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已过,温柔的晨阳撒落下来。
百姓一夜醒来,生活照旧,只是各路官差分发布告,这才知晓大周在一夜里降国为郡,更名宁周郡,归顺墨国。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切竟由景仁帝遗诏所述,他不仅归顺了墨国,还承认了祖辈继承大周名不正言不顺,墨国才为大周正统这一事实。
百姓窃窃私语,可他们生活照旧,甚至肉蔬果菜还比往日里更低,只是各路府衙有不少官兵进进出出,依稀能看出改朝换代的痕迹。
百姓不知政事,民生才是他们确切能感受到的事,一切未变,那谁做那皇帝同他们有什么干系呢。
风波正中心的皇宫,此刻,景仁帝的朝臣们皆跪地不起,一个个额间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如纸,还有些因昨日巨变痛失了亲人,双目失神,老泪直流。
而此刻,皇帝的宝座上,着金丝绣边的玄衣男子,正坐其上。
他面容温和俊朗,只不过浑身上下散发着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吓得群臣连视线都不敢递过去。
朝堂上,还有训练有素的墨国军,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一地待宰的羔羊。
可依旧有人心存不满,不服气这荣华富贵在一夜之间全部消散,他怒目而立,厉声呵斥道:“墨国小儿,你以这等卑鄙之举侵夺他人家国,你不得好死!”
那声音刚落,侍卫便顷刻而上,将他押跪在地,以跪伏的姿势朝着上位者拜罪。
厉川把玩着手中扳指,神色之间看不出他的一丝情绪。
将大周国以这样的方式收入囊中,他的脸上也看不出半分欣喜或是骄傲,听到这逆耳的言语,他也未有丝毫愤怒。
他看着众人,只轻轻道:“景仁帝已在遗诏中阐明正统,你不懂,便也不必再懂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那人还未意识到这是何意思,下一瞬,脑袋落地,他亲眼看着身后那褐衣侍卫的刀刃上,还残留着他脖颈的鲜血。
这番举动,一下将在场所有的前朝臣子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这才知晓,往日里那个云淡风轻,无足轻重的‘质子’,竟是这般心狠手辣的角色。
厉川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挥了挥手,侍卫便赶紧将那人的残躯给搬了下去。
独留断头静静躺在地上,那双眼睛依旧怒目,此刻,却显得恐怖异常。
“想必各位,对前朝皇帝的遗诏没有疑问了。”
厉川见他们噤若寒蝉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了丝弧度,他的俊颜实在具有迷惑性,让人无法将他同刚刚那血腥残暴的模样联系起来。
可事情就发生在眼前,谁都不敢再轻视坐在高位之上的人了。
“殿下,人带来了。”
展晖戴着紫色护额,严肃着神情,此刻,再不见往日那般小心翼翼。
被侍卫架着的那人正是平日里伺候景仁帝的御医,此刻在经历巨变与审问之后,脸如菜色。
当着众臣的面,他缓缓自述道:“太宋怀安许以重诺,罪臣才才未戳破那些丹药中慢性毒量之事之后又因他是唯一继承人那药里的东西,罪臣才瞒了下来”
“罪臣并非本意求殿下谅解殿下谅解”
此话一出,如冰水落入油锅,一时沸腾了起来。
沉默的众臣,此刻也忍不住面面相觑。
“宋怀安弑父,还携兵叛逃,不知你们有什么想法?”
厉川看着他们,缓缓开口。
这是新的掌权者抛下的橄榄枝,谁第一个接住,谁便有在新朝占领一席之地的机会。
而平日里,最不受待见的大理寺卿,此刻首先站了出来,道:“有悖伦理,罪不容诛,应立刻下旨缉拿,刻不容缓。”
此话一出,群臣中又有不少人站了出来,表示着赞同。
很快,支持的声音更多,直至所有人都高呼:“殿下圣明。”
厉川眼眸之中才终是浮现出了一丝尽在掌控的惬意。
群臣退下后,厉川去了御书房。
里头陈设已全部变更,华贵奢靡之物尽数撤下,取而代之的装潢全部改为低调的精木,以及各路名家的山水字画。
不像是皇帝的书房,倒像是文人雅士的。
展晖跟着进了来,汇报道:“东国来信,说是他们太后已经出发过来了。”
厉川此刻正拿着镶嵌鎏金海浪的木盒,有些心不在焉道:“嗯,将人看好了,等她过来带去便是。”
展晖点了点头,继续禀报道:“墨国那边也来了消息,皇后娘娘问您何时回去?”
厉川准备打开盒子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道:“这边正是需要稳固政权的时候,待本殿有合适人选接手,便会启辰出发。”
展晖看着厉川若有所思的模样,还是没忍住道:“殿下是因为三宋宋姑娘么?”
大周不存,改朝换代,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宋宁宁了。
看着厉川脸色明显生起了一丝不自然,展晖便知晓必定是这个原因了。
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可厉川抱着宋宁宁出现时,那副能杀死所有人的狠厉神色,却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可宋宁宁这身份实在就算殿下有什么想法,恐怕陛下和娘娘也不可能允许此事发生。
他瞒不住事,一时神情也带着些恼,赶紧劝道:“殿下,宋姑娘身份敏感,而且性子又”
见厉川冷冷看向他,他赶紧转了话题,道:“您此番棋行险招,虽未发生大规模战争便赢下大周,但对于陛下和娘娘来说,却是极为不满的,您是墨国唯一的继承人,他们只在乎您的性命。”
“此番墨国来的良将名臣不少,殿下还是尽快确立人选,赶紧回去吧。”
展晖见厉川没有反驳自己,便想着趁热打铁,继续道:“宋姑娘离了这是非丛生的皇宫,说不准余生还能得享平静安宁的幸福。”
可这话却不知是刺到了厉川哪一根神经,他蓦地将那木盒置于桌上,对着展晖阴沉着声音道:“阿宁已是本殿的人了,你可记住了?”
展晖脸色一白,眼睛一瞬瞪大,好一会儿,他咽了好几次口水,终于跪地道:“属下知错,属下愚钝,属下明白了。”
见展晖这般模样,厉川轻叹了一口气。
他又怎么不知道前路荆棘,可他最担心的却不是任何其他的阻碍,而是
宋宁宁会怎么想他,她那般的性子,此时此刻,却让他有些害怕面对了。
门外有宫人的声音响起,进了书房后,她福了福身,带着恭敬与小心翼翼道:“公主殿下醒了。”
等再次睁开眼,宋宁宁以为这些年的痛苦都是一场梦。
熟悉的装潢,还有拔步床柱上她亲手刻上去的花纹,那是在这冰冷
皇宫中,独属于她和母亲的记忆。
“母亲母亲!”
宋宁宁猛地坐起,可床榻下只跪着一个面生的宫娥,她磕头行礼,赶紧道:“殿下,奴婢依莲,是伺候殿下的宫人。”
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是,她们都死了,只有她还活着。
宋宁宁的神志终于归位了些,床榻外的装饰同记忆之中的已然不同了,她并未回到那个还有母亲存在的时候。
宋宁宁敛下眉目,但很快,她蹙起了眉头。
她怎么会在宫中?
谁将她带进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本殿怎么在这儿?”
那宫人得了教导,立刻回答道:“殿下,前皇帝已在遗诏中承认墨国为大周正统,大周已降国为郡,改名为宁周郡了。”
“你是说,墨国占了大周?”
“回殿下,正是如此。”
宋宁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有些回不过神,虽然知晓大周已经从根底烂了,可不过一夜,这变故怎得这般快
“宋怀安呢?他死了么?”
依莲摇了摇头道:“听说是逃了,没抓着人。”
宋宁宁回想起了昏睡前的那一幕,宋怀安被她割下一耳,裴玉带走了他,而她被厉川抱着
对厉川抱着她离了开
宋宁宁回想着他当时的样子,似乎腰间还能感受到他臂弯雄厚的力量,他的药解了,而且解得很是完全,他那时的神色云淡风轻,似乎一切他都知晓一般。
宋宁宁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好一会儿,她喃喃问道:“厉川究竟是什么人?”
依莲赶紧跪地磕头道:“求殿下莫要直呼太子名讳,此为大不敬!”
太子?
墨国?
宋宁宁姣好面容上的血色便一点一点褪尽,她看着依莲,冷声道:“让他滚过来见我。”
依莲早对这三公主有所耳闻,但她毕竟只是宫中最普通的宫人,从未接触到过这般贵人,此番,听到宋宁宁说话,她吓得都快要哭了。
好在门口很快传来脚步声,是刚刚去通传的宫人回来了。
和她一同过来的,还有戴着紫色护额的展晖,后者神色异常严肃,若细看,还能从中发现一丝畏惧的神情。
宋宁宁看着展晖,后者也立刻向她跪地行礼,依旧是曾经公主身份下的礼节,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
如今,展晖不仅仅不敢怠慢,如果可以,他当真想将宋宁宁给供起来才是。
可宋宁宁看见他,脸色却更加不好。
“你主子人呢?死了?”
展晖心头一跳,怪不得殿下自己不过来,这番暴风骤雨,恐怕也只能他们底下的人,先承受住了。
“殿下还有些要事处理,等他忙完,即刻就会过来。”
“怎么,不敢见我?”
