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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孙悟空:俺的好兄弟……

    第三十一章

    大藕高自尊高自信, 哪怕什么记忆都没有,哪怕一开始对世界混沌一片,也只是伪装自己正常, 从来没有觉得需要自己随大流过。

    他伏在她身上撒娇,尽是低头寻求指导, 也被浅浅轻骂一句:“真聪明。”

    可不就是聪明嘛, 叫浅浅来教, 那跟直接考试透题封后内定有什么区别?他该不理解的还是不理解,不犯重复的问题或许要变本加厉。

    浅浅小时候锦衣玉食,用的膳食都是被侍女用法术降温, 或是吹了好几下,在给悉心服侍喂到嘴边。

    所以她那时候从来不理解膳食有什么好危险的, 为什么不要碰。

    直到有一次她非要自己拿,偏偏那一次侍女没有来得及降温,滚烫的瓷器贴在软嫩的小手上, 瓷器碎了一地, 浅浅也被烫哭了。

    ——可自此之后, 浅浅再也没有非要逆着父王的话来做。

    哪怕是如今,她也是和父王一同商议起利弊之后,才开始伸手碰触。

    “也还好?”大藕没有预料到浅浅的反应是这样, 有些措手不及的无措。

    “我可以教你, 正如你从前愿意教我一样。”浅浅无师自通地学会画大饼,她现在是给莲藕精掉一块肉在前面。

    “但是——你一直瞒我, 你压抑了很多,今日全部泵出,直至现在我也不知你究竟在想什么。”

    惨淡的光徐徐渗透,浅浅轻歪着头, 懒怠的眼神像是凝聚出雾气,像是委屈地哭了起来。

    大藕破天荒的有些羞耻,但现在在浅浅面前伏低做小,哪有什么不好说的:“我龙女送的新婚贺礼,便是学习此事我对其心存偏见,却还是看完了。”

    “今日才知,世间敦伦本为天性,夫妻敦伦更是阴阳调和之举,正如咱们之后,你也有了我的火灵力,不是吗?”

    “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何不愿意告知,分明是你对我一见钟情,这才被心中欲望迷昏了头,不能控制,随着心底野望而去。”

    浅浅听了,嘴里暗骂一声敖灵——怪不得她笑得那么奇怪!

    她清浅一笑,娇娇模样冲淡了她眼眸中的冷,悠悠然的舔了舔唇,说道:“那你有三罪,其罪一也,有话不说。”

    大藕应下。

    “其罪二也,对我威逼。”

    “其罪三也,吓唬我。”

    大藕舔舔唇,哪怕是做足了乖巧的模样,也不改他的劣根性。

    他理亏,但是说起“吓唬浅浅”这件事,他可是从初见就已经察觉到乐趣。

    “那”

    他还没有说完,嘴唇就被细若梅骨的手指轻点。

    大藕觉得,哪怕他们身上的香气再是如何交缠,浅浅身上的味道都是比他要好闻的。

    “你向我赔礼,我要吃葡萄,记住,一定要是东胜神洲花果山的葡萄。”

    “等你回来,若是依旧有精力也别来打搅我,有事便去寻那相柳,我信得过他。”

    单说信得过,不说为什么信得过。

    至于为何去东胜神洲,浅浅之前只觉得大藕如此厉害,绝不对籍籍无名,如今再看他昨日场景,不论怎么看那雷都像是冲着大藕来的。

    浅浅疑心于此,借此机会折腾一下大藕——花果山昔日被焚烧,如今已是荒芜残垣,还不会长出葡萄;

    再顺便叫他去花果山那个战场里瞧瞧,看看能否捕捉到一些记忆,也好叫浅浅对他的身份有数。

    只不过等送完浅浅回去,浅浅要水属性的妖凝成清水沐浴之时,他才知晓原来是要清洗引出的,勤学好问的学生第一日上课就惊惶失措,但手上动作极稳。

    格外的尊师重道,谦逊地询问老师“这样可以吗”“是否力道要轻一些”“公主,劳烦你再张开些”

    待沐浴完,穿上的衣物鲜艳夺目,依旧是骄矜的公主模样,这一次浅浅没有刻意低调,只是勒令大藕把她身上的痕迹遮掩住。

    大藕哪里情愿遮挡?他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生灵都知道浅浅身上有她的烙印。

    但浅浅眼波流转,轻轻一瞥,他就开始心虚、开始觉得哪怕没有这些痕迹又怎样,他就是积雷山名正言顺的驸马,有了这种自信想说自己不会都不成。

    低调的给浅浅弄完后,发现浅浅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脖颈上,大藕忽然灵机一动,发现浅浅只是说不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没说他身上的痕迹也要消失。

    于是,等他驾云离开的时候,专门往正在进行文字工作,将人族黔首详情的妖里面晃了一圈,确保所有妖都能看见他脖子上那一道红痕。

    尤其是在九头虫带着满嘴的泥怨气冲天地去找浅浅复命的时候,大藕从发现这妖精模样竟然生得不错,心下警惕,杀意尽显。

    但想起浅浅要的葡萄,他立刻就把九头虫抛之脑后。

    浅浅也正是这个目的。

    她要用九头相柳,但要他做事只靠威逼不成,还要叫他真实地想做。

    没有什么比雪中送炭更来得叫生灵惦记。

    至于为什么会下雪,那就别问了,反正她这碳会送出去的-

    大藕琢磨着如今南赡部洲天灾人祸动荡实多,加上这地界这时节也不是吃葡萄的时候,便听浅浅的话灵机一动往着这时节能有葡萄的东胜神洲去了。

    预备快去快回,他得好好盯着那只九头虫。

    东胜神洲最热闹的事儿就是之前有个号称齐天大圣的猴子大闹天宫,后来被压在五行山下,一群妖王作鸟兽散。

    当初丘丘和其他捡到他的妖一并认为大藕就是那一次清剿孙悟空的时候被牵连的妖兵。

    那时候大藕对什么事也没有概念,对其他生灵也生不起任何波澜,自然就默认了。

    如今他飞在空中,脚下踩着的是轻飘飘的云,霞光黯淡,比起昨日那一些绮丽的云落了下乘。

    大藕心情好,看什么也好,连空气里拂过的风都觉得很好,猛烈的是生机勃勃,柔和的温柔怜惜,比起以前看什么都不顺眼,都想要试图毁灭,路过的狗都想踢一脚,现在哪怕是叫他当救世主他也考虑考虑能同意。

    名为花果山的地方是一处洞天福地,此处以大藕的脑袋能够看出此地被焚烧过,又想起丘丘跟他说过的事里,有一件事就是二郎真君率麾下草头神焚烧花果山。

    如今再看,随着不到一年的时日,植物已经完全复苏,在自然状态下生得极好。

    ——烧此地的生灵把分寸把握得极好,像是直接用火更新生态系统,而非赶尽杀绝。

    大藕只为葡萄来,对这景象也只是从心底想了一句。

    山间的猴子十分警惕,只看到影子就已经躲起来,见大藕只是来采摘瓜果,一颗心也就放下来,动作上也没有太遮掩。

    大藕秉持着多多益善,此地太远他可舍不得耽误陪伴浅浅的时间,打包了许多,除了水灵灵看着就甜的葡萄,还有桃子之类的一应瓜果。

    临走之时心情愉悦,想着浅浅看见葡萄一定会开心,连蹑手蹑脚正在用并不隐晦目光打量他的猴子们也多了几分宽容,甚至驾云离开的时候赠了此地一场生机。

    ——日后这里的湖结莲藕会多一些。

    浅浅像雨,一场甘霖,像风,春风拂面,像是一团新生的火种他这一团想要疯狂到烧尽世间万物的火焰,终将是被安抚下来。

    他飞在天上,心里盘算着更快一些,更快一些,怎么才能更快一些,来的时候飞得太慢了,实在耽误他去见浅浅。

    这样想着,好似宝物听到了主人的感应一般,大藕的脚下忽地多出两个法器,踩着脚下后周围所有的风景切换都变得更快了一些,显然这个法器是用来腾云驾雾,更好飞行的。

    大藕没觉得奇怪,只觉得理所应当——要是飞得那么慢,他还怎么见浅浅?

    还好这轮子有些眼力见,这时候出现。

    不过,这速度太快,他一时间操控上陌生了些,转眼就越过积雷山,到达南赡部洲和西牛贺洲的交界处,大藕自云上往下望去,见是那状似五指的山峰,心想这就是那孙悟空被如来佛祖看守之地。

    以他的视野能够看出那潦草一猴子被关押在下头,只有一只头和一只胳膊露在外面。

    大藕盘算一下手里的一捧瓜果,将除了葡萄之外看起来样貌品相上差一点的给下面的猴子扔了下去,随即便腾云离开-

    底下的猴子正在发呆瞧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天上就忽地一银朱艳丽的颀长身形,他一看这莲藕化身,心想:嘿,是俺老孙的哪吒兄弟途经此地。

    转念一想,咦,这不是我哪吒兄弟的藕啊。

    我哪吒兄弟的藕要矮点、小点的。

    号称齐天大圣孙悟空被捉拿上天,不仅把蟠桃大会的蟠桃吃一扔一口,事后还吃了太上老君数不清的仙丹,搁八卦炉里炼化后,不仅没把老君的仙丹逼出来,还炼出来一双能够看透原形的火眼金睛。

    不过他再细瞧瞧,发现除了藕不对之外,什么都对,竟然真的是他哪吒兄弟。

    他当然知道哪吒是莲藕化身。

    但这哪吒兄弟如何就突然长高许多?连那化身为骨的莲藕似乎都不和从前一样。

    他那卡在五行山外的手挠挠头,眼底满是清澈。

    忽的手边就多了一堆看起来就泛着甜的桃子。

    他心下感动得无以复加,眼睛上都多了几抹湿润。

    再一瞧,这竟然是花果山的果子!

    哪吒兄弟果真懂他所牵挂的唯有花果山剩下的小猴子,这是借此机会来向他老孙报平安嘞。

    兄弟!

    你是真兄弟!

    你心里有猴!

    第32章 第 32 章 是哪吒?

    第三十二章

    身子一丝一丝下坠, 就连视线也跟着一同模糊,浅浅交代完手边安排的事情后,终于支撑不住地就着迷蒙睡意闭上眼睛。

    纤长浓密的睫羽轻颤, 还带有浅睡时的警惕。

    忽的,一阵清风吹来, 将空气里周遭难以避免的雨后潮湿和泥土的味道都在这一刻变成无影无踪的清风, 叫浅浅刹那间安睡起来, 连那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只是梦境之内,眼前并非真实经历过的情景,也绝非如同那一次“未来”一般的特殊。

    浅浅置身其中, 目光所及却是木质的桌子腿和椅子腿。

    莫名的,虽然地方特殊, 却叫她漂浮的心安定下来。

    在低下头,眼前就是那柔软织锦的毯子,往前看看就会出现地毯原来是如此柔软, 往后看看, 也会发现她那连枝灯架下面竟然都刻着保佑平安的篆文。

    从文字来说, 应该是浅浅百岁,搬进自己寝殿后篆刻的。

    浅浅之前从未留意,如今在发现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细枝末节处, 父王都是如何精心。

    她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灵活非常。

    原来——是回家了呀!

    她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爪爪, 爪爪伸出就能开花,脚下柔软的毯子既不会硌脚,亦不会勾连。

    这么一低,正好能够瞧见佩戴在人形道体上恰好的玄鸟, 还有等比例缩小在她前爪的赤金莲花镯,现在藏在她的毛毛里,十分不显眼。

    倒是浅浅想,那她头上的簪子呢?

    浅浅也就是这些时日忙,一直以人形道体面见其他生灵,要维持自己的威严,但其实对她来说,狐形才是最舒服最得力的模样,哪怕刚开始对于自己视线突然下降,有几分陌生,也很快的就能转变过来。

    她可是整个狐族最漂亮的小狐狸。

    她来不及想为什么既然是梦境,那还会梦到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事情,倒不像是梦境,反倒是真真切切地回家了一般。

    浅浅在自己卧室里奔逐,落在高处就是一个灵巧的小猫团子四处蹿腾,看起来精力十分充沛的模样。

    忽的就被拦腰拔起,整个小狐狸变成一小狐狸长条,像是糯米糍粑一般软软甜甜还会拉丝。

    面对视线骤然升高,四只jiojio踩不到实处浅浅也不怕,她父王就爱这样和她玩,她在半空中蹬蹬腿,热情高涨地说:“再高点再高点!我要去抓那珠帘!”

    中庭内那晶莹剔透的一串串珠帘,现在是小狐狸眼里难得一见的宝物,她撒娇就要去逗弄着玩,前爪爪拍一下,再拍一下。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却不是自己父王,而是一道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青年音,悠扬的像是一阵风,充斥着自由散漫之感。

    “咦,你这小狐狸倒是不认生。”

    浅浅眨巴眨巴眼睛,使劲后仰着想朝后面看,这生灵估计年纪也小,浅浅觉得他甚至不如大,不然怎么会这么幼稚地把自己递的更远,就是叫自己瞧不得他的模样?

    “你是谁啊,怎么会在这里。”

    “我告诉你,你快点跑吧,我可有一个凶悍的驸马,小心他来杀你!”

    四脚腾空,旱地拔葱一样被抱起,浅浅害怕了一下,多的可没有,她已经发现这里并不是她的“梦”,或者说,是有生灵要见她,才特意把自己引入这里。

    还是叫自己能够安心舒适之地。

    浅浅可一点都不怕。

    说起来,这还没有第一次见大藕时候的怕。

    这般想着,浅浅又怀疑是大藕故意变个样子来吓唬自己,转念这种想法就被自己推翻,毕竟大藕绝对不可能变成其他模样来,更不可能在这种他需要求原谅的时候来折腾一把浅浅。

    转念,她又想着,莫非这就是闻仲上天,给她请来的高人?

    抑或是大藕旧友?

    只有这两个可能了,若非这两种可能,自己绝非全然陌生。

    也就只有闻仲的好友,自己能在流传千年,早就已经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记里窥见凤毛麟角;还有大藕失去的记忆,被隐藏的过去,自己毫不知情。

    而浅浅为何先搬出大藕,而非闻仲,原因在闻仲是已经难掩亲近的长辈,小孩子只要不触碰底线,怎么样都是可以得到谅解的。

    可大藕熟悉的生灵就不一样了。

    浅浅实在想不出来,大藕那模样能有什么朋友,以前还猜测他是妖王手下的得力干将,现在也是不敢细思,除了自己山穷水尽又被他那样貌所迷,除此之外谁还能容得下他?

    只怕天天要噬主,睡醒就要造反。

    是以,她先说自己有个能干的驸马,先试探清楚是不是失忆的大藕以前旧友寻来,若是闻仲之友,也会多加包容。

    “凶悍,有多凶悍?”身后拎着她的生灵朗声大笑,抱着她又换了个拍打珠帘的地方,十分好奇。

    通天饶有兴致,原本正如闻仲所想,起了爱才护短之心,加上紫霄宫寂寥,老祖也和他说不上几句话,这千年过去寂寥的都能数清紫霄宫的地砖。

    哪知今日一见,却发现浅浅命格虚浮,飘飘悠悠的浮在那里,像是一点水波就能击垮,是个无父无母又早夭的命格。

    按理来说,她生父殷寿身死才入封神榜,九尾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当时产下一女的殷商王后苏妲己可是谁都知晓死在摘星台。

    若千岁亡故,对于至高能活万余岁的妖来说,算早夭。

    可现在,像是枯木逢春,竟然多了一线生机,郁郁葱葱,连通天都不知最后是几分模样。

    通天当年与两位兄长一同立教,太清老子立人教,却下到凡间带着童儿和青牛教化凡人,与人间圣贤论道,不收弟子;玉清元始爱躲懒,收的弟子大多先天所化,早有神通,其顺应天理,为阐教。

    而通天,则以“截取一段天机”为名,创立截教。

    这般奇异之势,放在其他能看窥见天机的大能身上可能避之不及,可对通天来说,那是王八看绿豆,怎么看怎么喜欢。

    就是按照天机来说,这小狐狸的姻缘有缺,并非良缘,现在却有着叫她提起来就难掩骄矜的夫婿——须知道,姻缘天定,可不似寻常生机。

    若要生变,需两个一线生机结合。

    通天不由纳闷,连他也忍不住好奇起来,难不成现在注定是死路的这么多,都能有着奇遇了?

