮遮眼睛用的。
此刻清淮生死未卜,他也自身难保,这群黑衣人的目的、来处更是无从得知,如此危急存亡之时,裴牧的思绪却飘得很远很远——
他想,遮眼睛这事倒一点不像他会做的。
但此刻,左想右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时为何要这样做。
裴牧望着那手帕出神良久,那黑衣人先不耐烦起来,猛推了他一把,直将他推倒在地上,才笑:“且给我看看你和你爹,到底谁更有本事些?”
裴牧摔在地上,扯得脚踝伤口又撕裂,鲜血流得越发汹涌起来。
冷不丁听见那黑衣人提起他爹,裴牧不可置信回过头去,声音沙哑无比:“你说什么?”
“你爹,裴大将军。”早知道他会感兴趣,那黑衣人冷冷笑了一声,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牧,“当年就是在这上京城中,也是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吧,为了救你娘,被当做猎物,万箭穿心而死。”
“你在说什么?父兄死战于沙场。”裴牧撑着身子站起来,挥拳向那黑衣人抡去,“找死!”
黑衣人却轻巧躲开,反一脚又将裴牧踹倒,足足踹出三米多远,看着他身子砸向一旁的墙上,又重重摔下,才慢吞吞笑了一声:“他没死在战场,姜家大军还未破关时,他便马不停蹄回了上京,想带你娘离开,说什么天涯之大,自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你们裴家倒是一贯出情种,可惜那时的上京城,早已尽在大人的掌握之中,城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过是一枚棋子。就连你,裴远之,你当你为何能活到今日,不过是我家大人怜惜你贱命一条,这才容忍你在他眼皮底下呆这么长时间。”
“首领,没必要跟他说这么多。”另有一人突然打断那黑衣人的话,又压低声音提醒道,“城防兵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黑衣人放眼看去,果然看见一队兵马,立刻愉悦地看向裴牧:“但愿你这天下第一的名头,能比你那废物爹好用些,我们走。”
他话音一落,几十个黑衣人便瞬间消失在了眼前。
裴牧还躺在地上,因方才挨了一脚,此刻嘴角竟也带了鲜血。
但他只是无所谓地拿袖子一把抹干,目光冷冷地在那群黑衣人方才在过的地方落了片刻,又立刻强撑着身子起身,踉跄往小巷深处去。
活下去。
无论如何,他得活下去。
*
江清淮亲自去了钱宅,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眼前只剩下被烧得了无长物的废墟,夜风轻轻一吹,灰烬便开始打转,热情地扑到脸上,呛得江清淮咳嗽不止,眼圈发红。
他留在这里无甚大用,只能去找将钱家父子,尽可能安慰一二。
钱父受伤不重,情绪却十分不稳定。
钱子尧更是缩在一个牛皮毯中,一个劲地打哆嗦。
看见江清淮到来,他眼前猛然放光,只朝前扑来,一把跪在江清淮面前:“陛下,求您为母亲,为钱家上上下下几十号家仆们做主啊!”
江清淮扶他起身,看见他手背上烧得几无完肤,立刻从系统商店买了上好的烧伤药,捧起他的手帮他上药。
钱子尧疼得下意识朝后缩了缩,眼圈发红:“陛下,火是从书房开始的,那贼人一定是看商会将成,不得已才出了这样一个下贱无耻的……”
“朕知道。”江清淮借着烛火帮他上药,心却乱作一团,“朕已经动员所有人去找了,一定能救回你母亲。只要查到背后行凶之人,千刀万剐,绝不姑息。”
“陛下。”钱父也跟着跪下,他长得和钱子尧很像,不过身形更壮些,平日总是和和气气,今晚却被火熏黑了整张脸。他脸色严肃,身子却也在无意识发抖,“草民一家幸得陛下垂怜,今晚之事,草民其实有听到一些东西。”
他猛然朝江清淮磕了个头:“求陛下向臣保证,这背后之人不论是谁,陛下都一定会严惩不贷,还我们钱家一个公道否?”
江清淮的脸色凝重:“当然。”
“他们抓走内人时,草民也在场,奈何一人难敌众手,只拼了命和其中一位黑衣人拉扯,趁他不备,在他身上摸到了这个。”钱父递给江清淮一个腰牌。
那上面,赫然写着“龚”字。
江清淮看得不由一惊,当下便唤来林珏:“拿着朕的腰牌去搜龚成府,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给朕搜干净了,一旦发现左夫人踪迹,不必审理,直接送龚成去大理寺!”