宋宁宁看着他们,眼中阴郁更甚:“好”
“他不见我,那我去见他。”
第72章
宋宁宁面无表情朝着殿门走,可还未踏出一步,便被展晖带来的侍卫们给拦了下来。
她正要发作,却见魏娘被领着走了过来,后者脸色带着些苍白,眼下乌黑繁重,一看就是昨夜未能休息好。
“殿下您可还好?”
魏娘赶紧走上前来,确认宋宁宁一切安好,昨夜那场心惊动魄害得她一丝睡意也无,她今日听说了厉川身份后,更是忧心忡忡,直到刚刚听下人说宋宁宁醒了,她这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些下来。
宋宁宁看着魏娘这般样子,好一会儿,胸口中的那股怒气蓦地消散了下去。
她似乎终于瞥见了一些真相,她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同那人争论,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和胜算。
他还留着自己,会不会只是因为她还有用,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她还有存在的必要?
看着展晖一脸警惕的模样,她想笑,可唇角实在有些僵硬,于是神色更加渗人,吓得展晖心脏都在打鼓,他赶紧道:“主上现在处理朝政要事,等他处理好,一定会立刻前来的。”
“小荷呢?”
宋宁宁沉了声音问道。
展晖一愣,立刻道:“小荷姑娘自出了府便不知所踪了您放心,主上已派人寻找。”
宋宁宁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但此时此刻,她又能如何呢?
她此前欺辱了厉川,他要想尽办法折辱威胁自己,似乎也无可厚非
她眼中划过一丝无措的微光,即便她刻意压制住,却依旧露出了些踪影,左眼角下的那颗小痣,似也诉说着可怜。
她欺辱了他可他也欺骗了她,现在,也算是他得偿所愿,这大周已被纳入墨国的版图之中,他将自己留在宫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压下心中那些复杂而莫名的情绪,质问着展晖:“太子殿下好手段,兵不血刃将大周收入囊中,这番棋局上,我的功劳也不小吧?”
展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宋宁宁在这一场谋划中虽对厉川实在不敬,但她也的确为厉川提供了一个极佳的遮掩场所,让所有人都以为这质子已被公主府驯化,东国尽在掌控。
若论功行赏,宋宁宁那十日宴不仅引诱了宋怀安提前离宫,还让国都大半的贵人入了府,又一举斩杀了,以至于皇城混乱,许多豪门世家根本来不及转走财产,连自保的能力都在一夜溃败。
因而厉川并未耗费太多精力,便将这大周国都的财富收入囊中,让那些有心之人更没有办法重振旗鼓。
“你去告诉他,此前种种我们互不相欠了,等小荷找到,让我们离开。”
展晖双腿一软,只恨不得给她跪下。
走?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展晖都不敢想自家主上听到这句话时候脸色会多么难看了。
虽然他也不想自家主上被宋宁宁给玷污了,可现在是,生米煮成熟饭,主上自己撒不开手,宋宁宁说要走,他怎么敢让她走
连她有这般的想法产生,他便已经头大如斗了。
“三公主您莫要这般说主上他定有自己的考量”
“主上也说了,您享有此前的一切特权,您仍是富贵逍遥的公主殿下,一切都不会变的。”
宋宁宁看着展晖额间渗出的冷汗,也不管他脸色难看,径直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听清楚了么?”
展晖在内心深处是真的很害怕宋宁宁,好一会儿,他点着头,在宋宁宁阴郁的眼神中,退了下去。
展晖垂头丧气朝着主殿书房走去,一路之上,不少墨国东国来的人朝着他行礼,他点着头,依旧愁眉不展。
在墨国的时候,他好歹也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往日里的威风在这片土地上是被磨的分毫不存了,想到太子之后可能会对宋宁宁的安排,他只觉头皮发麻。
到了书房,外头还排着好几个衣着华贵的人,这些人眼熟,展晖曾见过,都是前大周四大家族里的人。
现在看来,是换了山主来拜山头了。
王家的出来,脸色黑的几乎抹了炭,但一看见展晖,又立刻展露夸张的谄媚笑容,对着他道:“展大人,许久不见,此前未想到您是墨国太子身边的大红人,若有得罪,还请海涵才是。”
“王家主说笑了。”
展晖也学着厉川那样,没有任何情绪外露出来,这些人今日过来,不过是被墨国军力震撼,舍财保命罢了,内心深处恐怕
巴不得他们不得好死才是。
其他家的人看到他们交谈,也立刻眼巴巴地靠了过来。
眼看就要躲不掉一场围攻,好在书房里出来一个宫人,对着展晖道:“展护卫,殿下让您快进去。”
展晖便在一众人艳羡的眼光中走了进去。
“殿下。”
展晖见厉川放下折子看他,赶紧行了礼。
“她如何了?”
展晖斟酌了一下词句,缓缓道:“三公主她,情绪不是很好。”
“她在怪我?”厉川视线落在他身上。
展晖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刚开始似有一些,可后面又说”
厉川皱着眉:“她说什么?”
“说互不相欠她们想要出宫。”
厉川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可此刻,肉眼可见他周边的气压变得极低。
“互不相欠?”
厉川几乎要抑制不住那股子油然而生的怒。
是他的确有所隐瞒,但公主府中的眼线不少,说出来一是怕她不信,二也是怕隔墙有耳会乱了计划。
他让她相信自己,可换来的是什么,她秘密策划,竟打算用自己的生命同宋怀安来个鱼死网破
用了那种手段得到自己后,又头也不回的离开,那日地牢之中,他第一次尝到被抛弃的滋味
他一步一步,就是为了得到她的心,可现在,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心。
“殿殿下”
展晖见厉川神情晦涩,赶紧道:“恐怕三公主也是因这变化太快,一时还未适应,等过段时间她想清楚了,就会恢复往日模样了。”
她真的能想清楚么?
厉川看着桌上那木盒上头的海浪图案,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想到那夜,她对裴玉说的那话,厉川眼色更是带上些了阴沉。
原来只用杀掉宋怀安,便可以得到她的一切么
他在她心中,到底有多少的位份,是真将他当成了一条无关轻重的狗么,得到后,随手便可抛下。
厉川眼中翻滚着情绪,闭上眼,等再次睁开后,又恢复了那一贯的漠然。
“看好她,不准她离开寝宫半步。”
“殿下,三公主也问起了小荷,后面该怎么做?”
“此事,等姨母到了再议。”
深夜,国都城外,一处僻静荒野里。
护卫宋怀安的队伍,此刻终于稍稍放松些了神经,稍作休息。
裴玉带领众人分工,脸色之上尽显疲乏与憔悴。
宋怀安还在马车里休息静养,整个队伍也显得甚是无精打采,换做谁一夜之间成为逃亡的罪犯,都不可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明明这般疲乏,可宋怀安的脑子里却翻来覆去许多画面。
有同家人的,有同并肩作战兄弟的,而剩余的却全部都是她。
一颦一笑,带着命令的口吻,皆是令他魂牵梦绕的甘甜。
此刻,他虽是宋怀安的近臣,成了大周的余孽,但他却又由衷地松了口气,至少至少宋宁宁没有经历那些痛苦,她没有被宋怀安
“裴玉,你过来。”
裴玉的思绪被打断,马车内,宋怀安阴沉而低寒的声音响起。
“殿下,您有何吩咐?”
“那夜明明可以带她一起走,你为何不动手?”
月色下,风起而过,吹开了马车车窗的帘子,只见被纱布缠绕的宋怀安,此刻像是阴间之物,一双黑眸沉沉看向裴玉,恐惧而黑暗。
裴玉赶紧垂首回答道:“殿下,三公主当时情绪不稳,手中又有利器,微臣实在无法在她反抗的情况下,顺利带走殿下和公主二人。”
“那你为何不将她打晕后带走裴玉,你也是好得很啊。”
裴玉敛着眉眼,此刻,也不再为自己辩驳。
“她也不过将你当成一条狗罢了,你倒还真是忠心。”宋怀安冷啐了一口,耳根又开始作痛,他眼中阴森更重。
“裴家在东国恐怕已经覆灭,若不是跟着我,你恐怕现在也已经死了,我那好妹妹恐怕不会为你求一丝情。”
裴玉脸色惨白,月色之下,他整个人的背影,孤寂的令人心酸。
宋怀安嘲讽完,看着裴玉比死人还苍白的脸色,心中郁结也终是微微散了些,他靠在车背后,也不再去看他。
若不是此刻还用得上他,宋怀安能给他安排一百种死法,觊觎他的皇妹就罢了,那夜,裴玉明显被宋宁宁说动了心,若不是他厉呵出声,此刻,恐怕自己已是一具尸体了。
他耳根剧痛,心思也不宁,听着外头侍卫杂乱的脚步声,一时只觉烦躁之至。
“谢鸿朗何在?”
不远处,一袭紫衣锦袍的男人立刻走了过来,恭敬回答道:“殿下,微臣在。”
他俯身行礼之时,一双眼直直看向失魂落魄的裴玉,后者完全未能注意到他的视线,自然也未注意到那眼中的深意。
“本殿的孩子们可都接出来了?”
“是,微臣昨夜已安排人手,想来很快就能汇合了。”
宋怀安大力捶上轿壁,胸中怒火灼烧。
“你说今日那贱人已经下令通缉我们了,你说说看,现在应该如何行事?”