    “就是很厉害。”浅浅发现这人对自己一直好脾性,连提起大藕也没有什么例外,当下就排除了一种可能。

    “你是普化天尊请来的吗?”

    她就直接问。

    通天见她猜到,越发欣喜,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手法高超,万年的撸毛手法哪怕歇了千年也依旧娴熟,瞬间把浅浅那细滑顺溜的毛发弄得通体康泰。

    通天也是这时候才瞧见附着在她毛发上,如同隐形一般附着的法器。

    他觉得有些眼熟,但经手的宝物太多一时竟想不起来。

    心下按捺,揉了一把小狐狸的头:“你怎么叫他普化天尊?”

    “那叫什么?”

    闻仲离开之时他自己都是带着许多疑问,不能为她解答,便只能由通天下来一一说明。

    不过他可不是要维持自己长辈风范的生灵,通天轻啧一声,低头说道:“按理来说,你应该是叫他爷爷的。”

    爷爷?

    自己的人族血统当真是千年以前的殷商血脉。

    浅浅听着这话,有一种石头总算落定的踏实感,她还有很多疑问,却不知道这生灵能否为自己解答。

    “那我娘呢?”

    通天道:“你爹娘都很爱你。”

    而后玩世不恭地说道:“今日之前你要唤闻仲一声爷爷,今日之后,他就得唤你一声师叔了。”

    通天将怀里的小狐狸放在地毯上,平淡的说出证明自己的话,说完还心思活络地想着——这小狐狸要是不知道自己是谁,那自己又要怎么说?

    幸好浅浅这些时日博览群书,一下就明白,自己眼前的竟然是上清灵宝天尊?!

    她借势落在地上,化作人形深深拜下,丝毫不置疑的就赶紧把这师徒名分弄实。

    “积雷山有苏氏,有苏浅浅,拜见师父。”

    仰头才见,这上清灵宝天尊竟然没有闻仲那般肃穆的威严,瞧起来不像长辈,反倒像是能和小辈玩闹的表兄小叔,一眼过去就是满满的青春气息,还带有天生特有的优雅。

    通天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就笑,而后把小狐狸拉起来,细细检索她的经脉。

    自古混血要么毫无天资,要么极度天才,只这两种可能,毫无中庸,浅浅既然能够有五行法术,自当不会是毫无天资,所以一看她经脉和如同枯井一般的内府丹田,只感叹她被耽搁了。

    可这耽搁也是狐王一片无奈之下的拳拳爱女之心。

    其他人都不好说,可通天哪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千年不能拜月,是因为千年以前,太阴星君常羲和北极紫微还有中极勾陈两兄弟发动星月之战,之后常羲陨落、勾陈身死,紫微重伤。

    ——封神之战后,天庭将空置无主的太阴星分给昔日的殷商王后姜氏,无人知晓姜氏能够运转太阴星的几分力量,可到底叫狐王投鼠忌器,不肯叫姜王后的仇人之女拜月求道。

    “无法拜月修炼,对你来说算可惜,但如今有为师在,倒也为时不晚。”

    “你父你母之事,你未曾获利,恶不应该加注你身。”

    浅浅手上一颤抖,顿时应是通天那好似什么都洞察的目光,浅浅被自己心里那升起的猜测席卷了脑海,一时之间不知该要说些什么。

    艰难地抖动着双唇,手上紧紧攥着胸前的玄鸟,那在时间内变得黯淡的赤金玄鸟也有着几分迫人灼眼的气势,如同一泓夕阳潋滟在浅浅眼里。

    原是如此自己翻阅许多资料,都未曾找到殷商宗室女的记载。

    她的母亲不是人族,她的父亲,才是自己身上人族血脉的来源。

    她也瞬间想到父王的顾忌才叫不可拜月,一时间心脏像是被浸入一瓮汪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缺席的生恩和无法偿还的养恩。

    通天拍拍浅浅的头,怎么看她怎么满意。

    浅浅在梦中就有如梦初醒的感觉,连忙看向通天——生恩缺席,可亦是为她操心许多。

    这经脉也是,嗯,金很旺盛,金水所生之雷也不错,水有被土侵蚀之嫌,木也不错,嚯,这火旺盛的比如今火德星君的火还要厉害。

    通天再一瞧便知道,这是双修的火焰,她那驸马是个鼎鼎厉害的火属性的神明。

    脑子里浮现出几个人名,通天倒没有太声张,只是借着梦境不入第六耳中,问:“如你无法修炼,只能一辈子如此,你又当如何?”

    浅浅下意识想说自己可以修炼。

    但转念一想,就笑着说道:“我之所求,不过一线生机,然生机难得,我心依旧。”

    “若事与愿违,真就别无他法,那为王为相是修道、农夫耕种是修道、浇水田园是修道。”

    “老子有云:“人法地,地法天”,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唯一,世上不止修为精进一种修道方式,所思所看也是一种修道,譬如今日之我,就与从未出门之我完全不同。”

    “我见,我看,我征服,我拥有,我从不屈服。”

    通天一顿。

    她轻盈的语调充满着学生的稚气,唯独眼底的光芒像是蓄势待发的箭镞。

    前面一句话他听着像是西方佛家的话,观音妙力是夜听流水,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1),顿觉不妙。

    在听后面引用老子的话,都听得顺耳起来。

    至于最后一句那才叫通天振奋。

    又叫通天明白,这并非自己以前收的弟子如多宝是解惑,如赵公明三霄姐妹是授业,而浅浅,她已经有自己想走的路,自己传道授业解惑,只能影响她,却不能干涉她。

    “好大的脾性。”

    他笑骂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在浅浅额头,声音开始缥缈,像一颗石子泛起涟漪。

    浅浅听着他说:“醒来吧,醒来,你就能在外面见到我了。”-

    大藕从东胜神洲的花果山回来,带来最甜的葡萄和瓜果,稍逊色一点的都在路上被扔给那只猴子,确保每一个送到浅浅面前的都是水灵灵的。

    回来之时,积雷山的带的手下正在回禀那咬娘之事:“妖娘抱着孩子还活着,倒是那小鹿她说她宁可不化人形,不作妖,就做一懵懂野兽,在外分食,还了这辈子父母之恩,求公主成全。”

    “只不过依照臣下看来,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小鹿这般行事实在不孝。”

    大藕本以为,那看起来对幼子感情深重、说话又极其癫狂的妖娘会是活不下去的那一个。

    而那伤心到木讷,却即将迎来新生的小鹿会好好活着。

    却没想到,是两种完全相反的答案。

    转念又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母亲活得年岁久,还有很多可以牵挂的事,孩子并不是唯一。

    没有律法能够要求父母一定要爱孩子。

    不远万里御风归来的驸马爷听了这话,那张昳丽生动的红尘公子面容在一刹那如同矜贵瓷偶,慢慢说着:“随她吧。”

    “她想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带走,也不想和她父母扯上什么关系。”

    “可是——这是不孝——”手下妖兵下意识反驳,又在看着大藕面无表情冷若寒霜的脸时喑哑起来,想起自己竟然是疯了,竟然敢反驳这些驸马。

    当日如何诛杀叛将虎啸与铜雀,整个积雷山没有一只妖没听过驸马英勇之事。

    妖兵求助地看向公主,期盼向来尊敬大王的公主殿下,期盼公主殿下能说一句公道话。

    然而浅浅只思索一息,见隐在暗处的身形没有反对,便顺着自己的想法赞同了大藕的话:“她都宁可死后被分吃肉身,可见是有多怨怼这母亲,不如随她。”

    妖兵对君主的臣服越过对人间孝道的赞同,领命就去办了-

    大藕并非察觉到这临时搭建的营帐里还有其他生灵,他用着白瓷装点葡萄,将方才那一时间的惆怅抽离,眼前只有他那骄矜的公主,顶着脖颈间的牙印就走近。

    少年郎君的面上带着些羞耻之色,又有着哪怕四下无人也要示威的张扬,小心翼翼的奉在浅浅面前:“这,已经洗净了。”

    浅浅用手指戳了戳这葡萄,还没说话,戴着镯子的手腕就猛然贴上灼灼热意,自己也被站着的大藕完全覆盖。

    她愕然侧望,正对上那郎君满是侵占意味的眼神。

    浅浅不自在轻咳一声,那暗处的人影不仅不躲避,甚至还能看得出来好整以暇的跷起腿,换了个姿势来看。

    唇边就贴上一颗葡萄,浅浅顺着力道吃了,却把想凑过来的驸马给冷落。

    “赔礼了”

    大藕委屈,大藕不服气,大藕被镇压。

    浅浅细细观察,没发现他和离开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就似笑非笑,暗暗荣光加深:“赔礼了,我原谅了,但也有惩罚。”

    细若梅骨的手指擒着一颗葡萄,抵在大藕唇瓣上,看着他没经过思考的启唇含住,她潋滟一笑:“十日之内,我们就这个距离吧,这就是惩罚。”

    身后传来一声笑声,大藕下意识右臂护在浅浅身前,如一个被冒犯领地的凶兽,充满警惕。

    再看,这原是原本就坐在这里一老者,玩世不恭的模样分外讨嫌。

    他充满审视,又因知晓浅浅对年长者会亲近几分,就更加烦躁。

    却不料变做老者掩耳盗铃的通天看见他也是极为诧异。

    ——哪吒?

    第33章 第 33 章 大藕:哪吒太过可恨

    第三十三章

    九头相柳九个头接连吸走囤积在地面上的积水运到海里, 哪怕漱口多次,变成人形,他也觉得自己嘴巴里一股子土味。

    他当初就应该在看见哪吒的时候赶紧跑。

    可哪吒是个杀神, 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不,应该在知道玉面公主和万圣公主不一样之时就赶紧跑。

    可是玉面公主看起来柔弱, 极其好操控, 自己犹豫也在情理之中。

    不对, 当初就不应该跟孙悟空举兵造反,如果不举兵造反,他还是赫赫有名的妖王。

    哪里会到现在被一小妖踩脸羞辱的地步?

    对, 都怪孙悟空!

    反正孙悟空已经被镇压在五行山下,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他这个结义兄长骂几句怎么了。

    可相柳如何在心底里骂骂咧咧,在反复想这一嘴泥巴味,都压抑不住自己其实是期待见到那只凶狐狸——她会夸自己做的好吗?还是还是继续凶他?

    那睥睨的眼神, 嘴里吐出的冰冷话语叫他打入泥沼, 自己像是她脚下污浊的烂泥。

    可偏偏是这样, 他在她脚下软成一团,那万年修出的骨头再次成为菟丝子,再也挺拔不起来。

    “我可是把事情办成了, 外头那些黔首蚁民都夸我是神仙座下护法, 这凶狐狸必须得好好奖赏。”

    奖赏他在凶狐狸被蚁民称为神仙时候没有否认,奖赏他竟然真的就听她的话做出力不讨好的事。

    九头相柳是这么想的。

    那张邪魅锋利的脸都不由的露出几分期待, 直到看见一颀长身影踩着风火轮直直的飞在自己面前今日营地,九头相柳这才笑不出来。

    该死。

    哪吒真是天地间第一讨厌的神仙!-

    浅浅一边与父王写信保平安,一边听着下方妖兵的回禀。

    身上已经没有乱七八糟的痕迹,但那些痕迹好像身上纠缠的莲花香气一般无处不在。

    腰酸、腿软, 还有那处像是大藕与她的连接还存在一般

    又因为那新拜的师父化身老者出现在自己面前,浅浅下意识更加尊敬了些,一丝不苟,丝毫不肯露出一点靡靡春情。

    奈何大藕如同一团火一般进来,冲淡了她所有的不自在,就是太过了,在长辈面前,哪好这样的。

    “十日之内,我们就这个距离吧。”

    她笑着说出惩罚,看着大藕如丧考妣,心里对于身上的酸痛总算是好受了些。

    直到那哪怕伪装成耄耋老者的长辈依旧玩世不恭的笑出声,叫大藕发现这里还有其他生灵存在,气氛开始一瞬间紧张起来。

    “哪吒?”

    通天惊诧,屹然开口,想着这倒是和他在元始嘴里听到的哪吒并不一样。

    不过,倒是蛮有意思的,怪不得他这徒弟说她夫君十分凶悍——凶的怕横的,横的不要命的。

    这一代哪吒修为是佼佼者,更何况他打架可是恶名昭昭。

    “我当时是谁,被浅浅这么称赞,原来是哪吒你啊。”

    “你这是太乙为你换了新躯体?怎么不太一样了?”

    不外乎通天虽然凭借那一比一长大的面容还有那法器道行认出哪吒,却又不敢确定,通天非修造化之土木属性,对这事也是一知半解。

    但通天也知道,哪吒长不大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已经没有了肉-身,只以莲藕化形,可出了水的莲藕是无法生长的,纵使有再多能耐,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可哪吒突然以成年体出现,话里话外都是和自家徒弟情根深种的模样,这场景对通天来说,无外乎一小苗突然长成参天大树。

    “哪吒?什么哪吒?”

    大藕对任何接近浅浅的生物都严防死守,至今只对有苏九明这个浅浅亲生父亲稍稍破例,哪怕如此他都会因为浅浅和有苏九明太过亲近有时候醋意满天飞,何况是别的生灵?

    涂山宁也就不说了,已经被挤兑到差点回到涂山,现在哪怕没有离开,也久久听不到他的消息。

    至于青丘长乐光明正大相当侧室的大藕很有驸马容人之量的没有杀了他。

    还有浅浅从小到大的侍女红袖白露,在他们还没有正式交融之前,就已经不再负责浅浅的贴身事务,幸好干的活少了月钱没变。

    别说男妖,就是经过浅浅身边的蚊子大藕都不放过。

    那个九头相柳,如果不是现在对浅浅有用,而且当着大藕的面从来都离得浅浅远远的,大藕早就清君侧了。

    即便是这样,大藕也经常在浅浅面前提起九头相柳光看面相就不好,看着就过河拆桥的话。

    现在他刚刚离开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多一个他没有见过的人出现,若是年轻男妖他讨厌防范,可若是老年男妖就叫大藕有侵占领土权威的冒犯。

    可通天化作的老人,一下说出“哪吒”二字,还说出一句奇奇怪怪话,叫大藕心生疑窦——听着名字,又是一个男妖!

    大藕没想到,可为了探究自己身世,把千年以来编撰多个版本的《封神故事》看了个遍的浅浅却一下子如拨云散雾、披云见日。

    “师父”浅浅嘴唇嗡动,贝齿咬着朱唇,一下子泛起白。

    ——莲藕化身的大藕又失忆的大藕,如何不能是传说中的杀神哪吒?

    法器繁多、法术高强、杀意浓重一条条一件件都是形容哪吒的不二之词。

    原本浅浅已经对他的身世来历起疑,可也以为他是东胜神洲的独居一禺的妖王,这才派他去花果山采摘葡萄,如今通天说出“哪吒”二字,才是真正的点拨。

    唯有岁数上样貌上已经成人模样的昳丽秾俏,不是传说中小孩子舞勺之年的。

    “师父?!”

