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这是一种认可与承诺, 代表着浅浅最牵挂的事情在有苏九明口中落定,只要她能够做到,只要她拿出自己的手段来处理政务, 不再是小孩子一般的玩闹。
她就可以做父王眼中可以同样为他遮风挡雨的大妖。
浅浅眨了眨眼睛,变出自己漂亮的耳朵来, 朝着有苏九明的手掌内蹭了蹭, 狡黠的光一闪而过, 有苏九明感受到法术的波动还不知其中用意却就看着自己女儿一躲不躲,显然极致的信任便是如此。
不过三息时间,有苏九明又揉了一把女儿的狐狸耳, 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任何变化,心里盘算雷属性霸道, 若是用仙法来修炼不应该什么都没有。
自家宝贝女儿想着在自己面前证明自己,若是法术又没了自己又该要如何安慰?
不知父王顾及自己心情殚精竭虑,浅浅眨了下眼睛, 眼角的两颗猩红小痣漂亮生动, 提起裙子便朝外跑去:“父王你先仔细瞧瞧, 我去叫竹子叔叔过来!”
蹦跶两步发现这样不够稳重,又开始慢悠悠地朝着外面走。
在有苏九明的视野之内,仿佛看着自己抱在怀里的那只白毛小狐狸一步一步慢慢长大, 逐渐离自己远去。
他笑着补上一句, 嘴巴刻薄,眼神温和:“记得把你那只藕也带来, 别藏着掖着,丑女婿也得多见见岳父。”
“不丑的!”
说大藕别的不好可以,说他丑绝对不行。
有苏九明含笑摇头,凝视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像是被外头的阳光逐渐吞噬,亦是像她慢慢步入新的世界。
他去灾情最严重的人族现在成为新朝的地方去,旱灾、水灾连绵不绝,瘟疫也随之而生,多少孩子还未来得及长大就已经死去,多少父母流离失所白发人送黑发人。
以前光是想着叫浅浅无忧无虑的,原是他想错了。
所幸现在回头也不晚,浅浅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他也要让浅浅知道这世上爱她的有很多。
等会儿,眼前金灿灿的一片到底是什么?
他那晶莹剔透的暖玉雕琢而成的狐王宝座呢?
怎么变成一片金了?
有苏九明一下怀疑自己眼睛被泪水弄得氤氲看错,又想着赶紧叫祝狩来给他看看——那瘟毒现在到脑子了,都影响他的视觉了!
转而摸了摸,如同阳光一般在掌心融化的触感这倒是没有错,如同裹着火焰的蜂蜜——这,竟然真的是金子,而非障眼法?
有苏九明向来平和,仿佛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万岁狐王眼底涌现诧异。
恍然发现自己女儿施的法术就是要将玉石变成金子做的。
狐王早知自己女儿五行俱全,奈何没找到合适师父启蒙,连雷属性都是她自己参悟,没想到见了闻仲后便有如此风姿。
真金啊。
这是多少法术大成者都不能做到的啊。
掌控这样的法术,就代表着源源不断的金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当下发现自己女儿的能耐,有苏九明担忧自己女儿怀璧其罪,想着要告诫她不可随便展露这门法术,又欣喜自己女儿实在厉害,刚开窍就能有这么大的惊喜。
哪里还记得当初制作王座之时,有苏九明点名要清新雅致有君子风姿暖玉,不要那看起来就俗不可耐的黄金。
他笑的如明珠一般,看着自己女儿的背影,像是看着一只暴雨离开巢穴的幼鸟,期待她振翅高飞,又希冀她能一直在自己羽翼下。
喉头一股腥气涌来,他拿出锦帕遮挡。
大殿内有苏九明光华照人的狐族大王捂着胸口,嘴唇嗡动:“会没事的。”-
“会没事吧?”
浅浅盯着瞧祝狩诊脉,还没等祝狩开口,就先开口问道。
“当然,你不相信你父王,你也得相信你竹子叔叔啊,叔叔可从来没有骗过你。”
祝狩身上穿着宽大的淡青衣衫,洗的发白,干净的如同他的眼睛一般真挚,浅浅细听他的话,觉得竹子叔叔还是可信的,于是点点头。
“你放心好了,只是被累着了,凡间现在尸横遍野,你父王不忍心,若是你能接下,叫他好好调养也就无事了。”
有苏九明听着祝狩这话轻咳一声,眼底涌现着不赞同。
“浅浅还要成婚,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她耽搁一千年,难道是一天就要补齐的吗?”
“我还没死咽气,不许吓唬浅浅!”有苏九明的眼睛亮的像是天上的繁星,连看着大藕都带着一分慈爱。
大藕不想领情,因为在他看来所有出现在浅浅身边的妖都是他的敌人,不分老少、不分男女雌雄,都是装作一副看起来温和虚伪的外表。
加上,他并没有对年长者的尊重,甚至因为年长者因为阅历带来的可靠感而更加紧绷。
总觉得这种年纪大的生灵,时时刻刻会带着他的信任来做出伤害他的事情,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就好像他之前吃过这样的亏一样。
他把浅浅当作是他的,也同样因为浅浅对有苏九明更加警惕。
倒是因为狐王这句话,他对着回过头来嗔怪的浅浅咧嘴一笑,秾丽的五官极致的观感,叫浅浅的心跳都错漏了一拍,拧了一下他的手臂,如梦初醒。
父王在未来去世的模样仿佛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的心脏里,很疼,不致命,用其他办法治疗不好,必定要将所有敌人一举歼灭,才能把根刺从她心底拔掉。
“父王放心,尽可能将事务交给我吧,我是您的女儿,我一定不会教你失望。”
哪怕她的亲生母亲是人族,哪怕她又被父王隐瞒了些什么,但她爱父王、心疼父王,这是毋庸置疑的。
大藕就在一旁瞧着她,竹子叔叔也在看着他们。
浅浅觉得自己的心情像是撕开一枚青皮的橘子,皮薄,一撕开便有一层透明的水雾,溅进眼睛里带着辛辣,叫她莫名的沁出泪水。
虎啸给父王下毒的虎啸,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有苏九明看着她眼巴巴的模样,心下柔软,笑着捏捏她面颊上的软肉,心里颇为可惜不是小时候,侧面嘟嘟的婴儿肥已经褪去。
浅浅被揉搓一把也没有躲开,反而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你放心,父王会好好地活着,活着看着你成长起来。”
山下应当又是下起了暴雨,连累的山上的风声又大了些,浅浅觉得父王说的话有些模糊,像是隔着缥缈的风,听不真切。
大藕觉得浅浅没有哭,却更甚于哭泣,眼底像是湖水,积攒一潭泪水。
不满的莲藕精亦步亦趋的握住她的手,想要她重新生龙活虎,哪怕一眨眼又是坏水翻涌也行:“你不听听我的答案吗?”
你点菜,我都不爱吃,那我怎么办的答案。
浅浅没有把私房话闹在父王和叔叔面前的大方,尤其是他们就在一旁既是欣慰又是吃醋的模样实在烦死狐狸。
扬眉看大藕,一双浅醉琉璃的眼眸映入他眼眸?:“想明白了?”
“但现在我不想听。”
大藕脸色一冷,嘴里一哼,别过头去,双臂在胸前抱起,就差说我也没很想开口,你爱听不听。
浅浅一眨眼就是一个坏主意:“今晚结束,明天我们成亲,成亲的时候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成亲
他已经从俗世的传记里面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胸膛内激荡的澎湃心潮快要抑制不住,他整个人都觉得要被火焰包围,热得要命。
他又想要伤害她了。
大藕这一次没有抗议,反而沉重地点了点头,下意识离着浅浅远了两步。
距离大概就是从贴的连呼吸都能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只手臂才能够得到的距离。
浅浅激动的酡颜醉脸:“虎啸今夜发动叛乱,我们将他的部曲一网打尽,他的虎头,我要用来做新婚的庆礼!”
有苏九明无法反对,轻叹一口气。
大藕沉默不语。
只想着大婚-
狐王归来,诸多妖王莅临,公主驸马大婚,这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庆典喜事。
尤其是经历东胜神洲花果山美猴王的那事之后,妖王觉得参加这种成婚的喜事正正好,能饮酒作乐美食佳肴,还不至于又摄入到危险之中。
这才是天底下最好的事啊。
虽说遗憾无法入赘积雷山这万贯家财,可他们听说这胜过他们的驸马可是什么本事都没有,全靠一张脸把玉面公主给迷惑了。
万岁狐王聪明一世,奈何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实在拗不过自家女儿,也就只能咬着牙同意。
但这对其他妖王来说,那可是绝顶的好机会啊,就等着那光有一张脸的驸马把家底败干净,他们好来“帮扶”一把。
也正是因为如此,几位妖王和积雷山待客的几将军饮酒的时候格外的畅快,不约而同地把积雷山的东西当作他们的东西。
等到日落西山,星星出现在苍穹之上,难得露出的月亮在云雾的笼罩下像是一把镰刀。
几位妖王酩酊大醉,忍不住说:“那玉面公主,到底瞧上那莲藕精什么?!”
众妖皆醉,连侍卫们也被打着一同乐乐的理由和他们大醉一场,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虎啸听着妖王这神志不清的不服气,意气风发的把手里的酒坛往地上一掷!
刹那间,瓷器破碎碰撞之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
几位妖王挠挠耳朵,觉得有点吵,想要赶紧拿来兵器防身,奈何身边的妖精也已经醉了,自己醉的更是意识模糊,只能挣扎着翻个身。
“本座也很好奇为什么,所以今日,就要拿来问问!”
眼中凶光尽显,哪里还有昔日当差时候的端厚老实。
“这些个蠢物,还真把老子当知己了。”他看着诸多醉倒的妖王,觉得这些威名赫赫的妖王也无甚可怖的,胆小趋利,馋得像是连饭都不吃不上,吃一些人族的食物就满足的蠢货。
“大哥,别急,这些妖的地盘里积雷山太远,下手也不好制服,不如先下瘟毒,日后加以控制。”
铜雀见虎啸又要意气用事,连忙制止,他们可用的妖少,除了自己族中原本就有的亲信之外别无他物,能到今日全靠毒来控制。
选定在今夜就是为了速战速决,主打一个出其不意,叫有苏九明身边的亲兵都想不到。
一夜之间叫有苏九明病重,囚禁驸马,逼的公主下嫁虎啸,等到明日,虎啸便可以借着公主的名头名正言顺的操控积雷山。
其他的妖王身中有苏九明同款瘟毒,等他们拿下积雷山后,正好朝外扩张,那时统一下界妖族,易如反掌。
铜雀说得天花乱坠,奈何本就已经饮酒的虎啸脸色晦暗,未被发现——铜雀的计划很好,但里面最不足的一点就是瘟毒只有一点,他就给有苏九明和祝狩下药了,哪里还能轮得上其他妖王?
他不愿意跟铜雀交心,所以铜雀以为他还有后招,当下被铜雀指挥着,更加愤愤。
“你说得对。”
他看向诸多趴在那里的妖王,心里盘算着还不到大婚的日子,也就来了这么几个,幸好和有苏九明关系极近的妖王还未至,不然还不知如何是好。
也幸好那传说中经历反天,号称平天大圣的牛魔王现在没了地盘喝的烂醉,否则这仗还真不知如何开始。
“迷药,切勿忘记了,明天天亮之前,绝对不能有一个醒过来的!”
说完赶紧吩咐道:“走,先围主殿,一切保证公主的安全!”
保证公主的安全,大王和驸马的安全就不必保证了
等他们熙熙攘攘走后,角落柱子边一直在酣睡的庞然大物的牛魔王神采奕奕的睁开自己那硕大的牛眼:没想到积雷山狐王声名显赫这么多年,也出现这样的暗鬼。
若是他老牛在这事上恰到好处的帮上一忙,岂不是积雷山的钱财和公主都要被狐王托孤与他?
白捡的好事,也好对着家里那善妒的母夜叉有个交代。
果然酒量好了就是有好处的。
他先是在这已经酒香四溢酒池肉林的殿内变成自己的原型:一头硕大无朋的大白牛,头大的如同荆棘峻岭,眼中精明犹如闪电,两只牛角如同高塔一般巍峨。
而后他朝后边刨了刨蹄子,恰好把那桌案连同酒壶茶水一同砸在那个嘲讽他的妖王脸上,随即撞见那正好送来迷药熏香的小妖,两角一顶,血溅三尺。
随后他使出自己的变化术变换成黄鹰,朝着天就飞去,在夜色里跟着铜雀他们在天上变成原形的队伍,心里盘算着这出手的时机得恰到好处,若是那老狐王能活着,他老牛就白白辛苦这一遭了。
黄鹰扑朔着翅膀朝着天际飞去,桌案下一个小小的暗影欲哭无泪——山下来投奔的妖实在太多了,他想着躲个懒,帮同僚顶班,上来给诸位妖王倒酒,哪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啊!
若不是他灵敏又不爱喝酒,只怕早就和其他无知无觉醉倒的同僚们一样了。
要不要冒险要不要冒险,他就是一个小妖啊,虎将军和雀将军联手叛变,还给狐王下毒,还要给其他妖王下毒,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他一个小妖,就是消失了也根本不会引起注意的小妖何必掺和——掺和了也是个死啊,他救不了狐王。
可是可是狐王真的很好,他以前在别的妖王处哪里过过这样的日子。
若是狐王没了,积雷山又要怎么办?能想出毒杀叛乱的虎将军还会遵循积雷山的规矩吗?只怕又是一个妖王法地,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罢了,干就干,大不了一块死,也算是报答狐王是个好首领,若非狐王只怕百年前他就已经在太阳底下晒死了。
更何况,未来驸马爷还是他的好兄弟嘞。
他岂有置之不理视而不见这种不忠不义的想法。
一道黑影颤颤巍巍的打着哆嗦在晦暗之处像是分裂成好几根麻绳,终于,他将身一扭,大逆不道的在积雷山主峰钻起地道来-
这个夜不太平静。
他从浅浅已经在殿内转了十几圈后琢磨出来的。
之后才找寻之前的记忆,把浅浅和有苏九明的对话对上线,知道有妖借机生事。
他看了一眼有苏九明苍白的脸色,一双漂亮的眼睛在连枝灯的光照下有些许幽暗,黑白分明的瞳孔直直的盯着有苏九明。
这是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
亦是连大藕自己都未曾察觉、或是察觉了也不在意的看人习惯。
但极少有生灵在他这样迫人的眼神下毫无躲闪。
这双眼睛像是要洞察心中的所思所想,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在这样的火焰炙烧下无所遁形。
有苏九明察觉到他的视线,先是拧起眉,毕竟他作为父亲,依旧不习惯有妖作为她女儿的道侣夫婿出现,但下一息他就露出一个笑,笑容海纳百川,朝着大藕点点头。
——大藕本就年轻,如今还失去记忆,即便他因为大藕可能会残留的危险而忌惮他,但他们本就应该要成为一家人,他又何必对大藕心存偏见?
他既然要尊重浅浅,就应该同样尊重大藕。
——这是浅浅自己选择的家人。
在大藕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浅浅的事情之前,大藕都是他的女婿。
啧,这个词真叫狐狸不喜欢。
大藕对所有长辈都不喜欢,对着有苏九明“抢占先机”能够获得浅浅独一份的关爱更不喜欢,现在有苏九明露出这样的笑,大藕歪着头像是一个小动物衡量这个大狐狸有没有坏心思一样打量审视。
终于在有苏九明没有遮掩,而且大藕没有察觉到恶意的情形下,将自己的身形稍微往有苏九明那里挪了挪。
不多,也就半尺左右。
因为他不能离浅浅太远。
顶多顶多叫浅浅的父王别被其他妖一巴掌打死了,瞧瞧这弱不禁风的模样。
这样想的大藕选择性遗忘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斗法,有苏九明虽然不是近战强者,但万年的对敌经验也至少不逊色下风太多。
“大王?快走!来不及说太多了,虎将军和雀将军不知道怎么的两个妖串通起来要谋反,马上就带着兵卒到了。”丘丘一路急切的要命,胸膛内的心都快要蹦到嗓子眼,总算到了狐王所在的位置,连忙变做道体钻了出来。
“什么!”有苏九明没想到在他的布置下还有妖能够冲破阵法,来到这里,目光中露出欣赏。
他来不及说太多,大门已经被从外面打开,虎将军之前还觉得来的路上在地上奔驰仿佛鬼打墙一样,进来之后见着这一家人才放下心来。
虎啸身上的酒气凶猛,因为时间流逝造就了不耐的他目光之中只剩下柔弱的公主:“公主,人族讲究从父从夫,今夜你父王如何,你那低贱的莲藕精如何,就全看你了。”
铜雀轻笑一声,连忙提醒:“大哥,可说好了,这驸马也要留给小妹尝尝的。”
虎啸是个粗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些最直白不过的事,形容浅浅好看,也就是好看。
但落在后边正在偷窥的牛魔王却不似他一般没文化,他可是能和灵猴孙悟空结拜兄弟还当大哥的人物,看着一别数年的小狐狸精,视线几乎贪恋的落在浅浅的眼角眉梢。
她长大了很多,以前还能看出来是一只在父亲膝下的小狐狸,现在已经有自己的风姿了。
柳叶弯眉似烟笼翠,潋滟生辉的双眸,又是骄矜的姿态,哪怕面临着反贼依旧是高傲着仰头,未有任何无助之态。
行动之间环佩珠玉叮当作响,裙袂步步生莲,这样的风华,若叫她折断傲骨臣服其中,必当是天底下第一幸事,就是天庭在大的官也不能比。
那家中的老罗刹碰见玉面公主这样的样貌,需得自惭形秽投河自尽!
这样美,还身带百万家财的妖,才能成为他平天大圣的妻。
那边浅浅迤逦,在牛魔王眼里比之姑射谪仙、月宫嫦娥都更胜一筹,落在虎啸和铜雀眼里就是:好看,我的了!
但浅浅身侧,被一直无视,甚至当作威胁浅浅所用的低贱莲藕精、只有脸没有用的未来驸马爷却怒火中烧,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们找死。
他穿着浅浅命令下新为他制得金线密织的赤红深衣,烛火笼罩着眉骨在他眼下投出刀刻般的阴影。
若只看样貌,只怕都想不到他会是一只妖,还是妖族最普通的草木化形的妖,只觉得他应该是凡尘俗世里被金尊玉贵养大的世家公子。
两个站在一处,真有神话中金童玉女的和谐之感。
可惜,这里面的,都是想要拆散他们的。
——该杀。
——该杀!
大藕没那个耐心听那些乱七八糟的的示威,当他知道这些妖精聚集在一处是为了狙击狐王,把浅浅当做战利品的时候才是怒火中烧。
心随意动,连他自己的再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招式,他挥一挥手,周遭所有的烛光尽数熄灭,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浅浅离得最近,能够看到脚下一朵极致艳丽戾气的火莲自大藕脚下诞生,绽开。
随后如同甘露一般朝着四周蔓延开来,火焰幻化的无穷花瓣接天碧日,赤色的菡萏像是吸食周围所有鲜血一般艳丽。
在场的虎啸和暗处的牛魔王都不约而同的在心底一声呼啸:这绝不是寻常妖精能够有的气焰!