说罢,宋怀安又对着厉川和墨国用了极尽肮脏的诅咒之语。
等他发泄完毕,谢鸿朗才正了正神色,缓缓道:“如今局势于我方甚是被动,东国恐怕早已与墨国同流合污,厉川在墨国藏得极深之人,对外只以永煊示过人,此番是早有预谋,而且他的身份同东国也有干系,否则这番计谋不能如此天衣无缝,令人防不胜防。”
“还说这贱人作甚?现在要怎么办?”
“依微臣所见,此番北方难民南涌,反倒是个契机,趁乱北上,他们刚刚获得大周政权,恐怕没有那么多心力在人海茫茫之中寻我们,待我们养精蓄锐,联系上旧部和那些对墨国心怀不满之人,一朝摇旗振臂一挥,自当一呼百应。”
林间幽静,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响起:“不妥。”
第73章
荒野之中,有厉风吹过,使那苍老的声音更为遒劲。
此人是太子太傅,左灏宇,中年丧妻失子,孑然一身,景仁帝念其教诲太子有功,便让他一直住在东宫之中,教养皇孙。
昨夜变故发生之时,他亲自带了宫中护卫前往了公主府,同裴玉等人汇合,杀出了一条血路,出了城。
但也正是因此,宫中防守薄弱,墨国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去。
借奄奄一息的景仁帝之手,让他们的强占成了名正言顺之事。
甚至今天还能下令通缉大周正统的太子,令人唏嘘又汗颜!
可原本,他们也不会如此狼狈,太子也不会被割一耳,如今,事已至此,左灏宇知晓就算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但心中的怒火,却仍烧的愈发的旺。
失望之至,但教诲多年,现如今他们又是一体,此刻,也只能拼命想出更全面的应对之策。
听到谢鸿朗的提议,他思索了片刻,否决道:“北边流民遍地,实在危险,不如去南边,南边虽同边陲小国时有冲突,但这这正好是谈判之机,让些利去,联合他们一起对抗政权不稳的厉川,或还有一战之力。”
“太子如今身体残缺,到时候需要出面之事便由老夫替代便是,待夺回政权,大皇孙继承大统,一切也算是回归正途。”
宋怀安在轿内朝着他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谢鸿朗赶紧道:“太傅严重了,殿下不过小伤”
“小伤?呵,那在谢大人眼中何为大伤?若不是你成日在太子耳边聒噪,巧言令色,如今可会是这般局面?”
谢鸿朗低垂下头,不再言语。
宋怀安拳头握的死紧,现在他失了一耳,就算得回权利后他也坐不上那位置了,心中实在恨极,可这老匹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及此事,也是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他气的双眸泛红,好一会儿,他才压抑着声音道:“太傅看来是年纪大了,南边不过蛮夷小国,不讲礼数,就算许了好处,他们也不会轻易满足,还是按谢鸿朗的意思,明日北上。”
左灏宇皱着眉头,继续劝道:“谈判本就是你来我往之事,只要利益足够,价值互换,不怕没有结盟啊!”
“谢鸿朗,你可听见了?”
谢鸿朗立刻跪拜行礼:“是臣领命 。”
左灏宇一挥衣摆,长叹出声,忍着怒火朝着一旁走去了,脸色之上尽是失望之意。
谢鸿朗想了想,还是劝道:“殿下,太傅也是老臣”
“闭嘴,不过倚老卖老之辈。”
“没有他,本殿照样东山再起!”
宋怀安心中怒火不平,满脑子都是宋宁宁挥刃砍向自己时的模样,本是掌中之物,竟生了这般变故。
她小时候叫自己皇兄时甜的令人魂颤,早知早知当年在宫中就该将她强要了,将她关在身边成为禁脔,让她知晓谁才是她的主导,而不是让她得了她母亲那套荒唐之理,竟生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行径。
越想心火越大,也不顾自己此刻境遇,他对着谢鸿朗命令道:“谢鸿朗,本殿命你不论用什么手段,花银子还是找死士,无论如何你都要将宋宁宁带到本殿面前。”
他要得到她,他一定要得到他那冷血无情的好妹妹。
谢鸿朗听到这般命令,丝毫未觉震惊,反倒是一旁的裴玉听到这话后,身体僵直,脸上的神情足以用慌乱来表示。
“微臣,领命。”
宁周郡宫殿内,厉川正查看着各地官员的明细。
墨国早已在大周插入了许多眼线,各地都有专门的组织记录每一任官员任职以来的功过,为的便是这样的一日。
厉川对于拿下大周,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有了这些文书资料,厉川便能更好的留下正确之人,减轻改朝换代所带来的人才流逝。
这两日,他一直在细细考量此事。
等他关上最后一本册子,烛光晃动下,他才发现天色竟又黑了。
一道倩影靠近,端着一碗养生汤走了进来,是个长得十分动人的宫娥,她眼角处也有一点小痣,更是稚嫩些,她小心翼翼将托盘放下,将盘中的汤碗端出。
厉川看见她眼角小痣,一瞬有些失神。
那宫人虽然害怕,但眼睛却一直悄悄看着主位上着金黄锦袍的男人,见他似也看着自己,心脏更是砰砰。
高大、儒雅、俊朗,可眼下却泛着些青黑,一看便是这两日太过辛苦,这般伟岸的男人,实在令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心神摇曳,她看着他的眼神更是娇羞了不少。
厉川收回视线,眉头却蹙了起来。
“展晖呢?”
“展大人他他去了晨曦殿,管事姑姑让奴婢过来伺候着。”
宋宁宁如今便住在晨曦殿中,听到这个名字,他都觉得心脏生了些不安稳的躁动。
厉川看了眼那碗浓稠的汤水,又看了一眼面前同宋宁宁有那么一分相似的宫女,只觉心头烦闷更甚。
“下去吧。”
那宫女本该乖乖下去,可见厉川蹙眉不展的样子,她带着些试探道:“殿下,奴婢给您揉揉额头吧,奴婢手法极好,姑姑都夸赞过奴婢是宫中最好的。”
说着,她脸上红晕更甚,她不止是手法更好的,就连颜色也是最好的。
此前姑姑护着,在御膳房里做做差事,本以为大周换主,她们这些卑微之人都得死,可哪知墨国占了此地,非但没有打杀她们,身世干净清白的还可以自行选择离宫还是继续。
那时她便知晓,这位墨国太子定同此前的大周皇室不同,此番她有机会能到跟前伺候,她实在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些。
但可惜,她这般动人姿态,绝好姿容,却未能进的厉川眼中分毫。
“来人。”
厉川开口,门口的侍卫便尽数进了来。
“以后这殿中再有宫娥进来,便杖杀了。”
那小宫娥一张小脸上霎时惨白了,她赶紧磕头告罪,然后赶紧跟着那些侍卫出了殿门,一颗心脏变得死一般寂静,她胡乱抹去被吓出的眼泪,逃也似的离开了。
厉川烦躁地看着桌上那鎏金海浪纹的木盒,又回想起了那夜,在她身下,欲/死欲/活之感,她将他带入天际,又一瞬让他坠入深渊。
她太过恣意了,轻易去见她,恐怕让她更加有恃无恐。
厉川叹了口气,给她一段时日接受现实,好生想想,不能再骄纵着她的性子了。
世上明明那么多人,可为何一颗心,只能随着她跳动,他筹谋过许多事,只在动心这件事上,他算不清楚。
为了一个可能一个承诺,他铺了这番棋局
可那恼人的小东西,却只以为是梦还可以轻易舍弃他,舍弃她自己。
就在思绪又要陷入混乱时,门口响起通传声:“宋靖求见。”
厉川眼中即刻清明起来,他轻抚了抚左手扳指:“宣。”
进门的人正是前大周国的王爷,宋金香的生生父亲,宋靖。
他脸色十分憔悴,自那日政权易主,皇室成员很快尽皆被投入大狱,连那些在山庄、古寺之中虚度残年的皇子皇女们,也竟皆被抓了过来。
整个牢狱里,是前大周皇室的千疮百孔,是渗人的腐烂。
宋金香受不住,在公主府未被毒死,却在这狱中差点被活活吓死。
宋靖也意识到了大周不复的事实,单凭宋怀安,他都不信这番局面能够逆转。
降国为郡,虽是耻辱,但厉川未直接要他们的命,想来也是因大周与墨国同源之理,他们想要名正言顺的治理下去。
他手中还握有部分的兵权,若是投了诚,不但能保命,说不准余生还有些资源可以好生过活。
关了几日,他也想清楚了这点,今夜,他收拾好了自己,复来见了厉川,这位隐藏极佳的墨国太子。
想着自己女儿还曾对他芳心暗许,想要救他于公主府的水火之中,此刻,他跪拜着行礼,心中却甚不是滋味。
“罪臣,参见太子殿下。”
厉川见他恭敬着身段,立刻起身,亲自将他扶起:“王爷说笑了,本殿还要感谢王爷当年的收留之恩。”
宋靖此刻倒也看开了,直接道:“殿下折煞我了,大周不复,莫要再提什么王爷”
他叹了口气:“其实,大周衰亡我也是有些预料,只是未曾想到会是这般突然此番墨国军如此轻易突围国都,我便知晓当初我府中遗失的舆图是被你们拿走了我于大周是个罪人,但我的女儿还小,念在她曾对殿下您一片赤诚之心,您可否”
厉川止了他的话,他背转过身,带着上位者独有的那股威严,缓缓道:“那舆图我们的确借鉴了番,但并未拿走,想要王爷手中兵权的,从来都只有宋怀安一人罢了。”
宋靖听后,脸色更是白了些,他长叹了一口气,蓦地明白,若宋怀安上位,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本殿已拟了折子,划了南部三城交给王爷你,你手中兵力留下护行人手后便可启程,你与香珊郡主此后便是墨国皇室钦定的城主,大周与墨国同宗同源,不必同根相煎。”
那舆图的确让墨国军少了许多阻碍,那些伪装成普通百姓的官兵才可绕过守卫,直奔城中。
厉川本也没有想要他的命,若大周皇室被囚被杀的一个不剩,对政权稳固而言也没什么益处。
此番给宋靖圈地而治,那些死忠于大周的势力势必前往,可随着时间推移,人口互通,所有幼小的反抗苗头,都将在岁月长河中,洗刷殆尽。
厉川话音刚落,宋靖的眼神之中升起了光。
他知晓,这或许是自己能得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即便厉川之后还要收权,但至少他有足够的时间,为自己的女儿选一条不那么难走的人生之路。
“罪臣,谢殿下大恩!”