    大藕觉得他已经回来的够快了,脚下踩着的轮子已经冒烟了,怎么跟离开一年半载一般,哪里都跟不上,有一种被隔绝于世外的烦躁和焦灼。

    还有“哪吒”两个字,如同被箭镞射向胸膛,带着顿顿的疼和迟疑的无措,叫他下意识不愿意面对,仿佛这两个字眼是什么恐怖的巨兽,将他所有的一切都吞吃入腹。

    可大藕的性子就是越不能做,越想要做,他讨厌“哪吒”二字,就一定决定要把“哪吒”这个人名带来的记忆弄得一清二楚。

    于是那双锐利的眼眸面对不知深浅的通天丝毫不畏,反倒迎难而上,兴致勃勃:“公主,这又是哪里来的前辈,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这哪吒,莫非又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与你夫君我,生的像吗?”

    “若是相像的话,也不要藏着掖着,还是要带出来给我这个积雷山正牌驸马好好见见的。”

    大藕说这话之时极为端庄优雅,丝毫不见方才的针尖对麦芒,脸上的笑意都变得真挚些许,对着浅浅犹如在床榻上低着头温声细语的低声诱哄一般。

    若是叫外头正在避难的凡人听了,只怕是以为正室要立威。

    充满少年意气,比黑黝黝的葡萄还要莹亮的眼眸里却似藏了神兵利器,凛然刀锋,越过浅浅,仿佛要将说出“哪吒”这二字的通天刺出鲜血来。

    浅浅这下再也不怀疑大藕有记忆伪装身份了。

    她想,若是恢复记忆后回想起今日说的话

    “应当是像的。”

    “否则师父怎么会认错呢?”

    浅浅在大藕身后和通天眨眨眼睛,意思是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大藕若不是哪吒,那么贸然提起不好,大藕若真是哪吒,那堂堂肉身成圣封神、在仙佛两道都有神位供奉的哪吒,如何变成失忆后的莲藕妖,才是最关键之处。

    美人乌发如云,只簪一如同枪支一般不华丽的簪子,却已经有着锋利锐气。

    这会子圆场说话,面容上少有的当着方认识的长辈直白说谎,带着些许绯红羞怯。

    通天不由声色的皱了下眉头,这“哪吒”听起来没有记忆,还把自己当做情敌一样防范。

    修道之人向来有道侣一说,情爱亦是修行的一种,只是如今谜团太多,倒让这看起来十分圆满的一对小夫妻看起来别扭。

    如果真是哪吒,那先不论哪吒如何成人,但说天规天条、佛门四大皆空,可都是禁止情爱的。

    那对他这小徒弟,是不是又是一个事端。

    不过他年纪大了,清净日子也是过烦了,就喜欢瞧瞧热闹,总归再大的事儿,也不过就是生死两回顾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他的爱恨,都不足为奇。

    通天心里的思绪千丝万缕,抚了抚不习惯的长长胡须,配合着看热闹来的精神头,配合小徒弟道:“是呀,贤婿生的和老道一小友十分相似,老道看错了,给贤婿赔不是了。”

    说罢,便要起身深施一礼。

    大藕还惦记着“哪吒”这两个字,光想想就生气,更何况他的心几乎八成全部看在浅浅身上,浅浅有什么鬼主意眼睛一眨他也能分辨的清楚,又把“哪吒”狠狠记下。

    什么臭男人的名字,也配在浅浅嘴里出现?

    心想若是叫他知道这是什么劳什子,一定要把“哪吒”弄得荡然无存。

    不过还是有二分注意力落在通天化身的老人家身上的,听着老道称为贤婿,先是“嗯”一声,在听他到底卖哪门子关子。

    见他实打实的拜下去,而非仗着年纪就要倚老卖老,大藕这才略略收回偏见,询问浅浅这师父的来历。

    ——“哪吒”太过可恨,都让他忘记询问哪里又冒出来一师父了!

    第34章 手段及其卑劣 第三十四章 ……

    第三十四章

    浅浅说是十日, 就一点也不会少。

    对于没有把奖惩规则布置明白的后果她已经吃尽苦头,至此之后每每想到大藕都会引以为戒,对于她归入她麾下的妖兵更是如此。

    积雷山其他妖亦是发现这驸马不知怎么的惹了公主生气, 公主对驸马置之不理,此后每每都公主面前禀报都是一件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巨大差事。

    离积雷山距离最近的灾情就是连绵不断的水灾, 因为连绵不断的降雨导致附近河流决堤失控, 扰乱人族百姓的正常生活。

    在浅浅秉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废物利用九头相柳没有想到还真被她用成之后,就连通天也觉得浅浅有急智,有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运。

    譬如一般治水之法, 想的要么疏通要么堵塞,求求水部神仙先不要降雨才是正常修道之人能够想到的主意, 像是使唤九头相柳直接把已经落在地上形成灾害的水吸走这事,浅浅办的又快又准又狠。

    用的九头相柳也是恰到好处,寻常水族小妖要么精力跟不上, 要么法力不充足, 要么没有胆子把泥泞污水排进东海之内。

    偏偏他来到了积雷山, 偏偏因为大藕的出现使万岁狐王开始研究控制阵法,偏偏浅浅心软没用上,正好落在法力强大的九头相柳身上。

    雨还是在下, 这一次浅浅熟能生巧, 把九头相柳往死里用——不把泥泞污水落入大海了,直接九个头吸完水降到旱灾之地就好了。

    南水北调, 劫富济贫,人族在自救,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自救。

    这本该就是法术存在的根本。

    大藕亦步亦趋,时时刻刻试探着浅浅的底线, 只要浅浅流露出一丝松动,他立刻就能扶摇直上。

    奈何,浅浅真的很忙。

    那个名号叫天下第一的师父也是真有本事,哪怕从未出手,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但只稍稍一指点,就把浅浅对于情绪上敏感,对于人际上无计可施的办法使出来,叫大藕插不上话。

    现在人族这边已经进展到开始盖房子,浅浅听通天的,没叫妖族全部包揽,也未曾将他们“神仙”之名弄的太过礼贤下士、平易近人,而是授人与渔。

    救人与水火,却不救人于吃喝拉撒。

    浅浅经常为有苏九明去信,汇报自己的所见所闻,日日问父王躬安,还特意说明通天存在是闻仲为她寻找的师父,他们心照不宣,但浅浅想着,她是想要一个答案的。

    旱灾有了水不至于颗粒无收,洪水遏制不至于流离失所,死伤都被控制在可预料的环节,积雷山也不会因为无休止的援助而败落,也不会因为视而不见而产生愧疚。

    剩下的只剩下收尾。

    通天教导她的是九宫八卦、节气排布,浅浅学的很刻苦。

    浅浅被人族成为神仙娘娘,她身边的小妖们也成了百姓心目中的护法神仙。

    唯有驸马是吃软饭的,但驸马很乐意。

    那些在积雷山里因为嘴巴不够严谨的妖被勒令不能用修为帮人族修房子种地,他们听了这个命令一点也没有迟疑,纷纷感叹公主真是心慈,愿意给他们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

    浅浅:嘿嘿,他们还得谢谢我呢。

    浅浅对于大藕的葡萄来者不拒,对于大藕本妖则是能免则免。

    娇滴滴的公主已经有了睥睨的气势,又因为信众多了几分威严稳重,但私下的时候她还是喜欢懒洋洋的支着头,慵懒的像是原型用白团子在睡觉。

    她仍是一身华丽的朱红衣衫,裙摆潋滟的像是日光云霞,精致的锁骨与脖颈一点伤疤也没有,只叫旁边的莲藕精看的直眼馋。

    在没有体会到人间极乐之时,尚不知如何发泄的大藕还可靠着理智克制;如今再看浅浅,只叫他觉得看得见吃不着,甚至连凑近如同饮鸩止渴。

    浅浅身上属于莲花的馥郁香气开始淡了起来,他脖颈上留的那个证明自己所属的齿痕也已经凭借他姣好的身体素质逐渐抚平,他焦躁不安,他烦躁的连路边的蚂蚁被能被他冷嗤一声。

    “好了吗?我要去忙了。”

    浅浅看着把自己抱在大腿上,整个人埋在她身前,无辜的像是孩童的莲藕精十分无奈,清冷的面容说出不留情的话,但谁又知道他们已经维持这个姿势有两柱香。

    大藕可怜巴巴的点点头,这一次倒没有跟着,而是继续跟封印法术的妖一样去帮助人族扛木料。

    “还有一天了。”

    他早在很久以前,早在把那赤金莲花镯戴到浅浅手腕上的时候,就已经无师自通的把神识放置,浅浅发生任何危机他都能知晓。

    懵懂时期得到的太多,欲望像是一口枯井,欲壑难填,他想要的太多,贪婪的像是从未吃饱的饿狼,只想把眼前所有全部都吞噬。

    浅浅拍了拍他的头,怀里小公子哼哧哼哧像只小狗。

    -

    积雷山能被派下来的妖首先要符合两项条件 ,首先他们真的有本事有眼力见,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看透风向,知道有苏九明正在为自己的女儿继位攒动资本;

    其次,他们嘴巴上不把门,不够严谨,也就是容易被带偏。

    这样程度下,不用法术,不用原型,光用道体来帮助人族,对他们的心境本就是一种打磨。

    然后在积雷山威名赫赫的驸马来和他们干一样的活,不仅不会觉得被礼贤下士,只会觉得:传说中心狠手辣的莲花驸马是不是想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怀着这样诚惶诚恐,如果驸马要打我我就直接躺的心理,谁也没有想到驸马干活干的很带劲。

    从一开始对搭建房屋还很陌生,到游刃有余。

    都不用丘丘说,自己就无师自通的把想发挥在浅浅身上的力气用在为浅浅做事上。

    他不敢问“哪吒”什么事儿,只等待丘丘一边忙碌一边调查。

    一块木梁坠下来,他直接用肩膀接下,这种凡物只有重量没有法力加成,对于大藕来说不算什么,也没耽搁任何事情。

    直到晚间,浅浅都换下衣物了,只着以豆绿里衣,在镜子里看着大藕脱下外裳,目光在肩膀上的青紫之时,忽然一凛。

    她连忙站起身,手上下意识燃出一火团用来照明,凑近来看发现并非自己看错,他的肩膀上多青紫伤痕,看起来十分可怖。

    “受伤了怎么不说?!”

    大藕:“嗯皮外伤,没觉得疼。”

    浅浅忙碌,他也忙,杂念太多就需要用这种不需要动脑子的活计来使自己忙碌起来,这样时间都过得快起来,是大藕最近刚找出的好办法。

    而且他确实不疼,连一层油皮都不曾擦破,只不过看着可怖罢了。

    他是莲藕化作的肉、身,本身一点伤痕就会格外明显,愈合的极快,大藕也对伤痕没什么概念,当然不会主动呼痛。

    更何况,哪怕真的有事,他也不愿意在浅浅面前流露出脆弱——这并非床榻上的撒娇,而是对浅浅极端的保护欲,叫他不愿意示弱,巴不得在浅浅面前他一直是最厉害的。

    浅浅捏出来的火团影影绰绰,是她的手在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先不想其他的,拉住大藕的手先叫他坐下:“别动,我给你上药。”

    “没什么事,公主若是心疼,不如多替我揉揉。”

    大藕就是这么想的。

    莫说这青紫只是样子吓人,就是他真刀真枪受了伤也没觉得疼,更不觉得需要浅浅小题大做。

    ——十日啊,十日他都熬过来了。

    若是浅浅,手擦破一油皮都不是小事,若是他,但凡还喘气,那就是小事。

    浅浅满怒等他一眼,大藕觉得这眼神满是娇嗔,就连凑近的火光显得她眼底更加潋滟,身上一麻,什么意见都没有了。

    “先上药。”

    “你怕不是想叫我心疼死,混账!”

    她嘴上骂的很,手上动作却轻,像是羽毛拂过,被轻轻搔了一下,还会爱怜的吹出气来为莲藕精易脆弱的皮肤轻轻吹起,好叫他减少些疼痛。

    大藕嘴硬说没事的嘴巴瞬间跟随着本能缄默。

    那张精致的被称为以貌上位的脸瞬间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柔弱的像是被暴雨打湿的娇花。

    受的伤也是仿佛再不疗伤就要无药可治的重伤,而非再不疗伤明日就要看不出的伤痕。

    大藕的手覆上浅浅正在为他涂药的手掌,用向来灼热的体温去碰触对方犹如冷玉一般的肌肤。

    “冤枉,冤枉。”

    “就是觉得,不算大事,不用叫你担忧。”

    那些他对战的习惯也好,对疼痛的不灵敏也好,都标志着他的强大,但在浅浅眼里,他究竟是不是哪吒还有未可知,但哪怕是哪吒,也并非金刚不坏之身,自当需要小心应对。

    她听了这话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大藕一瞬间找回记忆——诛杀铜雀虎啸之时他杀的尽兴,身上血迹染红了红衣,晚间浅浅就是这样一遍生气一遍流泪的给他上药。

    什么甜言蜜语,什么花果山的臭葡萄,都不如苦肉计管用。

    因为因为浅浅,是在关心自己。

    这个念头像是一团火焰燃烧在满是枯草的荒原上,刹那间就呈摧枯拉朽一般蔓延开来。

    少年郎君那双漂亮却不敢直视的眼眸出现难以自持的喜色。

    他侧过头,先是亲了亲浅浅还有药膏的指尖,见浅浅没躲开又大着胆子用犬齿咬着她伶仃到不盈一握的手腕摩挲。

    “有点疼,有点委屈,夫人浅浅公主,你原谅我吧。”

    莲藕别的不多,就是心眼多,现在他柔弱的像是病西施,手段可怕又低劣,可惜公主就是吃这一套。

    -

    浅浅想,这怎么可能是哪吒呢。

    哪怕再多的外部条件像,可哪吒能有这么生动吗?身为天神这样撒娇吗?

    哪吒再好,也不如她的莲藕精好。

    哪怕他来历不够高,哪怕都是一样。

    “好吧,今夜是上床榻来睡吧。”

    恭喜莲花驸马,成婚多日,终于完成见面第一面后的成果。

    第35章 狐王不是我的父亲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浅浅被指点阵法, 同时也在学习五行——既然五行俱全,何必舍本逐末,小孩子只能二选一, 浅浅可以选择两个都要。

    通天每每看着大藕都笑的很是开朗,尤其在听身边妖兵说道前些日子天地震动, 雷声浩瀚的时候笑容就更加放肆了。

    一切慢慢步入正轨, 浅浅正想着在几日与人族百姓告别, 带着已经缓过神来的流亡的妖族群众返回积雷山,叫父王夸夸自己的时候,浅浅生病了。

    按理来说, 妖族不似人族孱弱,但凡已经修成道体, 好歹是有一个防身法门,即使是生病只要不伤及内里也不会有多大的事,奈何浅浅不是一般妖族, 更不是一般人族。

    她是妖体, 却有人族才有的先天五行俱全;

    她人形娴熟, 却先是一只狐妖,人族血脉在她身上被紧紧压制。

    “妖族若是遇到这般情形,该是如何?”大藕抱着怀着的浅浅坐卧在软榻上, 此刻温香软玉, 他却没有一处旖旎风情,额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抱着怀里的公主像是拥着绝世珍宝。

    “一般来说,回到栖息地,感受上天与生俱来的垂怜就好了,譬如我们狐族向来被太阴星垂怜, 遇到此时拜月就够了。”

    “设香案,借月华流照,必定能叫表姐康复。”

    丘丘是蚯蚓,一般回到沃土里。

    若是莲藕,得回到淤泥吧

    青丘长乐说完暗戳戳想着,生病的怎么不是莲藕,偏偏是他的表姐?

    不过哪怕是浅浅生病,青丘长乐也未曾觉得如何,更不是什么大事。

    大藕正要吩咐下去这么办,一旁没有说话的通天倒是赶紧制止:“不妥,爱徒这般是因为体内五行混乱,需要各地平息驯服,若叫太阴之力介入,岂不是治标不治本?”

