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温度降得很快,比往年冷得更甚些。
宋宁宁打着哈欠穿上外衫,准备去看看养了几日的厉川,可还未出殿门,便见一名侍从行色匆匆来报。
“殿下,展晖闹着要见厉公子。”
宋宁宁微蹙了蹙眉,思索了片刻,道:“罢了,让他们主仆团聚,将他带过去。”
“是。”
宋宁宁说罢便准备朝外走去,但往前的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了内殿,翻箱倒柜,也不让伺候的侍女帮忙,最后从柜子深处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她神色带着些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满心期待朝着厉川所在的偏殿走去。
等他身体大好,就接他回来,靠她近些。
就这么想着,连步伐都轻盈了许多,那些蜿蜒着就像没有尽头的小径,此刻在宋宁宁眼中都可爱了起来。
刚到殿门,宋宁宁阻了下面的人进去汇报,径直朝里走着,还没靠近便听到展晖悲痛交加的哭泣忏悔声。
“是属下没有护好公子,属下有罪公子,她有没有欺辱您?”
不等厉川开口,他自顾自道:“殿下都被伤成这模样了属下就是百死也要替公子报仇!”
宋宁宁冷笑出声,几步上前推开了内殿的门,看着展晖一身灰衣,脖子上都还缠着纱布,此刻跪伏在榻前,转头见到自己时,是一脸的惊恐。
“怎么,怕我?”
宋宁宁冷哼一声,几步上前,越过一身僵硬的展晖,走至厉川榻前,她俯身,掐着他的下巴道:“本殿可有欺辱你?”
厉川被迫抬头看她,只见她阴沉眸子里是难掩的不安,一旁还有展晖担忧的声音:“公子!”
“回答我。”宋宁宁几乎阴鸷起来。
“殿下宽厚,一切要求都是在下自愿听从。”厉川声色淡雅,此刻这般的姿势,似乎都不卑不亢着,没有丝毫慌乱。
展晖深深懊悔,恨自己刚刚太大声,恨自己没有察觉宋宁宁靠近的声音,恨因自己而让公子进了这龙潭虎穴。
宋宁宁收了手,看着厉川温顺的眉眼,本该心情大好的,可一想到他不过口是心非,不过是为了防止自己对展晖下手,她满心的欢喜皆成了恼怒,手中使劲握着的木盒,却是再也交不出去了。
气氛带着些微妙的僵硬,展晖跪在地上,整颗心也已经快到嗓子眼了。
就在此刻,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魏娘进了来,对着宋宁宁道:“殿下,宫里来人了,让您过去呢。”
宋宁宁本就不好的心情更是糟糕了起来,她紧握着手中木盒,深深看了眼厉川,后者平静无波,轻声温和道:“恭送殿下。”
宋宁宁抿了抿唇,扭头看了眼展晖,抽出鞭子在他脸上比划了片刻,看着他脸色发白,她心情终于好了那么一点点:“伺候好你家公子,再胡言乱语,本殿拿匕首在你脸上画画。”
她低沉着声音威胁,再未看两人,带着魏娘出了去。
一路之上,她倒是没有心情继续想偏殿的事,这个时节宫里来人,应该是为了秋猎的事。
果不其然,宫里来的公公告诉宋宁宁后日便要出发,所有皇族以及文武百官全部都会去皇山上围猎,上两年因皇帝身体抱恙,此项传统被耽误了,时隔两年重新举办,皇帝有令,所有人都不可缺席。
宋宁宁掐着鞭子上的皮纹,实在厌烦不已。
“殿下,此番皇上还说了,秋猎会是驸马复审的考题,让您务必不能缺席。”
宋宁宁神色更冷:“我病了。”
“您若是病了,路上有御医陪同治疗,皇上还说了,您若再是任性,便要太子殿下前来说教。”
宋宁宁一下白了脸色,一时只觉那细细尖尖的嗓音吵得她头疼。
见宋宁宁神色不虞,魏娘赶紧上前道:“劳烦公公了,殿下自会前往汇合的,公公进主殿喝口茶再走吧?”
那公公赶紧摆了摆手,恭敬道:“咱家还得去四大家传话,不敢多留,对了,裴小将军在驸马初试中可有一马当先之势啊。”
宋宁宁听后,转身就走。
那公公见状有些不安地看向魏娘,后者赶紧拿出赏银递过去道:“殿下就是这般脾性,不妨事的。”
那公公收下银钱,眉开眼笑,立刻道:“多谢魏姑姑了,那咱家就先告退了。”
魏娘追上宋宁宁,见她脸色愈发不好,轻叹了口气道:“殿下,这秋猎恐怕推脱不了了。”
宋宁宁心烦意乱,回了内殿闭门不出,脑子又开始隐隐胀痛,烦躁起来看到什么都碍眼,一室的陶瓷佳品又被她粉碎了一地。
这动静实在不小,魏娘在外头连连叹气,转头见一个侍女端着小荷送来的甜品,她眼睛一亮,立刻找人将小荷给叫了过来。
小荷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香囊也重新塞好了粉末,一见魏娘,她赶紧苦巴巴地道:“魏姑姑我真的知错了,殿下”
不等她忏悔完毕,魏娘已经拎着她往殿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行了,殿下对你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你好生给殿下道歉,安抚好殿下的情绪。”
小荷这才注意到内殿里又是疯狂砸东西的声音,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般阵仗已经好久不见了。
宋宁宁赤着脚,一地狼藉,侍女跪地收拾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有人靠近,宋宁宁很快知道了是谁,小荷身上独有的那股味道很是强烈,脑中的隐痛感就像天生被克制一般,被这香味压得抬不起头。
宋宁宁转头,便看到小荷晶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下一刻,她啪地跪倒在地,眼泪很快涌了出来道:“殿下!小荷再也不自说自话了,小荷一心只会有殿下,只会想着殿下!”
魏娘也赶紧道:“殿下,上次也是个误会,也惩罚了小荷这般久了,您看她这模样,也是知晓自己错了。”
宋宁宁其实发泄出来以后,心绪已经稍稍平复些许了,现在小荷靠近,脑中的隐痛也被止住大半,她也没那么多力气继续发疯了。
“我饿了。”
宋宁宁靠在软垫上,这个时间,平日里小荷的甜点也该送来了。
小荷立刻起身出去将那侍女手里的东西端进来,脸上泪痕已经不见,笑意吟吟地靠了过来。
宋宁宁看了她一眼,唇角隐隐勾起,但还是轻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看她。
小荷放下东西立刻转到宋宁宁身后给她揉捏肩膀,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这段时间的自我反省,以及对宋宁宁不绝的思念。
明明是花言巧语,可宋宁宁嘴角的弧度越发大了,魏娘看在眼中,悬着的心终是落地了。
秋猎之日很快到来。
皇山在国都以北,自大周成立,历代皇帝都会组织皇族以及满朝文武前往围猎,目的便是要后人谨记这大周是在马背上打
下的土地,不可忘本。
隔了两年重新秋猎,阵仗比以往大了许多。
宋宁宁不想去,但让太子过来教导她,这更让她无法忍受。
罢了,那么多人都在,谅他也不敢做什么太过的事。
宋宁宁握紧了拳,上了马车,她撩开车帘道:“厉川呢?”
小荷赶紧道:“在后头那辆马车里。”
“让他过来。”
小荷眼神转了转,赶紧点了点头。
厉川今日一袭紫色华服,配上他还有些弱柳扶风的脸色,倒真有祸国妖姬之感,他走路带着锁链摩擦的声音,宋宁宁看着他上了马车,这才注意到此。
她微微皱了皱眉,问起车边的侍卫。
“回殿下,这是您之前的要求,所有出府男宠必须要锁住双手双脚。”
这么一说,宋宁宁倒是有些印象了,当时怕那些还没变乖的男宠逃跑,所以出门之时都要他们锁着手脚。
她轻咳了咳,余光见厉川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反感,一时有些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也是,他怕自己对展晖下毒手,自然是要千依百顺的。
她脸色沉了沉,好,她倒要看看,他能顺从到什么地步。
“你过来。”
厉川抬眸看了坐在中间主位的她,迟疑片刻后,朝着她的方向坐近了些许。
见他还是没有挨着自己,宋宁宁皱着眉继续命令道:“我让你过来,靠近我。”
于是厉川敛了眉眼,一撩衣摆,坐在了她的身边。
明明手脚上都挂着锁链,竟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风淡云轻的,不像是个被锁住的男宠,倒像是个出门视察的老爷了。
宋宁宁轻蹙了蹙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马车启程,她也慢慢闭上了眼,完全将厉川当成了人肉靠垫。
厉川也放轻了呼吸,灼热的视线也只能在宋宁宁完全闭上眼后凝在她的身上,等她平缓了呼吸,进入黑甜梦境之时,他的大掌也终于揽住了她的细腰,颇为熟练的在她发间落下了一吻。
那一晚,也是如此。
想到此,厉川勾起唇角,果然张牙舞爪的小猫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是最乖的。
微风吹起门帘,他脸上餍足的神情被小荷看到,后者露出不解的神色,系统界面的异化值已降到最低。
只希望,不再有什么意外了。
第42章
宫里出行的阵仗轰轰烈烈,前行车队出了城,臣子们的车马都还在城内跟着。
宋宁宁未见到这等阵仗,她因未从宫内起行,公主府的车马直接在官道岔路口等着汇合。
亮眼刺目的金黄浩荡而隆重,宋宁宁理了理衣服,不情不愿地下车请了安,宋怀安在一旁策着马,炙热视线自看到宋宁宁后便一直没有消散。
就像是被苍蝇盯着,恶心至极。
宋宁宁沉着脸回了马车上,不等厉川说话,只侧靠在他身上,皱着眉头,重新闭目养神了。
很快,公主府的车驾融入长队之中,往皇山而行。
去往皇山行程最快也得一日,山下修了简易的行宫,虽然一年就用那么一回,但还是有专人看管收拾。
行宫主要是皇帝居住,皇室成员可以在行宫之中,成年的皇子皇女们也可选在行宫外另建营寨,臣子等人也会有一个具体的位置范围,让他们在其中安营扎寨。
这般安排,是为了众人恢复体力休整一夜,第二日一早上山围猎,众人精神奕奕,事倍功半。
到了营地,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不过地面之上灯火通明,像是新建造起的一座城。
宋宁宁其实在下午的时候已经有些吃不消了,颠簸的路程,即便有毛皮软垫,她还是浑身酸痛得紧,好在厉川还懂事地给她揉捏着,她才堪堪撑了过来。
到了住处,她连晚膳都不想吃,径直进了屋就要躺下,还是小荷赶紧送了些她从府里备好的吃食过来,哄着她吃了些,这才垫了垫肚子,胡乱洗漱了番便要睡了。
可厉川该如何安置?毕竟公主还没有带过男宠出来打猎,这地方也没有专门给他的营帐。
一个侍女问了出来,宋宁宁本就疲乏得很,想也未想,直接让厉川过来和她一起。
厉川倒是神色如常地进了屋,小荷朝他点了点头,带着侍女出了屋。
夜深了,又在山脚,温度比在国都之时冷得多,宋宁宁虽疲乏得很,但躺在被褥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你过来。”
宋宁宁带着命令的语气,看了眼厉川后,朝着里面挪了挪:“好冷,你快进来。”
她似乎并没有别的意思,可厉川握茶杯的手却是一顿,喉结上下滑动,也不知是喝水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
侍女端了洗漱的东西进来,厉川便也没有推脱,在宋宁宁持续的注视下,整理好了自己。
宋宁宁挥手让他过来,拿出钥匙,将他的锁链取了:“你乖一些,否则以后睡觉也锁着。”
见厉川淡淡看着她,不言不语的,宋宁宁撑起身子,捏着他的下巴道:“回答我。”
“是,殿下。”
真是如玉的声线,低低沉沉的,令她浑身酥麻。
宋宁宁就拉着他进了被褥,她不许他碰自己,可她却是手脚并用的在他身上汲取着温暖,折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舒服的睡姿,便闭着眼不动作了。
小荷悄悄进来看了看,见两人这般样子,她赶紧调出面板看了看,未发现什么异样,她一时也只得忍住复杂心绪,将屋内的烛火一一吹灭了。
营帐之内恢复了黑暗和寂静,厉川忍着心口躁动,只等到宋宁宁彻底入睡后,才敢轻轻翻动着身体,将她彻底圈在怀中。
此刻,外头有巡逻的侍卫走过,他们举着明亮的火把绕过营帐,微光打在宋宁宁的脸上,竟异常的甜美柔顺,那眼角下的泪痣若隐若现,一如它主人般的难以捉摸。
厉川轻叹了口气,想要压抑住此刻心绪的翻涌,可怀中之人像只小蛇,越缠越紧,还嘟着唇,像只任性的幼兽。
微光划过,水润动人。
营帐内又恢复了黑暗,巡逻的队伍已经离开。
但他的理智似乎也随之离开了,带着些不管不顾的疯魔,他埋下了头。
是他想象中的那般甜美柔软,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深入下去。
“唔”
厉川一瞬僵住,缓缓离开她的娇嫩,第一次生了些紧张,好在宋宁宁只是轻轻动了动,再无别的什么反应。
压下心中波澜,他重新搂紧了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平复了心境,睡了过去。
第二日大早,宋宁宁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厉川怀里窝着,她正想发怒,突然想起昨夜是自己往他怀里躺的,而且此刻,他的手规规矩矩,一点没有放在她的身上。
有了这等发现,宋宁宁心中竟划过丝丝低落,她赶紧压下这莫名其妙的情绪,起了身。
厉川收回了被她一直压着的手臂,声色温和道:“殿下可休息好了?”