宋靖离开后,厉川站在窗台边,考量着接下来的布局。
门口响起匆忙脚步声。
厉川心口一跳,知晓是展晖回来了。
“展护卫求见。”
“进来!”
第74章
夜深人静,晨曦殿里一点灯火也无。
原本这夜,理当风平浪静的过去,可破碎的瓷器声,还是在宁静夜空划出一道锋利的口子。
守在门口的侍卫有些
猝不及防,但好在有白日里的教训,躲得及时,那些瓷器花瓶还有各种挂画装饰没有扔到他们身上。
厉川隐于院中一角,看着门口那些被扔出的东西,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
“你不是说她已经休息了?”
“属下离开之前她说累了,让属下滚魏娘说会看着殿下休息,属下这才回来禀告的。”
“这地方怎么这般暗?”
整个晨曦殿,除了偏厅还有些微光外,主殿竟是一丝烛光都无。
展晖擦了擦额间微微渗出的冷汗,赶紧道:“三公主她她今日用烛火点了帘子好在下人们发现得早,压制了火势这烛火却也是不敢点了。”
厉川脸色有些难看:“都这般境况了,她还这般放肆。”
展晖垂着眼,心道:还不是殿下你给她诸多特权,宋宁宁哪里有一丝亡国公主的颓唐。
厉川就静静站着,那寝殿门口又甩出了木凳铜盆,看来是瓷器全都砸完了,没东西扔了。
“明日全换成金器,别误伤到了。”
展晖看着厉川一挥衣摆,转身出了院子,他有些诧异,问道:“殿下,还是不进去瞧瞧吗?您哄哄,说不准”
“哄?”
若又哄着,她更不会反省分毫了。
厉川冷冷瞥了展晖一眼,后者挠了挠头,一时猜不透自家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分明就是在意的不行,每日都要自己详细地将宋宁宁的所作所为汇报过去,那般繁忙,每日晨曦殿的吃食安排也要亲自过问,宋宁宁想发脾气便发,谁也不敢管。
明明这般近,却又只在门口站着,眼巴巴关注着里头的人,这般安排,也不知到底是在惩罚谁。
厉川又怎么看不出展晖的想法,他轻叹了一口气:“这般多少也算磨磨她的性子。”
这句话也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自我催眠。
他没有在最好的时机剖白一切,他自以为的尽在掌控,却在此刻反噬,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也有些害怕,害怕面对她时,她眼中再也不复的喜爱,还有他绝无法承受的,恨。
若是那般,强迫她留在身边,又会如何呢?
月色冰凉,厉川的心也渐渐失了温,他同那些觊觎她的人,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展晖见自家殿下神色愈发不好,只得劝慰道:“没有殿下,三公主此番恐怕命都没了,等她冷静下来想清楚,便知殿下所作所为都是在帮她护她,不会怪您的。”
他怕的不是她的怪罪,而是她生出的毫不在意,将他弃如敝履的无所谓。
“她那鞭子,可找到了?”
“是,已清理干净,随时可以送过来。”
“送到书房去。”
两人渐行渐远,晨曦殿内也逐渐趋于安静。
宋宁宁一人缩在床榻一角,怒火已经随着那些被扔出去的东西消散,脑中全是往昔的点点滴滴,她这时才蓦地发现种种的蛛丝马迹。
此前他们被黑衣人追杀,只凭他一人竟甩掉了那般多的杀手,就算是暗中有人相助,那他的功夫也绝非初见时能被谢家无名小卒伤到的地步。
而他中毒受伤,是真的中毒么,还是为了给她看,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中的一步棋?
还有那夜,他中药后,为何能那般快得解了,将自己抱出寝宫之时,是不是正暗嘲着自己的愚蠢?
宋宁宁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铁夹揪起,一时只觉呼吸都不畅快了。
想得越多,便越觉得他每一步都有所图,那些存在可能都是假的,不过是伪装成她喜欢的样子,实则却和宋怀安这等贱人没什么两样。
宋宁宁眼中愈发的冷,月色微光透进来洒在她的侧颜之上,竟让她整个人似笼罩在一层寒光之下。
魏娘也被闹出的动静吵醒,她从偏屋过来,见到宋宁宁在夜色中呆呆看着前方,心中也甚是酸胀:“殿下,咱们早些休息罢,这身体还是要好生保重的。”
“魏娘,你说小荷是不是被他们关起来了?”
“这可他们没有理由这般做啊就算要威胁殿下您,也要告知小荷所在,而不是隐瞒不报,奴婢认为他们是真的在找小荷。”
魏娘虽不愿用恶意去揣度小荷,但此刻也忍不住道:“殿下就是太信任她了,如今她身上那些细软银两足够她潇洒地过完余生,恐怕她根本就没等殿下,早就走了。”
“不会的,她不是那般的人。”
宋宁宁轻咬了咬唇,喃喃道:“她若真走了最好,她那般聪明,身上又有银子,她能好好活下去的。”
可宋宁宁还是止不住的担心,自己现在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魏娘叹了口气,扶着宋宁宁躺下,替她盖好了被子,后者拉着她的衣袖:“近日可听到宋怀安那贱人什么消息么?”
魏娘摇了摇头:“每日除了一应用度,其他其他都探不出什么”
宋宁宁眼中带着无助,每日都以政务繁忙为借口,他到底想要如何,把自己关在这里反省曾经是如何对他的么?
还是他盘算着要怎么从她身上一点一点还回去?
“魏娘我想出去”
宋宁宁声音中透着委屈,她不再是大周公主了,就算厉川给了她所谓的特权,可她知晓自己不过是墨国的战利品,她虽痛恨这大周皇室,可自己也的确因这身份华贵无比过。
她曾是金丝囚笼中的玩物,她本以为那晚自己的生命就会结束了,可现在她被另一个政权控制,上位者依旧将她关在这牢笼之中。
“殿下厉公子恐怕不会放你走的”
魏娘回想起那晚境况,厉川冷着眼神看着自己,不带一丝情绪地说着宋宁宁没有心,当时那股子寒压几乎能将人冻死。
那时她便知,宋宁宁那夜之举,恐怕是惹恼了他了。
后来知晓他身份,她更是觉得厉川不会善罢甘休。
宋宁宁往日怎么对他的大家也有目共睹,他掌权后未将所有人都杀了,她都只觉离奇。
一个隐忍多时的掌权人,受了那般的辱,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始作俑者。
魏娘忧心忡忡,宋宁宁却忽然道:“我此前虽折辱了他但这番墨国能如此轻松掌控舆论,也是因慈和堂一众学生传播了开,我于他的社稷有功,他无论如何也应该同我谈谈不是么”
“要杀要剐,也总比像如今这般模样好。”
宋宁宁一双眼中满是不解,她觉得厉川是故意这般晾着她,就是要折磨她,让她在自己的想法中磨平性子,担惊受怕。
心中莫名涌上一丝委屈,她翻身滚至床榻角落,将自己紧紧环抱着,在这熟悉的地方,她真的好想母亲。
魏娘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说出:“他会不会对殿下有什么别的心思不如殿下服服软”
除此以外,她实在猜不透,一个被折辱成那般的男子,竟还能留下前朝公主,一个曾将他当狗的人
“他做梦!”
宋宁宁似被这话烫到了某根神经,立刻否认道:“他这般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之人,怎么可能会有这般的情绪,魏娘莫要自欺欺人,他留着我不过是为了让墨国的强占显得没有那么生硬罢了。”
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心中的愤懑又起,现在他就是用这种手段让自己胡思乱想。
骗子,恶劣的骗子!
可他现在了解自己的一切,公主府的所有人也在他的手中,若他找到了小荷,手中筹码更甚,可他现在到底想要如何,自己却一点也猜不透。
宋宁宁根本睡不安稳,整夜里迷迷糊糊,只觉自己浑身似被什么困压着,被禁锢在他灼烫掌心之中。
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逃脱他的掌控,曾经的那条乖狗不再,只露出獠牙,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而皇城之中,另一处僻静之所,此刻却正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闺阁之中,四五个黑衣人猛地冲进,直直朝着榻上的人刺去。
一瞬之间,横刺出一人,通身玄衣,脸上的银色面具泛着阴冷的光。
黑衣人招招狠辣,但不过瞬息,那些黑衣人尽被割破了喉咙,夜瞳确认他们死亡后,转身撩开帘子,便要叫醒床榻上的人。
兜头而来的却是各式各样的粉末,他即刻闭眼屏息,可却还是慢了一步。
他的身上一瞬奇痒难耐,而且头脑昏重,想来刚刚吸入的还有蒙汗药,还未来得及封闭五感,一棒当头,夜瞳‘砰’的倒了下去。
小荷全副武装,将自己包裹的只剩眼睛在外头。
她拍了拍自己的手,确保药粉全数抖落。
“哼,夜瞳啊夜瞳,你终于栽到老子手中了吧!”