    知道浅浅生病的也就只有他们几位,大藕面色凝重,脸色凛然如雪,他看向青丘长乐,对通天说的话不知可否。

    “嗯前辈说的也是有道理,若是太阴之力介入,冲撞了表姐反倒是不好。”青丘长乐不太懂表姐体内怎么有五行,但对他来说表姐怎么样都是理所应当的,就根据着分析说出自己的看点来。

    大藕对通天有防备,对青丘长乐也有,但青丘长乐那浅显易懂的脑子和隐晦不明却叫浅浅三缄其口的老者,他更愿意相信青丘长乐。

    通天理了理这副身体长长的、洁白的胡须,但笑不语,深藏功与名。

    “依照老朽之见,只需等待浅浅调和内府狐王那里应当有名医,立刻传信回去,问问狐王情形吧,”

    这当然不是无的放矢,浅浅身体里从未出现太阴之力,贸然介入会打破现在五行平衡,反倒会叫她更加难受。

    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浅浅从前舍近求远不用狐族流传千年万年的太阴之力是因为现在的太阴星君,同样,现在不用太阴之力亦是相同原因。

    太阴啊,悬在浅浅头上的一柄利剑。

    还有通天的视线落在大藕垂眸看着浅浅目不转睛充满着以身相替的怜惜里,抚摸胡须的手忽的一顿——这,浅浅是殷商王族血脉板上钉钉,他那徒孙闻仲都快护成眼珠子了。

    可,浅浅这个驸马,到底是不是哪吒?

    哪吒——可是当年殷商反臣,西岐麾下的第一先锋官,为覆灭殷商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通天都不敢离开,生怕一离开就错过了这天底下少有的爱恨纠葛。

    大藕无瑕注意通天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听了青丘长乐的话点头同意,想起浅浅那极为尊敬的竹子叔叔祝狩就对草木汤药极为研究,老狐王的身体都是由他来照料,想来对浅浅的身体亦是十分了解,便立刻差麾下小妖去请。

    一颗心总算又落回肚子里,不再是七上八下的四处乱飞。

    -

    浅浅醒来之后同样是这样觉得。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一面对祝狩派下来的弟子报以应允,服用了具有调和之力的草药,黑乎乎的一团,看着就极为恶心,浅浅一口满饮,没给大藕继续念念叨叨自己的机会。

    大藕全心全意记挂着浅浅没有在意为何不是祝狩亲自前来,就连浅浅迷茫的身体困扰,忘记询问——离得并不远,为何听了她生病,不是关心她的竹子叔叔来看她?而是叫了弟子前来。

    “我能自己好起来。”

    “你看,我现在能够感受到自己力量,并且还能自己操控。”

    这对浅浅是一种全新的认知,之前法术展现大多出现她情急之下,现在却能够全部熟练应用。

    这一种被力量充斥全身而带来的精神充沛,叫浅浅十分亢奋,奈何身体是个容器,她体内的五行之力正在角逐谁才是老大,跃跃欲试间差点将容器打碎,才是她生病的根源。

    大藕不放心,听着她现在脸色红润,身上温度在没有从前清凉,反倒像是自己一般滚烫后更是放心不下。

    “你现在的腰肢能够正好被我掐在手里,哪里来的自信能不药自愈?”

    浅浅眨眨眼睛,还在混沌的神志没大听明白大藕嘴巴里的阴阳怪气,只能凭借着他在视野内模糊的神情看透他处于生气状态。

    “因为外头的人、外头的妖,都是那么坚定的认为,我这个大王百邪不侵。”

    意念是一种微乎其微玄之又玄的东西,浅浅不能捕捉到,却又觉得自己每每在看见他们瞻仰的眼神时候,觉得自己没有白活。

    大藕的耳朵里没有听到浅浅的话,因为他那虽然是草木为身,却修炼火属性功法,所以一般草木对他避之不及的手腕上悠悠缠上一缕爬藤。

    翠绿的枝叶,小小的花苞,处处都透露着可爱。

    这种累赘之物出现在对他身上,仿佛猛虎嗅蔷薇一般割裂,奈何他一看见,便知是浅浅送他的礼物,心里甜的如同沁了蜜糖。

    连伸出手摸摸小花苞都怕弄伤了它。

    “百邪不侵也得好好养着。”

    大藕对着小花欲语还羞,对着浅浅可是支楞起来,把浅浅对他说的话全部都还回去。

    毕竟花是浅浅的衍生品,所存在的意义是因为浅浅而来,哪里有浅浅安危重要。

    说起浅浅的腰肢

    他在还没有还没有迫使浅浅共赴极乐之时,只在为浅浅更衣这件事上,通过自己拇指到食指指尖的距离,就已经测量出浅浅腰围的纤细。

    也对浅浅的孱弱柔弱、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她就会受伤有了全新的认知和体会。

    以至于他有时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都能浮想联翩到浅浅的细腰。

    -

    浅浅的大小事务一应被大藕包办,昔日的白露红袖两侍女都被驸马爷强抢活计,更何况祝狩的徒弟?

    他理所应当的包揽全部,叫祝狩的弟子进也不敢帮忙,退也不敢真的叫驸马全部动手——这不是折辱吗?

    进退维艰,却又不能和凶名在外的驸马爷抢活干,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是个死的。

    浅浅带了个防风抹额,上面嵌着一颗硕大的宝石,倚着凭几看着大藕忙乎的热火朝天,哪怕是临时居所,也被弄的熠熠生辉。

    她脑袋里像是有数万只蜜蜂嗡嗡叫钻的她脑袋疼,浅浅被他扰的不行,挥了挥手想要驱赶大藕,正好被他握在手里还细细摩挲虎口处。

    像是自投罗网。

    她眼下没力气,挥手驱赶已经用尽她全部的力气,无法在把自己的手从大藕手里拯救回来,只好蔫儿蔫儿的把自己埋起来,头上那还没有出现但无时无刻都在的狐狸耳都像是抚平了无精打采的说道:“好了,驸马爷,知道您贴心了。”

    “好哥哥,你现在也好好歇一歇吧。”

    大藕连连嗯了三声。

    第一声应“驸马爷”,第二声应“贴心”,第三声应下“好哥哥”。

    这下他老老实实的坐下,还没安静一会,就把浅浅抱在怀里,那精致肆意的脸里充满着恶劣的坏,却又叫人不愿意苛责。

    不仅在心底里盘算——这莲藕精都修出这么好的脸了,在品行上稍稍欠缺也在情理之中。

    “我这是关心你,你可不能把我再赶走,十天不理我”

    “现在沐浴不方便,不如我带你去别处福地沐浴?”

    “你身上的香比我的莲花香气好闻,现在我们的香气混在一起,浅浅你不会生气把?”

    浅浅怒极反笑,知道大藕是为了叫她别睡太多,可是没精神哪里是这么好抗衡的,更别说他们香气混在一起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就是大藕现在要将她就地正法,把她上上下下囫囵舔个干净她都没有力气阻止。

    “闭嘴。”

    她想,如果刚才大藕就这么讨厌,她才不会给他变什么小花,直接把他扔出去干活得了。

    反正他天天嚷嚷着自己有的是力气。

    讨厌的莲藕精握着浅浅的手,朝着自己嘴唇轻轻一拍,示意自己好好闭嘴,再不说话。

    现在的莲藕精已经完全习惯的将乖巧的姿态融入到任何场景之中,这也是浅浅,不肯相信他就是哪吒的实证——如果是开始那班也就罢了,现在和传闻中哪有丝毫相似。

    他们之间重归安静,大藕调动着体内的法力为浅浅疏通全身经脉。

    这是通天允准的,虽说大藕只是火,勉勉强强也能和木搭上边,和浅浅的五行并不适配,但奈何他们两个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完成了双休,大藕的功法可以没有任何遮挡阻拦的在浅浅身体内里的经脉游走。

    体温相似、香气交融、呼吸交织、连彼此的心跳声频率都变得一模一样。

    浅浅面容隐藏在大藕的怀中,周围浮动着的,是令人心安的甜蜜。

    她骄矜的如同神庙里令人供奉的神像,却在大藕怀里软成一团。

    咿咿呀呀的、含糊不清的说道:“等会为父王传信,一定不能叫他为我担忧,跟他说,我马上就可以回去见他了。”

    大藕无不应下,只待浅浅仿佛又将睡下的时候侧头开口,柔和的目光和煦非常,带着些许探究和困惑:

    “之前你同我说过,你生来就不能拜月修炼。”

    积雷山知道,青丘自然也知道,可不能修炼和不能拜月是两种事。

    大藕不了解通天,却了解浅浅,但凡浅浅能够拜月叫身体好起来,绝对不会允准通知积雷山万岁狐王。

    毕竟她是那么的,想要有苏九明放心,想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

    浅浅隐藏在纤长睫羽的瞳仁微微一闪,下意识身体紧绷起来,随后发现这是大藕,已经知道的太多,不是其他谁谁谁,也不差知道这一点。

    于是她困倦的直起身来对着大藕,打起精神来,轻声说道:“因为我的父亲是纣王,我的母亲是苏妲己,所以被他们杀害的姜王后如今是太阴星君,我自然不能拜月。”

    细密的华服裹住她的身躯,她的头摇摇晃晃,倒显得她快要承受不住这般重量。

    哪怕有苏九明也没有想到,她能够这么快的洞悉真相,为自己拼凑出身世来。

    “那狐王”

    浅浅说:“父王当然是我的父王。”

    他养育了她,哪怕没有生下她,他亦是她的父王。

    “我这辈子,都无法报答父王的恩泽。”

    有苏九明给予她的爱,才是真真切切的父爱,她一辈子都报答不了。

    而那两位只有神话传说里才有的人物,对于浅浅来说,疏离多过喜悦——哪怕婚礼上惊鸿一瞥,她也只是想要问问清楚罢了。

    她的脑子现在昏昏沉沉,像是掌心中握着的沙子,越是想要清醒就越是陷入迷茫。

    -

    她睡下,体内的力量一直温养着自己,大藕除了一如往常的盯着她,倒多了更多的思绪。

    依旧是围绕着浅浅的,其他的什么讨厌的名字、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不如浅浅重要。

    他没有想过浅浅不是狐王亲生。

    因为在他的认知之中,血脉相连都能骨肉相残,何况是隔了一层?

    那妖娘和小鹿之间因为创造和被创造的关系,压迫一生才是他认知的常态。

    哪怕浅浅说“亲人”的意义,他依旧是不明白的。

    更不明白,狐王早就知道浅浅不是他的女儿,为何会对她这么好堪称无私与痴傻。

    大藕觉得浅浅理应所有生灵都对她这么好,却也不禁有疑问,还会有有苏九鸣和浅浅这样的没有血缘连接却情深义重的父子情吗?

    还会有吗?

    浅浅方假寐闭眼,麾下妖兵就来禀报:“启禀公主,人族自发为您建造了庙宇,在您之后才开始祭拜龙王和五谷神君。”

    第36章 杀母之仇 第三十六章 ……

    第三十六章

    世间祈愿者纷纷, 神明却只有那寥寥几百位,若非意志坚定或是与起相关者其实并不能听到其中祈愿。

    那么在庙宇里的祈愿被庙祝汇报成公文呈入天庭,神仙们该是不看依旧不看。

    否则赵公明这么多年只怕不是累死就是烦死的。

    五谷星君这对浅浅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对于其他的妖来说也不是一个常见的神明。

    并没有水部水德星君火部火德星君一般明白直接,也没有赵公明三霄一般将他们的神职和他们自己牢牢绑定在一处, 更没有各地龙王声势浩大, 跟着真龙天子的学说将龙的神圣性在人族抬至绝大的高度。

    那回禀的妖亦是说道:“那五谷星君在妖族不显, 在人族也知道的人也不多,以前求风调雨顺大多求龙王,现在这不是要种下新的麦粟了, 这才有几个偷偷拜祭一番的。”

    浅浅在这一片的人族里已经成为真神,真神到浅浅说自己妖, 他们也会自动称为妖仙的影响力。

    房子建的结不结实无所谓,先给天仙娘娘的庙羽建立起来。

    这不是崇拜神,这是回报的一种。

    妖兵虽然来回禀, 但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 只不过秉承着凡事由公主做主, 涉及祭祀祈祷之事更应该慎重。

    浅浅原本没觉得如何,这天庭之中神仙众多,当时光封神榜就已经录入了三百余位正神, 留下的传说神话或多或少对于神位都要增减变更之处, 不是立下大功的浅浅还真不不能一一对应。

    就连那天喜星都是后来浅浅怀揣着答案去寻找,才从诸多纣王和苏妲己死在摘星台中的结论里寻到的蛛丝马迹。

    至于大藕像哪吒的消息, 有时候她都想,是不是天喜星听到了她要一个驸马的事,这才把哪吒弄晕弄失忆后送下来。

    不过这也只是玩笑,浅浅知道殷寿并不在意自己, 她也有自己的父王为她操心。

    “祭祀本是应当,但是切不可以人为祭。”

    妖兵领命退下,大藕想说什么,却见浅浅脸色一冷,那原本沉浸在驸马温柔莲花乡里快要睡着的公主殿下将妖兵唤回:“之前祭祀如何不用管,但是日后不用偷偷祭祀,你去宣扬一下,过些时日来举行龙王祭祀,感念龙王接受咱们的水。”

    被动接受怎么不是接受了。

    “怎么了?你原本是不打算管这回事的。”

    浅浅扶额,眸光朦胧:“原本是不打算管,可是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么只能期盼那一点点小小的愿力引不起注意了。”

    “否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父王为我谋划的这一条通天路,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失败。”

    “什么意思?那五谷星君是什么人。”大藕向来简单易懂,及其会抓住重点,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浅浅眼神变化就是在这提起五谷星君之后。

    “我”浅浅一下不知道如何说明白。

    看着大藕现在认真的模样,想起来如果他真是哪吒如果他真是哪吒,那他们之间隔着的可不仅仅是眼前法力上的差别,还有地位、天规天条、还有国仇家恨。

    “之前给你找的书你看了吗?”大藕缄默。

    “封神之战,殷商和西岐展开的战争,在这一场战争中,殷商大王殷寿和他的宠妃苏妲己合谋杀了他的王后姜氏。”

    “后来传说,姜王后与殷寿的长子封为太岁神,至于二子,大多要么对他只字不提,要么便是写他成为五谷星君。”

    “我只能祈祷这传记有误,殷洪并未被册封,再不济便是祈祷几个寻常人族的祷告,他并不能听见。”

    大藕拉住浅浅的手,看着她强撑的面容,知道她已经很累,想的已经很全面。

    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茬子。

    因为,浅浅对于纣王和苏妲己女儿的身份还没有熟练的感知和清晰的概念,更因为——她享受的余荫和她即将面对的仇家不符合。

    其他仇恨都能随着封神一同湮灭,可对于姜王后来说苏妲己的夺夫杀己之仇,对于殷郊殷洪的夺父杀母之仇真的可以放下吗?

    苏妲己在封神之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们真的能够放下,不迁怒苏妲己和他的孩子吗?

    浅浅觉得不会,所以她只祈祷那两种可能。

    其余的会准备好面对最坏打算。

    “听见又如何?难不成那坏事都是苏妲己一只狐狸干的,那殷寿就是睁眼瞎?那殷寿还在天上好好的当着神仙,那母子若是敢来找你,说明要么就是欺软怕硬,要么就是是非不分。”

    大藕永远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说话,浅浅被他说的当真冷静许多。

    是啊,殷寿,她的父亲是天喜星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否则父王也不会叫积雷山日日拜祭为她祈求姻缘,既然天喜星还活着,那就说明那仇恨也没有那么的深刻。

    虽然这种想法有些坏,但浅浅还是高兴自己的母亲并非是一个坏狐狸。

    “哥哥,你嘴巴好甜。”

    她嵌了大颗宝石的抹额随着动作露出几缕碎发,眼角湿润,像是被晒化了的藤蔓蔫儿蔫儿的,叫大藕身上的恶劣心思又起,闹她道:“甜吗?你今日没尝怎么就知甜了?”