宋宁宁见此心中又升起股莫名的愧,她看了眼他的手臂,又将视线放回他白皙的脸庞上,相比第一次见他,现在的他真是消瘦了许多。
她靠得近了些,这才发现他下颌处冒了许多青色的短茬,她没忍住上手摸了摸,却被厉川握住了手:“殿下是想帮我清理么?”
宋宁宁掐了他一把,抽回了手:“等你手断了,本殿就帮你。”
“这样呀”厉川看着她,嘴唇却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宋宁宁见他眼中又泛起了那股恼人的不羁,她刚想训斥,却听见屋外传来宫人的声音。
“公主殿下,皇上有令,半个时辰后出发上山。”
宋宁宁气焰便一下
消了,无精打采地应了声,小荷带着侍女进来伺候,看到厉川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轻轻瞥了眼自己,没来由觉得背脊发寒,赶紧收拾东西起来。
要上马车之前,厉川复又被重新锁了手脚,宋宁宁拉着他的衣领,让他看着自己,语气中带着狠厉:“若这般模样都能招惹蜂蝶,本殿以后就将你关在府中,哪都不许去。”
说罢,她抬腿登上了马车。
远处,一道视线传来,厉川轻轻抬眸,那人影欣喜,只以为是被他看见了,可很快那视线滑过,毫无停留。
“香珊郡主,时辰不早了。”
宋金香恼恨的移开了视线,看着自己心上人这段时日被宋宁宁折磨成这副模样,往昔那般如玉的人物,如今穿着艳丽服饰,还被锁了起来,看着也憔悴苍白的脸,她整个人都不好受。
可她是公主,自己虽也是千娇万贵的人,可到底要矮那么一头
她咬了咬牙上马车,想着还是要找机会对厉川剖白心意,让他相信自己的真心,若是他愿意,她就算拼尽一切也要将他求来。
前往山上的路程快了许多,矫健儿郎们大都自己驾着马,一路往上,一边打猎一边赶路,而后面跟着的大都是女眷的车马。
宋宁宁本想跟着一路也算交差,没想到出发没多久,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马车边,外面响起小荷的吃惊声:“裴将军您怎么过来了?”
宋宁宁一愣,条件反射般看向厉川,可后者似乎并不在意,依旧温润如玉。
“殿下,今日阳光甚好,此前您说想在塞外骑马,此地虽不是边塞,但马上风光依然不错,殿下可想一试?”
许久不见,对裴玉那时的恼怒也消散许多,而且他似乎更懂怎么讨她欢心了,她的确在马车里呆的烦闷,可想着出去又可能会见到些讨厌的人,她又有些迟疑。
“你说呢?”宋宁宁看向厉川,也不知为何自己要问他。
“自是随殿下心意。”
厉川还微微笑了笑,这在宋宁宁眼中变得甚是刺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笑容刺眼,但她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阴沉起来。
“好。”
“停车。”
宋宁宁冷冷看了一眼厉川,后者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一撩马车门帘,便见裴玉已经站在一侧等着她了,他一身玉白的衣服,倒是比往日更显得文质彬彬了些,可他身体健硕,整个衣服紧贴他的肌理,更显得他的挺拔高大。
宋宁宁今日一身红色劲装,若一抹烈焰,在这清脆山林之中点燃,她扶着裴玉的大手下车,拒了他的帮助,自己轻松驾了一匹白马。
“好久未曾射箭了,你要帮我。”宋宁宁颐指气使地对着裴玉道。
裴玉哪里会有半分不快,他眼中尽是欣喜,语气之中也带着雀跃:“遵命。”
“殿下,奴婢同你一起吧。”小荷的声音带着些焦急,魏娘身体不适,不易再行进,因而她今日被魏娘耳提面命叮嘱看好殿下,现在看着宋宁宁要去骑马打猎,她下意识觉得危险。
“我会保护殿下,你放心就是。”
“可可是”
“无妨,你看好他便是了。”宋宁宁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马车,微风吹过,窗帘缓缓掀开,里面的身影被裴玉看见,后者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
“还不走?”宋宁宁握着缰绳的手一顿,转头看向裴玉,后者赶紧平复了神色,拉着马缰同宋宁宁一道朝着旁边的密林而去了。
小荷一脸担忧的坐在车前,还没想好要怎么办,脑中界面里异化值的数据却猛地增长了起来
靠?
小荷一把拉开门帘,猛地对上一双萃了冰霜的眼睛。
第43章
日头渐渐出来,山涧虽然有些寒凉,但有日光照着,倒也甚是暖和。
空气之中夹杂着芳草绿叶的清香,策着马迎风而行,实在令人心情舒畅。
宋宁宁抛开那些繁琐,拉扯着马缰朝着山林深处而行,她虽是个蛮横无礼的公主,但皇室所要求皇子们学的六艺,她倒是都有所涉猎,反倒是要求皇女们的八雅,她实在只通一些皮毛。
她曾经恣意而欢乐,享受着一切最奢华的安排,随心所欲,可这一切早已随风而逝,曾经为她负重而行的人也早已不在了。
眼前,一道黄色的影子晃过,宋宁宁收回思绪,立刻驾马朝前,丝毫未顾及前方愈发茂密的树林。
“公主!”
裴玉见她加快了速度,也赶紧驾马跟上。
裴玉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几次想要开口同她说些话,可她沉着脸色,一味往前,丝毫没有任何想要同他说话的意思。
他一想到刚刚马车里还坐着的那个男人,一想到他们一路行来形容亲密,他就难以抑制的烦躁难受,可他也知晓,对于宋宁宁而言,一切不过玩物,她不会付出真心。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独占她,这一次的驸马擢选,他无论如何都要夺下这位置。
至少,是光明正大的,名正言顺的同她站在一起。
两人便各有所思地一路疾行,宋宁宁全神贯注地看着目标,一点未注意到林中的其他方向。
刚刚那黄色的影子愈发清晰,应该是林间的一只野鹿,宋宁宁凝着那身影,一把拉住缰绳,反手拉出弓箭,可当她正瞄准目标之时,耳边却传来裴玉一声焦急的声音。
“小心!”
被这声音拉扯回了专注的思绪,那一箭也射歪了,野鹿受惊,疯狂逃窜,宋宁宁还未来得及生气,身侧猛地一道黑影窜出,还伴随着狂怒的嘶吼。
宋宁宁这才注意到一只发狂的黑熊此刻飞奔而来,它侧腹带着半截箭矢,是被人攻击受伤后发狂了。
它的速度太快,而且是从极近的大树背后蹿出来的,宋宁宁几乎来不及反应,那马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嘶吼惊得前蹄离地。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宋宁宁还没有回过神来,手中缰绳已经脱手,身体因惯性坠地而僵硬,心脏因失重而高悬,她紧闭着眼,准备迎接身体同大地的碰撞。
可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腰身被一道大力捞起,耳边风声划过,等她再次睁眼,自己已经侧坐在一匹黑马之上,身体被禁锢在一道强有力的怀抱之中。
她惊魂未定,全身发冷,好一会儿才缓缓转了头,煞白的脸上,还有因生理性害怕而流下的泪水。
“殿下,可有伤到?”
马匹还在前行,后面的黑熊似乎感受到了挑衅,更加疯狂地朝着他们追来,宋宁宁回过了神,马匹颠簸,她赶紧侧身抱住了裴玉的腰,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语气中带着颤抖:“杀了它本殿重重有赏。”
“那殿下可要抱紧我了。”
裴玉意气风发,他挺直了腰背,夹着马腹,拉扯着弓箭,浑身的肌肉硬朗,迸发出极致的力量。
他猛地射出一箭,宋宁宁听到那近在咫尺的破风之声,还有独属于猛兽的尖锐喊叫,她缓缓抬起头,只见裴玉唇角洋溢着自信的笑,那是她曾经在赛马场上所欣赏的笑容,是她曾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自他进府,自他被驯服,这样的笑容她再不曾见过了。
可现在,她看着这样的裴玉,一时心绪又升起股灼热来,可脑中很快浮现起另一个人的脸,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却似乎正沉沉看着自己。
真是奇怪,宋宁宁不自觉移开了视线,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生了几分心虚之感。
宋宁宁不自觉松开了手,耳边又划过箭矢破风的声音,她抵不过好奇朝着刚刚黑熊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两只箭矢分别洞穿黑熊的两只眼睛,此刻又一支箭矢射去,直奔它的心脏正中。
血肉飞溅,黑熊张合着狰狞的巨齿,人
高的黑熊颓然倒地,皮实健硕的**砸向地面,竟似乎将山林都震动了几分。
随着黑熊倒地,宋宁宁那颗高悬的心也终于落了回去,紧绷的神经也骤然放松。
她刚想要下马,可眼前却阵阵泛黑,还是裴玉将她重新箍紧在怀中,她才逃过摔下马的命运。
“公主?”
宋宁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她刚想开口,可沉重的身体丝毫不由她的意志决断,很快,她便失去了意识。
耳边的急切焦急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只剩一片完全的漆黑。
裴玉脸色惨白,他赶紧查看着宋宁宁的体征,好在呼吸平稳,应该是惊吓过度出现的惊厥。
他赶紧将人紧紧护在怀中,无视了正赶过来的一队侍卫,他驾着马朝着山里暂札的营地而去。
等宋宁宁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在一个布置精致的营帐里了,她微微偏头,只见小荷一脸的担忧。
“殿下,您终于醒了!”小荷双眼红红的,声音都带着些哽咽,她赶紧叫了侍女把药端进来,对着宋宁宁解释道:“御医看了,说殿下是惊了心神,得喝些安神的药,压压惊。”
宋宁宁好半晌才回忆起刚刚的事,现在想起来,手心里都生了汗,她撑着身体坐起,抬眸看去,竟是厉川端着托盘进了来,他脸色平平,宋宁宁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
小荷见是厉川,立刻小跑了过去,将他手中的托盘给接了过来,本想着放在桌上,她来给宋宁宁喂药,却未想到厉川自然地端起了药碗,朝着宋宁宁走去。
他一句话都未说,只侧坐在榻上,静静用瓷勺翻转着正冒着热气的汤药。
不知怎的,宋宁宁觉得这地方蓦地更冷了起来,周围似乎有寒气往她身上裹。
她有些不安,眉头也蹙了起来,也不知怎的突然问道:“裴玉呢?”