小荷自那晚被他带走后,便被关在了这地方,她问宋宁宁如何了,除了得知她没死以外,什么消息都不跟她说。
天天被关在这儿,也不说个由头,老虎不发威,真把自己当病猫是吧!
小荷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可能是被宋宁宁耳濡目染了,想要惩罚一下这个总骂自己愚蠢的人。
说罢,她也不管旁边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准备在走之前,将夜瞳扒光,扔在花园里喂蚂蚁。
可刚刚解开他的上衣,小荷瞳孔猛地一震。
犹豫半晌,她默默摸了上去,在确认事实后,她眨了眨眼,然后默默将衣服给他遮了回去。
她好像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
又过了一会儿,她揭开了夜瞳脸上的银色面具,她被面具下的内容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平复下了情绪。
小荷眼珠转了好几转,她冷冷笑了一声,然后抽出旁边尸体上的腰带,将夜瞳狠狠捆了起来。
她宋小荷,要翻身了!
第75章
夜又深了几许。
一缕微风而过,夜瞳猛地睁开眼,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衣襟松乱,脸上的面具此刻也不知所踪。
他阴沉着脸,眼中尽是杀意。
“醒了?”
一道轻快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他侧眸看去,罪魁祸首小荷此刻坐在一张木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副地痞之气。
夜瞳皱着眉,感受到身上的禁锢,哑声道:“你知道了?”
这般语气透着蚀骨寒意,小荷浑身一激灵,但眼前人被自己五花大绑着,能翻出什么花样?
她颇具气势道:“现在你为鱼肉,乖乖回答我!殿下现在在哪,发生了什么?你们究竟是谁,把我关起来意欲何为?”
“呵,凭你?”
这般语气激得小荷跳脚,她猛地站起身,蹲在夜瞳面前:“你不说,那我出去后,你是女儿身这件事,可就瞒不住了。”
“不知厉公子知不知道,身边的侍从竟是女扮男装?”
呵。
一道冷笑夹杂着危险的气息,小荷只觉毛骨悚然,她几乎下意识要拔腿逃跑,可刚站起身,身侧就爆发出布帛破裂的声音。
小荷脸上血色一瞬被吓褪,用尽所有力气朝着门口奔去,却被身后人轻松制止,重心一失,她被压制在地,侧过头,正对上刚刚黑衣人那死不瞑目的眼睛。
妈呀
她真是蠢,怎么想着还留在原地的
小荷此刻欲哭无泪,立刻颤着声讨饶道:“女侠是小的胆大包天求女侠饶命”
夜瞳根本不吃她这套,她俯身,在小荷耳边阴森道:“你觉得主上不知我是女儿身么?”
那声音就在她的耳侧,她喷薄的呼吸都泛着冷气,小荷只觉头皮发麻得厉害,有种被浸入寒冰的感觉,比第一次她刚过来时就遇到的生死困局还要恐怖
“你要威胁我,不如告诉别人我是被刻了字的‘蛮奴’,好歹还能引一些道貌岸然的蠢货来杀我。”
小荷蓦地想起她面具下的刺青,刚刚夜色太重,她只看到是有两个字,但那字体不是她所熟悉的,故也未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现在知晓那是‘蛮奴’二字,可小荷眼中依然划过一丝茫然。
看到小荷眼中的不解,夜瞳又发出了声冷笑:
“对,你还不知,这是蛮族给混血奴隶的标志,他死后,中原人以这些人为耻,无处为家,异族人自然更看不起,主上身边有这等人,才是耻辱,你听懂了么?”
她的声音带着些咬牙切齿,里头还有小荷所熟悉的,那种自卑和绝望
小荷眨了眨眼,心中的紧张恐惧突然不复,她喃喃反问道:“你你这么在乎这个印记么?”
夜瞳一愣。
也就这一瞬,小荷使出全身力气转过了身,同夜瞳直直对视在了一起。
忽视掉她面具下带着狰狞的刺字,她整个人是极好看的,不似一般女子柔软,她带着一股中性的英气,此刻靠得近,小荷还能看清夜瞳眼珠带着一丝幽绿。
她的鼻梁很高,的确有一些不同于中原人的长相。
小荷也不知为何,在这般境况,竟还能观察到了这般的细节,看着她泛着冷光的眼,她缓缓道:“你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些人的眼光?”
“你活下来了,武功还这么好,你的价值远高于那些对你指指点点的人,你看,你现在有对我绝对的生杀大权,你为什么还这么生气?”
“你先别气了,好不好?”
夜瞳被她这番话说的愣了愣神,见她一张讨好笑脸上竟也带着几分安慰,她心中划过一丝怪异,正要说话,夜瞳脸色一变。
她松开小荷肩膀,然后勾着她的腰,一瞬从窗户蹿了出去。
不知哪里的暗器从正门疏疏而至,夜瞳看了眼被吓得一脸惨白的小荷,眉头皱得死紧:“你刚刚若是出了去,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小荷紧紧抱着她,后怕升起,全身都带着颤。
夜瞳若离弓之弦,在黑夜之中,划出一道锋利的痕迹。
很快,身后火光冲天,刚刚两人所在的屋子此刻竟已成了火海。
夜瞳眸色幽深,她带着小荷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他们要杀我?”
小荷脑中搜寻不到半分痕迹,系统也毫无作用,她额间渗出冷汗,一时心都悬到嗓子眼了。
夜瞳抱着她,小荷温暖的体温同她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也不知为何,她放缓了些自己的语气:“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火光冲天里,一道娇小身影被乱箭刺穿。
一双大眼中竟亦是空洞,她整个人似乎被掏空般,茫然火海中,一声一声喊着‘殿下’。
“小荷害怕,殿下小荷害怕”
别怕
宋宁宁压着心中恐惧,朝着那处奔去,可那火舌凶猛异常,很快卷着那娇小的身影就要消失。
“殿下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好好来人快救火啊!”
宋宁宁只觉浑身发抖,她冲过去,可大火之中除了灰烬,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可以不可以本殿不准你死听到没有!”
“小荷!”
宋宁宁大喊着坐起了身。
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打湿。
魏娘赶紧领着依莲等宫人过来伺候,替她擦着额间冷汗,替她准备着换洗的净衣。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宋宁宁回过神来,不管不顾起来,赤着脚就要朝外走。
门口的展晖正候着,看着这幕,又胆战心惊了起来:“殿下安好,可是有什么吩咐?”
宋宁宁冷着眼看他,耐心已经被这几日的囚禁耗尽:“小荷在哪里?”
她直直问询着,看着他的眼神中似带着利刃,后者有一瞬
心虚,很快回复道:“还在搜寻中,殿下”
“呵?这国都都被你们占尽,怎么找个人需要这么久?”宋宁宁看着他刚刚躲闪过的视线,已经明白他们有隐瞒着自己的事情。
又来?骗了她这般久了,还要继续?
宋宁宁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极具破坏的恐怖,下一刻会做什么,没人能够摸清。
魏娘在一旁也紧张了神色,每一次宋宁宁这副状态,都是在受到刺激之后,也不知今日怎的突然如此了。
展晖见她这副样子,双腿一软,想跪,但此刻又得先稳住她的情绪,立刻道:“殿下殿下您先用膳,属下立刻去请示主上。”
宋宁宁却不管他,径直朝着殿外走去,一堆侍卫走了上来就要拦住,却被宋宁宁突如其来的动手逼退了半步,有宫人靠得近,手臂上已经被宋宁宁手中的瓷器碎片给划开。
那是她昨夜隐藏起来的碎片。
尖叫响起,场面一瞬有些混乱。
宋宁宁武功不高,但出其不意的时候,还是令那些侍卫有些猝不及防。
他们也不敢真的对宋宁宁如何,竟真被她逼退到了门口,眼见她就要赤着脚踏出殿门。
展晖一脸焦急,都想着一会儿如何同厉川告罪了。
一道白色身影却在她即将踏出殿门的时候出现,轻松化解了她手中利器,然后将她拦腰扛在了肩头。
“混蛋!放我下来!”
“殿殿下”
展晖还来不及行礼告罪,已经被厉川带着寒凉的声音呵斥了下去。
“都下去。”
宫人们再不敢多待,鱼贯而出,只魏娘忧心忡忡站在原地未动。
展晖见状,赶紧拉着她一同走了下去,小声道:“你放心,殿下不会伤害她的。”
脚步声渐远,可宋宁宁的声音却丝毫不减。
“放我出去,厉川你个贱人,骗子,混蛋!”
厉川敛着眉眼,大步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宋宁宁在他身上挣扎得起劲,还疯狂拧着他的劲腰,他实在没忍住,大掌打上了她的tun。
宋宁宁一瞬僵硬了起来,他下手不轻,那一下的疼痛让她蓦地红了眼。
他他竟敢打她?