    知道他在讨亲,浅浅踮起脚尖,用手掌拂过他的睫羽,使大藕闭上眼睛。

    大藕闭上眼睛乖巧等着,甚至还抿了抿唇,好叫嘴巴更润一些,哪怕成亲多日,哪怕他们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全部做完,他依旧还有那种青涩、郑重感。

    然后,是水润润的触感,触碰到唇瓣。

    他难掩喜悦的睁开眼睛,却发现是一颗洗的水灵灵的葡萄被抵在他的唇边。

    浅浅偷笑着看他,那双眼睛里哪怕无精打采,也依旧在和他玩闹。

    大藕并不服输,把浅浅那颗葡萄含下嘴里,目光却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她,仿佛那嘴里那可葡萄,就是她一般,在他的唇齿间跌宕

    浅浅想要逃开,却被拉住手不放手,又被勾在怀里。

    宽宏大量的驸马爷不会对公主的骄矜有任何脾气,他只会想着有没有侍候好公主。

    瞧,现在驸马爷就在邀请公主品尝那颗美味的葡萄,连同着唇瓣,连同着舌尖,都确保公主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

    太阴星。

    千年前太阴星君、月母常羲是和九天玄女不分左右的天界战神。

    如今以封神榜为名,入主太阴星的现任太阴星君姜氏,空有其名却没有内里,太阴星的权柄她只拿到一半,另一半千年来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不为她所动。

    在太阴星诸多仙娥间的威名还不如原本叫恒娥,后来在被人族祭祀时候冲撞凡间帝王之名,被逼更名为嫦娥的仙子。

    但她已经足够满足了,身为神明长生不老,她的两个儿子亦同为神仙,哪怕太阴星冷寂,她的儿子也时常在公务不繁忙之时来看她。

    比她身死之时想的结果好太多了。

    “郊儿,洪儿,这是新研制出的点心,你们尝一尝。”

    姜王后是殷商姜氏一族的女儿,生有两个儿子,今日他们兄弟两个一同来到太阴星同她作伴。

    她笑的温润,像是一把经年的锦瑟,带着潺潺的风鸣弹奏出属于她的篇章。

    不夺目、却又矗立在那里,任是谁也无法忽视。

    殷郊起身接过,乖巧应下。

    殷洪不爱吃糕点,尤其太阴星最近一直在研制长生不老药,哪怕做出来的点心也围绕着一股子药味,就更加不喜欢。

    他不喜欢的动作太过明显,被扭头看过来的殷郊气的两三块直接塞进他嘴里。

    殷洪一怒,怒了一下。

    随即站起身来,一边嚼着点心,一边纳罕:“按理来说,凡间没多少人祭拜我才对,怎么愿力已经被我听到了,我得下去瞧瞧。”

    殷郊许是心虚,对任何凡间的事都格外敏感,一张英俊的面容显得心事重重,又笨嘴拙舌的不知道如何制止,只能叮嘱:“那你尽快回来,母后还在等你呢。”

    姜王后轻瞥一眼自己大儿子,一眼就瞧出他隐瞒了什么,却又不知是何只能猜测到是关于凡间之事。

    当下只心里?着疑惑按下,在二子殷洪额头上轻碰三下,这才放他离开。

    比起殷郊这位每六十年才轮值一年的太岁部主神来说,殷洪神职低、信徒少、活也少,对凡间也更加熟悉。

    虽然那些愿力只一下后就失去踪迹,但他依旧能够凭借着对下界的熟悉找到南赡部洲下偏南,比邻东海的一处人族聚集地。

    他在云端之上,瞥见那深刻到神识里的面容。

    就在人群之中,长发被一簪子挽救,沉重浓密的黑色像是水中妖孽伸出的触手,要将每一个接触的生灵都拉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

    苏妲己。

    她竟然还活着!

    她竟然还有脸笑!

    她应该被姜子牙砍下头颅,应该死在摘星台下死无全尸,应该千万种应该,独独没有她好好活在世间这一种可能。

    可她现在浓妆艳服,居然被拱在高台,居然是被朝拜着,如同拥护神明。

    殷洪面容扭曲,以极快的速度落下云端,手上召唤出他的护身法器水火铎,手段狠厉动作极快的就在人群之中朝着那身影刺去。

    在看着那面容之时,他一瞬间怔愣:不是苏妲己。

    却再看那和苏妲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和脖颈上的玄鸟项链,原先只是想要替母亲报仇雪恨的怒火一下子变成了被欺骗的仇恨。

    苏妲己竟然能够生下孩子?

    她怎么可以在做了怎么多事之后,依旧和父王生下孩子?!

    怎么可以依旧存活于时间。

    此乃妖孽,该杀。

    原本怔愣下的犹豫,瞬间变成凛凛杀意破空而去。

    第37章 第 37 章 大藕:若他能够代替哪吒……

    第三十七章

    齐心协力之下, 灾情缓解,就连房屋都已经建成,但最值得瞩目的就是那中心的煌煌神殿庙宇, 气度巍峨。

    借着自然景观之下,那庙宇虽有人作, 宛若天开。

    甚至那原本怕浅浅怕到不行, 把浅浅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当作案例来分析的人族, 已经敢在她面前说笑了,还有闲心卖关子,不叫浅浅知晓里面究竟雕刻的什么纹样。

    连一同帮忙的妖兵也被特意瞒下。

    直到今日这个日子才被揭晓。

    浅浅穿了一身玄色金纹的窄袖长裙, 样子上威压更重,凝眸仿若有寒气降临, 窄袖的衣裙亦比广袖的额多了几分干练自得。

    在人群中,漂亮,漂亮的不敢直视, 只是篆刻在庙宇里面遭人瞻仰, 生不起丝毫的占有掠夺之心。

    大藕想法恰恰相反, 落后她一个身位,既是骄傲她终于引众生瞩目,达成所愿, 又是很想很想就在神庙之前, 将她吞吃入腹,将她的脖颈上时时刻刻留有他的印记。

    两相挣扎, 脸上的神色慎重,不由得叫下方围观者更加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易说话。

    唯有那眼耳通畅的妖兵们在心里腹诽——之前就知道这赘婿折辱人,怕武力高强的驸马心有算计,之前驸马和公主闹了十来日已经叫所有妖都清楚他们面和心不和。

    现在在公主的好日子上驸马竟然这般做派, 莫不是已经心有反意,想要当家做主?

    这般想着,对那容颜姣好的驸马心下防备更甚。

    充满着清君侧想法的妖兵们哪里能够想到,驸马的脑子里连一丝一毫的阴谋诡计都没有,想的全都是不可描述的幻想动作

    “妖孽,受死!”

    一声厉声呼号,充满杀意的锋芒直直朝着自己刺来。

    浅浅没有惊慌,甚至有另外一双靴子总算落地的安定之感。

    她极其相信“未来”,所以她也很相信冥冥之中的感知——任何事情都不会没由来的出现,出现了,一定会展开新的篇章,或是早或是晚,早晚都得来。

    五谷星君,一个在神话里记载很少,叫信众也不相信的神明,就在她的眼皮底下被祭拜,被发现,满是奇怪,若是曝光自己的身份,那就顺理成章了。

    恐惧?恐惧的日子她已经过得太久,她做的所有努力都只是为了自己不再恐惧。

    内疚?正如大藕所说,她凭什么内疚,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在天上当着自己的神仙,只有无能之人才会朝着她这个无辜生灵迁怒。

    “此次,由我自行应对。”

    大藕会在她出现危机之时挡在身前,但出自对于自己实力的校考,对于哪吒身份的悬而未决,浅浅冷静地示意他退下,并召唤出她那两把金剑,屏退左右:“离开此地,我自当自行面对,绝不牵连他人。”

    “浅浅?!”大藕不知道她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这么个主意,心下想着当时浅浅组织通知老狐王估计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眼见用意已决,大藕瞪了一眼下方柔弱无辜和人族一同撤退的老者——不中用。

    神器来势汹汹,杀意来意已决,可我剑又未尝不利!-

    用有着玄鸟纹的金剑来防御,对于殷洪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原本就少的理智霎时间崩塌,只想着昔日没有杀死苏妲己,今日就应该砍下这只狐狸的头颅来敬拜殷商的祖先。

    浅浅迎面而去,第一次以正面交锋的姿态来迎战,体内的五行之力加持,使金剑变得更加锋利,手上有雷电助阵,使砍下的每一次锋芒都有火焰在上

    五行之力随她取用,她生于天地,她用于天地。

    没有什么比生死搏杀更加锻造自己、激发自己的时刻了。

    就连一旁混迹在人群之中,把自己当作普通老人在惊呼恐慌的通天都要骂一句浅浅是真疯。

    ——有大藕和通天在,他们一定是不会看着浅浅真的被殷洪杀死,这就是浅浅的底线。

    剩下的,受多重的伤,对战到何种地步,都是成长的基石。

    她真的,将每一日都过成最后一日,宁可重伤,也绝不束手就擒。

    通天看着浅浅直面其锋芒,又看着她井然有序的逃窜,将殷洪对于周围建筑、周围人妖二族百姓的伤害全部避免,抑或减少到最小程度,在神明对于妖族天然的压制和绵绵不断的杀意之下依旧充满着理智。

    他连手上抚摸胡须的手都停顿下来。

    ——浅浅这,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竟然不只要淬炼自己,竟然还想以妖之身,彻底赢过殷洪?!

    -

    殷洪原本以为自己杀一只狐狸游刃有余。

    天底下万年修为的九尾大妖,这么多年也只有一只能够那么厉害,连累殷商国祚荡然无存。

    他只消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这是一只彻彻底底的狐狸精,看来是殷商的祖宗保佑,才没叫苏妲己生出他们殷商的人族血脉来。

    一只妖孽,空有人族皮囊,竟在这里装腔作势,看他把这些妖孽屠个干净,再将这里的人族全部祭天,以祭他们崇敬妖族之错。

    他想得好,挥毫的每一次剑锋都是明晃晃直勾勾地冲着那妖孽的脖颈而去。

    可偏偏那妖孽狡诈,处处躲避,她灵巧的翻飞,叫他莫说锋芒无法弑在她的脖颈,就连挥出去的法术都无法击打到她。

    一时间飞沙走石,他却奈何不了那纤细的身形一下,眼中瞳孔鲜红如血,手上力道彻底失去理智,变得只想将那身影在他脚下剁成肉泥。

    封神之战前,殷洪身为二子,不如长子殷郊受器重,封神之战开始,他们为了给母亲姜王后报仇惹怒殷寿身死,被带回阐教的昆仑山拜师学艺,学艺不过几年,就加入战场中,再一次身死入封神榜。

    所以说,殷洪原本修行的年岁就少,昔日在战场上原本也是靠着他师父赠予的法宝杀敌,而非自己的本事。

    封神之后,元神被录在封神榜中,修为不得提升,更无进益。

    现在来诛杀浅浅占据上风,凭借的是他一气呵成必杀此妖的信念,比起还未曾真正对战的浅浅的稚嫩,还有他如今为神对于妖生来就带有的压制。

    如今他的动作越发迟缓,浅浅反倒越发娴熟。

    “阴阳镜”!

    他大喝一声,祭出法宝,手中阴阳镜显现,法宝降世,一镜之下照人生死,对于修为不敌之生灵有着最直白的主宰。

    殷洪足尖落地,朗声大笑,自认胜负已定。

    至于这里的人族妖族是否一同被牵连,他的脑子里想不到这么多。

    却不料一束赤色的光涌现在他面前,一只火轮“嗖”一声踢翻他手里的阴阳镜,叫殷洪的法宝还没有来得及展现,就摔在地上。

    而后那只火轮自动回到那赤色的光脚下,人形逐渐涌现,那生灵踩着两个冒着火光的火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大藕不为所动,他能一上来暴打狐王,争夺浅浅抚养权,如今用这轮子抡殷洪而不是打死他,已经满足浅浅想要自己动手了。

    亲戚?他讨厌所有亲戚。

    殷洪大惊失色:“哪吒,你怎么会在这里?”

    同是阐教之徒,都是把师父家当接收干净的徒弟,殷洪背叛师门忠于殷商,在哪吒这个太乙爱徒、肉、身成圣,不入封神榜的神面前只以照面气势就落了下风。

    连哪吒为何突然成年都无暇过问。

    他脑子里只有怎么诛杀狐狸,替天行道,替祖宗清理门户。

    却见浅浅不慌不乱,平稳落地,虽说胸脯间有着急速的喘息,看着殷洪眼睛里也是游刃有余的镇定。

    哪怕手持金剑的双手虎口都已经被震裂,嘴里有着脏器被伤及的内伤,她都维持住这份镇定。

    能见一位神明祭出他最厉害的法宝,说明他狗急跳墙,连她一个方才修行不到数月的小妖都比不过,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唯一叫浅浅眼底里出现波澜的是殷洪斩钉截铁地对大藕的称呼——哪吒。

    她眼底翻涌出挣扎,却也知晓此时此刻,眼下在场所有生灵的性命系在她一只妖身上,不是纠缠于她私情的时候。

    更何况,是哪吒又如何,她在对战殷洪之时,她手上的镯子一直在为她调节,身体里的灵力底蕴如同连接到一望无垠的大海里永远不会枯竭。

    在这时候,尤其是因为对上殷洪,她脖颈上一直在保护她的玄鸟项链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她对莲花镯、对于大藕的心也就更加柔弱一些。

    所以也只犹豫了一息,只一息就在那张庄重素丽,就连眼角两颗小痣都显得如同多了两只眼睛扫视,将目光之下的殷洪紧锁为猎物:“你这法宝是很厉害。”

    “可惜,配上了一个无能的主人。”

    方才阴阳镜展现,被大藕一脚踢翻,如今殷洪被当面嘲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要什么打斗,只要快速的取来浅浅的命。

    他口中念着施法的咒语,脸上恶狠狠,冲淡了那份相貌上带来的优越。

    可随着浅浅一笑,他手里任是如何念咒,都无法操控,想要调动体内灵气,也如同隔绝于世间一般。

    大藕看着浅浅,心脏之内再一次涌现出战栗,主动退后一步,看着她信马由缰,看着她面露杀意,看着她那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冷漠寒光——这对他来说,是最美的风景。

    每每瞧见,他都觉得自己找到自己的半身。

    至于杀兄有悖伦理?大藕向来信奉父慈则子孝,兄友则弟恭,他讨厌所有亲近浅浅的生灵,更仇恨所有欺负浅浅的生灵。

    若非浅浅定要自己动手,他只怕早就将这碍眼的东西分成八瓣,那仇恨浅浅的眼睛该用厉火焚烧个干净。

    密密麻麻的光丝细网如同蜘蛛网一般不引人注目,却又切切实实地将殷洪网络其中,任是如何都已经无法逃脱,更无法调动自己的法宝。

    “我说了,一个好法宝,配了一个无能的主人。”

    她金剑刺入急火攻心的殷洪胸膛,挽出那一颗金灿灿的心脏。

    自殷洪出现就如同死物的玄鸟坠子在这一刻涌现出金色的光,最终在浅浅手起刀落之下还是归于平静。

    杀机正盛、叫嚣着替天行道的神明倒在污浊的地上,他瞧不起的每一处逃遁实则都是布下囚禁他的锁链,他每一次一力破万法,都是浅浅走一步算三步引诱他上前的谋算;

    他输了。

    他有一次输了。

    这一次不仅输给了他瞧不起的狐狸精,还在碾压局势内输掉,只能看着自己的心脏离开躯体。

    -

    万众瞩目。

    浅浅手中持着金色的心脏,鲜血不可避免地溅在她的脸颊。

    玄黑的衣裙随风舞动,鲜血更增加几分凛凛不可侵犯的威严。

    妖族看的清清楚楚,他们的玉面公主,在他们心里刚刚扭转纤弱、只会玩闹无所事事的公主如今正面对抗,诛杀一位因为嫉妒前来挑衅的大能!