那如玉的手便停顿了一刻,厉川抬眸看她,似笑非笑道:“裴将军英勇非凡,陛下召他前去,自是要重重嘉奖的。”
宋宁宁不知为何一时竟有些语塞,她低垂了头,只觉裹挟着自己的寒冷更甚。
小荷也察觉出这场景莫名的诡异,她想要开口,可不知怎的,听着厉川手中白勺碰着碗盏的声音,她只觉得像是镇魂的铃铛,听得她毛骨悚然。
趁两人不注意,她悄悄溜了出去。
屋内莫名的静谧,只余他手中碗盏发出的声音。
“殿下,药已温凉。”厉川静静看着她,正想要将那瓷勺递过,却听到外头有脚步声靠近。
宫人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太子殿下驾到。”
宋宁宁的脸色一变。
宋怀安一身黄袍,绣有龙纹的锦袍让他显得华贵异常,他一脸的关怀之色,还未靠近便已经开口问道:“宁儿,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怎么这般不小心,若是真的伤了,你可让皇兄如何是好?”
他视线划过端着药碗的厉川,见到他双手双脚的锁链,他轻挑了挑眉,神色划过丝不屑,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宁儿又不喝药了?哥哥来”
宋怀安话音未落,只见宋宁宁一把从厉川手中夺过药碗,眼睛都未眨一下,将那汤药喝的一滴不剩。
“我要睡了。”
宋怀安眼中有一瞬的阴鸷划过,但他很快掩饰了过去,勾了勾唇,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宋宁宁的逐客令般,带着些责备的口吻道:“你怎的锁着人家,真是胡闹。”
说罢,他又继续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声色亲昵道:“都这般样子了,还不知乖些,以后谁敢娶你?”
宋宁宁只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每靠近一寸,她的身体就僵硬一分。
“宁儿还小,行事任性了些,厉公子千万莫要怪罪。”宋怀安走至两人面前,虽是对着厉川说话,但视线却是紧紧落在宋宁宁的身上。
“殿下说笑了。”厉川毫无起身的准备,反倒是轻轻俯身,伺候着宋宁宁重新躺下,还给她盖好了被子。
宋怀安看着他手腕上沉重的锁链,若有所思,但很快,他勾了勾唇:“厉公子不愧是东国的诚意,宁儿有你照顾倒也让人放心。”
说罢,他不再看厉川,伸出手来,用手背碰了碰宋宁宁的额头。
明明也不算什么太过唐突的举动,可宋宁宁却一瞬煞白了脸,肉眼可见的惨白了起来。
厉川轻轻蹙了眉,再次看向宋怀安时的眼神便带着些冷了。
“太子殿下,皇上让您速速过去。”门口,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宋怀安的动作一顿,缓缓收回了手。
他神色不明地看着宋宁宁:“妹妹可要好好的。”
说罢,他转身,扬长离去。
宋怀安前脚离开营帐,宋宁宁后脚掀开了被褥,转身侧头,伏在榻边干呕了起来。
她神色痛苦,一个劲地用衣袖擦拭着自己的额头。
厉川皱着眉头抱住她,想起宫宴时的场景,心中显然已有了猜想。
他心脏似被什么尖锐之物刺入,丝丝的抽痛起来,心中的恼意全消,此刻只有对宋宁宁无尽的心疼。
他一把抓住宋宁宁的手,看着已经被她擦红的额头,赶紧拿过水盆旁拧干的巾帕,他细细地擦拭着,温柔至极,就像是在擦拭着脆弱而名贵的藏品,小心翼翼,呵护备至。
宋宁宁惨白着脸色,浑身发冷,厉川抱着她,能感受到她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可这样不够,宋宁宁觉得自己在冰窖之中,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抱住这个温暖,却怎么也不得其法。
厉川将她固在怀中,抱坐在了自己的身上,宋宁宁的头搭在他的肩上,整个人似都被抱裹在他温暖的怀中一样。
厉川轻拍着她的脊背,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累了,就睡会儿吧。”
小荷进来时正好看到厉川恬静而温和的神色,他轻搂着宋宁宁的细腰,大掌轻轻拍着,像是哄着情人般的温柔,她对上厉川的眼睛,后者只默默看着她,缓缓做了封口的手势。
小荷心里一惊,心脏猛地一跳,突然觉得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靠
她还在担心他的道心破碎
夜瞳说的不错,她是真蠢啊!
第44章
一个时辰已到,驸马候选们陆续将自己的猎物带回。
皇帝从营帐里走出,准备检阅这些人的成果。
此刻一位公公上前,悄声禀报着什么,只见景仁帝先是挑了挑眉,再接着又蹙起了眉头。
“你派人叫太子过来。”
“还有,让裴玉单独来见朕。”
那公公赶紧躬身行了一礼:“是,奴才遵旨。”
裴玉本就在外头候着,听到旨意便立刻放下了手中武器,赶紧随着御前侍卫们向前。
见到皇帝,他恭敬跪地行礼,即便是这般姿势,也丝毫忽略不了他龙章凤仪的气度。
景仁帝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平身,裴爱卿,听说今日你射死了一头发狂的黑熊救下了宁儿?”
“保护公主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景仁帝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此刻正好有官员将驸马候选最终猎物的数量汇总禀报了过来。
景仁帝接过查看,文页上第一位的名字也正是裴玉。
“裴玉,宁儿曾经将你困在府中,想来你也知晓她的脾性了。”景仁帝轻叹了口气,将手中之物交给了身边官员,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景仁帝负手而立,看着远处山林,缓缓道:“裴玉,若宁儿不是公主,你可还会护着她?”
裴玉没有丝毫迟疑,他直接道:“皇上,微臣不敢欺瞒,若殿下不是公主,微臣早已备好聘礼上门求娶了。”
这番话出口,倒是令景仁帝都吃了一惊,想起此前在朝堂之上,裴老将军那副不情愿的样子,又想到他自愿参与擢选一事,景仁帝勾起笑容,看向裴玉的眼神愈发满意。
“裴老将军此次带兵去了皖南,朕见他似对宁儿有些误解,等他回来,朕定要好生跟他说道说道。”
裴玉受宠若惊,眼中泛起丝光来,两人又聊了一些话题,景仁帝对裴玉的印象更好,直到有人通传太子到来,景仁帝才收了,让裴玉先下去。
太子宋怀安看着裴玉从里面出来,后者恭敬朝他行了礼,他微蹙了蹙眉,但神色上倒并未有什么变化,只微一点头,从他身前走了过去。
一看到景仁帝,太子自然是赶紧行礼:“父皇安康。”
“你去看了宁儿?”
“回父皇,儿臣只是”
景仁帝看着他,打断他的话,皱起了眉头:“你是她皇兄,你要谨记你的身份,莫要行差就错。”
宋怀安一撩衣摆,垂首跪地道:“父皇,儿臣定会谨记自己的身份今日过去一是担心宁儿受惊后是否被妥善照顾,二来也是为了问问她对于婚事的想法,儿子是她现在唯一的兄长,自是不能对她有丝毫怠慢的。”
他神情真挚,语气恳切,景仁帝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了些许,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你能这般想,朕是满意的,你是宁儿的兄长,要照顾好她”
“儿臣定会谨遵圣意。”
他垂着头,敛着眼,藏着里头阴湿的神情。
裴玉自面圣后,心绪颇为激荡,他想在圣上眼中,自己应该还算是能入眼的选项,只要自己能得到那个位置,他就能一直同她在一起了。
就这般想着,他走回了自己营帐,刚刚进去,自家的小厮就抱着一只纯白的兔子走了过来,小厮还没来得及张口,裴玉一把将他怀中之物拎过,转身又出了去。
行了一阵,终于到了宋宁宁所在之处,他赶紧向守卫禀明来意,后者也立刻进去汇报。
裴玉心中一直担心着,刚刚比赛,他也是恨不得立刻结束,好过来看看她,他知晓对于宋宁宁来说,自己的这些担心对她不足挂齿,可人心就是如此,他不甘心,她曾有喜爱自己的时候,他也知晓被她喜爱着时是种什么感觉,他没法放弃。
过了好一阵,裴玉看见刚刚进去通报的那守卫出了来,可他身后还跟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厉川,今日宋宁宁马车里的那个男人。
此刻正是日头最大之时,虽山林之中清风拂过温度并不算高,但那浓烈的日光还是晒得人心浮躁,尤其看到了眼中钉,裴玉双手紧握,他怀中的兔子更是瑟瑟发抖起来。
他知晓这小国质子一路相随,看着他的手链脚链,虽知晓宋宁宁对他也不过如此,可裴玉还是心中生了怒,看着厉川这副模样,觉得厌恶至极。
“裴将军,别来无恙。”
厉川明明是宋宁宁的玩物,可他通身的气度却似乎彰显着男主人的地位般,裴玉微眯着眼,冷声道:“让开。”
可裴玉话音刚落,门口的侍卫反而警惕地将他团团围住,他皱着眉头,冷眼看着厉川,而后者看了眼他怀中之物,复又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勾了勾唇:“公主所在之地,裴将军还是放尊重些吧。”
“你不过是殿下身边的玩物,殿下甚至不愿将你的名字放入驸马候选里,你趁早认清自己的身份为好。”
裴玉不是个喜怒形于色之人,也不是个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人,可现在他看到厉川这副神情自若的样子,阻挠在他和殿下之间,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撕破他这副面具,让宋宁宁看到此人也不过如此。
只可惜,他预想的画面并未出现,厉川甚至眼角含笑地看他:“不错,裴将军应该好好认清身份才是,毕竟,现在站在殿下身边的是在下不是?”
“殿下还在休息,裴将军请自便了。”
说罢,厉川转身便往回走,门口的侍卫们纷纷朝裴玉而去,请他离开。
“厉川,你好得很”
“东国不过弹丸之地,你们最好永远臣服。”
厉川的背影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停顿,但很快,人已经消失在了裴玉的视野里。
裴玉看着他离开,怀中那只兔子也似乎惊吓过度般突然弹跳了出去,他一时不察,竟被那白兔咬了一口,手一松,它猛地窜了出去,消失不见。
本来就没有用箭矢伤它,此刻得了逃命的机会,自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挣脱。
他眉色沉沉,一股子阴寒的气息从他身上流出。
王勉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脸怒容的裴玉,他本想过来就上次那件事同宋宁宁理论一番,顺便讽刺一下厉川的,可现在看来,不是个好时机。
反正厉川进了公主府,就宋宁宁那个臭脾气,他不死也要脱层皮,再有就是听说他进府的契机是因为其他女子,他更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认定厉川必定会被宋宁宁折磨。
裴玉同他擦身而过,似乎都没注意到他,身边的小厮正要开口教训,却被王勉止了动作。
武将粗鲁不说,现在皇上重视裴家,对四大家族反倒是生了戒备,自己还是不要惹些腥了。
王勉看了眼宋宁宁所在的营地,轻嗤了声,换了个方向离开,哪知路上又遇见了谢鸿朗,后者不单单是一人,身后的小厮还抱着不少的东西。
“鸿朗啊,你好歹也是谢家的人,成天给皇家当牛做马的,传出去真是惹人笑话。”
王勉大步上前,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鸿朗赶紧道:“王兄就别打趣我了,不过是在家中闲着也无事,过来凑凑热闹罢了。”
王勉看了他一眼,也一副了然的模样:“你是个好的,就是身份上差了那么点,不然谢家哪里轮得到你哥哥做主。”
“不过你还是得谨记,四大家族毕竟是一体,哪边更重要,可千万莫要忘了。”王勉语重心长道。
“王兄放心。”
两人点头作别,谢鸿朗转过身后,脸上的笑一瞬消失。
一体?