天旋地转,她僵着身子,被厉川放平在了榻上。
他眼神中带着浓郁的情绪,宋宁宁不懂那些是什么,只下意识地,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厉川被打着偏过头,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她。
这一巴掌下去,宋宁宁也一瞬冷静了。
眼前人一身白色锦袍,但领口和胸口上都绣有金丝龙纹的图案。
此时此刻,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可以任由自己欺辱的质子男宠乖狗,他是现在这片领地的实际掌权人,他有对自己生杀予夺的权利。
是啊她现在已经不是大周公主了,她竟下意识又打了他
看着厉川渐凉的眼,她梗着脖子闭上眼,一副赴死的坚决模样。
若是忽略她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这般样子还是有些气势的。
宋宁宁的心脏几乎失速,那是临死前不由自主的恐惧,那晚未能尝试到的死亡的滋味,今日竟也逃不了了。
只是可惜,她看不到宋怀安那个贱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了。
厉川看着她,一时只觉得心口发酸发胀。
将她困了几日,就反省出这个模样?
觉得自己会杀她?
若要她死,又何必等到今日?
若知晓她能这般影响自己,他真该早一些杀了她
他眼中的怒火化作了颓唐,他难得觉得无力,好一会儿,他起了身,冷了声色。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般的人么?”
宋宁宁身上的压迫消失,她缓缓平复下了情绪,睁开了眼。
她看着厉川背对着自己,晨光散在他的肩头,依旧翩然若仙,浑身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恐惧褪去,宋宁宁此刻却只能感受到恨,那种被欺骗背叛的滋味让她心脏酸涩,想到是厉川欺骗了她,更是头痛欲裂起来。
她红着眼,一字一句道:“不过一条狗罢了,现在站起来,也成不了人。”
“成王败寇,动手便是。”
第76章
已是深秋,天气越发的冷了,宫殿里的地龙开始烧了起来,可此刻,厉川却觉得通身的寒凉。
他不敢转身,他害怕,害怕看到她眼中的恨。
那是他绝无法接受的,可现在,她说出的这话,就像是在凌迟他的心,让他呼吸都带上些困难。
可宋宁宁一点收口的迹象都没有。
她见厉川不说话,只认为他是心虚了,默认了他所有的罪行。
欺骗、背叛、愚弄,此前他说过的每一句触碰到了她心尖的话,此刻也全数成了刺向她柔软内心的尖刀,令她的神魂痛得发颤。
她痛,那他便只能更痛。
“厉川,你现在留着我,为了什么?”
宋宁宁站起身来,从魏娘她们为自己收拾的随身之物中拿出了那把已经被取掉利刃的折扇。
这是曾经从厉川那里抢来的,为了杀死宋怀安,她一点一点将那尖刃嵌在了折扇之内。
她那时小心而温柔,抚着这扇,便似有他在身边般。
此刻她缓缓展开着,上头还沾有一些污秽的血痕,她没扔,这陪她入眠的扇子,是她收藏厉川和伤害宋怀安的纪念。
可现在,她的眼神却寒凉了起来。
“是为了名正言顺的统治这片领地,还是为了引诱宋怀安出现,亦或是拿我填民愤,让百姓知晓这墨国比大周更能明辨是非?”
宋宁宁唇角勾着笑,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厉川被她这话又勾起些了火气:“宋宁宁,有些话,想清楚再说。”
“你难道想要否认我们之间的一切么?”
宋宁宁听闻此话,眉尾一挑,眼角下的小痣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恶意。
“你是指,那晚?”
厉川忍不住看着她,想要从她神色之中找寻到一丝一毫,她也在意的模样。
只可惜,什么都没有。
那晚的噬魂销骨似乎只在他的午夜梦回,对于她而言,不过消遣的玩物,一夜风流罢了
宋宁宁眼中划过一丝疯狂:“你不会以为我一时兴起对你侵占,有什么别的含义吧?”
“不过碰了一条狗,还是一条不怎么样的狗。”
宋宁宁话音刚落,厉川身形一瞬贴近,大掌捏着她的下巴,眼中带着愤懑的怒火。
宋宁宁见此,反而开心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原来留下我,是还想要当我的狗啊”
厉川的心口被刺的生疼,他一时眼前都泛起了白雾,手下力道更大,宋宁宁很快吃痛起来,可她眼中没有丝毫服软认错的意思。
即便疼到生理性流下了眼泪,她还是弯着眉眼,脸上刺眼的笑,令他魂飞魄散。
他松开手,看着宋宁宁笑得弯着腰,然后看着她开心地撕起了折扇,那园林相遇时的过往,那些他带着目的的靠近,此刻皆被她一道一道,撕裂开来。
厉川压抑着自己上去阻挠的冲动。
“墨国的太子殿下想当,但我却不想要了”
“我是大周的三
公主,世上之物,只有我得到的,和我不想要的。”
“而你这条狗,我不想要了。”
宋宁宁眼眸之中再不复此前看他时的专注,那种将他视为所有物的热烈此刻全数变成了厌恶和憎恨。
他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他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靠近她,想方设法得到她的心
他本就该用数万铁骑踏平这片土地,看着她被折磨后再拯救她,然后折断她的羽翼,调教她,驯养她,让她成为离不开自己的金丝雀。
当这想法愈演愈烈时,厉川猛地惊醒,才发现,他同宋怀安本质上竟没有区别
他渴求着她收起利爪,不要再说些令他无法接受的话
可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天下之大,他为何要卑微祈求一个女人的垂怜
此刻,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身体和大脑似被这份痛苦刺激过甚,因而出现了一瞬空白和麻木。
他不再将视线落在宋宁宁身上,他恢复了贯然的冷漠神态,朝着殿外走去。
“大周公主那你便同你族人好生待着罢。”
他似乎恢复成了往日在墨国时期的自己。
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没有任何可以脱离自己预判的情形。
人心,亦是如此。
宋宁宁看着他突然抽身般的转变,不知为何,心脏也猛地瑟缩了一下。
“亡国公主,自当尝尝人间炼狱的滋味。”
门外那些侍卫得令而来,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架着宋宁宁的力度会不会太大,他们视线朝着厉川方向探去,而后者只留给他们一道冷漠的背影。
厉川就像再不关注此地发生何事般,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冷漠疏离,从现在开始,宋宁宁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只是路边草木,再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
展晖同魏娘看到宋宁宁被侍卫架着离开时,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展晖一双眼瞪得浑圆,立刻追上厉川,可后者眼中却似什么都不存在般的冷漠,展晖刚想开口,却听厉川毫无情绪地问道:“昨夜之事可安排好了?”
“是人已安置在揭谛殿中。”
“东国队伍何时到?”
“殿下,根据来信,预计就这两日了。”
厉川点了点头,让展晖下去,后者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反倒是魏娘冲破了层层阻碍,跪在了厉川面前。
看着被押着渐远的宋宁宁,她止不住哽咽求情道:“厉公子不太子殿下您大人大量,便原谅公主吧她还这般小,若说了些话惹了您恼怒,您罚奴婢就是是奴婢未劝解好殿下”
“都是奴婢的错太子殿下,求您不要罚她,她受不住的真的受不住的”
“公主此前也并非真想要将殿下您关入牢狱,不过是掩人耳目,想要奴婢带您离府您就看在公主心中有您的份上原谅她这回吧!”
“求您了,求您了!”
魏娘扑跪在他的脚边,眼中的泪水几乎打湿了小块地面,声音之中尽是哀求,她祈求着,曾经在公主府中那个人畜无害的厉川已然消失,此刻在她面前的,是有绝对权力的男人。
生死大权,皆在他一念之间。
她不自禁发着抖,在厉川沉默下,愈发感到恐惧,还有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的悲凉。
宋宁宁衣着单薄,在冷风中逐渐清醒了过来。
她起初被押着走,可她走的太慢,那些侍卫们对视了一眼后,宋宁宁只觉他们的羁押更是大力,她本赤着脚,此刻几乎被拖着离地而行,脚心很快被划伤。
她何时受过这般待遇,正要发作,全身却尽数被压制着,她心口涌出委屈,听着魏娘在远处求情的声音,她一时眼眶发酸,那些暗中的挣扎,便渐渐松懈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说的没有错,她想要让魏娘停止哀求,她不怕他的手段,可声音哽在喉间,委屈堵在那,发不出声来。
她咬着唇,眼中执拗的光更甚。
不过是折磨她罢了,本在那夜她就没想过还能继续活着,如此也好,让她知晓当初他引诱着自己踏下的果然是陷阱。
也还好,她没有深入他的诱惑,心脏之中的阵阵疼痛,不过是被欺瞒愚弄的后果罢了。
皇宫一处偏僻之所,还未靠近,便已经有阴风吹过。
她脸色更白,这处地方她曾听说过,那些犯错的妃子还有宫里做错事的下人,几乎没有活着走出此地的。
曾经在宫内传着一道秘闻,进了这里的人,**损毁,灵魂化作怨气,然后被恶鬼吞噬殆尽,恶鬼在这巷子里盘旋不灭,直到这片宫墙湮灭,否则永无止境。
宋宁宁被吓得惨白了脸。
却不知人间炼狱的风貌,才刚刚开始呈现在她面前。
被扔去阴暗的牢狱,干草铺陈的地面下有不知名的生物迅速爬过。
宋宁宁反射性退缩至了牢房一角,等那些叽喳的东西复又安静下来后,她才回过了神,开始打量这阴冷之地。
她蜷缩着,双臂环绕在自己身侧。
好冷。
牢狱里的空间不大,只有一座狭窄的石台,周围都是一片死寂,她被独立关在此,隔着木质栅栏,还是可以清楚的看清隔壁牢中罪人们以一种蜷缩和颓靡的样子随意横陈着。
宋宁宁压下心中恐惧,朝那处打量,她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一些人的侧目,有人坐起了身,直直朝她看去。
那人本是一脸麻木的样子,在看到宋宁宁的那刻,却突然激动了起来。
他猛地朝她的方向爬过去,隔着木质栅栏向她伸出手。
宋宁宁被这般变故吓得猛地朝后退,白皙的肌肤差点被那人碰到。
眼前人的脸上满是溃烂的血痂,他一双眼中尽是浑浊,宋宁宁压下嗓子里的尖叫,看着他直直伸向自己的手臂上,也尽是凹陷的**,有一些还带着血肉残渣,冒着黄水的脓液发出阵阵恶臭。
宋宁宁忍不住,扶着石床干呕起来。
她浑身上下似乎都被爬满了小虫,头皮发麻,身子也止不住颤抖起来,愈演愈烈。
“皇妹皇妹是我啊我是你二皇兄啊宁儿你不记得我了么?”