但虎啸已经走到这个地步,绝对不会因为一个计划之外的棋子要掀了棋盘所有胆怯,甚至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杀!杀了狐王,整个积雷山就是咱们!”
“狐王已经命不久矣,杀了他们,本王与他平分积雷山!”
有苏九明的脸色白的更纸一样,一定命不久矣。
只要这莲藕精死了,今日的计划依旧是完美无缺的。
若真有真本事,还在积雷山当无名无姓的野妖怪?怕不是拿老狐王藏匿的法宝伪装出来的声势。
有苏九明冷笑一声:“本王等候你多时了。”
霎那时,虎啸与铜雀带来的上百妖众被从身后团团围起,积雷山的阵法开启,原本在殿中酒醉的祝狩带着妖兵赶到,形成包围之势。
浅浅在这纷乱的战场上看着自己的身边的大藕,大藕回头看她,将她用一力推向有苏九明那里。
露出的惊鸿笑意,像是在说——瞧瞧你夫君你有多帅!
他眉间朱红,煞气游走,容色艳丽的出奇,亦是谁都无法轻视的杀伐之气。
大藕骨秀清研,烟霞彩凤飞,手中空空,脸色凝重,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手中应该有一柄长枪,心随意转,飞腾变化,手里顿时间多出一杆红缨长枪。
朝着为首的虎啸和铜雀就杀了过去。
还顺便别开朝着二妖杀来的其他妖将,霸道的将他们二妖的性命当做囊中之物。
虎啸连忙以刀挡住,铜雀发挥自己身法上的灵妙之处位置变幻无穷,形成干扰,虎啸簸土扬沙,意欲压制先机。
接到大藕第一个杀招之时他就发现大藕绝非庸才。
但虎啸也是经历杀伐,在积雷山卫队多年的将帅之才,他顿时发现大藕突破性强,奈何术法之间十分青涩。
只要用自己的能耐狠狠压制住,叫他无法施展出略显青涩的术法,胜负还犹未可知。
虎啸不敢相信自己万无一失的寂寞出现问题,手中格挡住大藕的长枪,连虎口都震得出血,朝着有苏九明大喊:“这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你喝下带有瘟毒的酒!你怎么可能会没事,怎么可能会发现!”
浅浅听到这话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吼声,手中使出金剑,一剑劈开朝着有苏九明扑来的妖。
她恨虎啸。
她的未来分为父王去世前和父王去世后,所有一切悲剧的起点都在虎啸的贪得无厌上。!
虎啸如今不可置信,浅浅才知她才是真正的不可置信——谁会相信千年前就跟随你把性命都抛之脑后的兄弟会有一日要毒杀你?
直到未来父王去世,虎啸要对她用强,她才明白一切都源于虎啸。
她手上力气发颤,距离她挥剑三个时辰还不远,她手上力气小,亦是头一次见血,杀的人之前可能还含笑着叫她公主。
但浅浅没有任何迟疑。
偶尔手上发颤,她就看一眼正在酣畅发挥、越来越勇猛的大藕。
——这本与他无关,但他都在,自己又如何软弱?
——哪怕“未来”戕害父王的瘟毒有救,可依旧会叫她如日中天的父王身体不佳。
——虎啸,她必亲自了解他。
“杀了狐王!他快死了!”
“只要他死了,积雷山的百万财富就都是咱们的!”
虎啸直面大藕,铜雀靠着灵巧的身形进行骚扰,大藕以一敌二,攻势不退反进,这个被铜雀觊觎的驸马他是个十足十的疯子!
这个莲藕精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若有身上的攻势他绝对不躲,只要能够众创对手。
铜雀呼喊着自己手下不稳的军心,示意在拼一拼,她却做足机会准备拉着虎啸逃跑。
“蠢。”大藕一声低骂,挥退前来助阵的妖将,一杆长枪带着熊熊烈火要穿透虎啸的胸膛,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虎啸捏住朝着自己飞来欲要营救的铜雀,将她的身体整个挡在前面。
铜雀的翅膀被撕碎,身上遍布火焰的炙烤,从道体湮没成小小的鸟雀。
——她从鸟雀变成将军,如今又从将军化作鸟雀。
虎啸使出最后一击,拼命朝着有苏九明奔驰而去。
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给他瘟毒的神就是要他搅得积雷山片甲不留,绝对不能叫他们在南赡部洲和人族亲近,他失败了,就没有活路。
更何况,他不服,他厌恶有苏九明连妖不愿意杀,当年在封神战场上,还是他挡在有苏九明面前。
他一个懦弱的狐狸,凭什么当大王?
哪怕是死,他也要有苏九明先死一步!
浅浅连忙格挡,有苏九明使出自己的法术防御,尘土飞扬,泥沙横扫,奈何虎啸原本就是同属性的法术,更有着绝路之勇,一下避开浅浅手中之剑,将她击倒在地。
并非冲着浅浅而来,她身上的玄鸟项链悄无声息,倒是手上的镯子给她力量,叫她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精力。
有苏九明力有不怠,口中洋溢着鲜血,只差一息就要死在虎啸的利爪之下。
本来一直躲在一旁跟不上剧情的变化的丘丘,说是迟那时快的挡在有苏九明的身前,眼看着他的身体被横空撕成两半。
丘丘痛得头皮发麻,眼前被血色的雾气弥漫,他张了张嘴,想说大王你别难受,如果不是你我一个小妖早就饿死了,我来的时候就做好了。
就是好疼啊。
但他这么平凡的小妖,也是知道知恩图报,待妖以诚。
身后解决掉铜雀的大藕立刻刺出一枪,血洞连同火焰灼烧,变成老虎原型的虎啸倒在地上。
他嘶吼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为什么你不死。”
虎啸还想说什么,已经一拳被落地的大藕捶掉几颗牙,脑袋也被抓住往地上惯去!
有苏九明口吐鲜血,说不出话来,脸上挂的笑却是轻松愉悦的,他早已经对虎啸无话可说。
只是望着丘丘的时候充满着担忧,指着祝狩说道:“快,看看他如何了?”
祝狩摇头,并未走近,浅浅扶着父王脸色一片苍白,看着丘丘被劈成两半的身体,泪如雨下——她杀了朝她劈来的熟识妖精,却亦有陌生的妖妖拼了性命也要来救父王。
心,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
双方战局本就胜负一定,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这边还有大藕骁勇。
祝狩愿意叫虎啸看在同僚的份上做个明白鬼,凑近说道:“你忘了吗?竹子的根,是能贯穿整个山的。”
他是万年竹妖,也就是说,只要他想,他可以知道积雷山的所有辛秘。
胜负已分,参与谋反的妖想要投降,亦知道自己投降也不会有好结果,就只能束手就擒求个痛快。
大殿之上,处处是蔓延的血液,浅浅从地上爬起沾染了血液,提起自己的金剑就朝着虎啸走来。
大藕没彻底杀他,还想再给他几拳,看看虎啸到底能挨他多少下拳而不死,浅浅制止了他。
虎啸嘴里全是血沫,说出的话都掺杂着几颗牙。
话里既是真心话,亦是想要激怒在场其他妖,给他一个痛快。
这莲藕精到底是哪里找来的?!他原本以为生吃他妖已经足够狠辣,谁知遇到一个斗法越来越猛,连自己性命都不放在心上,丝毫不躲就为了要他命的莲藕精。
“你,剑都拿不稳,还想杀虎?你们一家骚狐狸,当年快我一步邀买人心,身为妖居然不吃人?现在不过是时运不在我身罢了,否则,你只会在本王的床榻上摇尾乞怜。”
脚下的地面如同弥漫血气的沼泽。
千年以来,浅浅的脚下从未有过污浊。
如今她的绣鞋踩在地面上,湿润浓稠的眼眸看着虎啸,这个她从小相信的叔叔——甚至跟着他叛乱的人,都是她认识的妖。
他看着浅浅不仅自己不动手,甚至还制止了那越打越疯,连自己性命都不在意的莲藕精,心下嗤笑。
保不齐,他还能再活呢。
却未曾想到想来娇滴滴的小公主,居高临下地露出一种阴鸷的杀意。
她那花容月貌的脸上溅上血迹,结成痂贴在她的肌肤上,像是雪花红梅一路潋滟,倒是没有惊艳只剩下惊恐。
锐利的、带着玄鸟的剑柄一下刺进他的头皮,而后沿着他的脊柱一路朝后而去划去。
血溅在她的脸上。
血珠滑落,如同一颗眼泪。
她笑的越发潋滟,没有生灵能不为她这般惊心动魄的容颜蛊惑,可惜离她最近,向来最贪恋她样貌的现在只有呼痛声。
——“小狐怎敢杀虎?”
——“充其量,也就只敢扒虎皮罢了。”
虎啸痛不欲生,没想到好好的计划被这两个他瞧不起的妖给彻底打乱,就连他的性命也要死于此。
他不服!
有苏九明连人肉都不吃,法术没他高强,凭什么能当妖王?
不服啊。
有苏九明和祝狩看着浅浅亲自动手面露心疼,在他们两个手下长成的娇娇孩子,终究要被迫成长在其他妖的眼前。
尤其是,这样惨痛血腥的场景真真切切的在浅浅脑海里经历过。
其他几将军和手下妖兵见着浅浅下手如此狠辣,面露欣慰——他们已经看见狐王病弱,不能接受继承者依旧是弱不禁风、承担不起风浪的公主。
这也是为什么在“未来”有苏九明死后,他们会选择离开。
一个青涩的、柔弱的公主,可以在当权者龙马精神的时候享受金尊玉贵,却不能以血脉来号令他们。
一道道赞叹浅浅美貌的目光掠过她,却不会有妖看见她,更不会尊敬她。
但现在,浅浅用事实证明了,她能够狠得下心,能够撑得起大场面,她即将在积雷山万岁狐王的交代下延续他的治理。
如有不服者——虎啸结果在前,想死的可以试试看。
众妖有惧有恐有赞叹,无他,亲手用利器划开头皮,将皮毛劈开,这手段对于从前吃过同僚吃过人肉的妖都觉得残忍——杀人莫过头点地,这得多大的仇恨才能如此啊。
转念一想,若非今日公主和驸马积极进取,狐王料事如神,只怕这万贯家财和娇娇女儿都归虎啸所有,当然是天大的仇怨。
唯有大藕面露欣赏,那原本还想耍帅就浅浅好好夸的个够的妖如今面孔上攀上红晕,胸膛剧烈起伏,热度蔓延到耳垂——浅浅这一面叫他精神振奋。
这是遇到同类的激动,这是舒爽的战栗。
这是他丹田内燃起的火焰-
有苏九明有心让浅浅立威,大藕又不在意这个,浅浅当即调整自己的心情安抚功臣,奖赏有功将士,并宣布自己的婚礼于明日双喜临门。
众妖现在心情百感交集,发现大王中毒命不久矣、发现驸马并非花瓶、发现公主能成大器,心情起起落落,最后也只能心情复杂的和同僚说话。
大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尸横其中。
有苏九明看着浅浅担忧的神色,笑着摇头:“你担心这个做什么,都说好是引虎上钩之计。”
浅浅没说话,若是之前她还能被父王瞒过去,现在也是不能了。
他的身体终究是被瘟毒影响。
“我们把他好好葬了吧,若有亲眷自当好好奉养。”
大藕没有意识到丘丘死去,他到现在也没有世俗意义上的理解死去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丘丘躺在那里没有以前话多。
但他看着铜雀死,看着虎啸死在浅浅手里,觉得痛快抑或是没有波澜,看着丘丘倒在地上,却拧起眉头,想和他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叫他醒来。
“兄弟,你看见我的勇猛没有?我说了我一定会报答大王的!”
谁也没有想到已经被劈成两半的丘丘还能活过来,甚至活蹦乱跳,连疗伤都不需要。
浅浅和有苏九明看向祝狩,就是他说丘丘没得治了。
“我的意思是蚯蚓横着劈没有事,好好调养就够了。”
“浅浅,大藕,日后给你们多加点课程。”祝狩默默说着,给丘丘喂进去一个丹药,看着丘丘又连起来身子,一会又分成两个丘丘。
浅浅破涕为笑,昳丽容色像消融一般的冰雪,载着叫人砰砰心跳的盈盈春意。
大藕歪着头看她,清泠泠的样貌还带着稚嫩,眼神间迷惘和狠厉同时存在,血液溅在她的脸上,是最好的点睛之笔,那两颗朱砂痣似乎也一同活了起来。
他凝视这浅浅,意识到自己产生饥饿。
难以抑制的吞咽着口中津液,牙齿都泛着痒意,想再一次凑近那娇嫩的皮肤,叫她染上他的味道,刻上他的痕迹,洗去不属于他的所有肮脏痕迹。
心里百转千回,想了千千万万个办法,最后,大藕舔舔自己的虎牙,全部放弃。
在浅浅的盈盈浅笑中,凝望着她,放弃那些能让他愉悦的想法,压抑着自己第一出出现的食欲。
他伸手擦拭掉浅浅脸上的血液,把手中长枪缩小,化作一枚簪子点缀在她的发髻上。
幸好浅浅很乖,也很相信他,没有躲避,就这么任他施为。
没有给想要钓鱼执法的坏蛋莲藕发作的机会。
大藕看着浅浅脸上干干净净,手腕上是他给予的镯子,发髻上是他给的发簪,时时刻刻都在他的保护和看管之下,也满意露出一个笑。
他好像明白了克制是什么意思。
剧烈的杀意、强烈的饥饿,都因眼前这只无知无觉的狐狸而诞生。
又因为她而克制。
这感觉很坏,又很叫他沉迷-
忽的,他警惕地看向远处,视线如同锋利的剑刃,气场全开,那威慑众妖的凛凛火焰在一起在脚下升起,菡萏灼灼。
众妖大气不敢喘,就连心跳都慢了两拍。
前一次未曾来得及分神查看,只知道驸马爷以一敌百,比寻常大妖妖王都厉害,那熊熊烈火如同幻境一般,如今再见才知驸马爷的厉害之处。
厉害到哪怕驸马爷还不是驸马爷,他们也在心底称呼起驸马爷。
甚至还起了一个名号——莲花驸马。
妖族少有明晰神仙历史的,不知上一位以莲花为号、恰好同样运用火焰到驾轻就熟的,是莲花太子哪吒。
如今他们看着驸马爷,和仿佛杀伐果断的公主,觉得积雷山还能繁荣一千年。
“怎么了?”浅浅问。
大藕烦躁被打扰,却没有冲出去诛杀外面窥伺的妖,只是拧着眉好似遇到难题一般故意说道:“好像有妖在看我们。”
浅浅紧张的微颤一下,又抬手握紧手中剑柄,像蓄力攻击的肉食动物。
大藕轻啧一声,不满的将满腔的燥气压下,若是她能一边流着泪依靠自己,一边狠厉的给其他妖来上一剑就好了。
“好了,没事了,是我看错了。”他低声哄着,冶艳面目看起来极为温柔。
算外头的妖走运。
细若梅骨的手指触碰在衣料上,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血居然不只是其他妖的血,他胸膛上居然一直有伤口再往外冒着鲜血,只是布料原因不引人瞩目。
“受伤了你为什么不说?!”浅浅心疼的嘶声力竭。
在场的众妖就看着方才在他们面前还杀气凛然,威风八面的莲花驸马被公主骂的一言不发,甚至还低下头认错。
——看来不论驸马多厉害,这个家还是公主殿下做主。
第23章 第 23 章 杀神哪吒杀敌杀己
第二十三章
牛魔王连大气都不敢喘, 径直飞回到原本醉酒的殿内。
眼前被一片赤色弥漫,剧烈的心跳马上要跳出他的嗓子眼一般可怖。
他姿势向来是能有多舒展就有多舒展,但此时此刻, 牛魔王他蜷缩着身体、岣嵝着,像是倾倒的山峰, 谨慎的连牛角都不敢往外冒。
若是其他人见了或许不知, 但牛魔王那时号称平天大圣, 在花果山和孙悟空那孙子结拜的时候,力压鹏魔王、蛟魔王他们成为老大哥。
孙悟空反天的时候,第一次被宣上天庭做大官, 第二次,因为被封弼马温自认受辱, 那是真的要反天。
天庭派下十万天兵天将,巨灵神打头阵,随后来战孙悟空的就是传说中那身负一千七百杀劫, 先杀自己在杀敌人的莲花太子、杀神哪吒。
牛魔王记得十分清楚, 那哪吒太子和传说中一样, 是个长不大的小娃娃,也就比他的儿子牛圣婴的样貌大上一点儿,可那威武模样是一点也不少。
哪吒有三头六臂之法相, 脚下踩着风火轮, 手上那是斩妖剑、砍妖剑、缚妖索、降魔杵、绣球儿、火尖枪,只一交手, 地动山摇。
牛魔王亲眼所见,当时这一场战斗是代表天庭的哪吒兵败回天,才有的孙悟空那泼猴二上凌霄,封齐天大圣的美事。
但如今细细想来, 那时候的哪吒动作迟缓,法相运用间仿佛人间傀儡一般,他们那时候的斗法,稍稍慢一下连性命都能没了,哪吒在那种情形下都能全身而退。
他今夜躲在暗中偷窥,原本是想着成全英雄救美的美名,奈何偷偷看着万岁狐王那赘婿分明就是成年版莲花太子的模样。
说句冒犯的话,比李靖还像哪吒他爹!
活像刚把哪吒生出来。
只不过之前是动作迟缓,仿佛每一个招式前都要思考一番,现在是笨拙得像刚出生,先打出来再看到底有何用处。
牛魔王以前能反天,那指定是有真本事再加上不服气,所以才能和几个兄弟共图大事,就是现在被打怕了。
后面那玉帝的外甥带着他麾下草头神诛杀数千花果山的猴头,还将花果山给烧了,那叫一心狠手辣,他的妖兵他的财宝也跟着成了二郎神的。
他怕再惹上天庭。
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他们几兄弟都隐姓埋名跑得远远地。
如今再见着样貌相似莲花太子的,他倒是也想说不是哪吒,就是生得像,但奈何那舞的长枪,就是假冒不了的火尖□□样,两侧牛角形状的尖刃、枪缨为淡紫色火枪,全长一丈八。
到底是性情如同稚子一样的哪吒在经历千年后突然觉醒情爱自愿到积雷山为赘婿更合理,还是天庭也想要这积雷山在管控中更恰当?
抑或者说,这杀神要假借着成婚的由头,把他们所有妖王聚在一起都给杀咯?