大难临头,也不过是各自飞罢了。
谢鸿朗没有求见宋宁宁,只是委托侍卫将东西送了进去,传了句‘早日康复’的问候。
厉川自然也不会为难,听着侍卫口中外面发生的事,看着角落里一堆精美包装之物,他的眼色之中带着些深沉。
他起身,拿起干净的巾帕,回到宋宁宁的身边,看着她紧蹙的眉眼,额间还渗了些细密的汗水,他温柔而小心地替她擦拭着,如玉的指尖轻抚她的眉心,似乎想要抚平她的一切烦恼和痛苦。
此刻,又有人进来似要通报。
“殿下还在休息,谁都不见。”
厉川声音压得极低,隐隐透着不悦。
“公子,是郡主,她找您。”
“拒了。”
“是。”
室内再度恢复一片宁静,厉川放下手中巾帕,坐在榻边,只静静地看着她。
深眠中的人儿毫无防备,眼角下的泪痣此刻也像玩累的精灵,乖乖伏在娇嫩的花丛之中。
美而不自知,任性又妄为,明明这般恶劣,可又让人移不开眼。
还让那么多人都移不开眼,真是想让人将这张牙舞爪的小蛇给关起来。
厉川没忍住,轻轻拉过她的柔荑,放在唇边,吻了下去。
小荷见界面指数又回归了正常,偷偷摸摸在窗棂处偷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心脏狠狠一缩。
什么风清霁月与世无争闲云野鹤,他的眼中没有半分冷漠,全是遮不住的渴望!
他吻着宋宁宁的手背,尽是遣倦。
小荷还呆呆看着,厉川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她这边,视线肉眼可见的变得寒冷彻骨,小荷咽了口口水,立刻露了脸,然后手势在自己嘴前划过,表示绝对闭嘴。
神色严肃,眼神坚定。
好一会儿,确定自己应该死不了,她赶紧蹲下身,灰溜溜地离了开。
放心她还想好生活着,惹他这阎王作甚。
只是可惜自己发现的晚,白白挨了那记毒药,欲哭无泪
当晚,夜瞳出现了。
小荷心有忐忑,一方面怕厉川
又要想着什么法子让自己封口,另一边又怕他给自己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结果夜瞳给了她一笔巨额的银票。
“公子说你外头那些生意做的不错,让你继续替公主解忧。”
小荷见他本是提心吊胆的,此刻一瞬心花怒放,暗道这厉川果然是会双管齐下的,她高高兴兴拿过银子,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哪知夜瞳又给了她一张银票。
“这是单独赏你的,公子说做得好便要赏,若是做错了事,丢的就是命了。”
小荷又是高兴又是害怕,最终还是笑脸盈盈地接过了那银票,赶紧道:“放心放心,小荷我呀能力出众!”
夜瞳看着她粲然笑意,不知为何,隐于黑暗中的唇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第45章
依照大周传统,每一次在皇山的围猎需要待足七日,除了第一日外,之后的日子大家所有吃食必须得是从山中得来的,猎物也好蔬果也罢,其目的就是要让大周皇族以及所有官员都要明白,大周之根本。
按理,没人可以例外,可宋宁宁第一天就遇到了黑熊,还被惊得生了病,原本御医也以为当日便能清醒,可哪知喝了药,到了深夜却愈发地烧了起来,人也十分的不清醒。
这病来的又凶又急,可随行带着的药材有限,御医开了一个方子,需得配上寒蝉,这东西只有宫中冰库保存了少许,此刻,也管不着传统,皇帝一声令下,派了骁勇的裴玉带队,护送宋宁宁尽快下山,回去医治。
宋宁宁被厉川抱着上了马车,小荷也神色担忧着跟了进去,裴玉皱着眉头,眉眼之间也是着急,他虽很是在意厉川的靠近,可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宋宁宁能安然无恙。
太子从了皇帝的令过来相送,他神色冷淡,但眼眸里的担忧也无可隐藏,只可惜他是太子,此刻却是万万陪不了她的。
看着厉川和裴玉,宋怀安眼眸之中是隐藏不了的轻视,就算都陪在她身边又如何,她只会是自己的。
目送着车队离开,宋怀安转身,看了眼唯唯诺诺的太子妃,划过没有丝毫感情的视线,回了营帐。
而不远处,香珊郡主也默默拭泪,她还是不断告诉着自己,厉川不过是屈服于宋宁宁的淫威,不会对她有半点真心的。
可被关注的主角之一此刻在马车之中猛地睁开了眼。
小荷正替她擦拭着额头,想要替她降降温,此刻也径直对上她的视线,虽早有预料,但黑夜之中,猛地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睛,还是吓得她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殿下!”
好在理智在最后一刻拉响了警报,小荷压低着声音喊了一声。
一旁抱着宋宁宁的厉川却轻笑出了声,他扶着宋宁宁的腰身,助她坐了起来。
宋宁宁脸上哪里还有本分的憔悴虚弱,她勾了勾唇,随着车马离皇山愈发的远,她脸上的笑意倒是愈发明朗起来。
她压低着声音,用手拉过厉川的衣领,看着他,对着他认真道:“你这次有大功,本殿要重重赏你。”
她醒来后其实身体已经并无大碍了,可一想到那人,一想到那人的触碰,宋宁宁只觉浑身发麻,充斥胃部的恶心就像是汹涌的洪涛,令她难受至极。
厉川看在眼中,只问了她一句想不想离开。
接着,小荷便打了滚烫的水进来,厉川让她忍耐一下,他拉过她的手,在她洁白细腻的左手臂上系了一根缎带。
接着御医进来,见她额头滚烫,脉搏滞缓而削弱,如临大敌,赶紧向皇帝汇报了情况。
一切都如厉川计划中的一样,她被连夜送下了山,远离了令她厌烦的一切。
她眼中似有流光璀璨,厉川一时有些愣住,半晌才回复道:“什么都可以么?”
说罢,马车正好踩过一些凸起的石块,他倾身向前,右手下意识护着她的腰背,两人一瞬离得极近,宋宁宁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微风。
他的声音还泛着些哑,听在宋宁宁耳中一时只觉酥麻得紧,想起刚刚被他抱起来时的触碰,想起他棱骨分明的雪白指节,她耳尖下意识染红,她猛地松了手,转过了头,对着小荷道:“你捂着眼睛作甚?”
“奴婢刚刚眼睛痒啊好痒啊好痒”
小荷作势将头偏过了另一边去,表情甚是丰富,见两人再没有说话,她赶紧道:“好热啊殿下您觉不觉得很热啊,要不小荷先出去,散散里面的热气?”
宋宁宁见她这模样,微微嘟起了唇,正要说话,却听身边的厉川自然道:“你先出去。”
小荷如临大赦,赶紧躬身出了去。
宋宁宁皱着眉头看他:“你使唤的倒是利索。”
“全仰仗公主的宠爱。”
车马行驶的声音不算小,可宋宁宁依旧感受到了自己不受控的心跳在剧烈的动作,她带着些恶狠的声音对着他道:“厉川,你莫要得寸进尺。”
厉川眉眼之中明明带着顺从,可宋宁宁就是看到了不乖,一种无法言说的似乎被隐形的蛛网缠绕上的错觉,她狠狠掐上他的腰,后者难得吃痛的闷哼了一声,宋宁宁这才松了眉头,又寻了个舒服地姿势靠了上去。
宋宁宁闭上眼,所以未见厉川那勾着唇角的,得逞的笑意。
车帘外,一道马蹄的声音靠近,裴玉的声音带着担心:“你怎么出来了?”
“有些热,小荷怕闷着殿下了。”
“他能照顾好殿下么?”
裴玉自然是紧皱着眉,想着厉川和宋宁宁共处一室,他眉头更是皱得像打了结,好在小荷赶紧道:“奴婢一会儿就进去,裴将军还有什么嘱咐?”
他还能有什么嘱咐?他想把那个男人拖出,想要自己进去护着她,可
他紧握了缰绳,又渐渐松了开,在小荷带着疑问的眸光中,缓缓驾马离开。
微风轻拂过车窗帘子,厉川看了眼他渐远的背影,他眸中仅存淡漠,怀中人儿和缓的呼吸,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车马队伍奔行了一夜,可毕竟是夜里下山,速度怎么也快不起,等天色蒙蒙亮,这离国都都还有一半的路程。
宋宁宁被光亮晃醒,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躺在厉川的怀中,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朗硬而精致,再往上看去,是他高挺的鼻梁,还有茂密地令她都有些嫉妒的睫毛。
此刻,他闭着眼,温和而俊朗,宋宁宁难得一动不动,只为欣赏这副难得一见的美景。
她的心似乎回到了两人初见时的状态,看到他美好纯白的不似人间之物,忍不住想要得到,想要收藏,所有看见他的男女都该统统拉下去剜了眼睛,因为红尘的浊眼,怎么能配看到这般的圣洁呢?
她看得呆了,一时也没发觉自己竟缓缓被他抱起了身,等再回过神时,两人视线相交,他低下头,两人唇齿之间,几乎都没有了缝隙。
她一瞬惊醒,猛地伸出手,打在了他的脸上。
厉川被打的偏过了头去,他轻轻舔了舔唇瓣,晨曦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他如墨的眼中,他缓缓转过头来,宋宁宁看不出他神色之中的意思,但他眼中的光,却惹得她移不开眼。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明明被打了脸,竟还勾了一丝笑出来:“殿下是害怕么?”
害怕?
他在说什么?
她怎么会害怕,有什么是她会害怕的?
宋宁宁感觉自己被嘲讽了,她蓦地生了羞囧,生了怒,就像是什么心底深处的隐晦被曝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审视指点。
被他审视指点。
脑中一热,那根紧绷的弦猛地被拨弄,她几乎都没有思考的余地,抓过他的衣领,视线落在他的唇上,饿狼扑食般,印了上去。
她带着笨拙、急切、茫然,脑中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被情绪推着,像是翻过层层的海浪,她的心脏就这般起起伏伏。
等她的意识终于归位,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热血涌上她的脸颊,她想要推开眼前的人,可身体却绵软着,本来只是相贴的地方,被眼前人撬开了贝齿,唇舌相交。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此前,宋宁宁从未和其他人有过这般的举动。
她看到过,看到皇兄皇姐们曾这样过,她一直觉得这是恶心的,污秽的,是让人反胃的举动,可现在,她一颗心脏不受自己的控制,随着眼前人的动作愈发激烈。
她的魂魄似乎又被抽走,此刻只能乖乖的听从身体本能的安排,两人浅浅分开,唇齿间还拉扯着晶莹的丝线,她都还来不及将视线聚焦,眼前人又狠狠吻了上来。
太专注了,甚至没有听到靠近的马蹄声,微风拂过,窗帘露出了缝隙,裴玉一张脸上满是震惊后的惨白。
“殿下!”
这声音似惊雷响起,宋宁宁猛地回过了神,身体重新注入了力量,她推开厉川,眼色几变,最终,她神色归于冷漠平静,用衣袖擦拭了嘴上湿润,对着厉川淡淡道:“赏你的。”
厉川唇瓣湿润,眼中是压抑着情绪的冷静,他看着她,看着她的唇,缓缓道:“多谢殿下赏赐。”
宋宁宁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因裴玉的疾呼,马车队伍也立刻停了下来,
他神情恍惚,好一会儿,带着有些颤抖的声音,对着马车内的人道:“无论如何,殿下,我一定会夺得驸马之位。”
宋宁宁神色一怔,轻皱了眉头,下意识想要拉开帘子,看向声音来源,可刚要动作,柔荑却被厉川紧握,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殿下您还虚弱着呢。”
宋宁宁果然动作一顿,厉川缓缓开口,对着外头的人道:“误了殿下病情,裴将军,恐怕你承受不起。”
他的声音清冷,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裴玉紧皱着眉,依旧煞白的脸上,是难掩的失神痛苦。
被他碰不行,被厉川碰便可以了么?
裴玉没有再开口,自尊心似乎已经破碎风化。
一夜未眠,此刻,却最是令他疲惫沉重。
队伍重新启程,他失魂落魄地跟在队伍之后。
此时,一群书生打扮的醉酒儿郎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挡在了车马之前,对着车马队伍指指点点,口中之言,仔细听去,竟全是辱骂皇族的言辞。
“世道不公,苍天无眼!你们这些皇族贵族,用着百姓缴得税银花天酒地,铺张浪费,民脂民膏养着你们这些废人,大周之末亡已近在眼前!”