听闻此言,宋宁宁瞳孔一震,她缓缓抬头,看向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人。
“宁儿,过去是二哥错了我也悔不当初,可皇室就是如此,若不是宋怀安为了皇位不择手段,我们也绝不会是如此下场”
“还是妹妹聪慧,没被这大染缸浸染,变得如我们这般狰狞。”
“如今国破了,这般境地我也认了,好妹妹,宋怀安呢,他死了没有?”
二皇兄带着急切,提起那人,咬牙切齿起来,那本就狰狞的面孔此刻更是犹如恶鬼般的形容。
宋宁宁微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道:“他逃了”
那人猛地抓住木栅栏,狠狠道:“怎么让他逃了?所有皇族都被关在这儿了,怎么独他逃了?”
那人猛地冲向门栏,对着守卫的狱卒,声嘶力竭道:“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为何抓不住那贱人?快杀了那贱人,我要让那贱人生不如死!”
他如野兽般嘶吼着,很快,一道女子身影靠近了他,将他抱在怀中。
他这般的疯魔样子,才终于稍稍安静了些许。
“阿姐阿姐那贱人罪该万死阿姐”
二皇子在那女人怀中哭泣,后者轻拍着他的脊背,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了一脸呆滞的宋宁宁。
那女人的脸也是千疮百孔,脓疱愈合后的血痂密密麻麻,她的手背之上,也是那些令人作呕的**。
可她的眼神却在看向宋宁宁时温柔了起来。
可温柔之中,还带着一股渗人的寒。
“宁儿你终于也来了啊。”
第77章
朗朗读书声萦绕耳边,供皇家儿女读书的学堂,此刻夫子正细细查看着所有人的功课。
看到一篇文章,他摆了摆手,众人停止了念书的声音,他看向其中最具有政治天赋的那位皇子,缓缓问道:
“二皇子,你来说说你这文中所述,何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少年人摇头晃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平缓的江水可以助舟前行,但同样的水,若急流波涛,那么行舟颠簸,甚至覆没。江水若民,皇室为舟,民心稳而江山固,民心失则江山倒,故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好!二哥哥说得真好!”
一道娇嫩的声音出现,柔软多汁似的将人的心几乎甜化。
二皇子脸上笑意更加,一旁的三皇子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小公主水嫩的脸颊,惹得小公主嘟着嘴,气呼呼握着拳要揍他。
二皇子和三皇子不由都笑出了声,独一人坐在角落,不发一语,只偶尔的眸光
会不自觉看向那娇小玲珑的身影。
“小妹该去同大妹妹二妹妹学琴棋书画,怎得整日在这儿?”
小公主眨巴着眼,矮小的身子学着夫子般走着老练的路,坐到了大皇子的身边。
她古灵精怪的模仿夫子的语调:“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秉烛之明。①”
“夫子说了,只要有好学之心,便是好的,学什么有什么所谓嘛!”
那有模有样的动作,惹得所有人乐开了怀。
即便总是阴沉着脸的大皇子,此刻,也微微弯了眉眼。
那是和硕日光下,最令人动容的画面。
可很快黑暗降临,混合着血污腥臭的画面在眼前铺陈开来。
小公主被迫看着自己兄长姐姐的各种丑态。
浪荡、奢靡、淫/乱,纯白世界几乎一夜破碎,那个她曾经甜甜喊着哥哥的人,一刀一刀,划破了她的整个世界。
耳边响起男人尖锐的叫声,像是被刺痛心脏的野兽,发狂着怒吼。
“啊啊啊啊!!”
“给我!阿姐!逍遥散,阿姐,快给我药散!”
宋宁宁猛地睁开眼,梦中光景不复,她蜷缩在石台一角,不知睡了多久了,此刻耳边响起令人胆颤的尖叫。
她熟悉那个声音,她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大皇姐怀中的二哥,此刻像是一只发狂的兽,一条搁浅的鱼,翻腾着,挣扎着,似乎只有这般剧烈的动作才能缓解他分毫的痛苦。
他的声音太大了,发狂着吼叫,可狱卒们却纹丝未动,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了这些罪人们若牲畜般苦苦挣扎。
因他这般嚎叫着,很快,其他牢房中也有这般难耐的声音响起。
他们毫无尊严地祈求外头人给他们一点点的药散,他们跪地磕头,昔日辉煌的身份再也不复,他们已将自己当成了牲畜,没有一丝人的样子。
二皇子宋怀武被长姐宋茹静制止在怀中,可很快,她的力气耗尽,宋怀安便发狂地奔向一处阴影。
宋宁宁此刻才看到,那处阴影中,有一道单薄的身影,她盘腿而坐,一副入定的模样。
此刻,看见发狂而至的宋怀武,她微微睁开了眼,眼中蕴含着悲悯,还有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解脱。
她并不意外,也不害怕,只默默撩开了衣袖,上头布满干涸的血痕伤口,而更多的,是被啃咬下来的,再无法愈合的残缺。
而宋怀武,眼中露出渴望,在她默许下,猛的啃咬了上去,汲取着血肉里的腥甜,来抑制住他几乎无法呼吸的狂躁。
宋宁宁被这一幕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那人是大周二公主宋希悠,她们已多年未见,如今再次见到,万未想到竟是如今这般的情景。
宋宁宁突然懂了,厉川说的亡国公主的含义。
这一切本该是她承受的,痛苦、绝望、疼痛,可现在,她们泾渭分明的相隔开来,她看着曾经熟识的人,在痛苦的绝望中缓缓枯萎,即便他们肮脏混乱,可此时此刻,宋宁宁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悲痛。
泪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痛苦,几乎遮掩住了她的所有视线,只不停地划过脸颊,灼烫着,让她知晓自己竟还活着。
宋怀武疯狂的撕咬,他逐渐觉得不够,从手臂愈发往上,烛火微光之下,二皇姐的脸色几乎是死人般的白。
可她一动不动,即便冷汗早已打湿衣裳,宋茹静想要阻止宋怀武继续下去,可已经发了狂的人,听不进任何声音。
宋宁宁忍不住,她踉跄着奔至木栏边,沙哑着哽咽着:“二哥哥不要继续了二哥哥”
他们也曾是她回忆之中的光,在无数次绝望到无法呼吸的夜晚,梦回幼时的画面,依旧能让她感受到曾经获得过的幸福。
宋怀武有那么一瞬的怔愣,但很快,一只手抚在了他的发顶,那是宋希悠带着颤抖的手。
“助我解脱吧,此生罪孽,贫尼已经还清了。”
她无悲无喜的声音落下,宋怀武带着血的利齿,狠厉咬上了她的脖颈。
那溅射出的血液,一瞬沾染到了宋宁宁的脸上,她僵立原地,而宋希悠的视线却直直落在她的身上,直至眼中光芒消散,她才终是倒地不起。
宋宁宁几乎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宋怀武压制住了狂躁,他停下疯狂,疲惫地随意躺下,就躺在刚刚被他咬死的亲人身边。
过了一会儿,狱卒进了来,拖走了那具宋宁宁熟悉又陌生的尸体。
就像拖走一只牲口,扫走一处没有任何作用的垃圾。
宋宁宁颓然呆立在原地,她转身,翻江倒海的胃中空空如也,可她依旧在死命的呕吐,几乎吐出了所有的胆汁。
野兽吃人
原来人也可以吃人
“三妹,你可知她口中的罪孽,是什么?”
宋茹静轻抚着宋怀武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而她靠在狱墙上,此刻,正侧着头,朝着宋宁宁幽幽地看了过来。
刚刚发生的一切在宋茹静眼中,早已习以为常,面对生死,她已经十分的淡然。
可此刻,看向宋宁宁,她眼中升起了一丝情绪。
“你什么都不知道,宋怀安手里沾满了罪恶,却唯独对你,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二妹曾对宋怀安产生过异样的感情,你知晓的,大周皇室总是这般,喜欢上自己血脉相连之人,这是病,可惜无药可解。”
“她帮助宋怀安铲除异己,最后甚至不惜对我们下手,不然你以为这些脏病,是怎么传到宫中的?”