除了第一条绝对不可能发生,其他的都有可能啊。
牛魔王急得团团转,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心里也不敢琢磨什么玉面公主万贯家财,就想着怎么逃出生天。
他回头遥望一眼醉醺醺的其他妖王,忽地阴阴地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说走就走,你们死不死的可跟我老牛没什么关系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行变化之数,变成一苍蝇朝着外头飞去。
什么面子里子老婆孩子?什么也没有逃命重要。
跑!-
流言是一把开锋的利刃。
之前在有苏九明的布局之下,积雷山关乎大藕这初来乍到的莲藕精一下鸡犬升天变成驸马,叫许多往日里还能伪装的妖在这般情况下抑制不住自己的野望;
如今,在有苏浅浅的推导之下,那一夜的场面没有任何阻挡的流入其他妖王耳中。
浅浅只是缺少经验、缺少让她来当家做主的教导,只要一阵东风,她立刻便能扶摇而起。
清纯佳人变心狠手辣的继承人,美貌花瓶变成屠妖大魔头。
原本说好的还有几日成婚,变成了当即成婚,甚至其他和有苏九明关系更好的妖王直接在这一日不早不晚的来,才叫之前的妖王琢磨出一点示威的味道。
鲜红的血液被用水冲刷,换成随处可见的朱红对联,中央闪着金色的双喜团花,一朵鲜艳的花托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微光里十分喜庆。
就是空气里似乎鲜血的味道如影随形。
浅浅还专门用的最像鲜血的茜素红做喜服。
婚宴之上,和有苏九明有真交情在今日不早不晚地到达,细细打量着在敬酒的一对璧人,心里琢磨着这夫妻二妖,但凡日后别闹出事端,积雷山的繁荣至少还能再保一千年。
还有,南赡部洲的灾情已经如此严峻,积雷山依旧能够布置出这种场面的宴席,属实有底蕴。
被诸多眼神烦闷的大藕难得没有面露不虞,嘴角洋溢着的笑容鲜明,直叫那昳丽到如同矜贵瓷偶的容貌生动起来。
在他眼里,积雷山脚下连绵多日的雨天都显得是雨在为他们成婚庆贺。
有眼力见。
软和的日光慢悠悠的透进窗棂,不经意间将一切事物染成糖霜般的柔和颜色。
一切都是那么令他高兴。
尤其是身边的浅浅,他们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分开。
哪怕他想要保持距离,也不过离开半尺罢了,浅浅虽然现在还在耍小聪明,但已经完全离不开他了。
连他的回答都没有听,她心里就是有他!
“浅浅,还未恭喜你觅得佳婿。”一道娇媚的声音响起,浅浅露出一笑,看着来者扬起她那鲜妍的嘴角。
她的美,比之大藕的夺目要增加一分清冷,唯有笑起来后眼角的红色小痣也跟着动起来,才算几分生动。
“今日恭喜也不晚,正好是双喜临门。”
来者名曰敖灵,看姓氏就能看出她是龙族,他的父亲是碧波潭的龙王,她身为独女也如浅浅的玉面公主名号一般,有个万圣公主的称呼。
两人年纪相仿,又爱娇爱俏,父辈那里不缺钱花,从前也有几分交情在。
敖灵顺着浅浅的目光朝着远处看去,那是一张保存的极其完善的虎头连着虎皮,高高的挂着,还专门施了防风防雨术法,好叫来这里的妖一个都不要错过。
少女志在必得的阴鸷威严冲淡了她的那份羸弱怜惜的美感,多了几分无常模样,反倒叫敖灵欣慰。
——她并未因为成婚而面容憔悴,而是眉目含情,眼中比起之前如同没有落脚地的小鸟,如今多了骄肆的跋扈。
“这就是驸马?果真如同传闻所说的英武不凡、气势宏伟。”
敖灵是举手投足间自然的风情万种,和浅浅那年纪小狡黠的撒娇不是一回事,她原本出手是万无一失,就是人间虔诚的佛陀,在她面前也要怔愣羞煞。
但是浅浅这个驸马就不仅不知道欣赏美,甚至不讲究礼节。
原本和浅浅待在一处,喜笑颜开,眼底藏着不加掩饰的兴致勃勃,偶尔浅浅对上眼神,两个妖精哪怕什么都没有开口,也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自成一方世界。
结果她一过来,哪怕是言语在恭维奉承,这浅浅的夫君就立刻多了几分高不可攀的凛然之气,只朝她这里瞥了一眼,亦毫无对于美人的欣赏。
反而如同捕食到猎物正在吞吃入腹的凶猛野兽被打扰进食的疯狂。
也只一眼,他就收回了眼神,但也就这一眼,已经叫敖灵心尖颤抖,知道这妖自己不能招惹。
骤然一看,敖灵还以为浅浅有两个驸马——这反差跟换芯子也差不多了。
不仅没看出她在勾引他,甚至连夸奖都不在意。
敖灵服了。
当然也有可能这位样貌无双、据说法力高强的驸马其实耳朵有疾。
总归,她貌美如花,是这莲藕精无法欣赏,不能与她同乐。
“你这驸马从哪里找的,若我能够招赘如此佳婿,父王也就不用盼着我嫁入西海了。”有法术有样貌不说,最重要的是真心。
哪怕是伪装,在事不成之前也要装出一个样子来。
瞧这目不转睛的模样,哪家岳父能忍心拆散?
浅浅欲言又止,还有些许稚嫩的脸上多了抹红晕。
她能怎么说?说大藕一开始想杀她,她为了自己不死拿花言巧语骗他做夫婿?
这很难说成随机应变,只感觉她见色起意。
“浅浅对我一见钟情,接着就要带我见狐王。”
大藕这下主动开口,惹得浅浅扭头在他腰上一拧,他不仅不呼痛,甚至乐在其中。
敖灵也才明白,这位驸马不是听不见,是看关于什么话题,不是不凶狠,是他只对外人凶狠。
他看着浅浅的眼神如同凝望着想要一口吞下的美味,目不转睛。
视野之内,敖灵发现不仅浅浅从小一直佩戴的项链如今看来像是重新錾金般金光闪闪,她的手腕间还多了一枚看起来就不是凡物的赤金莲花镯子,红宝石点缀其中都只是其中沧海一粟,最要紧的是它上面含着的灵光。
这不是积雷山狐王能给爱女装点的宝物。
浅浅和大藕打闹,她那巴掌在大藕看来跟抚摸没有什么两样,拍在脸上他先闻到香风,拍在他身上他反倒还要担心浅浅的掌心痛不痛。
也正是因为这么嬉闹,敖灵也没有错过浅浅脑后的后压簪子同样珍贵,蕴含着灵宝之气。
若不是狐王,那就只能是和异宝一同出现的驸马?敖灵眼波流转,精光浮现,又道:“这是来投奔我家的,原是一只九头相柳,我见积雷山现如今有新气象,不如浅浅给我一个颜面,收下他?”
若是牛魔王在这里,他一定瞳孔紧缩心惊肉跳。
因为在万圣公主身后的,就是他那在花果山结拜的二弟,号称蛟魔王的覆海大圣。
但牛魔王跑了,在万圣公主身边的蛟魔王跑不了,他原先便是有心投奔,想着当万圣公主的赘婿,依旧可以起家——除了他还没有妻子之外,和牛魔王想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哪知道那碧波潭的老龙骑驴找马,看着蛟寻龙,如今基本已定下和西海的婚事,他这个赘婿备胎就只能被托付出去。
哪知道碰见了哪吒。
这就是哪吒!
“我”蛟魔王想说公主饶了我吧,我想走。
牛魔王怕什么,九头相柳同样是怕什么。
他们掺和进了反天,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不仅把家底败光,还在天庭挂名,生怕哪吒这杀神来追杀他。
又怕哪吒哪吒的发疯,殃及池鱼。
奈何万圣公主和他的默契还没有到这个程度,浅浅细细盘算自己补的课,幸好九头相柳是上古的妖魔,否则她还学不到这程度。
似蛇、似蛟,有九头,名曰相柳,有覆海兴雨调水之能。
浅浅这些日子一直惦记山下人族的暴雨旱灾若叫她来处置她能有什么好办法,九头相柳的出现像是在她心底掀起一分波澜,叫浅浅捕捉到,她还没有想出办法,却觉得相柳她可以用一用。
用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敖灵就是想借她这地安置一下情夫。
她思绪千回百转之间将利害盘了个遍,最后发现能用上最好,用不上也没损失,不过两息时间就悄然同意:“好啊,多谢你解我燃眉之急。”
敖灵亦是高兴,送上新婚贺礼贺礼:“这个你留着,你们两个好好看。”
大藕看着那精美包装的书册,忽的想起来丘丘之前亦千叮咛万嘱咐吵吵嚷嚷的给他送过要看的书籍。
现在送礼都时兴送这个?
大藕不懂,他就是依旧紧盯着浅浅,心里抽出三分想法记着回去看看丘丘送的礼物。
他没多在意丘丘,但已经觉得他和普通的妖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丘丘话多。
九头相柳眼见自己因为玉面公主多看两眼,哪吒那杀神已经板起脸,他倒不是怕了哪吒——哪吒可打不过孙猴子,可哪吒杀神之名,向来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而出名的。
他不止杀敌人,疯起来连自己都杀。
传言哪吒出生之时就有一句箴言批下,证明他永远不会心软,连他亲生父亲李靖都能对哪吒狠下心来,可见哪吒可恶狠辣。
当下赶紧生出急智,和牛魔王不愧是兄弟,说道:“我与牛魔王相识一场,想来万岁狐王美名如雷贯耳,牛魔王一定也到了吧,不知可否公主来引荐?”
大哥,你是老大哥,你来给兄弟顶一顶,也是情理之中。
牛魔王?
九头相柳瞎猫碰上死耗子。
大藕这几日只惦记两件事。
一是浅浅还没有听他的回答。
二是牛魔王和猪八戒这两个在浅浅睡梦中都会惦记的名字究竟是谁。
“牛魔王在哪?”
第24章 第 24 章 新婚贺礼彻夜学习
第二十四章
“一拜天地造化之恩, 敬天法祖,天灵合一;”
“二拜父母教诲之德,养育之恩, 九霄罔极;”
“三拜新人阴阳和合,新人互敬, 永结同心。”
锣鼓喧天, 烟花如同星子一般响彻云霄, 婚礼向来是在黄昏开始,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天色已经暗沉, 暴雨连绵牵连着月亮也久久消失于眼前。
在今日最受瞩目的驸马爷问出“牛魔王在哪”之时,相柳觉得自己的脖颈像是被套上烧得通红的法器, 使得气氛凝重,他连话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哪吒向来是个疯的。
不仅不按常理出牌, 甚至他直接把牌桌给掀了。
那时候侍从为难地说:“牛魔王昨日已经和其他妖王联袂而来, 结果今日就没有见他。”
一方大能的离开不是小妖可以发现和制止的, 倒是九头相柳一听就在心里骂上牛魔王一定是看见了哪吒,这才跑得这么快。
浅浅也意识到什么,想起大藕不会无的放矢, 昨夜一定是有妖在暗处窥伺他们, 如今想来就是牛魔王——牛魔王在乎钱在乎面子在乎老婆孩子,但这些外力对比他自己的安危, 向来可以舍弃。
作为“未来”被他舍弃的一员,浅浅遗憾他跑的这么快她就没法展开报复,又想着牛魔王跑了也好:他窥伺到积雷山的财富却又被她和大藕的手段喝退,往后多少年, 他一定一边贪婪的觊觎,一边又遗憾自己的离开。
跑了也好。
他若是不跑,自己看见他便会有着滔天的恨意,可若要杀他,定会惊动父王与牵连整个积雷山。
她不想把自己的仇恨牵连刚解决内忧的积雷山,更不想叫大藕和牛魔王对上。
心底里无尽的夜色合围而来,如同狰狞起伏的黑色波涛,若不杀牛魔王和猪八戒,她迟早又被心底里的仇恨淹没一切。
她想亲自亲自活剐了他!
再等等,再等等。
无论心底里多么的惊涛骇浪,浅浅都有坚不可摧折的脊背,她挽上大藕的手臂,映着笑意的眼睛宛如两汪冷泉,听着大藕艰涩的磨牙声做作的开口:“牛魔王是谁啊?你要认识吗?”
莲花驸马瞬间想明昨夜窥伺逃跑的想必就是那躲躲藏藏如同乌龟一般的牛魔王。
算他跑得快。
大藕像是一只发现主人身上有其他毛发的大狗,梗着脖子、整个身躯朝后仰起的大狗,在外看着很吓人,生怕凶性大发起来咬断主人的脖子。
实则只要主人一给台阶,加之自己又心虚,立刻哄好自己。
大藕和浅浅对他们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一旁的九头相柳仿佛见到天书奇谈,看着浅浅比大白天见着哪吒还要恐怖,脸色苍白的像一只沙漠里干瘪的水囊。
哪吒哪吒是这样的?
清凉如同冷玉向来没有什么温度的柔嫩素手被炙热的大掌顺势包裹,哪怕是行礼拜堂也没有松开。
等到夫妻对拜的时候,两只手都牵在一处。
不仅如同藤蔓一样如影随形,还像是太阳光辉一般笼罩着。
只要看见公主,就一定能够看到她身边仿佛守护宝藏的野兽巨龙。
在武力上稍逊一筹的浅浅脱身不得,又因为莫名的心虚,所以哪怕父王现在满脸透露着不悦的神色,浅浅也想着:藕就是想牵牵手,又不是要她的命,依了也无甚大碍-
“你看见了吗?”
浅浅抬起头,眼中惊疑未定,下意识问起方才与自己夫妻对拜的妖,牵着的手都更加用力些。
“什么?”大藕顺着她的视线朝前面看去,那里一切正常,只要狐王坐在上首,身下是叫无数妖王艳羡的赤金王座。
浅浅没有说话。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殿内的烛光到底不如明亮的烛光,在和大藕四目相对一同拜下的时刻,浅浅的余光扫到父王身边多了一位素衣女子。
女子的身形有一半被阴影笼罩着,淤泥不染,显得女子圣洁非常,像是浅浅近日学过的观音佛像,垂眸凝望着众生百态。
“天女散花,维摩不染”恰有此意。
凡尘中的泥垢尘土,似乎都只会在她裙袂拂过,不会沾染毫分。
那女子的面容平庸,若是放进群众之中,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可浅浅只在一个余光之下,就觉得分外亲近,仿佛浑身血液都在滚烫叫嚣,仿佛她又变成一个稚子,只想在她面前诉说全部的委屈和仇恨。
眼神被带着迁移,只想顺着她的目光流转,仿佛浅浅存在于天地之间,只与那女子在冥冥之中紧密相连,亘古不变。
只一息之间,浅浅有些狼狈的抬起头来,发髻上戴着的白玉头面因剧烈的碰撞发出玉石独有的清脆泠泠声响,可她抬起头来,眼前只有父王在自己面前。
大藕亦是没有看见。
浅浅透过大藕的眼睛,看到眼里面的人脸色犹疑,连大藕也被她带动的一瞬间紧绷,以为周围有敌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开杀戒。
她被他的反应逗笑,松了口气慢慢从方才大脑嗡鸣的奇特反应中缓过来,掌心慢慢渗出冷汗,她想擦拭,却被大藕拉的更加紧了些。
——浅浅很确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实。
——那究竟是谁会来到她的婚礼上,站在父王身边,只为来看一眼?
似乎答案已经出现,可是浅浅就是想不明白,如同一个线团已经找到开头,可解到最后被打了一个死结。
她娘。
可她娘亲是人族,是殷商宗室,她才会有玄鸟护体,才会是人妖混血。
殷商没有女子能够活到现在。
那父王隐瞒、三缄其口,只能由她自己发现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如果顺着这个脉络不论捋多少遍都是一样的陌路,那如果把最开始理所应当的答案换一下,如果父王不是父王,那娘亲是不是就不是“人”?-
宴席结束,自从人族归来后一直病弱之态的有苏九明难得喜形于色,诸多妖王恭维如同狐王后继有人才如此高兴。
在了解父王的浅浅眼里,却觉得父王如同重返年少。
她心事重重,回到寝殿之内,已经是晚间夜色驾临,柔和的光自天际慢悠悠的撒下,落在一身鲜红喜服的璧人身上。
山底下的人族经历暴雨之后的洪灾,山脚下的妖族有阵法抵抗暂且还未蔓延,半山腰的积雷山宫殿墙角生出油绿的苔藓,像是浅浅今日的心情,靃靃霏霏,透着一股子湿冷。
叫浅浅觉得自己像是一块阴湿的木头,萧萧瑟瑟。
她的寝殿内一百零三十盏金镶宝石烛台齐齐点亮,照耀的黑夜如同白昼,白露红袖双颊绯红,不知想到些什么,行礼完就掩上殿门齐齐退下。
只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霸道的力拽着浅浅倒在柔软的紫檀床榻上,她难以自抑惊呼一声,而后落坐在大藕韧实的大腿上。
莲花香充斥整个鼻腔,浅浅乖乖的缩在他怀里,不再想那些想不出结果的事情,浅浅趴在大藕怀中,软乎乎的像是一片云:“哥哥?哥哥怎么不说话?”
一开始是怕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闻到他的莲花香,竟然觉得安心。
浅浅也想不明白这个,最后得出的答案是有牛魔王砂砾在前,任何珠玉都价值连城,何况现在抱着她的是真连城至宝。
浅浅说话总喜欢飘飘袅袅地将尾音的最后一个吐出,像是一个小钩子。
她的美丽向来是不同于大藕容貌上的华美精致,是骄纵无忧的明澈清浅,未语先笑,哪怕知道她心底里盘算着坏主意也不会叫人生厌。
整个狐狸都有着强有力的吸引力,叫大藕还未学习文字,就已经将浅浅比作翩飞的蝴蝶——招蜂引蝶四字在他心底就是比着浅浅写出来的。
经过昨夜见血,小公主狠下心来进行一场虐杀的报复,眼神中有凌厉有绝处求生的狠辣,唯独没有后悔。
如姑射雪山,不佑天啻,透露着意气风发,叫他看了激动的情绪高涨,只一眼就叫他知道饥饿的滋味。
哪里是如今情绪低落,仿若浑身皮毛都沾上水渍湿漉漉的无精打采。
他穿着和浅浅如出一辙的喜服,上面用金线绣着菡萏,浅浅的脸颊正好贴在那朵莲花上,大藕下颌抵着她的额头,压抑着滚动的喉结,
垂下冷峻眼眸,居高临下的,清清泠泠的睥睨着浅浅的后颈。
“公主不想听,我一个小小莲藕精,哪里敢说话。”这是直接把浅浅当时不愿意听他回答的事拿出来说。
失忆几个月后,他无师自通学会阴阳怪气,还学会了显得自己忙碌一些,拿起床榻边的书册随意翻阅。
嗯,恰好就是丘丘送的那一本。
浅浅清了清嗓子,在他身上一个骨碌支起身子来,双腿岔开,将坐着的大藕压在下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凝重的神色叫大藕视线只注意在她嘴唇的柔弱弧度,仿佛那里藏着清浅的蜜汁。
方才她好像饮了一杯清酒,酒是什么味道的?他忽然有些好奇。
至于丘丘送的书?无甚用处,就是两团缠在一起的线条,丑丑的,这也能赚钱,妖族真是单纯。
他随口在心底腹诽就扔开手里的书册,看着浅浅凝重的神色莫名想起一直这般凝视着他的狐王,大藕呢喃:“其实你和狐王生得不像。”
烛火恰好结出个灯花,噼里啪啦的,浅浅没想到大藕会冒出这么一句,当即又急又怒:“我们只是道体的化形不相似而已,我和父王头发上可都是有两个窝窝!我们还都是白狐,可像了。”
她急忙忙地回转话题,嗓音里带着压抑的沙哑,好像又是在父王面前撒娇的小孩儿。
只是这一次她要在父王面前撑起一片天,连在大藕面前也不能放下防备,只试探地将话题拉回去:“那哥哥,你想说什么?”