有一人似乎认出这是宋宁宁的车架,更是指名道姓:
“还有你这毫无道德毫无底线的畜生,一国公主,伤风败俗,是千人骑万人睡的贱种,大周之耻辱,天下女子之耻辱!”
第46章
阳光已洒满大地,本该是明媚的一日,此刻却被这群醉酒的书生所打搅。
队伍中的侍卫立刻冲上了前,将这些人团团围困住了,可那些人显然醉得不轻,胆大妄为,嘴里说着些犀利而毒辣的话,指指点点。
他们不怕,皆因大周自开国以来便有一条律令,那便是对读书人不可滥杀,就算犯下了罪行,也需三堂会审出铁板钉钉的罪证,否则疑罪从无。
有这条律法,读书人的确直言不讳了许多,指出了许多时政的弊端,在开国之初为推行政策、监督百官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可越到后面,读书人说的再多也无济于事,他们的话语也不再重要,只不过这条律法绵延至今,倒成了不少读书人说错话后的免死令牌。
今日这般状况亦是如此,他们虽口无遮拦,可裴玉却也不能直接处罚了事,例行程序得先抓起来去堂审,之后再做审判。
这动静闹得不小,魏娘带着小荷从后面的马车里下了来,隔着侍卫们看了眼那些醉酒的书生们,她赶紧走回宋宁宁所在的马车外,将大致情况说了说。
魏娘这几日也因舟车劳顿神色疲乏得很,这一夜赶路她也没休息好,此刻见到这等状况,她忍不住低声在外头道:
“殿下这些年在‘慈和堂’花了多少银子,养了多少读书人和失孤的孩童,他们这些好手好脚的却只敢言世道不公,怎得不去改变,还污言秽语,真是胆大放肆。”
魏娘也是难得显露这般强烈的情绪,她声音虽小,但宋宁宁还是全部听了见,好一会儿,她纤长的手指撩开窗帘,对着魏娘淡淡道:“你累了,小荷,你带她回去休息。”
魏娘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小荷赶紧扶着她往回走。
宋宁宁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厉川侧目看她,后者并未有什么异样。
宋宁宁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抬头朝他看去:“怎么?惊讶本殿竟会做这等事?”
她勾起唇,不等厉川开口,带着一些冷笑:“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世道本就不公,她养着他们不过也是有所图,不必解释美化自己的行为,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罢,她也不再看厉川是什么反应,只偏过头去,闭眼假寐。
他会怎么想,会露出鄙夷还是惊讶,都不重要,她轻咬了咬唇,没错,都不重要。
厉川失笑,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她便自问自答,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去揭露她那点掩藏的小心思了。
外头还在疯言疯语,裴玉本就心情不好,此刻也不管什么律法教条,猛地抽刀就要砍去,那为首的书生被吓得一下跌坐在地,那锋利尖刀离他**不过一寸的距离。
世界,似乎一瞬安静了下来。
裴玉冷眼看着这些人,一记眼色,侍卫将他们纷纷押解了起来,他们酒醒了大半,缩在侍卫群中,再不敢大声说话放肆了。
本以为这场闹剧就此结束,不过是队伍中多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可行至到一处密林小路的时候,气氛蓦地有些寂静过了头。
意外,也一瞬发生。
两侧的林子里一下涌出许多黑衣人,他们持着武器,目标明确,径直朝着宋宁宁所在的马车而来。
惊马声划破长空,队伍本就劳累了一夜,有些侍卫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很快被黑衣人扰乱了队伍。
裴玉心不在焉,突然出现的状况让他迅速回到战备状态,他对着众人下令队形攻势,自己则快速来到宋宁宁马车边,同靠近的黑衣人厮杀起来。
马蹄慌乱声,小厮侍女们的尖叫声,很快,那些本该蜷缩在地抱头逃窜的书生们,竟有一大部分人从怀中掏出武器匕首,猛地将附近的侍卫杀死,他们动作凌厉毒辣,划开颈间时井喷的血液撒到他们脸上,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马车夫也算是训练有素,赶紧架着宋宁宁的车马朝前,想要突出包围圈,马匹剧烈晃动下车帘也再未能阻挡宋宁宁的视线,这可怖的一幕就径直在她眼前上演。
一切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了,虽然护送宋宁宁的护卫也不算少,可相比皇族的仪仗队伍以及护卫标准,这次护送她的人马,实在算不上多。
宋宁宁想要尖叫,可那声音就像是梗塞在了喉间,外头打杀惨叫的声音令她头皮发麻,好半晌,她发现自己竟然身体僵硬的动弹不得。
身边人突然靠近,她缓缓转过身,这才发现厉川脸色异样的平静,就像外头打杀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一般。
厉川捣弄着什么,宋宁宁这才注意到,他正解着手脚上的锁链。
她这才意识到他刚刚靠近自己,是从自己身上拿过钥匙,可是现在她根本无法阻止,或者说,他趁着混乱现在就杀了自己,也是没什么困难的。
这般想着,她倒是放松了起来。
本就是一条烂命,早晚都会丢,今日若是能死在他的手里,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宋宁宁就靠在车内一角,随着马车晃动,她静静看着厉川解决好那些碍事的东西,甚至有闲心理了理衣襟。
一道划破长空的声音逼近,宋宁宁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厉川的动作,她
已经被拉扯进他的胸膛,带着血液的箭矢猛地射入,正中宋宁宁刚刚靠着的位置。
惊魂未定,宋宁宁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眼中只有那支浑身浴血的长箭。
她不是毫无功夫,可现在,第一次正面遇到这般的事,那些师傅教的招式,似乎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了。
“殿下,闭上眼。”
耳边一道沉着冷静的声音响起,宋宁宁几乎下意识攀上了他的脖颈,之后,她只觉腰间被一道大力揽过,一瞬失重的速度,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耳边风声和厮杀的声音不断,兵器相交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
不论她做了多少心理准备,此刻在一片混乱之中,她还是生理性地颤抖了起来。
迎着风声,那如玉如珠的声音传来。
“别怕。”
他声音沉沉,明明危险并未消失,可不知为何,在他的怀中,似乎一切也变得并非那般可怕了。
可厉川速度不减,宋宁宁便也知晓那些黑衣杀手必定还在穷追不舍,又是几道破空的箭矢声传来,她更是紧紧抱着他,可耳边却传来一道闷哼,她心口一紧,也顾不得害怕,睁开了眼。
他们已身处密林深处,繁茂的枝叶交错,阳光只能依稀透进,宋宁宁早已失去了方向,四面不见人影,却不时有暗箭划过。
宋宁宁不知碰到了他何处,只觉手心里一阵湿濡,鼻尖划过淡淡的血腥气味,喧嚣似乎停了,她只听得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受伤了。
为了自己。
她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的想法是什么,有些颓丧,有些不解,她突然不太明白厉川在做什么,他又为何要这般做?
他来大周的目的不是为了东国么,现在带着她,将他自己的性命放在这等处境,他是疯了吧。
他不需要救她,此番就算她死了也不过是意外,保护自己不利是裴玉的责任,他又为何要做到这等地步,他果然是疯了吧。
越是这般想着,宋宁宁手中的力道反而渐渐小了,本来紧攀着他脖颈的手臂,也渐渐松了下来。
“抓紧。”
厉川难得用了些严肃的语气说话,他警惕着周遭一切的动静,默默确认着那些追上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少。
“放我下去吧,他们的目标只有我。”
宋宁宁淡淡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很小,可她靠在他的肩,那声音就在他的耳边,他难得紧紧锁起眉,感受到宋宁宁愈发松了劲,他沉着眸道:“殿下若是死了,今日所有人都得陪葬。”
宋宁宁先是一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何意思,但想起魏娘小荷的脸,她重新攀紧了他。
他说的不错,那两个疯子,说不准会借题发挥什么呢
而且他还活着,他还会在她坟前继续恶心她,让她在地下都不得瞑目
这般想着,她不再敢松手了,无论如何,今日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会是怎么个结果呢?
感受到宋宁宁恢复正常,他紧锁的眉头才终是平复了下去。
他刚刚是真的有些怒了,那些话不是假的,若她今日真有什么,所有人都得死
或许是情绪还未完全平复,宋宁宁能感受到他紧揽自己腰间的手臂勒得她有些疼,可现在这般状况,她只得默默承受着,平日里的嚣张气势此刻也拿不出来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宋宁宁身体几乎麻木了,这时厉川停了下来。
而他们身后,此刻还有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也已是强弩之弓,他努力平复着呼吸,看着身后已经消失不见的同伙,冷冷道:“你们运气不错,只可惜,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黑衣人的声音极度的沙哑,听起来像是被火烧过般的破败。
“前面已是死路,交出宋宁宁,本大爷留你一命。”
此话明显是对着厉川说的,可后者却不为所动,他一直背对着黑衣人,连正眼都没有落在他身上半分。
宋宁宁被放了下来,双腿几乎绵软,但心脏却已被这长久的奔逃磨平了激烈,她一直被他护在怀中,她第一次发现他的身形这般伟岸而强壮。
“殿下信我么?”
历川低垂着头,静静看着她,后者此刻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话,只仰着头,认真地仔细地回望了过去。
他的眼睛泛着光,是种温暖的又带着希望的光,她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
她复又被拉回了他坚实的怀抱之中,不过这一次,他带着她,纵身跃下。
生与死在这一瞬,似乎没有了任何意义般,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本能的抱紧了他。
心脏又一次剧烈跳动起来,可这次不是因为危机和恐惧,而是一种她全然陌生的情绪。
和他死在一起,好像…也不错呢…
第47章
好饿
等宋宁宁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阴暗之地,空气中泛着湿冷,她一瞬有些没有回过神。
她揉了揉头,依稀记得自高处跳下后,失重的恐惧感剥夺她的意识,她一瞬陷入了黑暗之境。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活动着自己的手脚身体,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伤痛都没有
难道是已经到了地府?
她这样的人,进了地府,不该是刀山火海,油锅烹炸么
“咳咳”
身后传来声音,宋宁宁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才终于发现身边的人,她整个身体都靠在他的身上,她这才发现自己之所以不觉得冷,是因为厉川将他的外衫搭在了她的身上。
还将她一直护在怀中。
湿气和血腥味萦绕鼻尖,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但没死,还同厉川一起困在了山林中的某处。
“殿下醒了?”
厉川的声音沙哑极了,气息也不稳,连宋宁宁都能听出他虚弱至极。
“你你还好么?”
宋宁宁心尖一紧,她赶紧坐正,左手碰到他的大掌,下一刻,沁人的寒袭来。
她赶紧将身上的衣物取下,想要往他身上披去,却被厉川阻挡了下来,他声音沙哑却也温柔至极:“无妨。”
“你身上这么冰,怎么会无妨?”
那股血腥味愈发的重了,她不清楚他伤在了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至少她现在不冷,此刻,他比自己更需要温度。
“此处阴寒,寒气入骨对殿下身子不好。”
说罢,他作势便要起身。
宋宁宁一时也不知怎得,鼻尖猛地有些酸,许多人都伺候着她,照顾着她,都是碍于她的地位身份,可到了如今地步,他大可不必如此的。
宋宁宁也不知怎得,立刻去扶了他起来,他身体应该也是冷的,这般单薄的衣物,能抵挡得了什么寒气?
她带着些固执地将衣服塞给了他,带着不容拒绝的语调:“穿上!”
厉川没有再拒绝,只是大掌揽过她的细腰,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确保她不会感到寒冷:“殿下关心我,我很开心。”
宋宁宁一愣,耳尖有些烧起,立刻回嘴道:“你若是死了,谁护着我?”
一声轻笑传来,又接着厉川剧烈的咳嗽,宋宁宁便也没心思跟他争个说法,只皱着眉,看着他:“那些杀手不知还会不会搜过来,护卫也不知何时能找到我们”
“殿下信我吗?”