    他们并不知道殷洪才是实实在在的神仙,只以为是积雷山太过耀眼惹了大能来此挑衅。

    但即便这样,也叫他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人族更是变本加厉,在他们心里,一方是危难之际一直伸出援手、普度众生的“神”,一边是在他们的庆典日子里凶神恶煞恨不得把他们全部都杀了的“妖”。

    谁是祥瑞谁是妖孽,这很明显。

    看着浅浅矗立在中央,如同一道悲悯的神像,他们想——不要内疚啊,你做的就是好事。

    当即早就已经习惯被治理的百姓,在极有眼色的人族小吏带领下,俯身叩拜,领先妖族妖兵好几步。

    “拜见仙主。”

    浅浅并不愿意以天仙娘娘之名号被代称,在意识到人族大规模用起这个名号的时候便开始制止,可惜人族自有自己的想法,换了但又没完全换,但这总算叫她觉得不至于太过冒犯。

    ——她原本就是奉命来这里积攒功德。

    那神庙里被红布遮盖,一直隐藏其中的塑像正式落开,正是浅浅那模样一笔一画雕琢。

    他们还在身后塑上与浅浅寸步不离的大藕塑像,可惜塑像的人对大藕的颀长劲壮身形表示并不满意,在建造的时候塑造的更加强壮高大,在浅浅身后像是一直隐于暗处的凶猛巨兽。

    叫大藕脸色难看。

    之后私下跟浅浅说道:“那这样如何能够看出是我来?”

    岂不是,但凡一个壮实一点的妖,都能称自己为浅浅的驸马?

    但是当下,他看着浅浅沐浴在日光之中,玄色衣衫露出她极致漂亮的肩颈线条,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呈现出漂亮的光泽感,连她卷翘浓密的睫羽都渲染出轻盈漂亮的金色。

    神明的血液是她脸上潋滟的胭脂,泛着柔软峥嵘的春情。

    想叫她一身坚韧的骨软下来,想叫她哭,又想叫她永远在云端,想在她面前躬身纳拜。

    如此炫目惊艳的侧颜,叫大藕不由得屏息凝望,欲望缠身。

    -

    台上大藕心思如同烈火焚身,台下人族的代表嘴里天花乱坠,只想把他们拴在浅浅身上。

    ——天灾涌现,君王无能。

    ——克制天灾,必为贤能。

    反正大汉离得太远,他们死绝了长安也不知晓,何不在此侍奉明主?

    就连浅浅也没有想到,人族居然能够这么灵活,能够将人族上层想出来的愚民政策化为己用。

    为首的人族老人越过通天,再次叩拜磕头后慷慨激昂地喊道:“老朽飘零半生,未逢明主,那新朝王莽无德,才惹的天灾,而今仙主降临,对我等有再造之恩!”

    “仙主若不嫌弃,愿拜为人主,奉为陛下。”

    积雷山附近牵连的洪灾、旱灾、瘟疫,皆在浅浅的治理之下被缓解。

    其中被救的妖都有小万之数,人族数量更是有十几万。

    应天而生,大贤之才。

    刹那间,山呼大王的有,山呼陛下的有。

    浅浅这原本只是想要积攒功德,没有想到黄袍加身,称王称帝。

    但她在拒绝和接受之间,只犹豫两息就痛快应下。

    她的身份与身世注定她会是有些神明的眼中钉肉中刺,殷洪只是开始不是结束,剩下的事情不是她想要喊停就能够停止的,越是有威严,越在光明之中,想杀她的神明就更加投鼠忌器。

    她要堂堂正正地活。

    她可以因为局势而低头,却不会永远地仰人鼻息,依仗着他人一念善意而活。

    狐狸也是有骨头的,就算打碎骨头,也会逃跑。

    “如今百废待兴,建立家园,我自拨款纳粮,更应该选拔贤能之臣,休养生息。”

    -

    通天在人群中看着浅浅,觉得人皇血脉或许就是这般顺理成章,也叫天庭投鼠忌器——视线落在地上的殷洪,又觉得人皇血脉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

    殷洪的心脏无用,只是看着好看,浅浅用他摆在案台上,当作祭品,点燃檀香,向闻仲告状——他或许会和玄鸟项链一样不偏帮,可他必须知道是殷洪欺人太甚。

    又命青丘长乐回去送信——这下可以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叫父王好好夸一夸。

    只是大藕才知道,那殷洪失去心脏,竟然还没死,当下冷嘲:“他倒是挺能活。”

    “说他活着,其实他原本就死了,如今只不过是元神,除非将他魂魄打散,否则奈何不了他。”浅浅不知是遗憾他不死,还是庆幸他不死,终究他们之间的身份和血缘太过离奇。

    说完又道:“他既然来这,便是已经识破我的身份,恐怕过不了多久天上其他神仙也会知晓,还需要小心防备。”

    放不能放,杀又不能杀,只能借着这个时机软化。

    大藕听完,心底里对于殷洪的怒火像是被一场春雨熄灭,只剩下淡淡的飞灰用来怜惜浅浅:“若是若是我再厉害一些能够杀死所有神仙,叫所有神仙惧怕。”

    也不用看浅浅如今这般辛苦防备。

    浅浅想到殷洪的那一声“哪吒”,脸色僵硬,别过头不再看他:“你是只莲藕精,我是只狐狸精,咱俩在一处是再般配不过,你已经很厉害了,再厉害的话那天庭就由咱俩做主了。”

    如同玩笑一般将这话转移,可浅浅和大藕都知道,这件事在他们心里无法越过,同样是必须面对的事实。

    -

    殷洪悠悠转醒,体内法力尽数消弭,过了千年神明日子的他再一次回忆起千年前不通法力的自己。

    他趴在地上,仰头看着坐在一旁的大藕。

    在低处,他看不见大藕的脸,只能看见他火红衣摆下的长靴,那上面有着金丝银线绣成的莲花纹路,像是嘲讽他一个神被瞧不起的妖孽打倒。

    眼瞧着屋内只有他们两个,殷洪说话也不隐瞒,恨恨地咬着牙:“哪吒,看在师兄弟的情谊,看在天庭同朝为官,你怎可对我置之不理,又对妖孽施以庇护?”

    想起浅浅那花容月貌,和大藕用风火轮破灭他的阴阳镜,当下冷嗤:“难不成,你也被那狐狸精的花容月貌给迷的不知姓甚名谁了?”

    殷洪这话说出来是讽刺,在他看来,杀神哪吒红鸾星动绝无此种可能。

    说出来也只是借着浅浅在他心里妖精的低微身份来羞辱见死不救的哪吒罢了。

    却不知晓,眼前哪怕再是怒火中烧也只敢阴阳不敢直接讽刺的“哪吒”,不仅真的红鸾星动,还是浅浅正儿八经的赘婿。

    “我很厉害吗?”大藕徐徐开口,落在殷洪耳朵里跟指着鼻子骂他废物差不多,哪怕气若游丝也要开口回骂。

    “好好好,你厉害,你天下第一厉害,天庭谁不怕你发疯啊,就连你爹李天王都怕你。”

    全然不知大藕从他的信息里得出什么。

    更对哪吒如何变成这样,如何出现在凡间没有任何疑问,只全心疑惑哪吒凭什么帮野狐狸不帮他。

    可他说不出太多,只觉得火一样的哪吒冷飕飕的,带着无尽的潮湿,连迟钝的殷洪都下意识住嘴不敢再说。

    独留坐在雕花椅上的少年郎君那旖旎的面容在阳光和暗影里被裁剪成两种模样。

    大藕想起那份搜罗来关于“哪吒”事无巨细的资料——李氏三子,幼时屠龙杀生,被逼自刎,后肉身成圣,在天庭和灵山都有神职。

    是赫赫有名的杀神,立下不二之功。

    大藕了解越多,越知晓他那赤金莲花镯像是乾坤圈,那枪就是哪吒的火尖枪,就连突然冒出来祝他飞行的轮子都和传说中的风火轮一模一样。

    但大藕听了只觉得这哪吒愚蠢,都当上神仙了竟然还要受制于那个父亲,直接杀了得了,何必还要给他脸面?

    简直是个废物。

    他瞧不起哪吒,从第一次听见“哪吒”之名就打心底里排斥,甚至现在还要骂“哪吒”一句废物,白白浪费了杀神之名,竟然成了最恨的仇人李靖手里的一把刀。

    可……他也不禁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他是哪吒,是不是浅浅就不用这般恐惧,日日提防?

    若他能够代替哪吒,他就能真的保护好浅浅,而非如今此等局面了-

    是夜,皓月高临,群星退让。

    浅浅手下有能人异士,有想要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自然一切都很快地步入正轨。

    天降天罚,因为君主无德,他们这里有了新的君主之后祭天得佑,那持续妖族人族许久的灾情总算得以缓解,更北边浅浅暂时无心神操心。

    至于九头相柳,又被她新的阵法控制了。

    “哥哥,你在屋内吗?”

    浅浅从通天处回来,看着门口大门开放,周围却没有护卫,轻笑一声礼貌询问着大藕。

    门随风发出碰撞,浅浅没有什么犹豫地走进她的寝殿里。

    可当她彻底走进这间屋子后,门在身后直接紧闭。

    “杀!”

    也不知内外两个生灵是否太有默契,抑或太过聪明,同一时间朝对方施去杀招。

    又两相中和,最终身侧的桌椅化作齑粉。

    浅浅看着对面广袖云衣却没有丝毫笑意的生灵,眯了眯眼睛:“我等您很久了,太阴星君。”

    第38章 第 38 章 狐王病危

    第三十八章

    眼前是猩红硕大、接天连地的巨大红莲花瓣。

    冒着阵阵血气、夹杂着细微莲花香。

    风柔赤莲千重焰, 仿佛烈日熔金。

    大藕再一次放纵自己入梦,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氤氲雾霭,而是血海翻腾。

    他操控着自己在梦中迈步, 眼前一道影子凝聚成实体以背相对,大藕拧眉垂问:“是你诱我来的?”

    “不, 是你自己想来的。”

    除此云里雾里的话音之外, 那身影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反应。

    大藕越发急躁,觉得一身脾气都不容许自己控制,焦急上前, 才发现眼前人影面容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

    极致的美繁衍出最旺盛的火,艳若桃李又冷如冰霜。

    睁开眼睛看见的人是自己的模样是什么样的体验?

    大藕心底里翻涌起一种可能, 却又不死心的问:“你是谁?”

    那一模一样的身影闭上眼睛没有开口,却一只手做出佛祖的拈花一指,另外一只手捏出道人的震煞期克印, 一佛一道格外另类。

    但大藕看着他露出的手, 上面一手写“哪”, 一手写“吒”,总算明白:“你就是哪吒!”

    这两个字说出口,静默的身影才总算睁开眼睛, 眼底再一次出现万物, “他”看着大藕有些好奇,有些嫌弃。

    ——好奇“他”活成了什么样子。

    ——嫌弃长大后的身体竟然看起来脑子里像是灌满了东海的水, 一点也不聪明的模样。

    恰好,一直被称为“哪吒”的大藕面对大藕本尊,同样是这样的想法。

    ——好奇“哪吒”到底是怎么了。

    ——嫌弃哪吒听起来凶,实际上还是李靖的手中刃。

    “我原以为, 失忆后天下要么多一个大魔王,要么会多一个懵懵懂懂的傻子,没想到你竟然过得很好。”

    花苞内的血色光晕将脸色照的红光满面,空洞的眼神和乌黑的长发。

    他们一前一后的四目相对,大藕抬起眼睛看“哪吒”,可哪吒像是冷静沉默的塑像,像是易碎的瓷娃娃,唯一出现的温度是提起“傻子”时候的讽刺。

    “当然,我过的很好。”

    大藕也曾经如同一道幽魂飘扬在世间,看似活着,但活一日和活一年没有什么两样。

    追寻着生灵们习以为常的正确,平平稳稳的走着、压抑着、像一个怪兽带上人皮,枯燥的摸索着。

    现在他提起这种变化,骄矜的仰起头,炫耀道:“浅浅对我一见钟情,我们十分甜蜜。”

    大藕说完,才想着继续追问:“你是哪吒,那我是谁?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哪吒”讨厌这种脸上露出那么愚蠢的神情,也不愿意多答,薄唇轻启:“我是你,可你现在还不是我。”

    “若你想要做回我,那就——”

    “哪吒”伸出一只手,细长、坚硬,近乎苍白的皮肤像是一截过白的藕段。

    这种白不是池塘里能够生长出来的白,这种白像是被稀释了生气,内里已经开始腐烂的白。

    大藕不由的抬起手,并没有和“哪吒”交握,而是将目光放在自己的手臂上——白,但不算太白,劲壮的能把浅浅拦腰抱起,能够承担浅浅数十个牙印齿痕。

    对比开来,像是一个是新生、一个是陌路。

    大藕电光石火间抓住一抹细节,还未来得及深思,“哪吒”见他这么直白,哪怕是对着自己,也恼羞成怒的将他逐出梦境。

    最后在梦境消散之际,那不论是自己还是传说中的“哪吒”都算不上温和,可那原本已经被惹怒的声音最后竟然十分温和。

    红烛摇曳,光影绰绰。

    那身影似梦似幻,又将和那莲花融为一体,声音好似远在天边,又好似在耳边鸣响,甚至带了些许诱惑的呢喃。

    “你就是我,你可以做回我,神位、香火,你想要的,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

    这般引诱,叫极为了解自己的大藕,忽然想起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

    哪怕,是形容他自己。

    但只有大藕知道,哪怕他再是对“哪吒”心怀芥蒂,哪吒依旧有他现在想要,却得不到的一切。

    因为他,是那么深刻的希望一直将浅浅保护在身后,浅浅目光所至,他将为她开疆拓土扫平一切障碍。

    可随着浅浅身世的逐渐曝光,神明落地,哪怕是庸庸碌碌脑子像是被狗啃过一样的神明他都不能杀。

    保护浅浅,好似快要成为一句空话了-

    大藕思考梦中,忽的紧急坐起。本能越过思考,踩着风火轮飞驰在夜幕之中,像一团明亮的火光划破天际。

    梦醒的正好。

    浅浅有危险-

    “吱呀”一声,木门从内应声而关。

    浅浅看着里面如同皓月一般清丽的女子面上十分从容,早已料定太阴星君会出现,甚至连她会在满月之时、步下阵法都已经预料到。

    但是心里依旧惴惴不安,甚至连耳朵都发出轰鸣声。

    不应该,太阴星君和殷洪的五谷星君完全不同,一个是天地鸿蒙之间盘古大神遗留下的结晶,一个是连人族都少有人知的神。

    哪怕姜王后无法掌握太阴星的力量,可太阴星下有仙娥,都要听命于她,可见太阴星君绝不是两面光的幌子。

    浅浅甚至已经做好姜王后是带着她麾下仙娥一同来诛杀她的准备,甚至为此提前通知父王莫要担忧,可出现的姜王后,竟然什么手下都没有带,如同殷洪这个光头神仙一样自己过来。

    哪怕是偷袭,也没比殷洪聪明许多。

    要么说明她没有那么恨,要么说明她没有那么智慧,可若只是这样的话,最疼爱浅浅的万岁狐王会愿意委屈她千年不拜月,叫她委屈做一个废物吗?

    浅浅紧绷着,面上却游刃有余,她做好了准备,任何招数她都接着。

    “你早猜到?”姜王后问道。

    姜王后看着浅浅抬起纤长的睫羽,眼底没有姜王后想的小家子的胆怯和狐狸的骚气,反倒有说不出的明快,任是她再如何心存偏见,也只能说她从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她错不该那个狐狸精的女儿。

    错不该是一只狐狸精!