她会点自己爱吃的菜,那他会怎么想呢?
“其实我不在意吃什么。”
在昨夜之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饥饿。
“所以,你可以尽情拥有点菜权。”
浅浅眨巴一下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染上一抹水色,氤氲起来,又高昂着头,矜贵骄纵,试探的伸出触角:“那那你的意思是,都听我的?”
她真真切切地经历了“未来”,她被父王保护得很好,未经历任何风雨就被虎啸带到暴雨寒霜之下,招赘牛魔王后分明是自己家中,却有着寄人篱下的感触。
她知道父王爱她,可父王的是要么把她带走,永永远远地保护着她,要么是把她交给另一个男妖,叫别的生灵来照顾她。
这种感觉,亦是一种寄人篱下。
她要的是点菜权,也不仅仅是点菜权。
这是她的家啊。
大藕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东西,很有自知之明,以前还恶趣味的故意吓一吓公主,倒是现在有直觉的觉得得说清楚。
于是只等了十几个呼吸,看着小公主越发紧张,想打他又不敢打他的模样无声地勾着嘴角,得意想着任你是什么牛什么龙,她在意的是我。
他慢慢凑近,呼吸都交织在一起,浅浅嘴里淡淡的酒气被他灵敏的鼻子嗅闻到,觉得甚是美味。
再近一些,他们的鼻尖就会撞在一起。
浅浅觉得自己的心马上要飞出嗓子眼了,看着大藕近在咫尺的脸,忽地想起他把自己箍在外面,咬在自己脖颈上。
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张嘴就把他的脸颊咬住。
大藕似乎是不知道痛,亦可能是这点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甚至他享受浅浅带给他的疼痛。
灵光一现,他觉得图册上杂乱无章的两根线条,和他们现在的姿势十分相似。
怀里是娇娇软软的小公主,图册上是丑丑的线条,哪里相似了,没有一处相似。
可如果他们两个也紧紧地缠在一起,交融在一起,再不分开
眼前是浅浅霸道的宣告,她一直起腰就需要大腿法力,擒住大藕的腰侧:“你得听我的,你不能伤害我,也不能伤害我重要的父王,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大藕意识到,他又被唤醒了食欲。
他不想吃食物,只想把浅浅吞下去。
他想箍着她,又怕弄痛她;想叫她所见所念只有他一个;又想把他们的亲密弄得举世皆知;
他现在恨不得一口将浅浅嚼碎,分毫不剩的吞吃入腹,又在她面前缓缓地点下头,许下自己的承诺。
是的,我不会伤害你。
以我的理智保证。
大藕理智到毫无睡意,殿内烛火通明。
浅浅变成雪白的狐狸盘在大藕脑袋上,唇齿间迷迷茫茫的发出呓语。
无睡意的大藕细细分辨,发现她嘴里没有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其他妖精的名字才作罢。
他心底升起燥热,却又不知如何形容,思索之下大藕抱着熟睡的浅浅起身,那么被浅浅的后腿踢了一脚也没能制止他的动作。
鬼使神差的,大藕没有打开丘丘的画册。
那是打开那本看起来模样就金贵许多,从碧波潭龙女那里送出的新婚贺礼。
这不只是图册,是一本活灵活现,只要打开,就会在眼前动起来的图画。
画面里,交缠的躯体不再是丘丘那般的简单线条,他们唇齿相贴,交换唾液。
大藕拧着眉,抚弄小狐狸的动作一顿。
衣着服饰都尽善尽美,再慢慢褪下,肌肤相贴。
大藕面色冷淡,把小狐狸抱得更紧一些。
一寸寸的游离,船只入港,弓箭入靶,交缠的图画发出喟叹。
抱着狐狸的大藕脸色开始涨红,胃里翻江倒海,嘴巴张张合合,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小狐狸浅眠被吵醒嘤咛一声,从他怀里睁开眼睛。
还没来得及发现大藕居然背着她偷偷努力看书,慌不择路手忙脚乱的莲藕精急匆匆地给阖上画册,力气大的把书案压塌,那本作恶多端叫他无法形容的书册自此被判永不见天日之刑。
浅浅:?
大藕漂亮薄唇张张合合,再没说出一个字-
琼香缭绕雾霭缤纷,琼楼玉宇依靠着璇霄丹阙,道音潺潺,金声玉振,置身其中只剩下无垢的清净宁静。
此地乃三十六层天之外的天外天紫霄宫。
闻仲冒险前来,非是为了鸿钧,而是为了封神之后同样在紫霄殿千年不外出的那位。
“师祖,殷商血脉身世奇特,若被天庭发现杀机重重,弟子认为除您能庇护,其他神仙都无法做到。”
水镜内,外衫远山如黛的青年好整以暇看着外表是个威严老头的徒孙打小算盘。
第25章 第 25 章 你这是下、腹、有、火!……
第二十五章
不是非要出动师祖, 而是闻仲实打实地盘算起来,发现唯有师祖能行。
在这个基础上,他们截教中人都被留下了有事紫霄宫寻教主的启示, 闻仲才驱使自己开始行动,冒险到紫霄宫一探究竟。
他是截教第三代弟子, 又因为是人族出身, 所以和教主通天、传说中的上清灵宝天尊不甚亲近, 却也知道不论是他们截教还是对面昆仑在封神战场上牵扯越来越多,就是因为打了小的来的老的。
紫霄宫硕大的树影合纵纠缠,被罡风吹的簌簌作响, 高大的树木笼罩着巍峨宫殿,像是一尊巨大的碧色神像, 居高临下睥睨无情地俯视整个宫殿,俯视着隔着水镜正在叙话的通天与闻仲。
闻仲连忙收回自己的猜测,自家师祖开始盘古大神元神所化的三清, 是最古老的古神, 掌管着风属性, 哪怕是被囚紫霄宫——谁不知道当年老祖鸿钧最疼爱的徒弟就是通天。
那可是多数法宝都给了出去。
衡量师父用不用心不好给结论。
但法宝给谁就是疼爱谁,这亘古不变的道理可以衡量所有亲密关系,早已经成为金科玉律。
至于浅浅的事, 为什么要劳烦到师祖这已经被迫避世的神仙身上, 首先浅浅身份特殊,哪怕是自己人, 在浅浅身份的问题上也会立刻反目成仇,譬如受封太阴星君的姜王后和五谷神君的殷洪。
还有的就是知晓,但实在太过忙碌或引人注目,无法交道浅浅。
这就是忙的脚打后脑勺的闻仲, 和唯有六十年才下界一次的殷郊,他们一被发现,浅浅危矣。
其他的师兄弟妹亦是如此,一入封神榜,成神长生、在凡间也能拥有香火,就是太忙了。
唯有师祖,自从封神之战结束后就一直同道祖闭关紫霄宫,不会被天庭发现,而且除了道祖之外谁能管得了传说中的通天教主啊?
一千年不见,从前肆无忌惮、意气风发地说着“截取一线生机”为本教教义的通天教主,如同狂傲飓风化作微风拂面,仿佛一千年的罡风将他这块锋芒毕露的石头打磨的光滑。
“师祖,浅浅那孩子不能拜月修炼狐族秘法,却有进取之心,亦具有人族的五行俱全。”
咱们截教有教无类,这样的孩子就得截教来教。
通天摇头。
“师祖,浅浅那孩子要强,不认天命。”
符合咱截教。
通天摇头。
“师祖,浅浅那孩子虽有殷商玄鸟血脉,却是狐族,生的皮毛柔顺美丽。”
毛茸茸啊。
通天迟疑一息,摇头。
闻仲不再说话,只默默行礼。
他亦是明白此事或实在为难通天,便不再强求,心里盘算着还能有谁方便出手——她已经被耽搁千年,若再找不到名师教导指点,只怕寿命岌岌可危。
水镜那头的通天像是欣赏够闻仲的为难,清崤的眉眼陡然一松,依旧是不经岁月的少年模样:“原则来说,本座是不能出紫霄宫的。”
按理来说不行,按理来说不行已经在天庭神仙派系里度过一千多年岁月的闻仲哪怕是只知道一点皮毛也懂其中含义。
原则不行,那就是行。
看起来像是岔了两倍的“长辈”闻仲带着犹疑不定的神色望向师祖,师祖使坏够了也乐于给他一个肯定。
——通天是不能出,那不叫“通天”出去不就好了。
——反正紫霄宫的主人也不会拦着他。
心里这么想着,通天利落地拆开头上的青莲白玉发冠,绸缎般的锦发披散整个肩背,温和柔软,带着和煦的笑意,他仰起头,问道那个无处不在又只在这一处的神仙:“是不是,师父?”
从一开始丝毫不加掩饰的咄咄逼人,到如今的温和,只有隐藏在暗处的鸿钧知晓他的变化,
师父没有回答,那就是同意了啊。
通天嘿嘿一笑,于是千年间只有两个生灵大眼瞪小眼的紫霄宫,影影绰绰之间,变换出一个苍老的如同皱巴巴橘子皮的老者,沉重的呼吸声每一次都仿若用尽了心力。
他是不能出去,不能收徒。
但不代表着不能摸到小狐狸啊-
闻仲离开三十六重天,才有心思回想那似有如无,若在其中的道音袅袅,那里仿佛隔绝了尘世的喧嚣和时间的流逝,他的师祖依旧是那么青春年少。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闻仲也总算放下心来。
他就是这样执拗,当人的时候是这样,成神这么多年看起来改了,实则是变本加厉了。
浅浅拜师拜到他头上,他们确实无师徒缘分,却有着亲缘缘法,那跪拜在自己面前求他给出修炼之法求一条生路的浅浅,已经成为他乐于承担的责任。
他需要为她负责。
他们直接的关系,没有血脉相连,有着的是闻仲自己认可的责任。
甚至因为浅浅血脉的特殊、如今时局的特殊,闻仲对浅浅这个后辈的期待都没有你看看别人家的后辈如何如何,闻仲现在只希望浅浅能够活着,活下去。
不要他们刚刚认识,没过百年,就走到一个没有修行的狐妖将行就木的时间。
既然师祖已经应下此事,闻仲盘算一遍,若是此时回九霄雷府估计还有数不清的奏疏请示在等着他,不如晚些回去,顺路正好去云楼宫一趟。
前些日子给哪吒寄去的帖子他一直未曾回复,总叫闻仲那玄之又玄的猜想像是床帐里飞进一只蚊虫,没有杀伤力,就是总是记挂着,最好能一举拍死。
哪吒现在对闻仲来说,他就是那只烦人的蚊虫。
除非证明哪吒和浅浅那未婚夫没甚关系,他才肯打开床帐,舒缓心情,这般意动之下,闻仲驾云,一路遇斗牛宫童儿,越过云蒸霞蔚,往着李天王住处云楼宫而去-
天上任是如何变化,太阳依旧日出日落,月亮依旧碧玉如洗,星空依旧繁繁硕硕。
随着婚礼结束,诸多妖王也带着自己亲随离开,就是敖灵临走的时候笑的暧昧,浅浅茫然无知的亦朝她笑了笑。
凡间有苏九明本就因瘟毒病弱,又因人族出现天灾而劳心劳力,叫被他蒙在鼓里的浅浅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到底到了哪种程度。
浅浅知晓积雷山平定叛乱把那些有着坏心思的妖全部一网打尽之后,剩下的休养生息是父王早就已经驾轻就熟的事情,像是把鱼儿送回水一般安逸。
她唯一能为父王分忧,也是叫病中的父王免费心神的办法就是决意下山看看人间究竟是什么情形,带着她那把双剑。
至于婚宴上惊鸿一瞥的那个生灵到底是谁,她为什么出现后又避而不见,浅浅根本不在意!
一点都没有想过如果是娘的话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愿意见自己,如果是娘的话又为什么从没出现过。
她不在乎。
她可忙了,要忙着照顾父王的身体,要忙着为下界做准备,有时候还要烧烧香和新认识的长辈闻仲隔空说说话——当然大部分时间是和大藕在一起。
就是忙碌起来之后,每日在床榻上休酣都格外疲累,一夜都不会苏醒。
每日醒来还觉得十分疲累,像是被蚊虫叮咬一般,也没有留下痕迹,只能叫白露红袖推拿按摩来缓解。
忙碌到,都有些冷落了她的新晋驸马。
甚至比浅浅以前怕他的时候他们离得距离更远一些,因为之前大藕必须贴着,现在大藕虽然依旧是亦步亦趋,但依旧留出距离。
浅浅想问,可是她太忙了,想用忙碌来把那个出现的身影忘掉,心里记挂着父王的病情又想要在人间好好地做出一番事业朝父王证明自己。
她只看着大藕,觉得他也是更想变强,就是害羞不想让她知晓,要不然成婚那天夜里那么害羞干什么。
就是因为他不想在她面前露怯。
心慈貌美济世为怀的玉面公主有苏浅浅,愿意纵容她那俊朗的驸马小小的自尊心-
被娇养长大的生灵总有一种理直气壮,浅浅就是如此。
她不会考虑我去人族那边,身边没有妖协助,没有助手如何?如何叫父王麾下的妖信服她,听从她的话,把她当作主上,而非主上的女儿。
其中有着最根本的差距。
她只是传下消息,命令若是有想要跟随她的便到白露处报名。
果真,积雷山原本有数万妖众,数千妖兵,在虎啸和铜雀合谋带着亲信叛乱后,空出来的位子本就被迅速补齐。
比之前每年时间内剔除几个差的,加进尽忠职守的更叫妖兴奋。
而后至少有半数妖都试图跟随浅浅一同出去,前往人族驻地。
除上一次跟随有苏九明离开的亲信护卫外,所有妖都不知道人族现在的天灾究竟是什么灾情,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跟随。
——不管人族是什么样子,反正公主是要回积雷山的啊。
——眼看大王要放权给公主,这时候不努力当公主亲信,借着东风扶摇而上,难道要等之后公主继位坐冷板凳吗?
浅浅选出的妖不多,只有十多个,轻飘飘的,像是拿她那细若梅骨的手指随手指出来的。
细想才发现,这里面这十几个,都是在前面流言最为熙攘络绎不绝的时候,也没有用鄙夷和轻视的话语说过大藕和浅浅的。
发现这一点后没有被选中的妖,百来张脸脸色大变面露惊恐。
想要安慰自己公主或许并不知道,那莲花驸马也或许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却发现光影灼灼逆光之下,公主雪肤花貌,衣裙精致不染尘埃,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细看,那眼神淡漠,那两颗原本在妖族引起风尚仿制的眼角朱砂小痣,都像一双眼睛在凝视着原本就心神不定的妖。
在烛火通明、不含风霜的宫殿之内,都无端从脚底生出一抹寒意。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
巴结不成反而被抓住小辫子,他们以前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在背后说些驸马是个废物、光脸好有什么用,指不定是哪里很厉害,叫公主夜间都爱不释手的狗屁话。
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如何好,只求公主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积雷山很好,在别的妖王底下混过的更知道积雷山好,尤其他们有的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积雷山,更不想丢脸。
这些妖想些什么,浅浅无暇追究,除了这一次甄选出的妖之外,她还带了鬼鬼祟祟的九头相柳——来都来了,不能叫他闲着吃她家的饭。
还有丘丘,在虎雀叛乱之夜大义凛然大命不死蚯蚓妖。
以及还待在积雷山没有离开,但是眼睛已经哭成红核桃的青丘长乐。
“长乐,你到底想要什么?”浅浅对这位表弟在正经事情上很有耐心,她穿着比焰火还要浓烈的直裾长袍,上面细细绣着栩栩如生还有浓郁莲花香。
青丘长乐一闻都觉得窒息——表姐以前不是这个味儿啊!
这是他们两个得多亲近才能留下的味道,最讨厌莲花味了,一点儿也不好闻!
他心里抽抽噎噎,到了面上亦只是撒娇的口吻:“我想跟在表姐身后,就像是以前我来找你玩的时候一样。”
漫山遍野,无忧无虑,所有看到的妖精都知道青丘来的小公子和积雷山的小公主是关系最好的。
浅浅细长的柳叶眉弯了弯:“那表姐现在要去人间,要做想做、需要做的事,就是身边虽然跟了妖,却没有心腹”
话还未说完,青丘长乐:“要要要,我要——”
“如果你真的想去,那之后就喊累,不能哭诉,不能半途而废嚷嚷着收拾行李回青丘。”
“因为怎么别的妖都不委屈,就你一个委屈他们就会说是你无能啊,同意你加入的我也是无能的啊。”
浅浅自己淋过雨,所以愿意为表弟也撑一把伞。
她已经明白不要把希望放在他人身上,即使是最亲密的关系亦是不行,将心比心,她亦不会搁置着青丘长乐的真心。
如果是把利弊都放在脸上的涂山宁的话,她就不会这么操心,因为青丘长乐,就是脑袋很简单的狐狸。
去人间,他们一起去看一看。
“好,我跟着表姐我绝对不会叫表姐丢脸的。”
表姐身边也就我一个可以用的了。
青丘长乐这般想着,义无反顾地答应下来,
青丘长乐答应得痛快,浅浅也很满意。
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青丘长乐脑袋笨笨一根筋,但法术学的在青丘同一辈的狐妖中算是出众,比起浅浅这个刚刚摸到门槛的狐狸来说,已经算是十分优秀。
从小认识、无利益冲突=可以信任。
再不给青丘长乐找点活干,留着他要么在积雷山悲春伤秋的吃饭玩闹,要么回青丘无精打采吃饭玩闹,还不如为她即将开始的霸业出一份力。
所有有能耐的都不许闲着!