他声音低哑,宋宁宁却觉得里头蕴藏着深厚的力量,她不知怎的,缓缓点了点头。
厉川依旧没有告诉她自己伤在了何处,可等两人走出那处阴暗山洞,宋宁宁借着稀微的日光,发现他左臂上的衣袖已尽数被血污染湿,他脸上苍白,可神色却淡淡,似乎这些伤根本不重一般。
“厉川你”
都这般样子了,他还一直由她靠着,为自己御寒,她心头乱得很,她隐约有些猜测,可
可是怎么可能?
是了,
不过是救了自己才会得到更好更佳的筹码,大周才更会不遗余力的保护他们,没错,一定是这样。
心中泛起的丝丝涟漪很快平静,两人沿着杂草堆中的缝隙小道走着,宋宁宁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下意识的往他怀里靠得更紧。
“这是山里猎户平日里走的路,刚刚我们栖身之地里头还有些木屑碳灰,想来是他们短暂休憩之地。”
宋宁宁本还害怕是什么猛兽经过的地方,听到他这般说了,心里也稍稍平静了些许,没有那么紧张了。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此刻不知晓具体的时辰,但想来已经过了午时许久了。
厉川靠得近,自然也听到了,他脚步微微一顿,揽着她朝着一旁的大树走去,从地上捡了些石头,眨眼功夫,便有好些果子掉了下来。
厉川捡起来,从怀中拿出一张丝帕擦了擦,递给了她:“这是蜜枣果,先吃些垫垫吧。”
宋宁宁看着他,五脏庙空空,她果断接了过来,此时此刻也细致不起来了,她一口咬下:“你怎得懂这么多?”
见她毫无防备,不假思索的吃了自己递过去的东西,厉川眉眼之间更是温柔:“幼时父亲时常带着我去山林露宿,要求我必须掌握这些基本的生存之道。”
这果子味道还很不错,宋宁宁吃第一口的时候还想着会不会酸涩不堪,但这果肉瓷实,带着微微的甘甜,倒很是适合果腹之用。
“没想到东国的皇室竟也有这般的传统。”
厉川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不置可否。
宋宁宁很快从厉川手中拿过第二个,刚咬了一口,她突然想到面前人比自己还需要食物,径直将那果子递到他嘴边,后者看着她,有些意味不明。
宋宁宁看着果子上自己造成的咬痕,立刻便要将手收回来,但厉川指节分明的大掌已经将其接过,在她有些怔愣的眼神下,覆上了她弄出的痕迹。
“嗯滋味不错。”
宋宁宁心口猛地一跳,再不管他了,自己向前面走去。
可刚刚离开他,就听到他剧烈的咳嗽之声,宋宁宁带着担忧的神色转过身来,便见他似乎因咳嗽而牵动了伤势,躬着身子,衣摆上又有了新的血痕。
宋宁宁上去,第一次将一个男人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颈上,她声音里带着些颤:“你若敢死,大周先将东国踏平!”
“我若死了,还在乎这些作甚?”
这话听着刺耳,宋宁宁斜睨了他一眼:“那你在乎什么,我就让什么给你陪葬!”
“若是在乎殿下,殿下也愿意来陪我么?”
似乎是无意的玩笑,可宋宁宁扶着他往前走的脚步却是一顿,好半晌才道:“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好。”
两人便都没有再说话,只沿着猎户走出的小路往前。
走了许久,厉川搭在她身上的重量愈甚,他的呼吸更是虚弱而混乱,宋宁宁咬着牙,心中恐慌烦乱到了极致。
他这般的人物,才不要死在这荒郊野岭,不能被这些泥污杂草给弄脏了
宋宁宁心口憋了气,她自己都未想过,某一日的自己能走这般久,还能扶着一个比自己高大健壮的男人,走这么长的一段路。
皇天不负有心人,越往前,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夕阳西下,不远处有袅袅炊烟。
“有人家厉川前面有人家!”
宋宁宁的嗓子也干哑的厉害,她想要加快步伐,可厉川却突然停了下来,跪倒在地。
宋宁宁被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怎么了,怎么回事?”
厉川嘴唇苍白,神色之间已经是掩盖不了的疲乏:“殿下去吧,不用管我了。”
“你在说什么?厉川,前面就有人家了,你再坚持坚持啊!”
宋宁宁第一次见他这般颓唐的样子,就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眼中也毫无生气可言。
厉川摇了摇头,看着她,缓缓道:“毒性入体,我已经动弹不得了。”
宋宁宁只觉脑中一震,猛地翻扯着他衣袖,有些伤疤已经覆上血污疤痕,还有很多擦伤,其中一处深口,周围泛着黑色的血迹,往外延伸着小指粗细的青丝,很是可怖。
他声音虽是沙哑的,但语气却很是温柔,他抬手,抚在了她的脸颊上,像是在哄着小孩子:“此地与蔚县相交,裴玉带人定会搜到此处”
“殿下快去吧。”
宋宁宁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泪水不受控制滑落了下来,她声音带着哽咽:“骗子你让我相信你那你怎么能抛下我?”
“要走一起走”她拉扯着他,想要承担他全部的重量,可惜她的力气不够,挪动不了他分毫。
脸上的泪水被他指腹擦净,他看着她,目光如水,看着她,就像看着什么珍视之物,还带着沁人心脾的温柔:“生死有命,殿下不用哭泣。”
即便这般境况,他依旧若天山之雪,染红的雪,遗世独立的雪。
“不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
“你是我的人,你的生死该由我说了算,你没有资格,老天也没有资格!”
她猛地站起了身,胡乱用衣袖擦干了脸,然后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那户人家跑去。
她从未这般奔跑过,这般卖力地奔跑过,自她失了母妃后,一切的事物都不值得她留恋拼命,可今日今时,她像是疯了一般,拼了命的往前奔去。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敲响的门,也不记得她说了什么话,但她知道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她跪了下来,再不管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朝着那户人家卑微的求助。
她以为这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
可她毫不犹豫的做了
“这是怎么回事?”
屋内一个长相粗犷,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出来,给宋宁宁开门的妇人此刻正一脸焦急地扶着她,对着自己夫君道:“说是林里还有个人,中了毒走不动道了,你快去看看!”
那男人穿着一身动物皮毛做成的衣,此刻一听,看了眼一身被沾了血迹的宋宁宁,娇小可怜,他蹙着眉,大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大妹子别怕,我马上过去救人。”
宋宁宁跑的太快,又一路抽噎着,此刻小肚子剧痛了起来,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分毫,甚至还想着跟在那人身后,那妇人眼疾手快拦住了她,对着她道:
“姑娘别急,我家男人对这附近熟悉得很,肯定能救下人来的,你这手冷得跟冰块似的,快进来休息休息。”
宋宁宁说不出话来,只一味地摇着头,她其实很害怕,害怕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已经
她不敢想,她觉得自己的心脏此刻似有刀锋划过,伤口锋利整齐,却有血液狂流
她神思混沌,拖着疲乏的沉重的身体,还是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方向走着,妇人根本拦不住她,只得陪着她往前走了好长一段,直到看到自己男人扛着一个浑身血污的男子回来,两人才终于停了脚步。
“厉川”
宋宁宁赶紧跑上前,他已经不省人事,她握着他冰冷的手,一瞬只觉魂飞魄散。
煞白的脸上是死寂的惊恐,她站在原地,只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停止了跳动。
都怪她
都是她的错
“大妹子放心,他还有气,这毒是山中植物的,应是不察被那毒株的枝干扎破了血肉,放心,死不了!”
宋宁宁的心脏因为此话才终于复又跳动了起来,热泪疯狂奔涌出眼眶,赶紧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
那妇人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对着宋宁宁道:“你男人也是命大,这方圆几十里,就我家男人最会解这山里奇奇怪怪的毒了。”
好一会儿,宋宁宁才低低喃喃出声:“幸好”
第48章
六章阿川
直到猎户男主人许牛将厉川的衣服换了,伤口清理了出来后,宋宁宁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抽离了出来。
“这毒量还不算太大,阿珊,帮我把那盒子拿过来。”
许牛看着一身脏污,完全还没有整理自己的宋宁宁,安慰道:“大妹子别担心,你男人遇到我,定能逢凶化吉的。”
阿珊拿过他那盒子,拉过宋宁宁道:“妹子,我先带你换身衣裳,这晚上还够折腾的。”
“妹子放心去吧,这儿有我呢。”
宋宁宁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有些魂不守舍地跟着阿珊走了。
她换好衣服,胡乱擦了擦脸,等满脸污渍被擦去,阿珊看着她的面容,被惊艳的失了神。
“妹子,你长的可真俊啊。”她眼中露出惊艳的神色,好一会儿都移不开眼,想到他们这一路的遭遇,脑补出了好一出大戏。
她好奇道:“妹子你和你男人叫什么?怎的会在这儿?难道是私奔?”
宋宁宁敛着眉眼,轻咬着下唇,只回答道:“嗯叫我阿宁就好,他是阿川。”
说完这话,她低垂下头,不再言语。
此刻境况,越是模糊他们的身份越是安全,对他们安全,对猎户夫妇亦是。
阿珊一副了然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怕阿宁,年轻人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没什么可耻的!你们是逃跑路上遇见了山匪是不是?我跟你说,这一带原本和平得很,最近不知咋了,好多脸生的人鬼鬼祟祟的,想来是在踩点抢人。”
“我们这儿还有人去了官府,结果那些官老爷以贵人出游人手不够为由,一点帮扶也没有。”
“搞得现在这附近的老百姓人心惶惶的。”
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带着宋宁宁出了门,进了厉川所在的那处屋子。
屋内充斥着酒味还有血液的腥气,厉川还昏迷不醒,宋宁宁站在床尾,一时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只见许牛拿着刀,划开了厉川手臂上那处发黑的伤口,黑血争先恐后地流出,宋宁宁不自觉向前迈出了一步,双手握得死紧。
阿珊见状,赶紧道:“阿宁,没事的,大牛这是在给他放毒血,一会儿还要剜腐肉,就是看着吓人,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宋宁宁本来神色还算平稳,听到这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忍不住道:“他会很痛的。”
厉川的神色亦是紧绷,虽然还陷入无意识的状态,但能感受出,他是难受的。
宋宁宁焦急问道:“没有麻沸散么?没有什么能止痛的药么?”
大牛手里的刀顿了顿,侧头看了眼宋宁宁,也被宋宁宁去了脏污的颜色惊住,但他很快回过了神,有些憨憨地用另外一只手挠了挠头,对着宋宁宁解释道:
“倒是有宁神止痛的药粉,刚刚化了水,可惜没喂进去都是大男人,我见他体格也算不错,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什么大男人,什么体格不错,宋宁宁此刻根本听不见这些话,只听到他说有止痛的药粉,她立刻道:“给我,我来喂他!”
她声音里带着急,很快走了过来,许牛见状,也赶紧将刚刚桌上的那碗药水端给了她。
褐色的药水在碗里静静躺着,宋宁宁接过碗盏,拿过木勺,笨拙地想要喂给厉川,只可惜那药水只划过他苍白干涩的唇瓣,一点也进不了他的嘴里。
“妹子,我跟你说过了”
许牛话音还未落,只见宋宁宁径直喝了一口药水,然后在猎户夫妇的注视下,贴上了厉川的唇。
依旧是笨拙青涩的,有药水自他们相交处流出,但更多的药水被他吞咽了下去。
宋宁宁起身,看到他滑动的喉结,又赶紧喝了一口,重复着刚刚的动作。
直到最后一口喂尽,宋宁宁泛着湿润的唇瓣离开他的,刚刚起身,就看到他还带着朦胧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宋宁宁一时心绪复杂极了,可此刻内心翻涌的最强烈的一种情绪,是喜悦。
“你醒了!”