林珏心下一惊,看向钱父手中的腰牌,更是不可置信。
但江清淮脸色极差,林珏当下不敢犹豫,领命即刻去办。
等到后半夜,林珏终于带回来好消息,确定在龚成府上找到了左夫人,好在夫人毫发无伤,只是受了些惊吓。
至于龚成,此刻已经扭送大理寺,龚府其余家眷、丫鬟、小厮等,一概禁足于府中。
江清淮听完林珏的汇报,才稍微松下口气,他问:“龚成可有说什么?”
“龚大人看起来一头雾水,臣带人拿下他后,他一个劲儿喊着冤枉。”
其实林珏也有点惊讶,虽然他对朝中的文臣一贯的看不起,但对龚成又有点不一样。
一来,龚成和他们林家同是前朝之臣,于情,便亲近一份。
二来,他们在北疆时,龚成其实也多有帮衬,甚至几经为他们斡旋,亲力亲为。
三来,便是他抓左夫人,能有什么好处?还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正正被钱父拿了把柄?
但这话林珏却不敢说,一来不说江清淮信不信,二来,总不能是人家钱家自导自演来的吧?
他只是客观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江清淮果真没什么表示,只是冷笑:“让钟单仁不必畏手畏脚,明天一早,朕就要知道真相。”
林珏又领命离开,江清淮则前去看望了一下左夫人,比起被熏得发黑发焦的钱家父子两,左夫人竟还算得上体面,看见江清淮过来,她只是一脸悲痛地行礼:“草民不才,家中失火,刚草拟的商会名单、政策方案等等,一概被毁……求陛下责罚。”
“这事不怪你。”江清淮倒是无所谓。
“这些朕都记得。”RMB那边早就存档过。
他上前扶起左夫人:“抽时间朕让小太监们再合着写新的就是,不过三两日功夫而已,夫人的安危才是最大。”
“陛下……都记得?”左明兰不由诧异,“可那些资料,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抵得上藏书三十本了……陛下不过才看过一次……”
“咳咳。”江清淮有些尴尬地摆摆手,“过目不忘,小意思。”
左明兰怔愣在原地,而后眼前一亮,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大秦得此明君,是我等之大幸。”
钱父立刻也跟着跪下,连带着拉上儿子一起,跟着吆喝。
他们家喊一声倒无妨,难就难在守在一旁的士兵,听见这架势,竟也跟着吹起江清淮的马屁来,几乎几百号人齐齐下跪,歌颂起江清淮的“丰功伟绩”,实在让他有点吃不消。
他强忍着尴尬熬过这一段,都不想再跟钱家人客套,脚趾抓地跑回养心殿去了。
回了养心殿,又和姜少瑜、姜少云好一通解释,说过是龚成干的,姜少瑜只是点点头,并无更多表示。
但紧接着他问:“你不是和裴牧出城了?怎么你突然回来了?他呢,回家了吗?”
江清淮身子一僵,想起自己和裴牧吵了一架,心乱七八糟地又开始跳。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说自己要去睡觉,到了寝殿,却忍不住哀嚎一声:“RMB,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RMB围观了全程,却很无语,“要我说,你发现人家受伤了,买点药哄哄人家得了。”
“为什么每次都搞得要死要活的,我当时还专门提醒你控制情绪,结果这就是你控制情绪之后的结果吗?”
江清淮沉默下来,半晌,他问:“系统商店有药吗?能治好吗?会有副作用吗?”
“有。”RMB没好气应了一声,“不是系统商店的,很贵,五万积分,我从别的位面给你搞来的,不光脸上的伤,身上那些陈年旧伤也管用,要吗?”
“要。”江清淮弱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以前不还说我没同情心?我们系统可是很良心的。”RMB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又说,“扣了五万积分之后只剩三百了,以后你就给我RMB当牛做马吧。”
江清淮不由乐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又立刻开始惆怅:“可是我没头没脑地跑了,裴牧肯定也很生气啊,我把药给他,万一他一生气,给摔了,说不要我的臭东西……”
“你脑补什么呢?觉得丢人就直说。”RMB更无语,语气听着像是翻了个白眼,“你穿上夜行服就行了,赶紧麻溜的快点去!!!”