处理完青丘长乐的事情,浅浅这一行队伍总算可以落实下来,共十一只在积雷山甄选出的妖,还有一直装死不说话的九头相柳、丘丘、青丘长乐。
此次出行的最高领导浅浅,以及她的莲花驸马。
浅浅看了许多的书,做了许多的准备,她知道南赡部洲人族最多的地方,之前也发生过洪水、旱灾、瘟疫,虽然都是分开的,但每一次人族都有自己的办法。
父王没有叮嘱很多,只是交代了她在凡间不许变出黄金,也不会在任何妖面前变成黄金来。
其他的,都由她来做主。
父王的存在本身就是可以依靠的存在,浅浅觉得她一定不会叫父王失望的。
这般想着,想起另一个让她觉得可靠的存在的生灵。
浅浅轻托起脸颊,侧头看向身后的和自己衣料一模一样、即便深处暗处,亦不会被无视的光华所在。
他就在自己身后,哪怕没有说话,也会很安心。
如同父王,却又和父王不一样。
四目相对。
竟然是一直盯着浅浅的大藕先挪开眼睛-
琉璃般的双眸倒映着不远处的美人,华丽的裙袂沿着公主的身形铺开艳丽朱红,似沉沉血色荡漾开来。
他凝视着她,像是巨兽垂眸看着一朵小花。
她缓缓回过头来,对着他扬眉,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在意志边缘游走的大藕先一步别开眼睛,头一次看着她离开。
浅浅带着她的手下先行一步离开,青丘长乐就在浅浅身侧,同为狐族,他们习性上颇为相似,没了衣料上如出一辙更为亲密的大藕,一眼望过去,还以为驸马爷就是青丘长乐。
一旁已经被接纳为自己人的丘丘拧着眉,留在原地,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一向又争又抢的大藕开始沉默,如同死寂的尸体一样不争不抢。
神色古怪看地看了一眼在一旁不远处,却什么话都没有说的驸马爷——按理来说,你不是现在已经嫉妒死了吗?居然还叫公主和青丘公子专门叙话。
要知道大藕可是公主离开后连眼睛不眨,诛杀铜雀将军被抓个鸟还要简单的狠妖啊。
他有心说些什么,又想起那一夜大藕的威风凛凛,嘴里无遮无拦的话囫囵咽下又委婉措辞,努力说出大藕想听的话。
“为何不同公主一起?那青丘公子可是手段卑劣,又争又抢,只想以容貌服侍公主,哪里能有大藕你能帮得上公主的忙,成为公主面前的保护伞,身后的贤内助。”
大藕点头,丘丘说话很动听。
比起宁可为侧室也要待在浅浅身边,眼泪横流,楚楚可怜,装腔作势,一眼就被浅浅钟情的莲花驸马可做不出来青丘长乐那么卑劣的手段。
就是告诉大藕,他也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浅浅每一次问他,他都说没事,他身为男妖、身为夫婿、身为浅浅一见钟情的妖,怎么可能流露出软弱无能来?
只不过“我得离她远一些。”
大藕冷冷侧着脸,一双浓黑的眼眸里有着哪怕压抑过后,依旧深藏其中无法掩饰的难驯野性。
他倒是想过去就怕,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自己在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信任之后,依旧在心底里蔓延着想要伤害她的想法。
尤其是那龙女送来的东西!荒唐、污浊、肮脏、恶心——他不能靠近浅浅。
越是靠近他越是想起那么肮脏的事情,越是贴合他越是饥饿,越是疯狂地想要她哭。
浅浅身上的冷香在自己衣摆上流连的味道比起前几日已经清淡许多,他旁若无事地压抑着自己下沉的嘴角,告诉自己没关系,哪怕离得没有那么近也没关系。
倒是她身上依旧有着馥郁的莲花香气,因为每一次浅浅睡着后,大藕总会将她变换成道体的模样,含着她的脸颊肉,用嘴唇摩挲她精致的锁骨,用脸颊贴在她脖颈间的脉络
悄悄地,轻轻地。
一贴进她,那恬淡的冷香就顺着他的呼吸沁润到肺部,瞬间缓解他四肢百骸的燥热,叫他的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比起他心里狂热流淌的欲望如同黑色岩石下滚动的岩浆,实际已经沸腾滚烫,他所克制的靠近无异于饮鸩止渴。
一下的冷,换来更极致的热。
可大藕的理智亦是告诉他,这样已经足够。
他会摧毁现在的一切!
“浅浅……公主,她是那么的弱小,只要稍稍用力,她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去,会再也不能说话不能笑,所以我要离她远一点,否则,否则我丹田下压抑的杀意马上就要抑制不住。”
大藕觉得丘丘就没有正常的时候,尤其是看过那团被他如珠似宝送来,结果乱七八糟的画作后更明白丘丘不正常。
但丘丘很热情,无法拒绝。
在看过丘丘命若风中残烛,若非种族特征,就真正死去之后,大藕莫名地把他当作可以说真心话的妖。
“行了,我们现在去寻浅浅吧,免得她遇到危险。”
丘丘没有对大藕放松警惕,整个身体是紧绷着,又若是原型来看就是竖成一根长条。
他知道哪怕是收在剑鞘里的剑也是利器,只要发起疯来就会立刻大开杀戒。
尤其是唯一能够制止他的公主殿下不在身边,丘丘更加没有安全感——砍成四段不要紧,竖着劈他可就完啦!
只不过听着少年郎君这话,他越想越怪,转头看着前边已经要出发跟随,说是离得远一点实际上恨不得生成糯米糍黏在公主身上的驸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大藕。”
“驸马爷。”
浑浊压抑的苍穹之下,被叫驸马爷的驸马总算搭理了一眼丘丘,他抱臂而立,身形颀长如竹,动人的像是浓郁的烟霞烂漫,生着叫其他生灵自惭形秽的秾华。
“什么丹田有火!”
你不如直说是下-腹-起-火!”
大藕:?
第26章 第 26 章 大藕顿悟
第二十六章
积雷山主殿阁楼。
有苏九明看着浅浅逐渐远去的身影在山间化成一个朱红的小点儿, 像是小小一芝麻粒撒进墨汁。
“何苦来哉?凡间如何,她一个从未出门的小崽子能知道些什么。”
“她那夫君我见了,一个英俊的小郎君, 和浅浅正相配,一起过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何必掺和这些事。”
身后并未出现任何身影, 只有风徐徐送来仿佛呢喃的话语。
若叫旁人听见定会以为青天白日里出现鬼怪, 有苏九明听见了,脸上的笑却更真挚一些,双手拢了拢身后厚重、像是要将他压垮一般的鹤氅。
“见天地、见众生, 听起来很简单。”
“但着几个字眼不是在书上临摹几遍,嘴中轻飘飘地喊出口号就可以理解的事情。”
“她要去看, 去听,去感同身受,不是装聋作哑就能改变的, 至于她那夫君我就从没满意过, 奈何其他的都比不上, 也就只能慢慢教。”
风久久未曾搭话,像是发了一会儿愣,而后说着:“你这是想叫她成为妖仙, 比人修道要难多了, 她的身世若叫发现”
有苏九明当权久了,哪怕面上再是温和不过, 内里也是杀伐决断当机立断的积雷山大王,他听着这种自骄自馁的话就来气,苍白的脸色甚至都多加了几分红润。
“瞻前顾后,瞻前顾后!不这样做也是个死, 这样做大不了死得更干净一些,我跟你说过的,未来浅浅是何等下场我们都知道,何不赌一赌?”
“从前那个在轩辕坟被娲皇召奉命下凡去摧毁殷商、帮助西岐,实则胆大包天襄助纣王平乱的有苏九尾是死了吗?”
他一腔爱女之心,怕她委屈怕她受苦,这积雷山的一草一木,都是他抱着还是婴孩的浅浅和当时的兄弟姐妹们打拼出来的。
一开始,有苏九明亦只是需要给从封神之战逃离的他们一个栖息之所,想叫浅浅过得好一些,后来队伍越扯越大,妖也越来越多。
浅浅就是天生的公主命,因为她,有苏九明成了一方大王。
有苏九明口不择言,身后又是久久无话,他惊慌地转头朝后看去。
暗影里,屋檐琉璃灯下,一个女子缓缓凝成实体,她身着素衣,浑身没有任何装饰,像是出家苦修的丘尼。
一边脸颊平庸,如水一般清淡,若是浅浅见了定会欣喜,因为这就是她行礼时用余光扫过,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倾盖如故的生灵。
只不过,她的左边连带着一泛着悠远光晕的金铜面具,面上镶嵌了两颗赤红宝石,像两颗将坠未坠的血泪凝结成的。
“襄助纣王、胆大包天的九尾狐已经死在了摘星台。”
有苏九明一顿,瞬间懊悔,却又不愿低头,只说你这些年在西方苦修,我亦看过佛经。
“《华严经》里说,“一切众生皆具有如来智慧得道,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道我们要修,佛为什么就不修?佛家都说了樵夫劈柴、农人插秧都是修行大智慧。”
“浅浅既然修,那就修得叫天地知晓,就万物知道,叫天庭只能招安,不能杀之。”
女子,也就是千年前的苏妲己,真名有苏九尾的狐狸安静听着,身形凝聚不成,仿佛倒影被风吹散。
“那就如你所说,希望浅浅不会教你失望——”
苏妲己死在朝歌摘星台,她活了下来,却也和死了没有两样。
她死的时候朝歌天命不在,唯一的女儿浅浅已经在胞弟手中抚养,只要浅浅一日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就不需要承担苏妲己和殷寿的业力。
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若真与殷寿殉情也就罢了,可她还活着,她就必须做好浅浅知道自己身份,承认自己身份的后果,不仅是天庭的冷眼,仇人的报复,还有当年天降罪与殷商,天灾瘟疫干旱所死去的人产生的业力。
君王不贤,天将降罪。
这话没有道理。
就像父母之罪孽,儿女必定要替父母承担,就像是儿女杀死父母该遭天谴,可父母杀死儿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一样地没有道理。
可这只是妲己认为的没有道理。
人族法律如此,天道天规如此,这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而她和殷寿的反抗带来了更多的业力,死了更多的人。
她活了下来,灵魂不稳,□□溃烂,不见胞弟,不见亲女,去往西方苦修,行积德行善之事。
只盼若真有万一,她的女儿浅浅也能够少受些罪。
“你的身体——”
“你的身体——”
他们说完浅浅,不约而同开始担忧起对方的身体。
两双狭长的狐狸眼四目相对,似妖似仙,似魔似佛,而后又都不约而同说道:“无大碍。”
反正一时半会死不了。
可不就是无大碍。
两只狐狸不约而同地想着-
“什么丹田有火,你不如直说是下-腹-起-火!”
“什么杀欲爱欲贪婪暴虐,你承认吧,你就是憋得太久了!”
“你就是想亲她,想抱她,想舔她,我的大王啊,为什么我教你吃饭教你律法也就罢了,连这个东西我都要教你。”
“——春宫都送你了,你们成婚都好几天啊,你都在干什么啊!”
“而且周礼也说了,男女有别、阴阳有差,如同两只葫芦瓢,合为一体,就是夫妻结合,如同天覆地盖一样的道理。”
“这也是为什么,你们合卺酒要用葫芦瓢来饮,而非酒樽的原因。”
“你这就是到积雷山来得晚,现在不流行幕天席地了,否则你刚在山下那几天就能抓到无数野鸳鸯。”
耳边是丘丘抓狂的声音,一句一句,如同一道道闪电劈开大藕的脑子。
甚至比闪电还要可怖,眼前是浅浅回头粲然一笑,她并不知道她现在信任的妖其实背地里偷偷学法术,学的第一门法术是引酣术。
为了避免她醒来后他无所遁形,大藕每夜都会在她熟睡之后施上酣睡术,叫她一夜无眠。
第二个法术,是疗伤术,因为大藕原本只是想要浅尝辄止,结果没忍住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很龌龊,很不光明正大,与大藕原本刻在骨子里,坚持、倡导的信念不一样。
大藕只能一边顺着自己心意来做,一边给他弄出来的齿痕疗伤。
在暗处,在浅浅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不知道的地方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的成为暗流涌动的黑色岩石,压抑着汹涌澎湃的岩浆。
丘丘的话像是揭开那道尘封的幕布,像是将瓦罐摔出裂缝,将光强有力地照射进来。
大藕将信将疑。
他没有跟上浅浅,他怕他想不明白,却又听了丘丘的话认为这是他的杀欲正常的,所以不再克制,从而对浅浅造成伤害。
因为大藕喜欢将唇印在浅浅跳动的脖颈脉络,感受她的心跳,又无时无刻不想要把手放在那上面,掐住、用力,快的甚至不需要一息时间。
他在躲她,他想要想明白。
这件事并非其他生灵给的灌输,而是他懵懵懂懂,需要自己琢磨自己发现的事情。
他没有记忆,他时时刻刻充满着烦躁,他不需要睡眠不知道饥饿,遇到浅浅方知有,这难道也是正常的?
就像一个八岁孩童,天生天养,力大无穷,他会突然就明白这个吗?
情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口舔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舔之,必有割舍之患。(1)
天地间空旷极了,他从寝殿视野都开始变换,他无师自通的学会肉身入定,元神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俯瞰所有凡间景色。
在地上看来高大巍峨的山峰都化作一处墨。
大藕确信自己从未飞得这么高过,据说,天上都是神仙在居住,他现在是幻想自己成为神仙吗?
大藕不知自己为何要用这个例子来类比,但他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悟,那就是他要从这里开始改变——放纵,还是压制。
外界的规则是同意的,内心是拒绝的。
顺从外界,抑或者顺从内心。
可他的内心又是如何想的。
他脖颈之间仿佛多了一条真真切切的锁链,将他拴在那金科玉律之上。
不是不是,他的内心是渴望的,可有规则压抑着他,叫他不能靠近,不能沾染,那仿佛是天地间最肮脏之事。
风中送来凤鸾和鸣之声,龙女送来的幻象成了他与那只心心念念的小狐狸。
小狐狸一头如同锦缎的青丝散落,露出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那两颗小痣点在那里,惑人非常。
她就淡淡地笑着,就站在那里,眼底是坚韧、是凶猛,是以小搏大永不认输的娇娇公主,她只一出现,就是他的欲望本身,就是他的心猿意马。
脖颈上那锁链无声而断。
元神的大藕和浅浅如出一辙的深衣殷红璀璨,衬得他的脸色带着些许苍白,那层层叠叠的云在他身下游走,未曾夺走他片刻注意。
一切的左右为难都停止在这一刻。
他如同拨云见日的学子兢兢业业地开始实践,却依旧记得他的狐狸十分矜贵又弱小,需要小心翼翼的对待。
于是那一寸肌肤都被他轻柔的触碰,一笔一画的细细勾勒,那些炙热的、虔诚的伴随着他身上与生俱来的莲花香气一遍又一遍地覆盖着。
四肢紧紧缠在一起,呼吸交织在一起。
随着他顿悟,正处于星宿当值、太阴值守的夜拢出炙热的业火红莲,整个天的云霞仿佛都被那一抹红给浸染-
当值的织女第二日需要纺织云霞,看着这像是被血染红的苍穹,怒气冲冲问是谁干的?
其他仙女说出打听来的消息,据说是莲花太子弄出来的。
一听说是这杀神,织女当即没有了脾气。
虽然哪吒这些年脾气越来越好,堪称礼仪典范、行走的天规天条,可她也不能把哪吒封神时候的疯给忘了啊。
哪吒,不能惹。
是所有有理智的神仙共同坚定的事实。
第27章 第 27 章 你为什么不爱他?
第二十七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
浅浅在离开积雷山隐藏于人前不被人族发现的阵法范围后, 嘴里一直呢喃这几个字。
史书会记载天灾,会记载人祸,却不会记载当时场面是如何触目惊心, 不会发现史书上那轻飘飘死去的数字,曾经是鲜活的、有灵识的生命。
“这是假的吧?”青丘长乐发出小声震撼, 面色僵硬的像是有人将他的脸制成面具。
浅浅朝后方看去, 发现她带来的妖除了九头相柳现如今不干己事不说话, 其他的都面露悲戚,眼眶含泪。
在丘丘说出反驳的话之前,浅浅直接下命令:“换衣服, 用法术把衣服换下去。”
她一直活在山上,身处云端俯瞰其下, 就认为自己生活在桃花源,那么其他生灵应该亦如此,即便差一些, 那么复行数十步, 也能抵达桃花源。
认知于此, 就像她知道所有妖没有办法都和她一样珠宝罗裙锦衣加身,却觉得差不了哪里去——积雷山会庇佑你。
所以浅浅在下山看众生之前,以为这是一个任务, 是基于父王的认可下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可她走在山脚下, 一步一步的看着积雷山属地,她发现陌生的妖多了许多, 他们不是来积极参选想要获得更高的认可更好的生活。
——那些妖,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简单、直白、走投无路的最后决绝。
停下暴雨后的天气有些冷,日光黯淡,风声萧索, 在这萧条的景象里,浅浅身上的炙热的红划破了死寂的景色。
“公主,咱们已经尽力了,积雷山独行千年,任何想要留下的妖都必须经过核实身份、适应习性,大伙儿已经忙的团团转,只能接受这些。”
这个新的认知,叫浅浅觉得像是舒适的被褥里藏进几颗豌豆,表面不觉得,可会时不时的刺她一下,叫她想要闭上眼欺骗自己,再龟缩到那个保护自己的温床内的时候,叫她无法安睡。
叫她只能瞪着眼睛,执着灯盏,开始寻找那可豌豆。
有苏浅浅是谁?在“未来”从被父亲保护到被转手到被夫君牛魔王保护的娇娇公主,在现在是想要成长,踏出自己世界的第一步。
进还是退。
有苏浅浅,你还想要长大吗?
她轻轻敲了敲自己想要示弱想要缩回自己保护壳的想法,在心里悄声问道。
一千年,消磨在父亲精心编织的骄奢淫逸里,打磨掉充满警惕的棱角,想要回到之前的生活很简单,只要蒙上眼睛当没有看见,捂住耳朵当没有听见就好了。
可有苏浅浅,你还要长大吗?