宋宁宁声音带着颤,许牛赶紧在一旁道:“这大兄弟身体真好啊,一般中了这毒,怎么着都得沉睡个两日。”
说着,他也不再耽搁,利落的将那黑血覆盖之处的烂肉切割开来。
他手法利落,被毒坏的烂肉很快被切除,厉川额间一瞬泛起冷汗,但他一声未吭,只静静地看着宋宁宁此刻担忧的眼神。
放血剜肉,宋宁宁不敢再看,她拿过水盆上的布巾,蹲在床榻边,细细替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宋宁宁声音很低,泛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厉川不知在想什么,侧着头,看着宋宁宁,一直看着他,即便疼痛让他止不住皱起眉头,但他眼中只有她,移动不了分毫。
阿珊看到这情景,打趣道:“看来阿川有阿宁就够了,都用不上那止疼散了。”
许牛见他们这般也跟着笑了笑,手中动作不停,很快拿着纱布给厉川伤口包扎好了。
“这毒并不致命,就是开头霸道得很,能令人浑身僵硬无力,能让人昏迷三五日,体质不好的这几日也就丢了命,但只要熬过这几日,后头补上了营养,便没什么大碍了。”
许牛结束了手里动作,对着自家女人道:“快弄点吃的,别说他们,我都快饿死了。”
阿珊赶紧拍了拍脑袋:“哎哟,你不说,我都给忘了这事了。”
她本是正做着饭,结果突然来了这么个事,又是清理又是拿药的,竟将吃饭的事给忘了。
想着锅里还煨着的汤,她赶紧跑过去查看,好在灶下的柴火不足,这汤水还没有熬干,打开盖子,一股喷香的肉汤味传来。
昨日猎了一只肥壮的野猪,今日倒是有了口福了。
阿珊赶紧舀了汤,又简单炒了些菜,很快准备好了,叫众人吃饭。
宋宁宁不想离开厉川身边,阿珊就跟她说:“阿宁,你先填饱了肚子才能伺候你家男人不是?快来快来。”
往日里,谁要这么说话,说什么让宋宁宁伺候谁,她肯定立刻就沉了脸,要打要杀起来,可现在,她并未觉得被冒犯,反而心中划过丝异样的暖,就好像,像她这般的人也是有用的,不是被人觊觎的玩物,也没有那么多利益的交换。
她看了眼还直直凝着她的厉川,没来由脸上有些烧了起来,她抚了抚他如玉的脸:“先睡会儿吧。”
好一会儿,厉川才点了点头,他醒着,但似乎又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予取予夺,似乎都可以一般。
这般乖巧温顺,宋宁宁心尖只觉一颤,他像是她掌中之物般,再无法逃离了。
宋宁宁敛了敛眉目,压下眼中波涛,随着阿珊一起出了屋。
她很饿,但吃的速度却并不快,平日里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一举一动之间是同猎户夫妻格格不入的高贵。
阿珊看到这般模样的宋宁宁,笑了笑:“阿宁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吧,我见你那衣物用料好得很,都怕明日用这普通槌棒给那衣服洗坏了。”
“脏了,扔了便是。”
此话一出,阿珊一愣,见宋宁宁神色如常,看得出她对这些东西毫不在意。
阿珊同许牛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她轻叹了口气,对着宋宁宁道:“阿宁,你之前出身富贵,可现在你和你男人私奔了,以后这日子便比不得你此前那般的奢侈,若是什么脏了都扔,这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别觉得姐姐啰嗦,你要和你男人好生过日子,以前那些养尊处优的日子便得学着忘了,明日我教你怎么洗衣,就算你不要那衣服了,当了卖了也能值回些银钱。”
宋宁宁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不会吃苦,她有银子,可突然想到自己随身值钱的东西似乎在奔逃的路上早就丢了。
半晌,她闷闷道:“嗯。”
这房子很小,用具都泛着陈旧的模样,宋宁宁面上虽不显,但内心却是不惯的,她想着,等厉川好起来,用他的字画卖银子,先将这屋子里的东西全换了才是。
吃完,阿珊替她备好饭菜,让她拿进去给厉川。
喂厉川吃饭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那次,她是存了羞辱他的心思,绑着他,让他像狗一样任由自己折腾,可这一次,却是她心甘情愿地照顾他,想让他赶紧好起来。
扶着他坐起靠在床头,厉川此刻的神情终于同往日有了几分相像,似乎是从混沌之中缓缓恢复了过来。
“阿宁对我这么好,阿川应该怎么报答?”
宋宁宁端着碗的手一顿,看着他明明是平淡的神色,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不怀好意。
舀了米饭的勺子直直塞进他嘴里,后者眼睛都睁大了几分,似乎没想到宋宁宁这般的动作。
“你骗了我,等你好了,我会狠狠罚你。”
厉川眼眸之中划过一瞬的笑意,他静静吃着嘴里的吃食,看着她的眼眸里竟是掩盖不住的热烈。
宋宁宁被这般视线看得低下了头,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怎么能被他压制过,又立刻目光炯炯地看回他,狠狠道:“念在你救了我,这几日宽纵你几分,莫要得寸进尺。”
“嘴角脏了,阿宁帮我擦。”他吞下食物,弯了眉眼。
宋宁宁下意识嘟起了唇,看着他,没动作。
厉川作势用受伤的那只手去碰旁边的巾帕,可下一刻便道:“唔好痛啊”
额头冷汗又冒了出来。
宋宁宁赶紧放下碗盏,声音带着些不受控的颤:“你动什么!我帮你拿就是了!”
她赶紧确认那纱布外没有渗出多的血水,松了口气,瞪了眼他,将那巾帕拿过来,替他擦拭嘴边的污渍。
“阿宁这般真是可爱。”
‘啪。’
宋宁宁实在没忍住,但还是忍着力道给了他一巴掌。
耳垂被莫名的情绪染红,宋宁宁扔了巾帕,便准备继续给他喂饭。
厉川被打了一巴掌,但他一丝恼怒都没有,反而勾着唇,眼中的不羁放肆又露了出来,直直递向她,毫不掩饰。
宋宁宁真的有些恼了,下意识往腰上摸,哪里有鞭子,早就不知落在何处了。
“我病了,阿宁等我好了再罚我吧。”
宋宁宁的动作便是一顿,好一会儿,脸上的温度也没有消去。
她继续给他喂着饭,声音里还带着些恼:“知道病了还惹我,你给我等着”
厉川吃的惬意。
“阿川等着呢。”
第49章
这房子不大,到了歇息的时候,阿珊还贴心的给宋宁宁另拿了一床被子,免得宋宁宁不小心在榻上误碰到了厉川的伤。
这番许牛夫妇都默契的认为他们是小两口,宋宁宁也不辩解,反正他们也不是没有睡在一起过。
进屋前,那许牛又嘱咐了几句:“你男人身子不错,但今晚恐怕也会高热不退,大妹子记得给他喂些水,等烧过去便好了。”
宋宁宁心头一紧,认真记着。
“谢谢谢。”
她难得说出这般的话,也不等许牛回复,赶紧回了屋子里。
她轻轻吐了口气,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探索她不知晓的世界。
“难得听见殿下同别人道谢。”
厉川虽然虚弱,但他耳力依然惊人,他抬眼看着宋宁宁,捕捉着她脸上的各种微妙表情。
“怎么,在你心中,我说不了这话么?”宋宁宁盯着他,不自觉微嘟起唇。
若不是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上,她此刻定是要让他跪的。
宋宁宁心中这么想,可还是乖乖熄了灯,小心绕过他,上了榻来。
夜色静谧,只有远处人家养的狗还不时吠着,伴随着秋风掠过,树林沙沙的声音。
很奇怪,不时打扰她的头痛症,在这一天中,竟然没有前来作乱,她神志清明,有一种离了旋涡的解脱之感。
她侧着身子,明明疲乏困顿极了,可就着窗边月色,她的视线却舍不得离开他的侧颜。
“厉川,你后悔么?”
宋宁宁仔细听着他的回复,想要听到他细微语气中的懊悔或是不愿,可她没有得到这个结果。
“有阿宁陪着,我不悔。”
他声音低哑,但里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迟疑。
厉川双臂都有伤,他只能侧过头,看向逆着光,此刻沉默不语的佳人。
耳垂被轻掐了一下,厉川闷哼了声。
他这般毫无防备,这般温顺,宋宁宁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一个让他彻底属于自己的好时机。
宋宁宁撑起身子,俯身看着他,后者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她娇嫩的声音突然道:“不准叫我阿宁,叫我主人。”
厉川顿了顿,突然轻笑出声,宋宁宁带着恼:“笑什么?”
厉川收了笑,又闷哼出了声:“殿下,我好像在发热了,好难受。”
宋宁宁的注意力便立刻被他勾到了别处,她赶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灼人的烫。
“许牛说过,要多喝水。”
她赶紧下榻,借着微弱月光给他倒水,她自己都没发现,对厉川的上心关心,早已超出她对玩物的限度。
扶着他缓缓坐起,给他喂水。
不知是不是太黑了,她的指尖碰到了他湿润的唇。
黑夜中,他声音带着极致的诱惑:“阿宁,谢谢你。”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上她的心脏,她握紧了杯子,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等她重新躺下后,厉川已经闭着眼休息了。
今日实在经历太多,白日奔波逃命,到了此刻,疲乏已成倍的涌了上来,宋宁宁听着他和缓的呼吸,终于闭上了眼。
这般疲乏,这般累,她却一夜无梦,是个难得憨甜的好眠。
清脆鸟鸣伴随着公鸡鸣啼,晨曦温和的光撒了进来,屋外已经有人在忙前忙后了,宋宁宁也赶紧起了身。
厉川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脸色似乎比昨日的好上一些,他想要起身,可动作稍微大些便扯着全身的伤口疼痛,额间又一瞬布满了冷汗。
“别动!”宋宁宁按下他的动作,蹙着眉道:“你好生休息着。”
屋外已经响起阿珊叫她吃饭的声音。
“我一会儿进来喂你。”
说罢,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这才收拾了自己出了屋。
她从来不知道早上的时间可以这么多,她居然可以做这么多事情。
喂了厉川,阿珊便要带她去河边洗衣。
两大盆的衣物,阿珊指了那个小点的盆子,示意她抱着。
宋宁宁带着些茫然的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阿珊看着她这模样笑开了花,道:“别担心,很简单的。”
宋宁宁看了眼阿珊,只见她神色上竟洋溢着笑,没有轻视没有鄙夷,只是单纯的看着她笑。
宋宁宁咬了咬牙,将那装衣物的盆抱了起来。
“阿宁真棒。”说着,她便率先出了门,宋宁宁紧随其后。
这是一处人烟稀少的村子,家家户户隔的远,但遥遥看着对方时,还会大声地打着招呼。
阿珊回应着,脸上的笑容更甚。
金色暖阳洒下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竟给人种温暖至极的感觉。
宋宁宁跟在她身后,看着广袤之地上一些人家屋顶还冒着白烟,有一些农家的小孩在田间奔跑,还有黄狗跟在他们身后,嬉戏打闹,自由自在。
有些孩子看到宋宁宁,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姐姐,你是仙子么?”
领头的孩子王实在好奇,也不管那些等着他指挥的小孩,径直跑到她身边,跟她同行起来。
宋宁宁被他这话问的一愣,带着些求救的眼神望向
阿珊。
阿珊哈哈大笑:“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子,上哪听说的什么仙子?快叫阿宁姐姐。”
那孩子王羞涩地挠了挠头,对着阿珊做了个鬼脸,然后对着宋宁宁大声道:“阿宁姐姐你真好看!”
说罢,带着一群小孩赶紧跑走了。
阿珊弯着眉眼:“阿宁这模样,说真的,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呢。”
宋宁宁自小听过许多赞美,多是同她容貌相关的,可也是因着容貌出众,她小时候不懂,总是会在母亲眼中看到悲伤难过,似乎这模样,带着什么灾祸。
直到后来,宋怀安看着她眼神愈发露骨,悄悄带着她观赏皇兄姐苟且之幕时,她终是明白,母亲眼中的悲伤从何而来了。
“这般模样,也没什么好的。”
见宋宁宁情绪有些低落,阿珊猜测恐怕她之前经历过些什么不好的事,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你看,前面就是离我们这儿最近的小河,是从山涧河谷分流出来的一支,水清得紧,我们洗衣都乐意上这儿来。”
此刻,已经有好几个妇人在河边捶打着衣物了,看着阿珊过来,纷纷打起招呼来。
她们好奇地看着阿珊身后的宋宁宁,打趣道:“上哪找的这么俊的女娃子,比阿芳还好看,不是给你那儿子备的吧?”