听它提到夜行服,江清淮也觉豁然开朗,立刻跑去换衣服,本来把药放在身上,但莫名觉得不放心,又专门叫出来RMB要求放进系统背包。
RMB无语到几乎骂骂咧咧,一边帮江清淮收药,一边嘟囔江清淮:“要我说,你就上去撒个娇,喊两声好哥哥,再把药掏出来给裴牧,包没事的。”
江清淮却不觉得裴牧是那样的人,随便撒撒娇就没事?裴牧哪能那么没底线。
所以他理也不理RMB,只点击传送。
眼前一片黑暗后,先传来的却是一股浓郁到让人作呕的气味。
像雨后被闷了三日的潮被单,无论怎么洗都不会干净的腐臭气味,直冲天灵盖,逼得江清淮狠狠打了个哆嗦。
然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紧紧蹙着眉头打量四周,正寻思到底是什么东西发臭了,却先看见了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已经不怎么像人的人。
那人的头发被污血弄得黏糊糊一团,披散在前,盖住整张脸来。
他拄着拐杖,其中一只脚以一种极其别扭的角度扭向一旁,像极了电影里典型的丧尸形象,正一瘸一拐地朝江清淮所在的位置走来。
月光在他身后,将他影子拉得极长极长,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所过之处,鲜血淋漓一地。
但注意到面前的江清淮,那人猛然停下脚步,而后身子急转,竟是一副逃跑的架势。
但他脚伤到这种地步,自然也跑不快,江清淮三两步上前,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上。
这动作完全是下意识所为。
要说他在想什么,其实是想到龚成,下意识觉得这个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的黑衣人一定和龚成脱不了干系。
但等他将人扑倒,看见那人的黏成一团的长发因惯性被掀起,露出一张横亘整张脸的伤口。
只觉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将他从头到尾劈了个完全。
“裴……”江清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裴牧?”
这怎么可能是裴牧呢?
他不过只是离开短短几个时辰,才几个时辰,裴牧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心下虽然不可置信,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眼泪争相夺眶而出,大珠的泪滴好巧不巧打在裴牧的伤口上。
裴牧却好像完全没有知觉,只是冷冷地看着江清淮:“你是谁?”
他的嗓音沙哑难听,喉结处有一道划伤。
他认不出江清淮。
江清淮意识到这一点,慌忙扯下面罩。
他胡乱摸了一把眼泪,连带着尘土和裴牧身上的血,弄得他眼眶更红,立刻火辣辣地疼起来。
“怎么会这样……”江清淮根本无暇顾忌,他慌张从裴牧身上爬起来,却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我该怎么办?”他哭喘着问裴牧,问完又去问RMB,“药,有没有药……我要救他啊……”
“清淮……你没事……”裴牧终于认出他来,面上却并无惊喜,反而呈现出一种焦躁的慌乱,他四下张望了一圈,语速加快,“你快走,离我远点。”
他想站起身,奈何方才那一摔好像已经用光了他全身上下的力气。
裴牧如一条死鱼一般挣扎了两秒,却先吐出一口鲜血来。
“裴牧!”江清淮看傻了,慌张地打开系统界面想要买些救他的药,却绝望地发现……
只有三百积分。
他只有三百积分了。
“RMB,我给你做牛做马,做狗都行。你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清淮。”不等RMB回话,裴牧却先开口了,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在叫江清淮,“清淮,你听话,快走,走,好不好?”
“你想让我去哪啊?”江清淮欲哭无泪,想死死抱住裴牧,但他身上几乎大大小小全是伤……
正此刻,RMB的声音传来:“宿主,我已经在向主系统申请……嘶……你保持情绪稳定,很快……嘶……稳定……”
“稳定……稳定。”江清淮下意识跟着RMB的话喃喃出声,“情绪稳定,我……唔……”
江清淮猛然瞪大了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自胸口传来,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仿佛天塌下来的,真实到让人怀疑其真实性的……
好疼……
江清淮垂眸,看见他的胸口处露出一个银色箭头,正在月光下闪着森然冷光。
他好像被箭捅了个对穿?
江清淮甚至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裴牧。
“清淮!”裴牧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再度剧烈挣扎起来,这次他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竟还真的坐起身来,但不等他推开江清淮,江清淮却先朝他笑了笑。
他笑起来,却有一道殷红的鲜血缓缓从他嘴角流下。
但江清淮赤红着眼睛,直直将那箭从背后拔了出来,稍蹙了蹙眉后,又立刻将箭扔到一旁。
他心下知道不能再等,只弯腰将裴牧抱起,嘴角却淌出更多血。
但对上裴牧惊恐到几近绝望的目光,他却还在笑:“有点疼,但死不了。”
他穿着夜行服,区区致命伤,死不了!