要-
积雷山方圆五百里都是积雷山的属地,有阵法隔绝,寻常人进不来,到了这里只会意识到鬼打墙。
河流决堤改道,暴雨连绵,是距离积雷山最近的人族县城、部落遭受袭击的更厉害。
积攒的水还没有闲散排出,好不同意逃出生天的人只能背井离乡往高处走去,蔓延的水淹没了庄稼,摧毁了房屋,好多人在这其中死去。
甚至还有妖那些,连妖族本质都还没有褪去,没有族中长辈点拨,不知道如何修炼法术,除了有一个人族道体之外,其他什么保命的法子都没有。
如果是虎、是狼这种妖,可以吃人来填饱肚子,若是兔子、野鸡成的精,因为饥饿而维持不住人形,却又出现在人族所栖息的地方,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被饥饿的人吃掉。
这里已经不能算是人族的县城,浅浅见过的最落魄贫穷的小队都比这里的环境要强一些。
更何况,原先是上游的河流改道决堤,房屋直接倒塌,逃出生天的人背着行囊去往高处,现在这城镇里只有几幢木质榫卯结构,一看之前就是高门大户的房子还完整着。
他们都说是南赡部洲的皇帝不贤,所以才降下天灾,可是现在的结果是人间那个得位不正、并非大贤的皇帝依旧好好的坐在他的龙椅上。
但是南赡部洲的人族百姓流离失所、牵连妖族也一同受难。
浅浅明白了父王为什么会一定要在该好好养伤之时还出来查探情形,因为真的牵一发动全身。
积雷山的封印只是不叫人族误入,可是天灾是同样降临的,积雷山只有存粮,但这一季的新粮食不会再有了,他们必须帮助人族,就是帮助自己。
“那为什么为什么婚宴还要办的那么盛大?”青丘长乐和浅浅受的冲击一时之间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更严重,但在意识到生灵可能会饿死的时候,青丘长乐忽然想起来为什么他们一直没有感受到那种急迫。
流水宴席,几十位妖王驾临,数不清的美酒佳酿
浅浅该庆幸青丘长乐在陌生妖面前知道害羞,所以说出的话几乎是贴近自己耳朵,像是寻求答案,亦像是寻求同伴。
如何形容自己眼前的震撼,浅浅形容不出来,她甚至觉得父王叮嘱自己不许换出黄金是因为在这个环境里黄金已经没用了。
真正饥饿的时候,吃土、吃树皮、吃草根、吃尸体、吃人、吃妖,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可以。
“大概是因为,如果积雷山一但露出颓势,那么其他的妖王,会比现在饥饿的人还要凶猛。”
天灾只出现在南赡部洲,可诸多妖王,可是四大部洲都有,都想要分一杯羹,积雷山必须彰显出他们的底蕴,好叫那些虎视眈眈的妖知道——万岁狐王不是白活的。
积雷山也不会这么轻易易主。
浅浅的第一个命令统计数量,叫她来带的妖在暗处,将流落的妖、人的数量都弄清楚,其中包括孩子还有女人的分布。
她向来不会徘徊犹豫很久,她想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
尤其是,玄鸟、莲花,就在她的身上,父王的期许,都在她的心里。
一开始只轻飘飘的以为是冰冷的任务,到现在才知晓死去多少生灵不止是纸上空泛的数字。
汹涌的水,现在的关键是汹涌的水如何止住,如何叫他们不在泛滥,否则溺死的、饿死的、数不胜数。
剩下的最关键的就是怎么处理积水,以及怎么最快速的得到足够的粮食,其他的都按照自己命令开始做事,同处一片地方,也不免有兔死狐悲的想法。
直到浅浅的视线落在想要跟着大部队一同离开的九头相柳身上,微微一笑。
九头相柳年岁过万,心眼子极多,最擅长藏锋守拙,一开始他结交孙悟空,哪成想闹到那个地步,把他多年积攒的家当毁的一干二净。
不过他是蛇、是蟒、是虫,说他是什么都行,反正没有骨头。
积极的想走碧波潭龙女的路子,想当碧波潭的赘婿——老父幼女,多好的机会。
奈何比起招赘,碧波潭的老龙还是想和四海联姻,要把他留在积雷山——一开始是想把他送给积雷山的玉面公主,谁知那驸马长得比青面獠牙还要可怕。
长得像个哪吒!
他闹不清楚状况,不敢跑,积雷山又有阵法,更是发现哪吒一步不离的跟着这娇滴滴的小公主,他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跟随公主一同下山,千载难逢的时机哪吒又不在,他只偷偷寻觅着机会准备逃跑。
谁知那公主就这么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那一双漂亮的美眸方才还有着氤氲雾气,似是为那些如同富有一般命运的人啼哭。
如今再看他,活了上万年,岁数比有苏九明还要大的九头相柳觉得那一双眼睛现在如同寒潭而非秋水,深不见底,叫他捉摸不透。
生怕身后哪吒突然冒出来,九头相柳脸色僵硬,止住要慢慢退去的脚步,不敢赌自己飞的更快还是哪吒的火尖枪更快,挤出一个笑容:“公主有何指示?”
浅浅放松自己眼睛里的警惕和冰冷,像一个好奇心极强的小孩子好奇的看着九头相柳,疑惑道:“我怎么瞧着你心思不在这里呢。”
坏了。
被看出来了。
即使有着哪吒在,九头相柳对着这玉面公主也难掩轻视,至于那些威风凛凛诛杀叛军的事在九头相柳眼里也和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什么两样。
哪成想,最后在这从来没有起过防范心的小狐狸面前跌了一跤。
“公主说的这是哪里话——”
说罢,正说着,他那双难以凶唳的眼睛眸光一冷,一个水球朝着浅浅左边打去。
以这般攻势,若是浅浅躲避不羁,只怕一只耳朵都会被削去。
但是九头相柳不是为了攻击浅浅,而是为了声东击西,快些跑路。
趁着哪吒现在不在赶紧跑!
却不想,那软弱无能的公主迎着他的攻势没有动,他那驾轻就熟的驾云之功法也没有任何波动,像是有条锁链将他拴在地上一样。
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又何必在顾及其他?
九头相柳用出全部的法力朝着天空飞去,只刚离地三丈远,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狠狠拽回地面上。
他方才有了多大的气力想要挣脱,现在身体内就有多大的气力准备反噬,翻涌着吐出一口鲜血,着急忙慌的以为是哪吒来了,谁知眼前除了那些蜉蝣之外,也就这小公主一个。
“你”
眼前映入一只鞋尖。
九头相柳从来没有想过会爬都爬不起来,以这样一种仰望的角度来看他瞧不起的女妖。
浅浅今日出门,穿的是一双薄靴而非精致华美却不适合出门的翘头履,上面是金线勾勒出的祥云纹,用料扎实,十分考究,料子同样甚是轻软方便。
隔着靴面甚至都能感受到公主的足弓,一寸寸将上古大妖、覆海大圣的头给踩在地上。
将他的全部骄傲尽数打碎。
天边翻涌起赤色的云霞,仿若打翻闺阁姑娘的胭脂。
乌云翻涌细雨降世,织就容于世间仿佛最盛开的一朵鲜花,而因为漠视一切的气场,更是叫被压制在地面上的九头相柳打了个颤。
“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是傻子不成?”
留一个法术高强、来历不明的的妖在自己家自由行走,甚至委以重任,却无甚可以威胁的?
这原本,是为大藕准备的,她父王始终坚持要为枕边巨兽拴上一条锁链,只不过最后用在这九头相柳身上。
“这啊,是我竹子叔叔研制出来的阵法,只要你去往宝库七次,就一定会被擒住,之后你就只能听我的话。”
到最后,九头相柳只记得浅浅踩着自己脸时,居高临下的语笑嫣然,字字如刀。
“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
那双向来带有三分笑意,在哪吒面前不显,在狐王面前骄纵的双眼微微眯起来,眼中尽是寒芒。
连同那两颗娇艳靡丽的小痣,都像是鲜血染就。
九头相柳心脏剧烈跳动,又是耻辱又是惊诧。
原来原来不是虚假的流言,是真的好坏好坏的女妖竟然从第一面开始就开始算计。
“主人。”
他极其痛苦却又顺从的吐出来两个字眼。
甚至连浅浅预备等他反抗,实则发现所有击打在她身上的法术都会反噬回去的法术都没有展现。
痛快的像这个妖从来就没有过下限。
浅浅眼睛一眯,顿时明白此妖只可用不可信,更不可告知这阵法时限只有一月,否则今日之辱,只怕这没脸没皮的九头虫时刻准备报复回来。
“立刻,将这周围内的积水吸走,洒向大海之内。”
“我”
公主冷冰冰的睥睨,如同看一个好无用处的垃圾,叫原本还想讨价还价的九头相柳瞬时嘘声。
“看起来你有很多能耐,若是做不到的话,那就对我没什么价值了呀。”
最后的尾音带有浅浅说话的习惯,总是像一个小钩子一样轻飘飘的提起,就算是在笑,也是用这状似娇嗔的情绪压抑着她对于掌控一只大妖的愉悦。
九头相柳无端的让她弄出一口怒气:什么叫做做不到?!
他一个上古大妖,年纪比他爹还年长,怎么就做不到了?还要被她这一个坏心眼的狐狸暗骂没用。
若非看见金银财宝就挪不开眼,又忌惮哪吒在不好强夺,哪有如今蛇落池水被狐狸戏的局面。
“行——”
她对哪吒也这么坏?哪吒也吃这样的坏女人?
还是她就对他这么坏?那哪吒知道了,该不会生气吧?-
浅浅的衣着哪怕是可以隐藏的低调了些,也不是寻常衣物可以比拟。
她来到此地之时,浅红色的窄袖直裾在黯淡的阳光下鲜艳夺目,尤其是她的袖口领口处,都有侍女们细细缝制,丝线一穿一引,针脚又密又精细,能够保着浅浅即便干什么衣角也不会散开。
在平常时候如此,在天灾驾临疲于奔命的时候,更如同神话里救苦救难的神妃仙子驾临。
她没有往常一样云鬓凤钗,身上亦只是佩戴三样东西:大藕的赤金莲花镯、大藕的长枪化成的簪子、还有她那开始黯淡的玄鸟项链。
在凡人看来,却已经和神明没有两样。
即便还没有显露出威风本事来,只九头相柳飞起地面三丈后又被浅浅以靴子镇压,就能看出其中绝对是神仙。
“神仙,是神仙显灵了,神仙来救我们了!”
最有精神的呼喊着,却响应甚少,大多有心无力,只小心翼翼的看着浅浅,眼神复杂,如同枯朽的深井,嘴唇都已经干裂。
浅浅不知如何形容,只心下低落,手边却下意识的摸向一直带有适宜温度的莲花镯。
这种安心就是哪怕大藕不在身边,遇到危险也不害怕的直觉。
她低头看着上升的水面,知晓九头相柳不好弄,她也不能在一个歪脖树上吊死,得想想其他办法。
五行之力,人族五行俱全,她虽为狐族,却仍有五行之力,只是自己还未找到合适时机。
她看着眼前的水位汹涌,似有所感般闭上眼睛,水,水——
水利万物而不争,人间之德,柔弱胜刚强——
就连有苏九明都没有想到,浅浅刚刚离开积雷山,就已经胆大到要和元素融为一体,甚至她真的已经在水里,仿佛水能够听着她的心愿开始波动。
直至泥沙翻飞,她骤然睁开眼睛,嘴巴里仿佛都是泥土,喉咙里涌出一口鲜血。
这不是普通的水元素,还有土的力量在,她融合不了。
手腕上的温度开始烫了起来,浅浅擦拭嘴角,露出一抹笑——幸好把这事交给九头相柳,叫他犯愁吧。
直到青丘长乐御空飞来,手里还有一刚落地就跌跌撞撞的身影,一路踉跄,哪怕被绊倒了也无所谓的妇人携着后面亦步亦趋的孩童朝着自己跑来。
浅浅连忙上前两步,又停住脚,才发现那不是一个妇人孩童,那一只鹿妖,带着一只天赋极佳的小鹿,只有浅淡如金的眼睛能够看出他非是人族。
而女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襁褓,里面的孩子没有那么幸运,是半人半鹿,鹿角像一小小树杈从襁褓中探出。
“神仙,神仙,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等一家跪在自己面前,浅浅才注意到异常,母亲眼神涣散,而那只已经把原型特征几乎全部引起的小鹿身上竟然全部都是血腥气。
浅浅抱过那个襁褓,发现那孩子,怀里的婴儿已经没有了呼吸,嘴角还有着血迹。
她不禁开始猜测这位妖娘,是不是用她第一个孩子的血来养死去的孩子。
“他已经没有呼吸了,即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没有办法救。”
浅浅觉得自己或许是想多了,怎么能够质疑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爱,各种各样的情绪如同一个漩涡,浅浅拧着眉,说道:“倒是这个孩子,身上怎么流血了,我看看有没有草药,来为他治伤吧。”
女妖嚎啕一声,叫看她可怜带她过来的青丘长乐手足无措。
那小鹿妖眼神淡漠的看着浅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我知道他已经没有气息,可是你怎么还能活着,你怎么配活着?”女妖噗通跪地,而后紧紧抓住小鹿妖的衣襟摇晃,像是要将所有的情绪都挥洒于他。
“你这个灾星,你该死!”
世间的生灵似乎没有一处相同的,那小鹿妖被她那么责怪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动,像是已经习惯,浅浅赶紧拉着他拽在身后,青丘长乐也想起来,连忙用法术将发狂的女妖捆起来。
“你凭什么说他是灾星,又凭什么说他该死?他死还是活,上有天地,下有他自己,哪里轮得到你来做主!”
那女妖似是没有想到浅浅会这么说,这世间父母之伦自可主宰孩子的命,父母说什么孩子就是什么,哪里有外人不相信父母反而要问孩子的?
她能把他带到这个世界,自然也可以把他带离这个世界。
女妖体力不支,嗓音沙哑:“他们一胎孪生,如果不是他吸走所有灵气,那小宝就不会体弱,如果不是他诅咒世间会有灾难,这一切根本都不会发生!”
这哪里是一个小妖可以做主的?
如果小妖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叫黄河改道、天下暴雨、瘟疫洪水干旱一同在各地爆发,那他就不会是普普通通,任母亲宰割也不说话的木头,而是居高临下的神明了。
想来这个孩子应该是有预言之能,好心提醒母亲,却被误解如此之深。
这是浅浅第一次直面一个母亲。
可这个母亲怕她的孩子,甚至不是恨、不是厌恶、是恐惧。
像是人族怕妖,是怕妖的未知,可这是母亲,她不止口口声声、连行为上都在压迫她的孩子,可她竟然实打实的惧怕?
“不是,天地之间讲究天人感应,君权神授,所有不祥之兆都是天地在向君王示警——这么大的灾难,她一个小孩子如何承受的起?”
那小鹿听着浅浅这么说,眼睛才轻颤一下,像一个木偶有了灵魂。
浅浅说着,又再次感受铁锈的腥气涌入鼻腔和咽喉,她的耳边涌起嘶鸣声,像是要被泥沙合成的水淹没。
她心里想起自己的身世——她千年没有修炼,她千年没见过母亲的面,哪怕婚宴上惊鸿一瞥那人也视而不见。
是不是,娘也在恨她?
恨她出现的时机不对,恨她是人妖混血,恨她千千万万个理由,终归娘是不愿意见她的。
她看着小鹿,低声说着:“你别怕,我会帮你。”
这雨好像又变大了,她鲜红的裙摆被淋湿,像是一团鲜血涌在水中,也像是误入泥泞的绛色蝴蝶。
天边翻涌着赤色的云霞,这般艳色在如今显得难得觉得温柔,像是要将过往阴霾全部洗刷,和浅浅极其相配。
可浅浅在这里打了个寒颤,唯有手腕的镯子带来温暖。
她的眼睛氤氲着雾气,这是一双含着爱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天下的水都汇聚于此。
她歪着头嘴角沁出一抹艳丽秾红:问:“为什么?”-
感受到浅浅受伤,仓皇元神归位,甚至来不及思考太多的大藕自积雷山飞来,天边的漂亮云霞逐渐淡去。
他将浅浅拢在怀里,如同捧着一樽易碎的白瓷,可手里僵冷的触感如同触摸到冰块,大藕禁锢着她手腕里的力道瞬间像是狼咬到了他的肉。
炙热的莲花香气再一次充斥整个鼻腔,浅浅嘴角溢出的血滴在大藕的衣襟上,与原本的红融为一体。
一切遵循于本能。
他亦然听到在风中浅浅的质问,他的眼神里是迷茫,是空白,却和浅浅问出同样的疑问。
似是问着眼前的妖,又像是问着不知道是谁的生灵,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为什么你不爱他?”
第28章 第 28 章 龙女礼物开始实践
第二十八章
天庭明令禁止仙人思凡、与其他族群, 尤其是人族诞下后嗣。
却对仙人彼此之间两情相悦不加以干涉,更对封神之前原本就已经成家的神仙无可奈何,这也算是天庭的网开一面。
殷夫人对于天庭来说便是后者。
她是托塔天王李靖的夫人, 并无神职、亦无神身,多年来因其父与子效忠天庭, 所以得延年益寿之法, 在天庭居住, 往日深居简出,与其他神仙素无来往。
云楼宫附近祥云雾霭,霞光阵阵, 听到童儿来讲,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来访。
殷夫人连忙起身到殿外相迎, 只是心下探究闻仲当年双方便处于不同阵营,这么多年与夫君同朝为官也只是点头之交,怎么未曾递上帖子, 便到寝宫居处来访?若是公事亦不应来此。
“天尊, 里面请。”
天宫仙娥各司其职, 寻常洒扫供奉的活计都是神仙们随手点化的童儿操持,一路上有着无数花草奇珍,开得艳光夺目, 还有檐下数不清的风铃随风而奏。
方一如殿, 便觉心旷神怡,与闻仲将办公之处和居处混淆的模样完全不同。
殷夫人将闻仲迎进正殿, 忙叫点化的童儿下去奉酒沏茶,闻仲面色凝重,却仍是露出一笑,拱手道:“夫人不必忙碌, 在下不请自来,劳烦夫人了。”
“无妨,云楼宫少有客来访,天尊驾临,我亦是欣喜,只是天尊到访,意为何事?”
“若寻我夫,不应来此地啊。”
“并非来寻李天王,而是早前就给三太子下了拜帖,一直并无回复,这才贸然前来,敢问三太子现在何处?”
她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温和的,没有任何侵略感,平庸得像是地上最寻常的杂草,却在眉眼低敛之时能满足对“母亲”这个词的所有的渴望。
倒是殷夫人的面色在提起哪吒之时有一息不自然,而后借着沏茶调整过来。
听着闻仲这话,她拧着眉道:“那混账莫不是又惹出什么事端?天尊容禀,我与他父王可管不住他、降不住他,不该来此寻找。”
闻仲心下不解,当年哪吒之事他亦有听闻,其他是不作评价,但哪吒自刎身死,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之后,殷夫人能背着李靖为爱子哪吒建起神庙,让其灵魂享受供奉,怎么都不应该是这般别扭的模样。
不过诧异归诧异,人家家里的事闻仲向来不会管闲事,他是雷部主神,爱劈人,却也不是谁家的家长里短都要过去评评理的。
不想哪吒被误会,他连忙说清来意:“非也非也,此次来只是想见见三太子罢了。”
说着,他又莫名替哪吒分辩一句:“三太子劳苦功高,能耐甚伟,何以夫人如此小心翼翼。”
殷夫人听着闻仲说他是来拜访的,脸色也没有调整过来,显然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拥护者,并不相信。
但奈何其中内情闻仲亦不会分说明白——难道要说,我怀疑你那心智□□都只有八岁的儿子,和我的干孙女疑似定情成婚了?
这话说起来别扭,听起来更是无稽之谈。
但那镯子太像是乾坤圈,不问个清楚明白,闻仲是不会放心的。
“哪吒我也不知哪吒去了哪里。”殷夫人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总归给出一个答案,模棱两可。
闻仲觉得她在骗他,恐怕以为他是来找事的,当即便保证道:“请夫人放心,在下非是来挑起事端,只是有一些私事想要询问清楚。”
殷夫人面色苍茫,像是被闻仲踩着脚尖一般闪躲,犹豫说道:“我属实不知哪吒去往何处。”
一旁的童子也忙急着分辩:“是呢,三太子已经有数月不曾回家了,并非夫人不说。”
闻仲一听,坏了!
这可能性瞬间大了起来。
殷夫人听着,竟然比闻仲的反应还大,瞪大了眼睛不可置否地重复一遍:“数月?竟然有这么久都不曾回来了吗?”
闻仲听着觉得不对劲,神色狐疑,额间第三目开开合合,不相信这竟然是亲娘,莫不是妖魔法术出众,现在已经胆大到伪装哪吒亲娘了?