阿珊立刻回道:“你们可别乱说,这是我远房的亲戚,阿宁,她们夫妻一起过来看我们呢。”
那些本来生了些媒婆心的妇人听到这儿立刻熄了兴趣。
一个包着灰色头巾的妇人看了眼阿珊,笑道:“你那儿子去城里读书,以后有出息了当了官,可别忘了咱们啊。”
“狗蛋子也是走了狗屎运被先生赏识了,我呀也不求他大富大贵,有个一技之长,以后能娶妻成家就好嘞。”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一边说着,阿珊一边带着宋宁宁找了个地方放下盆子,见宋宁宁好奇地看着她手里动作,赶紧解释着这些洗衣的工具,递给她一捧皂角,跟她讲应该怎么用。
宋宁宁其实颇为聪明,可自小的确从未做过这些事,一时间倒显得笨手笨脚起来。
离她不远的一个妇人见了她那细腻白皙的手,突然道:“平日在家这些活计都是你相公做的吧,看你这手细细嫩嫩的,真是好命。”
那语气有那么点酸。
阿珊看了那妇人一眼:“阿芳,你不也就偶尔干干这些活么,说什么呢。”
宋宁宁听后一愣,摇了摇头:“他也不做。”
叫阿芳的妇人吃了一惊,没理阿珊,对着宋宁宁继续道:“那便是他母亲做了?哎哟,妹子,你现在年轻,男人宠你,可到底他是找个人过活的,你若是什么都不做,他到底会生厌,这脸看久了腻了,说不准就被哪家贤惠的勾了。”
“我家男人也舍不得我干活,平日都是他干,街坊邻居都知晓,但我想着还是得做些,免得惹了其他人闲言碎语的。”
宋宁宁穿着阿珊改小的衣服,虽样貌姣好,但实在看不出是个有银钱能雇人的样子。
长得美如何,等以后男人母亲干不动活了,她还不是得自己干,这么想想,还是自家男人好,自己嫁得好。
阿珊看阿芳这模样,知道她是觉得阿宁夺了她风光,想要凸显下自己的存在,到底也是无伤大雅,便也没有再说话,自顾自的干活了。
倒是宋宁宁分辨了好一会儿,觉得莫名其妙的有趣,往日里谁敢这般阴阳怪气在她面前说话,此刻她轻挑了挑眉,道:“可不嘛,他父亲什么活都做完了,平日里连指甲都要帮着他母亲剪,家里的活婆婆什么都没干过。”
“我想着帮忙,婆婆只带我去吃好吃的,买新鲜玩意,只说这家里没有女人干活的先例,这次若不是我夫君生了病,我也是不会做的。”
宋宁宁眨着眼,一脸无辜单纯的模样,周边妇人都感叹着宋宁宁好命,阿芳听得瞪大了眼,一时想起自家公公颐指气使的模样,又想起自家婆婆因自己少干活没少念叨自己的画面,一时也撅起了嘴,不再说话,转过头干活了。
阿珊听到,倒是轻笑出了声。
没劲。
宋宁宁胡乱敲打着木板上的衣物,默默想着。
但还是没忍住勾了勾唇。
但倒是也挺有趣的。
第50章
洗完衣服,回了屋外院中晾晒,一看天色,距离午时竟还有一个多时辰。
宋宁宁悄悄进屋看了眼,见厉川还在睡着,便没再进去打扰他。
阿珊收拾着背篓,里头装了好些切好的猪肉,她解释道:“我们家是猎户,平日里就用这些猎物去镇子上换些银子,买些其他的必需品。”
宋宁宁看着背篓里一条条的肉,倒是没露出嫌恶的神色,她想着在这儿也甚是无聊,便提出要跟她一起去镇里集市。
阿珊自然是高兴的,她喜欢这个阿宁,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倒也不是拿乔矫情的主,两人结伴而行,坐上牛车的时候,宋宁宁迟疑了好一会儿,但还是坐了上去。
阿珊就看着她笑:“阿宁,你是真的很喜欢阿川呢。”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阿宁对这一切的不适应,可她却一点苦累都未喊过,照顾着阿川,没有半分的怨言。
宋宁宁听到这话倒是一愣,喜欢?
她心口生了丝莫名的酥麻,她很不习惯,但难得的是她并未反驳阿珊的话。
她想,厉川是自己的所有物,是自己的宠物,她的确是喜欢的,不是么?
“他是我的。”
山林中的小路颠簸,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阿珊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深想下去。
一路之上,宋宁宁的思绪有些飘远,靠在板子上累了,她就躺在了干草的垫子上,无拘无束,似乎已经融入了这乡野间的生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宁宁几乎要睡着的时候,牛车停了下来。
“到了到了,今天人还挺多,我们先去卖肉。”
阿珊带着宋宁宁朝着集市深处的一家肉铺走去,老百姓挤挤攘攘着,几乎都背着草兜,里头装了好多东西。
集市里嘈杂的声音争前恐后钻进宋宁宁的耳里,她难得没觉得烦,反倒是认真听了起来。
“这一文以前能买三个饼子,现在怎么一个都不行了?”
“老婆婆,你是看着饼子贵了,我这面这肉,也是比以前贵上许多,亥,是这日子越来越难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附和着。
“可不是,我二叔在县里做生意,今年都说做不了了,铺子都租不起了。”
还有人立刻道:“不过是压榨我们这些,前些日子去城里酒楼做了做工,那些达官贵人浪费的够我们几辈子吃不完了。”
这话一出口,更是惹得众人讨论连连。
“我们村里好些准备去墨国谋出路,有人在那边有亲戚,听说那边百姓们过得很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真是如此?可墨国通行令不好拿吧?”
“听说青壮年若是愿意过去,那边可以办临时的户籍。”
这番话一下点了许多人的兴趣,又是一阵讨论。
宋宁宁听的津津有味,看来离大周破败的日子,也没有多远了嘛。
阿珊换了银钱回来,她也听到了这些话,脸色带着些担忧:“家国不宁,苦的还不是老百姓啊。”
宋宁宁看着她这般神情,一时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是啊,家国不宁,苦的不过是蝼蚁。
只可惜,宋宁宁心中那些微妙情绪很快消散,她只要看见他们没有好下场就好了,其他事情,又关她什么事呢?
她眼色中的寒凉一瞬划过,不去想了,至少此刻安逸,不用
回去面对那些恶心的嘴脸。
日子就这般平淡地过了几天,厉川的身体慢慢恢复,宋宁宁也习惯了同阿珊做些简单农活,针线活的日子。
阿珊知晓宋宁宁平日里应该是个被伺候惯的,也没有让她做太多的事,倒是宋宁宁觉得新奇,跃跃欲试着。
这日,宋宁宁刚同阿珊去集市买了些布匹棉花回来,降温了,冬天也不远了,阿珊便想着先做些厚衣物,厚床褥。
可刚刚回来,还没进内屋,便听到有年轻女孩的声音传出来。
阿珊将布匹棉花放下后又出了门,宋宁宁一时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推开门,只静静靠在一侧的墙上,听着里头的话。
“阿川哥,我知你有妻子,昨日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听进去了,可可我还是愿意伺候你,就算是做妾,我也愿意。”
“阿川哥,你那婆娘的确好看,但她看起来好凶,别人同她说话也冷冰冰的,对你也不温柔,但我不一样,我可以伺候好哥哥,只要能留在哥哥身边就好了。”
宋宁宁平和了几日的心情,此刻几乎要被这些话震碎。
她是太给他自由了?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他是她的男宠,还勾着别人做他的妾?
脑子里几乎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震地她额头青筋都若隐若现了起来。
就要破门而入,宋宁宁却听到了他开口说话。
“不好。”
宋宁宁踢门的动作便是一顿,脑中刚刚升起的钝痛也暂停了动作。
“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
冷淡、漠然,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宋宁宁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要拒绝人起来,是可以这般果断利落,冷血无情的。
里头,响起姑娘的抽泣声。
“为什么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好,她只会拖累你昨日,我还见她凶了你”
宋宁宁敛了眉眼,昨日他想去外头吹风,她见他穿得单薄,让他回去,见他只直直盯着自己看,一下来了些火气,说了他几句,这都被人听去了?
他倒很是会吸引别人姑娘的眼球。
“阿川哥,你是个大男人,怎得能像她的一条狗一样呢?”她娇娇弱弱的,说出的话却阴阳怪气得很。
那姑娘似乎想以此来让厉川觉得失了面子,宋宁宁几乎冷笑。
在她眼皮子底下挖她的人,真是找死。
宋宁宁随手抓起台面上的铁剪,眼中的阴冷已经具象化地流露了出来。
“对,我是她的狗。”
宋宁宁推门的动作又一次僵住了,她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娘抽噎的声音停住,她瞪大了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一张脸顿时羞红,她难堪着捂着自己的嘴脸,猛地往外冲去。
好在宋宁宁反应迅速,她连忙让开了道,那姑娘捂着脸,甚至没有看到站在一旁,手里握着剪刀的宋宁宁。
宋宁宁没进屋,鬼使神差地出了门,漫无目的走着,直到那浣衣的小河边上,她才缓缓回过了些神。
宋宁宁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如雷,厉川说了那句话后,似乎还轻笑了声,他是什么意思,他是真的愿意成为她的乖狗了么?
那是一种极致的欢悦,她几乎控制不住的勾起了唇角,就像是心心念念的玩意,终于乖乖捏在了手中一般。
可他真是这个意思么?还是只是想要推拒掉那姑娘的残忍借口?
还有他之所以拒绝别人,是不是因为害怕我会伤害她?
刚刚还升起的阵阵喜悦,几乎消失了,她又漫无目的的闲逛着,直到阿珊带着些焦急地找到她。
“怎得走到这儿了,天都快黑了,快回来吃饭吧,阿牛今日猎到了野兔,有**吃。”
阿珊脸上洋溢的是淳朴而简单的笑,宋宁宁满脑子的思绪一下子散了,她也觉得有些饿了,点了点头,跟着她往回走。
刚进屋,饭菜的香气已经扑鼻而来。
阿牛端着盘子,厉川也正帮着忙,他看到宋宁宁,带着几分笑:“去哪玩了?”
宋宁宁生了一种莫名的错觉,他倒真像是等着妻子回家的丈夫一般。
他眼中含笑,一点也没有今日冷眼拒绝其他姑娘时候的样子,宋宁宁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心跳的很快,是种她不能明白的感觉。
餐桌上,还好阿珊许牛的话多,宋宁宁专心吃着碗里的饭菜,连视线的余光都没有留给厉川。
等到了夜里,两人又同床共枕的时候,宋宁宁几乎要止不住冲动,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两人在外头,也没有对展晖的威胁,公主府的一切都已经抛在身后,他完全可以不管自己,偷偷杀掉自己都可以,可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她想知道,可开了口,却道:“你为什么要来大周?能当质子的人选,不止你吧?”
静谧夜中,轻微转动身体的动静都清清楚楚,宋宁宁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听到他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生在皇室,职责所在。”
宋宁宁轻嗤道:“这般枷锁,你可有后悔生在皇室?”
宋宁宁也转过身来,今夜月色也甚是不错,熹微的光亮,还能看清他清明的双眼。
可很快,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好一会儿,他带着笑,缓缓道:“能遇见殿下,我并不后悔。”
‘砰、砰、砰。’
宋宁宁能感受到胸腔内,那东西不受控制的跳动,她想要它平静下来,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她有些恼,她应该狠狠给他一巴掌,让他只用乖乖当她的狗就好了,不要说这些影响她心神的话,可最终,她只是躺平了身子,她竟莫名动不了手了。
她闭着眼,紧闭着眼,告诉自己,一切妄念只会带着她通往更深暗的地狱。
这般似乎有用的,但她迷迷糊糊之间,只觉额头上一湿,她猛地睁开眼。
厉川呼吸平缓,他睡着了,睡得好好的。
她心神震荡,甚至生出了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