疼痛更是让他冷静不少,此刻他目标明确地抱着裴牧往小胡同中跑,一边跑,一边龇牙咧嘴地呼叫RMB:“走,去最近的医馆!”
“宿主,停下!”
“清淮,趴下!”
RMB的声音却很惊恐,又几乎和裴牧的声音一齐响起。
而他们话音刚落,又是那种难以言喻的痛,却再一次出现在江清淮身上,千倍……百倍……
江清淮腿上顿时一软,猛然跪倒在地,裴牧也连带着摔飞出去。
他下意识想开口叫裴牧,却有一柄长箭紧着穿喉而过,一口鲜血堵住喉腔,立刻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喉咙好像在漏风,嘴里却甜丝丝的,像含着糖……
江清淮看见裴牧手忙脚乱、手脚并用地朝他爬来,他的脸上被泪水糊作一团,哭得好生绝望。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裴牧哭,他下意识朝裴牧伸出手,想说对不起,身子却又因继而射来的长箭惯性外前倾倒……
将将倒地的那一刻,他在心中将RMB骂了八百遍——
“他娘的RMB,就没提前考虑过万箭穿心……这种情况吗?”
第100章
江清淮睡了很久。
久到他都不想睁开眼睛,就这样安逸地一直睡下去。
但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吵得人头疼不已。
他蹙起眉头,骂骂咧咧:“闭嘴!”
电流声却愈发嚣张,又断断续续响了好久,而后传来RMB的声音:“宿主……”
江清淮没好气嗯了一声:“干嘛?”
“宿主,你死得好惨啊!”RMB嚎啕大哭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挨多少箭,光心脏位置就有三柄,还有喉咙,喉咙还被刺穿了,那么长的箭,好可怕啊……”
听着它的哭声,江清淮慢慢回过神来:“照你这么说,我死了?裴牧呢?他有没有事?”
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根本没有裴牧。
“裴牧在哪?”江清淮心慌起来。
“他没死,你也没死……”RMB继续哭嚎,“人被刀就会死,何况你还被刀了那么多次,呜呜……你知道我花了多少积分才把你们两个救回来吗?”
“足足一千万积分,一千万积分啊,我RMB打工一百年才攒这点积分,直接全用在你们两个身上了!!!”
“你以后真得给我做牛做马了!听见没有,江清淮!!!!”
听见它说裴牧没事,江清淮这才完全松了口气:“谢谢你。”
他没由来的温柔,让RMB有些不知所措,叫嚷的声音也小了不少:“不客气……”
“那我们这是在哪里?”江清淮继续柔声问他,“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在家。”RMB轻声道,“医生是我从别的位面重金请来的,治你和裴牧两个人,要一千万积分!!!”
“真的辛苦你了,RMB。”江清淮放软声音,“你真是我最贴心、最可靠、最得力的系统。”
“哎呀……”RMB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宿主你突然这样,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那你能告诉我,裴牧在哪里吗?”江清淮继续柔声问。
“那天晚上你被打成刺猬,裴牧却不死心,背着你去找医馆,他强行调用轻功,好险才逃过一劫,但还是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在隔壁房间昏迷。”
“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他死死抱着你,你身上的箭戳他肉里都不撒手……还费了神医老大劲儿呢。”
江清淮听罢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问:“那你说的神医去哪里了?”
“给你们治好,就回去了呗。”RMB又交代道,“你先别急着去看裴牧,有件事我们得事先说好。”
“你身上的伤一下子全治好了,但裴牧不是,他是这个世界的人,伤好得太快肯定会起疑心,保险起见还是放慢治疗进度。”
“但你身上的伤一下好了,也会让他起疑心,所以,你一会见到他,不要承认昨晚发生的事情,就说你压根没受过伤,知道了吗?”
“行。”江清淮满口答应,鞋都顾不上穿,就往隔壁房间跑,但是到了门口,却又有些不敢进去。
他现在突然想起昨晚看到裴牧的样子,又不确定地问RMB:“他真的没事,对吗?”
不等RMB回话,里面却先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扑通一声巨响,又将江清淮的心猛地高高吊起。
“裴牧!”
江清淮冲进屋中,果不其然看见裴牧摔在地上,他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还卡着一根木棍固定,因而行动不便,只能直着胳膊在地上匍匐。
他正撑着身子往门口爬,听见江清淮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清淮……”
他看着眼前几乎完好无损的江清淮,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又不确定地唤了一声:“清淮?”