奈何第三只眼睛开开合合,眼前人依旧是眼前人。
更让闻仲不解,这亲娘怎么还不如童儿知晓得多。
殷夫人似乎也察觉到不对之处,看着闻仲如此失礼也未曾出言斥责,而是说道:“吒儿许是去灌江口寻他杨二哥玩去了,当年西岐都知道,吒儿口中的二哥说的可不是他亲生二哥木吒,而是那清源妙道真君。”
话里亲切,如同春风拂面,像是嗔怪她那不懂事的孩子。
闻仲神色如常,不知道信或是没信,额上的第三眼阖上,拱手致歉。
他心下想起最坏的结果,盘算若是他再下一次凡间是否要确认是不是哪吒,可若是哪吒又如何?不是哪吒又如何?
他难不成还要耍耍威风,对着只有一面之缘没有抚养之恩也无造化之德的苦命孙女使威逼手段?
这招式对着殷郊殷洪都不管用,更何况是浅浅——他怎么舍得。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告辞,若近日三太子归家,烦请通报一声,便说我在九霄雷府等候。”
殷夫人无有不依,忙起身送客,行至一半,童儿抱着一锦绣天衣织成襁褓从寝殿出来,焦急道:“夫人夫人,四小姐又哭了。”
闻仲就看着方才还游刃有余的殷夫人三魂像是不见了七魄,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将那小小襁褓中的婴儿抱在怀中低声诱哄。
这个年岁,只能是殷夫人和李靖又生出的孩子,只不过殷夫人深居简出、李靖又不会拿这种事出来说道,所以鲜为人知。
这孩子亦是天庭少有的新鲜婴孩,闻仲即便不喜欢孩子也不会对一陌生的孩童无端升起恶意。
就是哪吒。
闻仲忽然想起天庭当年赐予神明住处,多是以部曲职责分配,唯有哪吒和李靖 ,是一对父子居住云楼宫。
他们之间的问题出现在封神之战以前,闻仲只知三岁的哪吒当时抽掉东海龙子的筋脉,后东海龙王上天陈情。
李靖为了避免造成大错,决定杀子以平众怒,哪吒大怒,对父失望,将刀拿在手里也不需要李靖动手,直接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还了父精母血。
只愿再不认这对父母。
甚至后来太乙真人有能为哪吒重塑肉身之法,只需建一神庙供奉三年,殷夫人只敢偷偷行事,私下供奉。
最后只差一年时间,又被李靖知晓后打砸神庙,哪吒彻底□□无望,元神追杀李靖,要与李靖不死不休。
若是到这里故事就已经结束,那封神之战的时候,西岐就要少一个先锋官,天庭也要少一个李天王。
——哪吒要追杀李靖,李靖自持为父之权威,当然不肯束手就擒,可打也打不过,只好逃跑。
这一逃跑最后落在正在讲经的佛祖之处,佛祖明晰内情,为其指点以莲藕做骨以莲叶为肉的淬造□□之法门,又为李靖赐下一金塔法器,命令哪吒拜塔为父。
太乙真人得了这个法门之后,用了两年时间来为哪吒锻造新的□□。
只不过复生归复生,到底不是自己的□□,出生三载、等神庙三载、等莲藕塑形两载,哪吒永远都只有八岁,所有人都知道哪吒再也长不大了。
后来西岐多了一个勇猛无比的先锋官,弑杀冷酷,对敌人狠辣对自己也不手软,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可偏偏就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哪吒竟然在封神之战后□□成圣,灵魂不入封神榜就入天庭担任神职,又因为复生之缘故是西方佛祖赐予,又担任佛家神职享受香火。
自在又随心,比起闻仲这忙忙碌碌不知白天黑夜为何物的神仙简直是太自由了,上一回传出哪吒的凶名,是他奉命下凡擒拿妖魔。
天庭派下三万天兵,名四大天王、巨灵神、鱼肚将等一同下凡,结果哪吒撇下数万精兵,自己冲锋陷阵,大获全胜。
等大朝会回天禀报之时,八岁孩童身形,身着赤红金线外袍,扎了两个花苞头、雌雄莫辨的小团子像是一团跳跃的火苗。
水灵灵的大眼睛漂亮又精神,清澈如琉璃,憨态可掬,在高高大大直入云霄的门柱前显得小小一只,叫人看了就心生喜爱。
——若非他手里还拎着硕大、血淋淋的妖魔脑袋,那他的可爱程度就要越过杀神之名了。
后来听说那哪吒的脾性越发好起来,亦对李靖再也没有从前凶狠,反而行礼之间如同父子亲近,天庭都只道哪吒的神志也成熟了。
如今,秉着交浅不言深、疏不间亲的原则,闻仲看着殷夫人欲言又止,停下了脚步-
刹那间,一道云霞晕染过来,将天宫的云霞也一同染上绯色。
像是一道刚刚愈合,还渗着金红血液的伤口,朝着四处蔓延,此种奇景,必定有所顿悟,闻仲细嗅那云霞里浓郁的莲花香气和遮掩不住的血腥之气,凝神问:“这是哪吒?”
殷夫人听了这话,才从怀中幼女稍稍移开心神,细嗅后惊疑不定,语气飘忽:“是,应该就是哪吒。”
“这孩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叫为娘的担心坏了,也就普化天尊白跑一趟。”
“等他回来,我必叫他亲自上门赔罪。”
是哪吒。
掌管花草的莲花仙子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更不会在云霞里染上血腥气,能两相俱全的只有那个雅称莲花太子的哪吒。
闻仲放下心来——浅浅和这杀神无任何关联,自己的多疑只是老人家的胡思乱想。
悬着的心总算全部放下。
更为自己居然怀疑只有八岁的哪吒。
虽然他封神都已经千年了,但是他才八岁,他能给小狐狸当未婚夫吗?
哈哈,自己竟然这么多疑,真是好笑。
估计自己半夜起来也要笑自己竟然这么多疑。
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但闻仲向来恩怨分明,最识善恶,怀着对于误解哪吒的懊悔和愧疚,他对着殷夫人也说出他这个外人身份不应该说出的话:“那你不爱他吗?”
殷夫人怔愣:“谁?”
闻仲问,“不爱哪吒了吗。”-
“为什么你不爱她?”
浅浅手腕上的赤金莲花镯硌在大藕的虎口,血液凝固在衣袍的前襟,天边的云霞靓丽浓妆融化成交缠的云鸿。
大藕脸上是懵懂的茫然,他似乎不懂自己为何要问,更不知自己要如何的答案,风里有着阵阵呼啸如同有人在风中呜咽哽咽,气流惊醒雨水,落在脸颊仿佛泪滴。
“为什么不爱她?因为她不正常啊!她每一次开口都是一场厄运,她害死了她爹,害死了她弟弟,结果她居然还好好活着!”-
“不爱哪吒了吗?”
殷夫人没有想到闻仲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爱还是不爱,在言语里总是难以启齿,更何况血缘的连接也不需要说那些无用的花言巧语。
更没有想到,她会顺着这个问题开始思考。
甚至,还产生了想要诉说的念头——对一个与他们完全无关的外人说起她自己的事。
她低头看一眼柔软无害,又已经沉沉睡去的女儿,看着闻仲脸上没有任何瞧不起或是责怪,似乎只是单纯的疑问,也叹息一声,叫童儿把女儿抱回寝殿。
视线落在周围萦绕的绯红云霞,炽烈而张扬,像胭脂染成的绸缎。
莲香清新却绵长霸道,哪怕他不在,亦是处处布满着他的影子。
殷夫人久久无言,闻仲以为不会等到她的回答,最后却听她望着云楼宫高大的柱石慢慢开口,像是聋人陌生地模仿着语调。
“他是我的孩子,我当然爱他。”
“只是他丑时出生,注定六亲缘薄,若非鳏寡孤独一生铮鸣,要么就英年早逝抱憾终身。”
“我这原本平稳的一生,都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而改变——也就这样吧,今日我就当您未曾问过,您也当我未曾说过。”
她平等地爱着每一个孩子,不因孩子庸碌而不喜,不因孩子有为而骄傲,她的爱一如从前。
殷夫人的手指紧紧捏着手边的布料,像是触碰那自己已经不敢回顾的记忆,空气里莲花的香气充斥着整个鼻腔,霸道地叫所嗅闻的生灵到知晓他之所在。
闻仲点到即止的提醒,行礼后驾云离开。
殷夫人心绪动荡,露出一个笑容来,等待着哪吒归家。
他在自己面前向来是乖巧懂事的,这几年连对着夫君都恭敬有礼,想来早就放下,这次回来也好叫他看看妹妹贞英。
——当年哪吒降生之时夫君李靖官拜陈塘关总兵,行程忙碌,无机会和哪吒亲近,以为孩子都是和金吒木吒一样乖巧,只需要吃饭睡觉就能像一个小树苗一样茁壮成长。
——如今有了哪吒作为前车之鉴,夫君哪怕被封为天庭的降魔大元帅,对孩子亦是付出心血与时间。
他们好好对待贞英,就是弥补幼时的哪吒-
大藕只在问出的那一刻失神,在握到浅浅冰凉手掌的那一刻,自己不知道以什么心情问出的答案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已经,下意识地明白什么才是他更重要的。
在浅浅面前,他探究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调整适宜的法术注入浅浅,其他汹涌的杀意蔓延,浅浅胸前的玄鸟项链闪烁,的手不由自主抓紧了大藕的衣襟,内里五行冲撞,丹田跌宕,她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
他紧紧捉住她的手,打横将她抱起,一朵暴烈炙热的火莲在他脚下绽开。
他明明知晓她生命的脆弱,却放任她一个在这里。
视线落在她怀里浅淡的呼吸和纤细的脖颈上,他最爱听她的心跳声和感受脉搏跳动的频率,如今却似有幻无。
如果她一定要死,为什么不能死在他的手里;
如果她一定要死,那么其他的生灵凭什么还能继续活着?
浅浅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领命下来想要和人族面临天灾同舟共济,她的驸马一怒之下就要把所有生灵和她一起陪葬。
她嘤咛一声制止:“别”
剩下的再多的话语都没有说出口,大藕视线扫过被捆绑着依旧凄厉的妖娘,冰冷的视线扫过想要近前来帮忙的青丘长乐,最后视线落在感受到法力侵袭快速的积雷山众妖,快速下令:“维持原样一切按照公主说的办。”
炙热的火焰分明有伤敌伤己之嫌,却在浅浅一声微乎其微的声音下停止,又在这一声制止中更加恼怒,只不过这一次的恼怒只冲着浅浅一个而来。
他自龙女的礼物中窥探到欲望本身。
他自元神出窍融合心中欲望。
“逾机不取,有违天和。”他抱着浅浅,注入的是再小心不过的法力,眼神里尽是疯狂的执着。
大藕喉结微动,目光幽深,紧盯着浅浅,他想她自己都这么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不过一会就受伤,自己又何必瞻前顾后?
谁都没有看清那炙热的红莲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身在其中的浅浅感受着大藕的目光如同实质,整个要将她烫化,
极致的索取和霸道袭来,他“无师自通”的吻在浅浅的嘴唇上。
他的吻毫无章法,如同要将她整个人吃掉一般。
嘴里的血腥气被分担,强硬的姿态叫浅浅无所遁形,密闭的空间内,响起一声低低的、难以自抑的“唔——”
呼吸喷洒在浅浅的耳侧,她的眼底尽是雾气,眼角泛着红和泪珠,整个身体都软起来。
她的一时冲动,放出了一只狰狞巨兽。
大藕压抑的欲望像是坚固岩石下压抑着的涌动岩浆,表面看起来如常,实则在浅浅不知道的地方早就已经分崩离析。
丘丘的话是钥匙,龙女的礼物是破开的门,元神的明晰是掀开石板,浅浅的受伤是促成火山喷发最后一笔。
她用她自己拴住一只野兽,却没有像他父王说的那样给足鞭子,她只知道给甜头,妄图来控制他。
终于,养出一只疯狂的、热血沸腾、忘记所有一切,只愿意认她为主,却贪婪噬主,只想光明正大让她完全属于他的野兽。
越压抑,越汹涌,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他,失控了。
她还没有学会接吻时候呼吸,失控的驸马却不断地索取着公主嘴里的浸润,在逼迫之下,她被强硬地打开内部,唇舌纠缠。
濒临窒息之前,大藕总算放弃掠夺浅浅所有的呼吸,他喘息着胸膛,问失神的浅浅,你在想什么?
浅浅嘴唇丰润,红的潋滟非常,身体内的游走的力量也沉静下来,她呆呆地,像是还没从激烈的攻势中清醒。
有一说一:“想你的火是不是直接能把水蒸干——”
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大藕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把龙女送的礼物一一实践。
第29章 第 29 章 破金身
第二十九章
有苏九明一直教导浅浅, 防范枕边饿狼。
亦是提点过浅浅,若想要驯服一个强大的妖,必须一张一弛, 立好规矩,否则迟早会反噬其主。
浅浅以前没有听到心里去, 给大藕最大的规矩就是叫他延迟说出关于点菜权的答案。
养狗不驯狗, 这就是报应——
视野被拢入火莲中, 浅浅不知外面的人看不见内里的场景,只觉得一瞬间羞耻感爆棚,父王知道了只怕又会骂她色令智昏。
“混蛋, 你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藕第一次看龙女送的影像,只觉得肮脏。
怎么会有交换唾液这种腌臜之事。
他曾经将全身未着一件衣物的浅浅抱出水中, 依旧能够心平气和地为她更衣打扮。
却又在不肯直视自己欲望之时夜间寤寐思服,在她如玉一般没有任何瑕疵的肌肤上烙印上每一寸他的痕迹,最后一寸一寸又自己抹去。
如今他才知道, 什么叫作融合、什么叫作本就应该。
“你我夫妻, 这本就是天经地义。”
浅浅的质疑与羞涩化作心虚, 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可这样的反应恰恰惹怒了刚刚被指点迷津的大藕——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却瞒着自己, 以夫妻名分相处, 却不做夫妻该作之事,她从来都是如此在利用他。
眼波流转的坏心眼, 是大藕游刃有余的戏弄,他自持强大,自然容纳万物,偶尔的玩笑只是他们之间的情趣, 是浅浅的撒娇。
可自己这般纠结,竟其实一直被蒙在鼓里。
美丽的凶兽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公主,她依旧是那么美貌,脸色苍白也不减其中风华,其因为濒临窒息和他的索取,唇瓣娇艳欲滴,眼眸勾魂摄魄。
叫观者不愿意移开一丝一毫的目光。
也就是她的羸弱与坏,更能掀起他的掠夺之感,叫他叫嚣着索取更多,恨不得叫她连性命都属于自己。
丹田内杀意尽显,抑或是丘丘说的下腹有火,不论是何种解释,大藕都知道,自己今时今日必定要浅浅都属于自己。
“不行!”
大藕又想要低头咬过来,带着他的生涩和霸道,浅浅自认气势十足地喊出口,奈何刚含完就被镇压。
她有心和大藕解释,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清楚,二大藕也没有给她任何张嘴的时间。
唇瓣被再一次抢占。
大藕向来主张进攻,所以遇到浅浅更是攻城略地,冲锋陷阵。
他虽生涩、却勇猛,不过短短时间,就已经掌握一张一弛之间如何叫浅浅沉迷其中。
她像是他之间的一根皮筋,一张一弛之间,尽数被操控。
现在
“你不喜我?所以欺瞒于我?”
她视线飘忽着落在室内朝外看去透明的淡红色花瓣,盯着上面的花纹,最后又落在大藕身上,水汪汪的眼睛盛满了细碎的流光溢彩,委屈地道:“没有——没有”
委屈大藕无端端开始发疯,更是羞耻她父王交给她任务的第一天,大藕就非要办这种事。
就像一开始,在外头有侍卫巡逻,殿内有父王谈话声,可大藕就非要将她禁锢在三寸之地,咬她一口,咬的齿痕数日都没有消除,任是谁瞧见她脖颈上的痕迹都笑的暧昧。
浅浅一否认,大藕就排除他被厌恶的这个想法,他就是有这个自信-
大藕一瞬挪移,抱着浅浅被扔进了柔软的床榻内,她来不及观察四周的环境,大藕就分开她的膝盖,两条长腿禁锢着她,在她面前筑起一道莲香四溢的防护墙。
他眼眸极黑,最像血的茜素红外袍沾染了雨水,被束在金冠里的发丝也洒落几许,视线没有聚焦,只看着浅浅。
不像是一只莲藕精。
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痴缠的水中艳鬼。
她哪怕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地朝后推拒,那点力气对于大藕来说也无异于瘙痒般的轻飘飘。
大藕确实是不想让她死的,所以浅浅有着被松开时断断续续的说话机会,却又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打断。
“你你疯了!”
在浅浅看来,原本风平浪静的大藕在推迟一步赶来后看到自己吐血,或是生气或是冷战需要自己哄,都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体现是浅浅踮脚亲吻他的脸颊。
浅浅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相处的距离是由她来决定的。
大藕什么都不知道。
大藕怎么会知道男男女女之间是也要做这种事的?她可是专门查过,藕是没有发=情=期=的!
被质疑的大藕动作一瞬间停滞,疑似恢复理智,在浅浅欣喜他现在是不是能冷静下来,谁知大藕摩挲到靡丽更添邪魅暴戾的脸勾唇一笑,带着少年独有的恶劣感,沙哑着说:“是啊。”
是是什么是。
你疯了。
是啊。
浅浅心想这莲藕精怎么一会儿不见,就脸皮厚度直线上升。
他乐呵呵认下,浅浅的脑袋因为长时间接吻昏昏胀胀的,像是漂浮在水里,整个身体柔成一潭春水。
“为什么隐瞒我?”
浅浅呆呆的躺在下方仰望着大藕,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能看着他的动作开始慢条斯理的解开他自己的腰带。
换了一处地方,虽然不知这到底是何处,但好在不再是众目睽睽,不再是外面都是熟人,浅浅也总算整个都不像是红润的蜜桃,沙哑着嗓子,捂着嘴巴,生怕大藕又扑上来亲,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这怎么好开口说而且这种事有什么好的?”
她自小就被奉养着,哪怕不精修炼也吃穿用度一应最好,所有的妖看着她是行走的美丽和活着的金钱,她实在讨厌这种事。
大藕不懂,她又怎么好主动谈起。
大藕直起身子,已经脱去和浅浅一匹衣料做出的外裳。
内里是玄黑的里衣,褶皱里刺绣精致的莲花朝露暗纹若隐若现,被隐藏在布料内的巨龙自内里涌现,蓄势待发。
浅浅只用眼波扫过一眼,就匆忙别开眼睛不敢再看。
这巨龙这该死的东西如果盘踞在她身上,她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莲藕精,竟是如此天资卓越得天独厚吗?
忍不住朝着身后退去,不过几下,竟已经触碰到墙面,再无处可退。
浅浅的衣襟松散,发髻乱了,飞出的发丝和她眼眸里氤氲的水光显得有些可怜巴巴,她向来爱俏,好好的直裾深衣会被她把衣襟搁置肩膀上,露出精致的锁骨。
“不行,不行!”