    若非那只狐狸精,纣王就不会为色所迷,执意要和西岐硬碰硬,导致殷商覆灭,国破家亡。

    天生玄鸟,降而生商;天降妖孽,祸灭朝纲。

    姜王后讨厌所有的狐狸,在封神榜之中位列太阴星君,知道狐族依赖太阴修炼,恨不得哪怕不要此供奉香火也要摒弃狐族,叫天下狐族死绝。

    奈何她千年时间,都没有得到太阴星真正的权柄。

    “在殷洪到来之后,我就有所准备。”

    “毕竟,他是真的不聪明。”

    浅浅偏头望她,那娇媚的狐狸眼姿态当真楚楚可怜,朱唇轻启之下呼出的热意也叫人不由轻视,可她唇里吐出的话一字一句都是素手翻云的意料之中,将姜王后自傲的心戳出一个大洞呼呼冒风,又将她对上狐狸深藏的自卑敏捷挖出。

    极端情绪膨胀之下,脑筋就会出错,这是浅浅在把握情绪用于对战之中最显著的体会。

    “你倒是挺能藏,竟然躲了千年时间,可妖孽到底是妖孽,今日本座就来替天行道!”

    说罢,快速朝着浅浅袭来,那带着太阴寒凉之气的广袖如同冷风峥嵘,若是不经躲闪直面应对,只怕周身都要成冰。

    但奈何,姜王后千年以前就是诸侯王养成的王女,上嫁殷商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从来不需要她来修炼,封神之后她空有太阴星君之名,却无法彻底驾驭太阴星,成为天庭想以人神代替古神的失败产物,在天庭失权。

    她能仪仗的,是太阴星之中能够调动的力量,还有太阴星对狐族的极度克制。

    若非浅浅从未拜月,只怕这种神明倾轧,只怕她连反击都做不到。

    但此刻,她没有再用那能够叫姜王后怒气再次上涨的金剑,没有如同面对殷洪一般躲避的可以激怒,而是拔下头上的簪子,以簪化长枪——主动攻上!

    浅浅的实战经验是短板,但姜王后又何尝不是?

    手腕上透过皮肤传达过来的温度和煦不灼烫,是她源源不断的动力,她御着长枪在太阴的冰雪冷风之下以活穿透姜王后的广阔衣袖,长臂一挑,而后用云霞制成的锦缎难以承受的破开。

    “你这个妖孽!怎能苟活于世间,今日若非你杀了我们母子,否则我们一定不会放过你!”

    浅浅从一开始的仓促舞枪到逐渐从容,步伐轻歌曼舞,反倒是姜王后从游刃有余到逐渐仓皇起来,步调失序,言语之间也失去她仪仗的风度。

    “满口胡沁,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一道猩红的身影如同天上的云霞,在夜色中陡然而至,人未落地,声已现至。

    驾驭着凛凛业火,叫周围温度直线上升,姜王后身上的太阴之力被炙热的温度逼退,惊疑的瞪大眸子:“不可能,寻常小妖怎么可能突破我的法宝!”

    俊俏的郎君足尖先落地,学着浅浅眯着眼眶不经意的打量一眼面前被荒谬愤怒扭曲姣好容颜的神明,而后朝着身后半个身位,被严严实实保护的浅浅低头问道:“王上,为夫能否出手?”

    他已经被殷洪那蠢货气的头皮冒烟,说起哪吒又怕又想压榨,又骂哪吒疯又夸哪吒懂事。

    感知到浅浅遇到危机立刻便御着风火轮出现小,好叫这天上的其他神明睁大眼睛好好瞧一瞧,他是不是哪吒不要紧,但他和浅浅是天下第一配!

    奈何大藕这眉眼抛给瞎子看,姜王后成神之前先是东鲁的贵女,后来是殷商的王后,成神之后又待在僻远的太阴星,寻常不见外来生灵。

    不止认不出长大后的“哪吒”,连小哪吒也没见过本藕。

    浅浅眼波流转,拧眉瞪他一眼,示意这是大事,需要好好解决,大藕才冷嗤一声,结果火尖枪先是瞄准了姜王后的眼睛:“你这么多年来就是这么坐井观天的吧?”

    姜王后躲避,火尖枪的枪尖却又出现在她躲避后的脖颈前:“这叫我怀疑这神话到底是真是假,毕竟哪怕是九尾狐陷害,那命令也是纣王下达的,天喜星还好好的待在天上,你和你那傻儿子是怎么有脸来迁怒我们公主?”

    “莫不是神话传说也是假的,你其实就是纣王处死的,可你不敢怨恨纣王,只能怨恨九尾狐。”

    “你找不到九尾狐,就只能来找九尾狐的后代复仇。”

    大藕自上而下的打量着眼前的存在,觉得哪里像是神,和那废物哪吒一模一样,不搞事主只能迁怒,随即遗憾的摇摇头,说道:“莫不是我又说错了,该不会,纣王真的很讨厌你吧。”

    论一针见血,大藕向来是厉害的。

    “你胡说,我要仰承天道旨意有何不对,诸侯本就该拱卫殷商,而非为奴为仆,妄图以贵族王侯代替人牲,是帝辛他错了!”

    “天下之势不在殷商,在诸侯王内。”

    姜王后被他戏耍着躲避,发现自己竟然越说越多,恼羞成怒的叱咄一旁静默不动的浅浅:“妖孽,他称你父王为纣王蔑称,你竟不阻拦?”

    全天下现在称呼的殷寿都叫纣王,甚至不止大藕这么叫,浅浅也这么叫。

    哪怕浅浅不这么称呼,她能怪罪大藕没有礼貌吗?

    比起大藕一见面就和她最亲的父王打架,后来执意想和闻仲比个高低,对师父通天一直眼睛不是眼睛。

    对殷洪一轮子直接锤在地上。

    叫一叫蔑称怎么了?都是他没有解决好,才会有现在的麻烦。

    不过浅浅听着姜王后这话,颇有些被说对之后恼羞成怒的感觉-

    大藕打着打着就觉得没意思,既办法直接打死,也不能息事宁人装什么都不知道,只怕打了一个再来另一个,日后再也没有清净日子过,火尖枪的枪尖抵在姜王后的心脏,浅浅赶紧制止:“不可。”

    殷洪能摘心脏,姜王后不能,这母子的身体素质不一样。

    大藕不痛快,却真的听浅浅的移开枪尖,冷眼看着姜王后倒在地上剧烈的喘息,毫无仪态。

    心里又浮现起哪吒那一看就充满阴谋诡计但同时又充满诱惑的话——若他是哪吒,是不是就能杀了?

    姜王后喘息剧烈,心脏一阵一阵的疼痛,她没有受伤,但她受的屈辱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叫她难受。

    她知道她杀不了浅浅了,但她更得意自己已经非是从前的无力女子,如今她贵为星君:“你能杀了我吗?你敢杀了我吗?”

    姜王后轻咳起来,明月光晕开始黯淡,她的身躯逐渐隐入身下逐渐浓厚影子,她看向外头的月亮,轻声说道:“算一算时间,快到了。”

    门外,是丘丘焦急的从土壤里遁出,他是被浅浅指派去积雷山送信保平安的,可他现在满头热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公主!大王病危!”

    姜王后的轻咳也没有制止她得意的哈哈大笑,她从下方凝视着浅浅,像是透过她看自己的仇人,又想是透过她看自己已经是陌路的丈夫。

    “我说了,我一定会叫你们付出代价。”

    浅浅身躯摇晃,悬着的靴子落地,却是她不能接受的结果。

    她看着已经和影子交汇在一起的姜王后,忽然冷凝开口,脆弱而疯狂,一字一句:“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后,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太阴星君。”

    什么失宠宫斗见异思迁都不是,是因为帝辛是个极其霸道的帝王,他容不下天在上面主宰凡人主宰他,更容不下诸侯在下方成一方霸王,他功利的要所有人都为他所用。

    不管人牲还是贵族,都要活着来创造价值。

    可这引发天的不满,引发诸侯的不满,同样引发了他枕边人,他国家王后的不满,因为她是诸侯贵族的孩子。

    浅浅只听姜王后的三言两语,就抽丝剥茧出近乎真相的话,并且一举戳破姜王后对自己的哄骗。

    仿佛只要把有苏九尾附身的苏妲己扯出来,她就是其中全无错误的那一个。

    姜王后在她心里却是是没有任何错误的,甚至她觉得自己是在忠言逆耳,自己是被陷害的忠良。

    只这一句话,姜王后的大笑戛然而止,逃遁的影子如同一团浓墨覆盖她的身躯。

    她没有驯服月亮,她被黑暗覆盖。

    一句话,敲响了一个心底有鬼、心里有愧的神灵心间的大门。

    她知道自己是迁怒-

    浅浅空洞的瞳孔带有最直观的冷,现在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见到父王。

    第39章 第 39 章 为她铺平所有路

    第三十九章

    “大王, 你放心好了,身体无虞一切康健。”

    下方天灾已经解决,风和煦, 雨停歇,算是难得的好天气。

    唯在这个时候, 太阴星君麾下仙娥闯入积雷山之中, 将能够弥漫在空气间的毒药撒在有苏九明以及麾下重臣面前, 而后逃遁。

    这在姜王后的眼里是最狠的报复——她要将浅浅身后所有能为她出头的靠山全部斩灭,像是用镰刀收割一把杂草。

    可惜的是,姜王后未曾如愿。

    她麾下仙娥, 首先,她麾下仙娥, 是正经修炼而来的人仙,因熟悉草木才被点在太阴星研制长生不老药,仙娥一生光明磊落, 也知悉自己做的是坏事, 所以动作上难免暴露心虚。

    不仅没有计划借着圆月清辉遁入太阴, 反被积雷山的妖束住手臂抓个正着。

    其次,祝狩的医术师从神农,他当下就为众妖解毒, 直至结束, 妖兵护卫们都不知自己方才命悬一线,只以为是有妖精来行刺大王。

    但有苏九明的身体早就被虎啸下的瘟毒破坏, 在浅浅离开后那病弱苍白的模样如今更是形同枯木。

    有苏九明听了这话移了眼球,示意自己才不相信。

    祝狩最讨厌狐狸,尤其是老狐狸,当下又看着老友, 说起他最关心的事:“丘丘的遁地术可是他们一族的佼佼者,大王就放心好了,浅浅马上就能回来。”

    有苏九明这才闭了闭眼睛,示意自己听到了。

    生灵在健康的时候,是体会不到病弱是有多么可怕的,有苏九明眼睁睁的感受到自己体力的流逝,哪怕自己身体内的力量如同江海,可挥洒而出的只有涓涓细流。

    有苏九明喘息一口气,心肺里就多冷气的刺激,他还没有筋疲力尽,只是为了等最后的结果。

    除了祝狩现在能开口说话,试图叫有苏九明开怀。

    其他在台阶之下,或是在殿外的妖,或多或少都有着他们的心照不宣。

    他们寂然不语,只和大王一同等待着。

    但每一只妖的脸色,都是如出一辙的缄默与沉重,整个寝殿之内,都是宛如断了弦的锦瑟。

    有苏九明有了新的动作,他披着自己在积雷山称王时候的织锦外袍,整个道体在光彩依旧的长袍里显的空荡荡的。

    他道:“我死之后,积雷山之主便为我女。”

    尘埃落定。

    众妖纷纷跪地,有情深义重者已经开始压抑着泣音,却也只是对老友、旧主日薄西山的悲戚,对自己不知还能活多少年岁的迷惘,而非对浅浅这位新主的不服。

    毕竟,浅浅已经不是昔日浅浅。

    她诛杀虎啸冷静自持,她下凡赈灾未动用积雷山根基便战果赫赫,这里的桩桩件件他们都从狐王嘴里听到,也认可她成为新王。

    而非哪怕对着有苏九明忠心耿耿,

    “是。”

    “谨遵大王令。”

    一阵风吹来,大殿里点燃的明亮连枝灯被吹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在微风中挣扎,明明灭灭。

    苍穹之上的圆月仿若被蒙上一层纱衣,光芒晦暗阴沉。

    祝狩弹指施法,窗棂骤然关上,那微弱的火光黯淡,蓄力后骤然明亮,再一次照耀整个寝殿-

    须臾,一个光点在远处出现,由远及近,寝殿的妖将们都忍不住的焦灼起来,想要瞧瞧到底是不是公主和驸马归来。

    艳丽的光在门口落下,大门应声而开,凄清寥寥的山风带着枝叶窸窣的声响,带来更多的悲凉。

    走到寝殿前,浅浅看着那左右分侍两侧,等待着她的叔叔伯伯们,脚步微顿。

    眼睛往左右,那是一排排的连枝灯架,那里灯火通明,是最亮的地方,照着几位叔伯的脸色都泛着青白,影子黑压压的,像是踩在脚下的鬼怪。

    她惶然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梦里,她是被护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眼睁睁看着父王病重直至死亡都无能为力;

    现实,她已经拼命在努力追赶,却依旧只能听着噩耗。

    她改变了什么?为什么还是一模一样?

    身形在暗影之中摇摇欲坠,下一秒掌心里传来不可忽视的力道,浅浅回过头看见大藕,一颗飘飘浮浮不着的地的心才总算有了栖息地——他在,就是已经改变的未来。

    那父王,也许不会死。

    “浅浅!”

    未曾理会大藕的呼唤,她快步跑入殿中。

    这条路很长很长,像是有她活的所有岁月那么长,又很短很短,短到她来不及哭喊,就已经见到帷帐之内脸色苍白,哪怕依旧有着倾国倾城貌,却已经气若游丝的父王。

    她自认已经长大,却依旧如同困兽。

    “父王”

    胸腔内的心脏像是被钝器划开一道大口子,不断地呼啸着——这是她最亲的父王。

    后头的将军们跟着浅浅的进步进来,却又对浅浅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主动让开,叫他们父子叙话。

    她迈步走了一步,费力的克制着奔涌而来要将自己的淹没的情感,脚下一软,跪在床榻的脚榻上。

    正如同她幼时总会趴在父王后背之上,环住父王的整个脊背,头贴在他的肩膀上,就能够获得安心。

    因为,他会为她撑起一片蓝天。

    一只小狐狸握在大狐狸的怀里的时候,她就有无限的勇气。

    所以在知晓未来之后,她想要保护好父王,想要保护好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够。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姜王后?”

    她伏在榻前,脆弱的像是摔在空中的易碎的娃娃,纤弱而疯狂。

    语气冰冷而尖锐。

    蓄势待发,只要有生灵说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她立刻不考虑所有也要抓住姜王后到此,祭在此处。

    “浅浅,虎啸的毒来自北俱芦洲,一旦入肺腑,药石无医——当日发现的早,只是给你父王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他那日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是不想叫你担忧罢了。”

    所以,其实不管姜王后的事,是哪怕她再来多少次,都无法制止的宿命。

    她皱起那矛盾的眉眼,纤细而敏感的眼睛,一时间万千滋味涌上心头。

    祝狩不敢看她,匆匆回过头,用衣袖擦拭眼泪。

    帷帐之内,有苏九明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温柔的用食指蹭了蹭她的鬓角,像是一团流水,再一次接住了下坠的小狐狸。

    “浅浅,聚散终有时。”

    他向来对自己的身体了解,否则,他这样对浅浅恨不得放在兜里含在嘴里的保护欲,如何就甘心叫浅浅离开,自己竟然不跟随?