江清淮上前将他扶起,看他胸前又渗出一团血来,眼眶立刻红起来:“我在这,我在这。”
裴牧轻轻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又立刻缩回,仍旧不可置信,但很快,他便笑了笑,轻声道:“太好了,是梦吧……”
江清淮的心被猛猛刺了一下,鼻头酸涩难耐,他侧开脸,躲了一下裴牧的目光,问:“你昨晚昏倒在家门口,满身是血,发生了什么,裴牧?是谁要害你?”
裴牧愣了愣,而后摇摇头,他自己坐起身子,似乎立刻下定了什么决心,于是说:“清淮,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什么?”江清淮呆呆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不想再见到你。”裴牧又重复了一遍。
“不想再见到我?”江清淮也跟着重复了一遍。
而后他摇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裴牧:“我昨晚是情绪太激动了,才会不管不顾地跑掉,我给你道歉,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别生气,别赶我走,好不好?”
“那你会跟我走吗?”裴牧冷声问他。
江清淮又是一愣,他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你受了很重的伤,必须要好好将养,我们现在能走能走到哪里?”
“会跟我走吗?”
“裴牧……”江清淮哀求道,“这件事以后再说,行吗?”
裴牧别过头,仍旧还是那一句:“你走吧。”
江清淮却没有动,他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一样。
好半晌,他问:“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好不好?面条可以吗?”
“江清淮。”裴牧冷下声音,“算我求你了,你别再纠缠我了,行不行?”
“你回宫守着你的姜少瑜和姜少云,日后我们两人,桥是桥……”
江清淮用手抵住他的嘴唇,不许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他含着笑,轻轻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怕连累我?所以只能推开我?”
“裴远之,这招对我没用。”他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裴牧脸上的伤口,看着裴牧立刻便朝后缩着躲开,又是一声轻笑,“不管你稀不稀罕,需不需要,我江清淮这辈子缠定你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死了我不活着,我活着你就不能死。”
“清淮。”裴牧却仍旧摇头,甚至带着几分无奈,“这招对我没用的。”
放狠话的江清淮和露着爪子只会喵喵叫的小猫根本无甚差别。
裴牧无意识的联想,让他有些忍俊不禁。
江清淮却勃然大怒,恨不得给裴牧一巴掌解解气才好。
但抬起手,看他脸上的伤,又舍得不了一点。
他泄气地放下手,一把抱住裴牧,在他怀中蹭了蹭,只能撒娇:“裴牧哥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裴牧身子一僵。
语气瞬间不自然起来:“你别这样……”
江清淮听出有效,继续蹭蹭:“是你说叫过了兄长,日后兄长便护着我的,兄长,你不要我了吗?”
“清淮……”
江清淮心下得意起来:“深宫冷寒,没有兄长陪着,我日后可怎么……”
“江清淮!”裴牧厉声打断,不料自己却咳嗽起来,直咳出一手的血。
吓得江清淮着急忙慌摸手帕,摸了半天却没摸到,还是裴牧自己从一旁拿了毛巾,自己擦干了血迹。
“裴……”江清淮张张嘴,继续可怜巴巴。
“好了。”裴牧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你不生我气了!”江清淮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心中夸赞RMB,“你这法子倒还真管用。”
裴牧闷闷嗯了一声,又重重叹了口气。
“我扶你去床上。”江清淮连忙道,“你这段时间必须卧床养病,就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劳烦清淮了。”裴牧别扭说了一句,心下又是一声叹息。
“脸上的伤也不用担心,我去请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保管你和以前一模一样。”江清淮将他扶到床上,给他倒了一杯茶,“那你现在能跟我说说昨晚是谁伤你吗?”
裴牧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大概有一个想法。”
“什么?”江清淮自然上手,帮裴牧脱衣服,顺便问,“说来听听。”
裴牧却抓住了江清淮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清淮,这种事情我自己……”
“行了你甭跟我客气。”江清淮推开他的手,示意他继续说。
却先见一个带血的荷包掉了出来。
他纳罕地看了一眼,捡起后才想起这可能是裴牧要送给心上人的,不免愧疚起来。
他要是不跟裴牧吵架,早听RMB的撒撒娇,哪来这么多事……
裴牧却猛然红了耳朵,尤其看他拿着那荷包仔细端详,脸热得呼吸都不顺畅,他不自然地尝试转移话题:“可能是龚成。”
江清淮的动作一顿,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又是他。
“清淮?”裴牧看他动作停下,抓住他的手,“这个脏了,还是扔掉算了。”
“不。”江清淮回神,“这是你的一片心意,哪能扔了!”