浅浅在他法力千丝万缕的温和之下调养得好了起来,使出全部的力气做最后的挣扎——至少别叫其他生灵瞧见。
可大藕哪怕最是沉迷其中之时,都未曾松散束缚着浅浅的力道,她的推拒更是肯定她其实一直都在骗他的事实-
大雨倾盆。
云雾四散,雷声铮鸣,一下一下响彻云霄,像是在他们耳边劈下雷电。
他掌心有薄茧,骨节宽大近日跟着学习食指和中指间有新磨出的茧子,他狠狠在她裙下作乱,眼底翻涌着极致的黑,另一只有再一次擒住她的脖颈,叫她再也说不出话。
只能上仰着头颅和大藕接吻。
他握着她的脖颈,本就因为接吻而不会呼吸的浅浅只能软成一团,任他施为。
水声啧啧。
外面天好似也知道大藕此次要来真的,一道霹雳电光,炸在大藕幻化的宫殿之内。
可越是这样的制止他越是要迎难而上。
理智陷落,他动作粗重,浑身的动作都在不知疲倦的索取着浸润,手上力道没有消除。
他的脑海彻底混乱,雷声轰隆。
耳边一边是那妖娘的嘶吼,一边是看不清样貌的温婉女子想要伸出又退后的双手,摇头哭诉;
还有那凶狠男子厉声叫骂喝止,仿佛他是傀儡是木偶,是那男子的所有物,都叫他头痛欲裂。
他想——吵死了吵死了!
还有那梵音阵阵,如生金莲,叫他放下、放下,莫要执着。
他想——放你的狗屁!
天地之间飘忽不定,他只觉得自己如同荒原之上的星星火焰,风一吹就要熄灭;又像是飘飘摇摇的风筝,不知往何处去。
孤零零的、被束缚的,重重规矩压下,他的脖颈上那锁链仿佛再一次出现,要他屈服、要他听从,要他离开不属于他的狐妖!
守住自己的金身。
可越是如此逼迫,越是不成,他越是疯狂的要做,越是决绝的逆反。
因为唯有眼前狐狸的心跳和脉络,是他处于这个人世间唯有的锚,是他还真真切切活着的象征。
狐狸,狐狸,他的公主。
他的、妻子。
要她完全地被自己占据、征伐、掌控、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应该与他一同享受着夫妻敦伦,一同融入极乐,一同抱着颤抖,一同连生死都系在一处。
他们应该变成那鱼与水,吞没、交汇、融入、撞击,彻彻底底的。
浅浅觉得他真的疯了。
此时此刻,他不像是她认识的大藕,而是像是睥睨众生、杀伐果断的神明妖魔。
她拔出那火尖枪变换成的簪子,用于防备,比对着大藕的脖颈似是下一秒就要刺上去。
只要她刺下去,那猩红热血就要从它主人的脖颈间流出,覆盖在浅浅身上深刻精致的五官被溅上血液,从他白皙面容下流过。
正常生灵面对生命的威胁,要么制止缴械,叫浅浅再也无法形成伤害;要么投降认输服软,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大藕不管是在做大藕之时,还是在成为大藕之前,都不知道惧怕为何物。
他甚至松开浅浅的脖颈,饶有兴趣地握住浅浅因为力竭而颤抖的手,将簪尖放在他的脖颈上,好叫她刺的更准确一些。
皮肤瞬间破开,红梅潋滟。
“公主,要刺这里。”
“刺刚才那里,是死不了的。”
“不过我即使是死了,也得回来找你。”外头的光照着他脸色苍白,说出的话叫浅浅无端打了一个寒战,像是初次见面一般。
却又随着他的话开始思索她若是动手他一定不会躲,还会像现在一样指点自己怎么顺利取他性命。
等他死了,尸骨还没凉,他的魂魄元神就来死命地纠缠自己。
多可怕。
浅浅想完,觉得自己竟然真的顺着思考,那更可怕了。
眼前是亲密爱人执着的疯狂,那眼底都洋溢着炽热的火焰,浅浅贝齿咬着唇瓣,将那被吸吮的丰盈的唇瓣咬的发白。
她见过血的,她亲手了解了虎啸的生命,并且会以同样的手段杀死牛魔王和猪八戒,她并不害怕甚至迟疑,只会觉得大仇得报。
可她真的要刺在大藕脖颈上吗?
用他给她防身的武器、刺在他的脖颈上?
“狗东西!”
浅浅被他的疯狂吓得害怕,她的身上出了薄汗,呼吸急促,脖颈上是青紫的掌印,方才握住簪子的手都在颤抖,却使出全部力气扇出一巴掌。
打得大藕脸朝一边倾斜。
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甚至她真的以为自己要在这展开新天地的一天死在自己好不容易甄选出的驸马手里。
可她看着大藕现在疯狂的模样,眼里却充斥着迷茫。
大藕像是一棵被积雪压弯腰的青竹,明明是纤细稚嫩的一支分叉,却又坚韧地承担所给他的一切压力。
甚至因为她的主动伤害和还手叫他觉得愉悦。
——浅浅这样想着,一边骂自己没出息,太贱了竟然和同差一点杀死她的妖精共情,一边却又逐渐失去手里那本就微乎其微的力道。
天边的雷声电鸣声势更加浩瀚,像是有他的佛子天神在下界和妖孽媾——和一般发怒,浅浅无端想笑,却又笑不出。
分明是一个莲藕精,她却养虎为患,彻底被枕边野狼咬了一口。
不能再这样了,她不能继续放任一个有威胁,甚至随时可以毁诺,却又和她共同分享权柄、日日共处一室的存在。
她以为她驯服了他。
实则也是大藕用他的“无害”伪装成一片网,叫浅浅沉醉在他带来的好处中,应下原本对她来说输不起的赌局。
他极度的亢奋像是都要发泄于此,浅浅只能祈祷他快一点快一点,别耽误她的时间——可这事儿,浅浅后来只觉得是另外一种程度的叫她生就生,叫她死就死。
他把这些浑浊水声中把那越来越疯狂的雷声当作鼓舞,越发慷慨激昂,一同飘飘悠悠、颠颠簸簸-
浅浅睫羽阴影颤动,脆弱又泛着惑人的劲儿。
她失神的眼眸看着天边的雷电,忽然想起,她那不知是何亲缘的长辈闻仲正是司掌雷电的主神,能不能显显灵。
——把这个精力充沛、浑身是劲的莲藕精一下子劈死?!
第30章 第 30 章 驯服枕边人
第三十章
天地云雷滚滚, 电闪雷鸣,就连闻仲的九霄雷府亦是感应到了。
麾下神将颇有好奇之色,说道:“这天地之间出这等异象,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闻仲只从忙碌的公文里看了一眼,每日都有无数折子, 要么是辟邪院的折子, 要么是雷部协同水部下凡降雨的事儿。
现在最牵挂的事情已经得了师祖应允, 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他也可赶紧把积压的奏疏解决。
不过,关于雷电之事还是叫他留意些许, 回道:“这种异象一出,要么就是天地间灵宝出世, 要么就是有神佛以本体元神违反天规戒律,要么便是有妖魔出世。”
“那是不是咱们也该多留意些?”
闻仲点头:“现在天庭一片清明,又恰逢孙悟空那事刚过, 应当没有神仙在这关头作奸犯科。”
“想来, 要么是前者, 要么是后者。”
“咱们不消多久,也就知道了。”
若是前者,自当天庭欣喜, 若是后者, 他们自当下界擒拿。
闻仲是这般想着,下笔时候还想自家师祖向来是个很好的老实, 又是极其疼爱小辈的,定会对浅浅很好。
也顺便查一查那个未婚夫正经与否。
虽然现在已经查明不是哪吒,但那肖似乾坤圈的镯子终究是让他心生探究,唯恐招惹事端-
一切雨歇云消, 天上的雷鸣闪电也不似开始一般激烈,倒有种阻止也阻止不了,意思意思得了的劲儿。
且不管是激烈还是平淡,大藕都视若无物,只专心耕耘,想着把之前浅浅睡梦中他做的那些掩耳盗铃之事一并在她眼前做出。
恶劣。
他最是恶劣,哪怕面上乖乖的,那种昳丽精致的面容低垂自以为是红尘世家公子,品行优良;实际上最是以自己本心为中心,恨不得霸占浅浅的全部。
意识不清时候他努力抓住着唯一的锚,心里想的和做的都是一样的。
她要是想杀他,那就杀,反正他活不活的也没有要紧的。
可哪怕就算他死了,也得从地底里爬出来找他的公主,把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做完,叫公主与他肌肤相贴、肉——体交融,成为这世上谁都无法比拟的亲近。
耳边吵闹,一群数不清的声音像是从人潮汹涌的街市捕捉而来,以各种手段来叫话里的那个“孩子”低头,大藕充耳不闻,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可这软硬都得浅浅给。
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就是来专门影响自己,不知是以前想要逼迫那孩子做些什么,反正现在是不愿意他与浅浅成就好事。
他心情愉悦,心下的疯狂与跌宕也就平稳下来,剩下都是自己的所思所想。
正如她现在泪眼婆娑,眼中氤氲一层雾气,纤长的脖颈还带有他方才意识不清明时弄上的掌印,在他这一汹涌澎湃的浪潮中颠簸流窜,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一会儿硬气地骂他,急躁起来拿着娇嫩的掌心拍打他,有时又会打在他的门面上。
大藕饶有兴味的有嘴巴堵住浅浅嘴里骂他的话,眼波流转,坏水就涌出来,那些在龙女礼物中只是稍稍出现不甚清晰的动作也被好学的莲藕精实践出来。
变本加厉的折腾着他怀里矜贵的小公主,只她手上无力,只能在他背上勾出点点指甲滑过的红痕,别的竟是什么也做不成了。
一会儿软起来,整个小狐狸都是一团春潮,似是从前被她顽皮塞进嘴里的白玉霜方糕,上头还点缀着浅浅最爱的葡萄干,软软的、甜甜的。
这下他没有动嘴开始咬,只是像是吃点心一般,先是含在嘴里,再是用舌尖轻抿果干,用唾液将不好消化的点心一一化开。
那些他见过、思过、梦过、却只能压抑的消灭所有痕迹的事,变本加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在浅浅身上实践。
“不想死了。”
他抱着浅浅,听着她的脉搏,听着她胸膛内强壮有力地跳动,绷紧的身躯也缓缓放松。
手却如同捕兽夹一般紧紧地扣住浅浅的手腕,这是他惯常用的动作,如今都被满足了也没有松开。
好像觉得,离了他,浅浅已经会受到伤害的。
一颗心都融化成糖水,恨不得煎了给浅浅服下,脸上神情正儿八经,像是思索什么国家大事,奈何憋了半天,也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人间至爱,人间乐事,这些得活着才能有意思。”
浅浅,浅浅,这个名字简单,朗朗上口,妖族取名也没有人族如今王莽立下的规矩,说是唯有单字才贵,在大藕嘴里好像能够品出甜味一般。
他以前从来没有觉得活着是什么好事,活着死了都行,但是惹了他的必须死。
用膳吃饭无甚喜好,查不出什么喜恶;睡觉坐卧不能叫他安心放松,只是学着闭上眼睛,像是一尊傀儡适应着规则——却又不知这规则到底是何用意,与他又有什么利害关系。
可遇到浅浅,软蓬蓬的一团,他那时想得如何已经记不清了,却知道这是自己手里唯一的软物,触碰的力道都下意识轻了三分。
那日的太阳正好、那日的蝴蝶好像掠过他耳畔,那平淡的画面,都因为她的到来有了色彩,对比其他寻常,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爱。
原来缘分早就注定。
他想着,不知为何突然慌了神,这原本对他来说是从来没有的情绪。
可如今想起来,只怕自己之前表现不是很好。
他掠过死不死、杀不杀这种简单的问题,迟来的、捕捉到一点模模糊糊的念头,原来浅浅是生气的。
她是该生气。
可自己,又要怎么办?
那新婚贺礼里也没教这个,丝毫不给大藕这个一点即通,不点如木头的脑袋一点儿机会-
浅浅并不知晓大藕想的这么快,精力这般旺盛。
能把自己硬生生弄的晕过去,还有工夫想东想西,一点儿也没有睡意。
她只觉得自己好累,像是在大海中被巨浪吞噬的小小船只,翻江倒海,身体每一处的都叫嚣着乏累,等到了岸上,也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而是得一喘息之地。
大藕又将毛茸茸的脑袋蹭过来,他头上那顶莲花金冠,是浅浅专门为他寻得,方才太过激烈,她的手有时打到别处,那冠子就是那时候落下去的。
现在他风华昳丽的驸马披着锦缎一般的发丝,又因为这些日子长时间将发丝盘起,如今散开在脑后,带了一点自然的弯曲,像是缠在身上的海藻。
脸上连他自己也不知地带了一抹笑,甜丝丝的,像是融化的蜜糖。
这时候才能看出他年少,才能看出他无过往的记忆,才能笑得这么真挚赤诚——在经历很多事情后,是笑不出这么坦诚的笑来的。
这种容易笑,如同幼时父母说表现得好就过年时候新做一件棉衣,小孩激动着、按捺着,老老实实大半年,结果父母不仅给制了新衣,还一并送了头上戴的花。
一种被幸福环绕的、独属于小孩子的欢乐。
就是配上大藕眼角的锋芒,还有他脸上的艳丽,这黑黝黝的睫毛映衬着他黑而亮,又一眨不眨的眼睛,面无表情的时候真的像个男鬼。
“浅浅浅浅”
浅浅没有想过他会这么痴缠,更没有想过他会这么厚脸皮。
她生气了啊,她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带过来,也不知道其他妖要如何看她,那些那些她想来救的人要怎么看她。
如今的积雷山,心悬着等女儿捷报的父王又是怎么看他。
偏生这莲藕精就当作无事发生一般痴缠,见着浅浅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之时露出无措,紧接着便是狂喜,又是将浅浅捞在怀里,整个人贴上去,手臂缠着手臂,四处都黏在一起。
像是被打碎后融化的一对小陶俑。
“烦死了,你好吵啊。”
从不委屈自己的小公主怒骂一声,叫胆小如鼠的莲藕精畏如蛇蝎。
小公主从半阖的眼睛缝隙里望着莲藕精,清泠泠骄矜的面容上露出撒娇一般的娇嗔,叫大藕被骂一声,却暖洋洋的只觉自己有了安全感。
那颗没着没落,真怕浅浅不理他的心才彻底放下。
——叫小公主真正生气、被判处死刑的时候,小公主向来是不会多生气的。
——哪怕只有虎啸一遭,大藕也敏感地发现这个事实。
她又迷迷糊糊睡着,不知道在对面莲藕精眼里,她是多么的活色生香,那两颗小痣他是怎么看都瞧不够。
那茜素银朱的外纱如同层层叠叠的花卉花瓣,她现如今身无一物,身上只有被霸道莲藕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玄鸟项链不是他的所有,她软软哑哑的嗓音带着金声玉振,在大藕耳力好听得不像话。
她的身上布满了他所有的痕迹,齿痕、咬痕、手掌捏出来的痕迹星星点点,如同雪花红梅一般一路开在大藕眼睛里。
他记得的,他是如何将那软绵的触感捏成各种形状,在“举一反三”之时,好学的莲藕精还侧头盯着看过,看那软绵的触感是如何在他指缝间溢出的。
浅浅只是累得昏迷,不是无知无觉的死狐狸,被这样充满进攻的眼神里实在睡不着,生怕大藕精力旺盛,还要再来。
——一天,整整一天!
天上的雷也响了一天!
“知道错了吗?”
她做出凛然的模样,先给自己披上外衫,在泠泠开口,面色凝重,衬着那华贵的朱衣冷光闪烁。
被她直勾勾盯着的莲藕精手指瑟缩一下,对着天都能直接骂的他一瞬间心虚,又很委屈。
——他哪里见过浅浅对他这般神情,如同他在她面前,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比不得那些丑陋的妖被她巴巴带下积雷山,比不得她那如花美眷的表弟引他心疼?
浅浅在他面前,向来是娇滴滴的撒娇、循循善诱的诱哄、最冷最冷的时候,也是为他阐明她妖点菜权,却对他的回答漠不关心,吊足了大藕的胃口。
现在这样,如同一盆凉水撒下,在将他赶到积雪纷飞的寒冬里。
大藕哪里甘心。
尤其是得到了温香软玉,又失去,更是叫他惊慌失措。
可他确实是做错了,他并非茫然无知,于是他眨了眨眼睛,对着低下了他从来没有低过的头:“知道了。”
声音沉闷,显然极具陌生。
可这话说完,浅浅点点头,叫他继续说下去,他仿佛被鼓励的剖析自己,把自己的心情解剖在阳光底下,他是不愿意压抑了。
他凭什么压抑。
什么肮脏干净规矩体统,那是他人的判定,凭什么要他也一同承认遵循。
“我我误解你隐瞒我,对你动粗,你说停了我还是不想停,你说重了我还想更重——”
开始也就罢了,后面越说越是离谱,浅浅由着自己的性子挥出一巴掌,大藕也没有躲,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并非破空之声,而是一团火焰烧在大藕的发丝上。
只一下,烧了一缕。
但这样的窘迫,除了在大藕打架把房子烧了后就再也没见到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像一朵娇艳的花,靡丽不可方物,美貌不似此间生灵。
也叫浅浅感受到她已经打破囹圄,五行属性内又觉醒了火,比起用水反噬,火倒是意外仔细,若是这般,她倒是真的可以跟大藕学习。
只不过,她五行俱全这事不能一直瞒着,却又不好在现在的境地说出,需要一个好时机,叫她的特别只叫旁观者赞叹,却不会对她的特殊有任何质疑。
“浅浅?公主?”大藕伏低做小,眼底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忐忑懵懂,在看她的脸色。
哪里和方才凶暴戾的是同一个。
浅浅挥出去的手没有收回去,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她想,不一样的,他和牛魔王是不一样的。
他像是一个身怀巨力的孩子,没有教导,所以有些笨拙,像是把握不好要用多大的力气去拿捏杯子才不会让它碎掉。
不明白生气时候要用几分力气,不明白委屈时候该如何表达。
“我会教你。”
她从前没立场教、没心思教,此次造成他闷着不说,自己生气的局面,何尝不也是自己的过失。
父王说了,成了亲就是一家人,她要驯服他、要好好教他。
大藕偏头,将脸颊贴在浅浅她的手上,颀长得比在同类中已经算是纤细高挑的浅浅还要高一个头,这么高的个子做出这个动作,叫他看起来像是一匹凶悍残忍的狼被驯顺、服从。
他还自下而上地看着浅浅,歪着脑袋蹭了蹭浅浅的掌心,看起来更加乖巧。
像一只听话的小狗。
他贴在她的肚腹上膝盖上,求求他的公主:“公主,你教教我吧。”
教教我,如何爱你。
如何不伤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