    有苏九明对浅浅保护欲到一开始他甚至想的是等他死了,不能再给浅浅庇护的时候带着浅浅一起走。

    如今,放她长大,是托孤。

    是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老狐狸狠心把小狐狸摔出洞口,叫她学会捕食,叫她学会撕咬,才能安心闭上眼睛。

    “父王。”

    “我不要,我不要。”

    浅浅抱着那只手,那一握的力量叫浅浅浑身一颤,她难忍悲痛,像是坠落悬崖的猎人抓住最后的稻草,声音沙哑的嚎啕。

    “浅浅”

    “我的女儿”

    一声口中寻常的呼喊,过往千年岁月的记忆和沉甸甸的情感一起涌入脑海,浅浅很想不顾所有的说自己不要长大,自己要一辈子跟着父王继续痴缠,好叫父王不能安心。

    可那原本有力到能够对战大藕都胜出的父王,如今连她回握她手的力气都没有。

    那道为她撑起一片连天的生灵虚弱的倒在床榻上,浅浅扪心自问,最终点头愿意承认,接下来所说的,就是临终遗言了。

    “我在,父王,女儿在。”

    她双手包裹住有苏九明的手,哪怕艰难的叫自己冷静下来,却依旧带着苍茫,幸好身后有大藕操持,同她一起在身后屈膝跪下。

    这是他大藕第一次跪拜。

    连他们成婚,只是朝着天地高堂深施一礼。

    大藕对狐王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很早之前因为他和浅浅的亲密所有充满烦躁,但他唯独没排斥过的,就是觉得父亲,就应该是狐王这般模样。

    “你传信而来,说拜师灵宝天尊,我很高兴,这说明闻仲他对你的看顾之心,是真的。”

    “你说,凡人给你修了庙宇,还拜你为明主,父王为你骄傲。”

    此时此刻听到有苏九明的夸赞,浅浅脸上艰难的挤出一抹笑,抬起的眼眸之中已经称满了泪珠。

    “嗯,我是你的女儿,当然不会叫你丢脸。”

    她有多想说出这句话,在父王还健康之时。

    她之前去闯荡,时时刻刻却还记得大事小情的和父王传信,何尝不是觉得只要有父王在,她还是可以在他面前撒娇的小孩子。

    所有哪怕,母亲出现又离开,她也只是钻一时间的牛角尖,哪怕知道父王不是自己亲生父亲,她也只是觉得——哪怕没有最直接的血缘,她也是父王选择的小狐狸。

    还有父王。

    这四个字,像是无尽荒原上的地标,只一出现,就叫她有了归处。

    有苏九明何尝不知浅浅心中的想法,他也想要陪她千年万年,若她想谈情爱,他就找天下男儿来甄选,若她想要修炼,他必为她打通所有脉络。

    他想用这肩膀为她扛起这世间所有的风雨。

    可是天不垂怜,“未来”未来,叫浅浅明晰到一线生机。

    有苏九明不敢想,若是自己当真棋差一招什么都没有准备的就离浅浅而去,她心里能有多难过,她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现在,虽有遗憾,但终究已经满足了。

    “浅浅”他看着浅浅,目光中有的深深的眷恋,最后安心一笑,说道“往后,积雷山,就全部交给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连呼气都难,脸色都变得几分红润。

    “你们,自当好好效忠浅浅,咱们积雷山从不招惹是非,只愿为妖族亲朋一栖息之地,但若事找上门,也定当奉陪到底。”

    这话是对外头围着的妖将说的,他们当即就跪了下来,再次呐喊拜见:“谨遵王令。”

    祝狩在其中,同样纳拜,拜为积雷山妖族撑起一片天的王,拜即将登基的新王-

    而后,祝狩知道有苏九明还有话想要对浅浅说,就带着其他妖将离开,在门外驻守,用阵法确保接下来的谈话不叫其他妖知晓。

    有苏九明贪婪的看着自己女儿,像是要将女儿的面目全部印在脑海之中。

    他心里还有千句话万句话想要和浅浅嘱托,恨不能将自己活的所有经验全部传授给她,好叫她永远道路都是平坦的。

    最终,有苏九明越过浅浅,看着在浅浅身后半个身位的俊朗少年,艰难的张开嘴:“别、别、欺负她。”

    他已经从浅浅的传信里面知道大藕是失忆哪吒的猜测,不能想象若是恢复记忆会否愿意承认这一桩婚事,会否觉得是毕生耻辱,所以他只求大藕,若真有万一,真为神位——

    不求庇护,但求,莫欺负浅浅。

    大藕不知道神话里的李靖有没有对哪吒有过这般牵挂,他只知道此刻原来看着有苏九明离开,心里诞生的情绪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怅然若失。

    所以他没有说些顽劣的俏皮话,他只是朝着有苏九明沉重的点头,如同应下承诺。

    虽说,他心下纳罕——为何这一切来的这么巧,这么快-

    “别害怕。”

    别害怕。

    这世上,永远有生灵爱你。

    有苏氏的这一对父女,握着彼此的手,生死在这里交替,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交握。

    从此隔绝阴阳,再不相逢。

    投胎之后,见面不相识。

    有苏九明身上的沉重已经叫他忍不住想要沉沉睡下,但他还有最后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有交代。

    他说:“将这奏折焚烧,上禀玉帝。”

    “这是,为父教你的最后一件事。”

    宫殿之内一刹那回归死寂,只剩下窸窣的风。

    浅浅依靠在父王胸口,头颅紧紧听着他的胸膛,最终只能获得寂静无声。

    她胸口涨涨的,她撑起已经是慢慢泪水的眼睛,跪坐起身,将父王的手好好放回胸前摆好,如同他只是睡下。

    浅浅甚至比跪在地上的大藕抽离情绪还更快一些,细若梅骨的手,拿起父王枕边那一道光洁如缎的明黄布帛,展开来看,怔愣在原地。

    大藕放眼望去,被里面朱砂字样震撼。

    这是一封状书,呈报天庭无上玉帝,状告太阴星君无能的状书。

    ——万岁狐王以死来为浅浅铺平最后的道路。

    从浅浅觉醒未来,不愿意柔弱下去开始,认识闻仲、凡间积攒功德她走一步,他想十步,都是有苏九明为她已经想好的路。

    可同样,这条路一旦开始,身为太阴星君的姜王后就一定会有一日知道真相,有苏九明从来不会把浅浅的性命寄托在姜王后的善良身上,所以一旦姜王后动手,这纸状书将直达凌霄。

    一个是多年都没有获得太阴星认可的星君,一个是在凡间遏制手下从无错处的狐王,甚至狐王还要仰仗太阴星修炼,这状书呈上之后,有苏九明便死去,哪怕姜王后依旧能不功不过的做这太阴星君。

    都无法再继续在高处对浅浅使坏,都无法继续对着浅浅下杀手。

    这同样也是有苏九明为他的女儿上的最后一课。

    ——如今妖族何其卑微,比起神明来说更是不值一提,可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蚍蜉撼树,慢慢来,总会有一线生机。

    手上火光燃烧布帛,一缕青烟向上飘起。

    浅浅觉得,好像微风拂过,似是父王拂过她的脸颊。

    “我不会放过她的。”

    浅浅说。

    她如何能够放过姜王后?她已经明白,父王身中瘟毒,确实药石无医,可他不该在现在离世。

    若非殷洪来势汹汹,若非姜王后步步紧逼,他不会以死来参奏,为她扫清最后的障碍。

    浅浅为自己曾经觉得姜王后可悲可叹而觉得恶心,她永远是那样,她杀不了殷寿就只能迁怒浅浅,杀不了浅浅就对庇护浅浅的生灵下手。

    这般平稳的,只是继续当太阴星君怎么可以?

    多少生灵求都求不来的成仙之路,凭什么做为她的惩罚-

    大藕看着浅浅,看着她再一次流露出杀伐之意,可这一次他没有遇到伴生的兴奋战栗,只有心疼。

    因为浅浅的眼睛里,不止有恨还有委屈还有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要报仇对或者不对,甚至牵连上积雷山究竟能不能行。

    那双漂亮的眼眸洋溢着她的脆弱与疯狂,她像是冰下的裂缝,求救的朝他伸出手,说:说服我,要么说服我放弃,要么说服我前进。

    大藕看的明白,按照狐王的谋划,息事宁人,姜王后再也不能对浅浅的生死有任何处置已经足够,毕竟狐王他用了蚍蜉撼树来形容妖和神的区别。

    可道理归道理,若是这样的话,浅浅会一直责怪自己,往后她一次想起狐王,都会想起是她的存在才会叫狐王因她而死。

    甚至大藕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活着,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结局。

    脑海里再一次出现“哪吒”,这一次,他没有理智去思考“哪吒”言语里的引诱和恶劣到底是什么。

    他想,自己还能坑自己吗?

    他对着浅浅,一字一句:“可以的,不用放过她。”

    他满怀喜悦的对着浅浅说一种可能,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浅浅,将她喑哑呜咽都隐藏于暗夜中。

    他说。

    “我可是“哪吒”。”

    哪吒,拥有发疯赦免权。

    第40章 第 40 章 我不相信哪吒

    第四十章

    对于有苏九明来说, 浅浅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的责任,是他的爱, 是他从她睁开眼的时候朝着露出无齿的笑,就已经确定一生要保卫她的存在。

    万物有灵, 他爱自己, 爱狐狸, 爱麾下的小妖,爱浅浅。

    为此,他千年之间, 是一个好的大王,是一个好的族长, 更是一个好的父亲。

    甚至到最后,血缘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当大藕在知晓有苏九明和有苏浅浅之间并非血脉相连的父女之后, 心中的感情百味杂陈。

    如果血脉相连, 所以父母理所应当的主宰你的一辈子, 因为他们孕育了你;可如果不是亲生呢?没有缔结联系的情形下有着比血脉相连的父子更加深刻的感情。

    那又该要如何报答?-

    脑海里的“哪吒”迫不及待,话语像是压抑着某种喜悦一般附和,隐隐透露出恶劣:“是啊, 力量, 我可是是神啊,是儒释道都信仰的神。”

    “只要你成为我, 你就能够拥有力量——”

    大藕对这个提议觉得心动,虽然他也嫌弃“哪吒”那么强还要被没用的爹给霸凌,折腾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着叫那个李靖付出什么代价,但是神位他是真有啊。

    浅浅自己动手怕会牵连到积雷山, 怕毁了有苏九明为她留下的良好局面。

    哪吒不怕啊。

    况且,大藕虽然觉得哪吒在他脑海里越发活跃看起来很奇怪,可哪吒再是如何,应该也不会坑自己吧?

    大藕好像看透到了这世界上已经口口相传的法则中不合理的一面,因为比起血脉相连却毫无裨益只能指手画脚的感情,他觉得万岁狐王与浅浅之间的感情才是这样的弥足珍贵。

    他活的时间短暂,但积雷山之中见得只是寥寥,但这些时日在凡间,大藕也是见过多少人为着亲人、爱人付出许多金钱、财力与关怀,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声息,只因为你不被在乎,你给出的东西同样也不会被珍惜。

    有多少血脉相连之间相处的最为罪恶,因为孩子是无能的父母唯一可以施展自己权威的产物。

    有多少生灵被困在这样的感情里,一生都在执念求而不得的感情,按照大藕来说,神话里的哪吒就是这样。

    他现在知道自己或许是哪吒,但大藕觉得哪吒是孝道给骗了。

    哪吒也不是不计较了,而是时过境迁,在想也没有意思,不如“算了”。

    正是有太多亲生的之间却叫大藕觉得恶心的例子,他才会为难得的感情而产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感动。

    有苏九明玉有苏浅浅,是一对极好的父子。

    所以他放下了排他的本能,没有在此处争锋相对,觉得狐王做得到的他也能够做得到,还能比有苏九明做的还好,他反而支持浅浅报仇,支持浅浅没有任何遗憾。

    正如同此时此刻他和浅浅想的都一样。

    有苏九明是一个君王,是一方妖王,他可以死在臣下暗害、叛乱,但一个庇护数万苍生的王,不应该是以死来参一位不尽忠职守的神,只为了叫自己女儿无后顾之忧。

    或许在有苏九明心里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甚至还会因为庇护了自己女儿,免与最坏的结局而庆幸,但这些在同样对有苏九明有着同样的爱浅浅面前她无法接受。

    既然,无法接受那就一报还一报好了。

    大藕是这样想的。

    他是这样对着浅浅说出口的。

    “我可以成为哪吒。”

    大藕说完,他本以为浅浅会觉得高兴,却没有想到,那带着赤金莲花镯的手在他听到这话的时候松开抓着他的衣摆。

    原本无助的寻求一个结果的浅浅泪珠滴在地上,形成斑驳的痕迹。

    她摇了摇头,看着大藕的脸上各种情绪涌上心头,脸色极其痛苦,像是含了一口苦茶,吐不出咽不下,只能不上不下的梗着。

    “不,我不要哪吒。”

    浅浅说完,幽暗的眼睛里渗透着负责的情绪,她恭恭敬敬的借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转过身朝着在床榻上的狐王恭敬一拜,额头触地,一声碰撞之声响起后,她自起身。

    看着盯着她目不转睛,眼里却充满不甘心的大藕,细若梅骨的手指居高临下的抚在他的面颊,抚过他的五官,手里力道轻颤。

    大藕只觉得她僵硬的挺直脊背维持姿态的模样,像是人间被丝线操纵的布偶,只一下,那牵引她如同常态的视线就要坏掉了。

    所以用手掌内的炙热温度感染她的手,拿着她的手指牵引的在他面上触碰。

    他说:“浅浅,公主,你得教我。”

    “你忘记了吗?你不说,我不会懂的。”

    怎么叫不说话呢?怎么就这么痛苦了?发生了问题他们应该解决问题。

    他知道了爱,知道了什么是正常,知道什么是幸福,自然不肯就这么迷迷糊糊一知半解的善罢甘休。

    当她那一声“好哥哥”唤出时就已经征服了他,所以浅浅对他是有责任的,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模糊过去。

    脑海里那腐朽的“哪吒”因为他对于浅浅的有恃无恐发出一声冷嗤,却没有再继续说话,好像也在聚精会神的听浅浅到底会说什么。

    会如同其他生灵一样讨厌杀神?

    会觉得哪吒居然割肉剔骨要与父母恩断义绝太过冷漠?

    还是觉得哪吒如今在李靖帐下,即使有着那西方宝塔做掩饰,也无法改变他们依旧是父子的软弱?

    浅浅想要收回手,却被那禁锢着不放,他就维持着原本跪在地上朝着有苏九明行礼的姿势,现在和浅浅面对面,他如同跪在自己面前,孤注一掷的问她要一个答案。

    浅浅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凝视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她最后只说:“我不相信哪吒。”

    无关千年前的战争对立,这些与她太过久远,她只是不相信哪吒。

    她可以对一个失忆的莲藕精使怀柔计策,想要驯服不同情爱的大藕,愿意与他交心。

    可她不会相信哪吒。

    一个成神千年,高高在上,什么爱恨嗔痴都已经经历过的神仙。

    若是大藕不变成“哪吒”,她还可以骗骗自己。

    若他真就变成“哪吒”,她要如何相信,大藕如何保证,他们之间的相处可以比哪吒千年的岁月更加重要?

    浅浅不想比。

    在失去父王之后,她愿意蒙住眼睛做个瞎子,只要大藕一日不是哪吒,她就不会失去他。

    “你不相信哪吒没关系,可要相信我啊。”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变哪吒了,可是太阴星君那里”

    浅浅借着他拉着自己手的力道拉着大藕起身,她向来受不了大藕那张明艳秾丽又充满少年气的脸上出现任何可怜巴巴的模样。

    大藕心满意足被哄好,原本想着都一样的想法再一次被屏蔽,现在心里想着哪吒怎么可能和我比?

    “我去问问师父。”浅浅沙哑着声音回答。

    她从眼前朝四周望去,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亲切,现在却又那么的陌生而冷漠。

    父王为她留下最后的基石,她也必须好好传承。

    还有牛魔王和猪八戒她只是太忙亦或时机未到,不是把仇恨忘记了,她还要更强叫更多生灵知道她的存在-

    她缓缓走出宫殿,听着往日叔伯们的恭维声,看着在“未来”对她嗤之以鼻带着亲信离开积雷山的长者如今在她面前竭力举荐自己又推拒他的孩子。

    周围很多生灵,但她知道,再也没有生灵,如同父王一样对她好了-

    大藕看着她的身影,如同往常一般在她身边半个身位,能够最快速度的保护好浅浅。

    看着她哪怕伤心到快要融化,依旧绷着劲。

    眼球却在不知不觉处变得猩红,身上的莲花香四溢。

    意识昏沉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服的冷嗤声——“不相信我?”

    “我看是这骚狐狸根本不相信“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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