他这么说,好像知道裴牧是要送谁一般,裴牧不由一愣。
江清淮却拍拍胸脯,义正言辞地保证道:“你放心,不会让你和心上人吹了的。”
他想的是,不管裴牧喜欢哪家姑娘,他好歹是皇帝,赐个婚、牵个线这种事难道还做不到吗?
裴牧却摇头,神色落寞:“我现在这么丑,他不会看上我的。”
“不会的。”江清淮一把抓住裴牧的手,一字一顿,认认真真,“药很好用,一定不会留疤的!你相信我!”
看裴牧神色暗淡,江清淮甚至有点口不择言:“她若是嫌弃你,我……我大不了再赔你个媳妇!”
“赔?”
裴牧不懂,眸中却带了几分忍俊不禁:“你怎么赔我媳妇?”
见他终于笑了,江清淮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你喜欢谁,我帮你抢来。”
“喜欢谁都可以?”裴牧忍不住调侃他。
“当然。”江清淮掂量了一下现如今自己手下军队的人马,愈发坚定,“就算是什么敌国公主,也没问题!”
“哪来的敌国公主。”裴牧无奈地摇起头,却不肯再说心上人的话题,只说:“清淮,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我当然会好好的。”江清淮随口应下,心中已经开始盘算——
怎么清算龚成那老混蛋。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帮裴牧换过药。
换过药后,江清淮传送回养心殿,吩咐小福子告诉御膳房日后三餐多做一人份补气血的药膳。
说完又摇头:“按我的食量来看,应该是一人半份,别做少了。”
小福子一听就明白陛下是给情郎准备的,当下笑呵呵点头,到了御膳房,还又多交代了一句:“这位主可金贵得很,做的时候全都精细着,容不得一点怠慢,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他这般交代,下人们立刻就明白了,连连点头应是。
等小福子走后,御膳房的太监宫女们相视一笑:“看来,我们宫中不日便要来新主子了。”
“我听说陛下对宫外的情郎上心至极,真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啊!”
“你没见过?”突然有人问。
“怎么?你都见过了?”
“谁?谁见过?”
大家七嘴八舌盘问起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说见过的人来了。
无奈只好作罢。
小福子装了一把,属实爽得没边,亲自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食盒送到江清淮手中,还一一介绍道:“陛下这莲子羹味道极好,只是不知那位裴公子是好甜口还是咸口,奴才便让御膳房都各做了一份。”
“夏日酷暑,奴才还让他们准备了几个清凉的小菜,您交代要药膳,便只用了山药、人参,另有一小碗……”
“好,这很好了。”江清淮却有些急,接过小福子手中的食盒,便说,“朕这几日不在宫中,大臣们若有事……让林珏来转告朕,他会知道朕在哪。”
小福子点头应下,看着江清淮前脚刚出养心殿门,后脚便有小太监急急忙忙跑来通传:“福公公,叶相来了,陛下可在?”
“陛下……”福公公叹了口气,“刚走呢,你去告诉叶相,陛下吩咐,有事得请林小将军去转告他。”
“去哪转告?”小太监一头雾水。
“这你不用管。”小福子摆摆手,“你却说就是了。”
“哎。”小太监应下,慌慌忙忙跑走了,将话原封不动转告给叶从南,心下还有些打鼓,生怕叶相一个不高兴说他忽悠自己。
不过叶相虽然确实看着不高兴,却没有责备小太监,而是微微点头,闷闷来了句:“不是什么要紧事。”
便转身往宫外走了。
留小太监一人一头雾水,又着急忙慌跑回去告诉福公公。
谁知赶上福公公伺候世子殿下更衣,自己又火急火燎没个把门,就那么水灵灵偷听到了主子们的谈话——
“殿下,您是怎么知道叶相喜欢陛下的?这天底下想打听陛下的人多了,怎么单单觉得他不对?”
“你看得出我喜欢你不?”
“啊?您干嘛又拿我说笑?”
“你和小皇叔简直一个样。连谁喜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
“奴才哪里敢和陛下相提并论……”
“等你以后也偷偷喜欢什么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奴才不过一个太监,能喜欢什么人?哎呀,殿下,您别挠我痒痒啊……”
小太监一脸震惊地退出门,全然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
新上任的叶相喜欢陛下???
陛下似乎还另有心上人???
还有小世子和福公公……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