“宋怀安自小不爱说话,消沉阴郁,胸无大志,他本可以独自一人在角落腐烂的都是因为你”
“三妹你的出生改变了他是你你让他不择手段要登上那个位置是你让他心狠手辣将我们所有人都拖入了地狱”
宋宁宁只觉彻骨的寒冷从地狱传来,从她的足心到小腿,到腰腹,那股阴冷的寒缓缓而上,她摇头,疯狂摇头。
“别别说了”
宋茹静的眼神中带着阴寒,这么些年,她被病痛折磨的不人不鬼,而眼前这位姿容依旧绝色的好妹妹,在大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成了所有人艳羡的三公主。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了,可是看着宋宁宁,看着她依旧干净纯白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升起了恶意。
这番恶意吞噬她的理智,嫉妒生出的恶之花,在此刻,尽情绽放。
“哈哈哈三妹妹,你怎么还是这般脆弱啊好姑母还保护着你么?不对吧,我怎么记得,她也死了?”
“是了也是因为你啊我的好妹妹宋怀安逼死了她,也是因为她护着你啊,她还妄想用自己的死换取父皇的愧疚之心”
“可最该死的”
“从来都是你。”
恶意达到极致,毁灭便也悄然来临。
“不不是的我”宋宁宁颤抖着,声音也愈发的小了。
宋茹静的声音带着凄厉,她朝着宋宁宁的方向挪动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是令人胆寒的恨与怨。
“宋宁宁,你最该死啊!”
烛火微光扑朔,宋宁宁只觉眼前人尤若厉鬼般朝她靠近。
她那肮脏的,带着血痂、脓水、凹凸不平的掌心,一瞬穿过木栏,握上了宋宁宁的手腕。
她的眼中带着死水深潭,看着宋宁宁,似要将宋宁宁的神魂给拖拽下去。
“你得到了一切,这
么久了,也该够了吧?”
“好妹妹,三弟也死了,死前一身的浓疮根本止不住,脓水和血水一起,最后只剩一副干瘪的皮对了,他死前还苦苦哀求着想要再见你一面。”
宋茹静笑了起来,甚至语调中还带着些诡异的顽皮:“你猜,发生了什么?”
“宋怀安命人将他一把火烧了,那时候啊,他还有一口气呢。”
“三妹你觉得呢?你觉得姐姐说的对不对呢?”
“是不是,你最该死呀?”
宋宁宁只觉自己被拖曳进了一滩污泥沼泽,她越是挣扎,反而陷得越深。
她突然觉得长姐说的很有道理。
她的存在,似乎才是一切祸端的根源。
现在因为她,大周也亡了,因为她,所有人都要死了,因为她,那些曾经所有幸福,被活生生地撕碎在了眼前
都是因为她啊
眼前的视线被水雾升起而遮挡,那只带着血痂、浓水、凹凸不平的掌心从手腕往上,渐渐抚摸上了她纤细的脖颈,然后猛地用力,遏制住了宋宁宁的呼吸。
宋宁宁可以挣脱逃走的,可这一刻,她相信了宋茹静的话,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没有自己,母亲或许早就跟着父亲去了,她不用忍受在哥哥身下承欢的痛苦;
没有自己,二皇兄如今说不定成了大周的皇帝,总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没有自己,大皇兄可能封地为王,皇姐姐们或可觅得良缘,好像没有自己,所有人都可以过得很好。
她渐渐闭上了眼,感受着烈火在胸腔内灼烧,脑中泛起了白色的光亮,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终于可以停止,那些晦暗混乱的一切,终于
可临死之前,为什么脑中却浮现出了他的脸。
是他在林间,着一身白衣,手握折扇时的,她最是喜欢的模样。
还生出了幻觉
眼前人那张熟悉的脸,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懊悔,他的双唇开合着,焦急着呼唤她,眼下似乎还划过水痕,有苦涩滋味在舌尖炸开。
他似哀求着什么,可宋宁宁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白衣锦袍的上位者,此刻正跪伏于牢狱一角,顾不上其他所有,他紧张地看着怀中之人,再无往昔半点的云淡风轻。
是他错了。
大错特错。
第78章
极致混乱的黑暗,有无数看不见的手拉扯着她。
似乎想要撕碎她的灵魂,她瑟缩在一角,低垂着头,环抱着自己。
好冷,真的好冷。
她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
若是一早死掉的就是她,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像如今这般的发展了?
心脏好疼,如果生来就是一个错误,那现在她就修正掉这个错误好了。
宋宁宁高热不醒,嘴里胡言乱语着。
厉川已经喂了她汤药,可太医神色严峻,查看脉象后,摇了摇头。
“殿下,已经三个时辰了,若是高热依旧退不了,就算以后人醒了,恐怕也废了”
不过在里头待了一个时辰
他都不敢想,若再晚上几分,会是什么后果
他从未生过这般的害怕恐惧,看到她那般模样,他脑中生了一片死寂,若她死了,那他的存在似乎也没了意义。
厉川一张脸上早已是惨白,他握着宋宁宁的柔荑,沙哑着声音:“要怎么做?”
“此番看来,她恐怕是困在心结之中,一切也都只能看她自己能否想通了。”
这是墨国来的医者,他也是厉川一直以来委以重任的医者,此刻,看着自家殿下这般失魂落魄懊悔万分的模样,他了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须,对着厉川道:“殿下,同她说说话吧,她能听得到。”
很快,殿内,只余两人,厉川坐在榻边,小心替宋宁宁擦拭着额角上的冷汗。
他俯身,听着她的呓语。
“对不起母亲是我”
“是我的错”
“是我该死”
“我真该死”
听着她喃喃自语,厉川只觉心如刀割。
那些混账,将自己的错误强加在她的身上,用这般的歪理来击碎她本就敏感的神经
她有什么错呢?
有错的,都是如他这般的,贪心之辈。
厉川脸色更是一丝血色都要褪尽,他握着她的手,放至唇边,虔诚地亲吻着她的手背,一字一句道:“你不是错误,阿宁,你怎么会是错误”
“你是我古井无波生命里的光,你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厉川缓缓说着,抚摸着她的脸颊。
“若你母亲还在,她定是不愿看你这般的。”
你母亲那般爱你,可以用生命来让景仁帝重新审视皇族的糜烂,她怎么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变成如今这般的样子?
“阿宁,不要为别人的错误负疚,不要辜负你母亲对你的爱。”
“阿宁,你不是还要找小荷么?已经找到小荷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宋宁宁在黑暗之中,周围嘈杂的声音不断,她闭上了眼,准备任由黑暗将她吞噬的时候,周围的阴冷消散,她似乎被包裹在一个灼烫的怀抱,迅速将她已经冰冷的躯体焐热。
“小荷”
宋宁宁眼珠在转动,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着话。
对还有小荷,小荷怎么了?
她有没有被这场变故影响,她会不会在担心自己,她会不会傻傻地跑回来找她了?
小荷到底怎么了,宋宁宁认真听着,可那声音一点也不真切,听得她心火都升起来了。
就在她认真聆听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宁你怨我骗你也好,什么都好,我都认了只要你醒来,随你责罚,你想怎么样都好。”
厉川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抱着滚烫的人,懊悔和爱意止不住的涌出。
“我喜欢你,爱你,早在很多年以前,我的心便已经被你俘虏了”
“可怎么办?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被你看穿,我怕我揭露心意便会被你弃如敝履,我骗你瞒你,不是为了害你,而是想要靠近你,让你在意我,爱上我”
他吻上她的发顶,额头,眼角下的小痣,鼻尖,唇瓣。
“就算是当条狗也好,只要你醒来,什么都好”
他忍不住道:“不要抛下我,阿宁我爱你”
一双漆黑的,还带着些茫然的眸子,在厉川离开她唇瓣的时候,直直对上了他的眼。
脑中瞬间空白,随之而来的狂喜充斥厉川整个人。
他忍不住,又是吻了上去,舌尖却是一痛。
宋宁宁大力咬了他一口,厉川一愣,甜腥味瞬间充斥他的口腔,可他只呆呆笑着,直到宋宁宁绵软无力的给了他一巴掌。
“吵死了。”
厉川微微偏过了头,生怕这是幻觉般,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这才发现,宋宁宁眼角通红得很,果然,后者咬着下唇,眼泪一瞬流了下来。
“你凶我,打我,关我你滚开”
厉川手足无措,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颊送:“你打我,好不好?”
甚至不知从哪拿出了宋宁宁之前的那根大红鞭子。
重新塞回了她的手中。
“阿宁别气了罚我吧。”
宋宁宁握着那物,一种久违的安全感终于重新回到身上。
可宋宁宁心口中的委屈却更是涌上,那些黑暗之中生出的可怖的画面似乎还在她的眼前,她几乎就要踏入,此刻,重获光亮,她止不住后怕和恐惧。
厉川抱着她,不敢用力过大,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她哭泣时的抽动。
可愈演愈烈,厉川抚着她的背,突然道:“主人别气了,好不好?”
似有一股酥麻的电流从宋宁宁的背脊传开,她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
心口那股情绪就这般消散殆尽。
她抬眸看着眼前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看着他滑动的喉结,压着心口升起的莫名慌乱,推开他,重新躺了下去。
厉川见此,替她将被子掖好,赶紧叫了太医进来。
几番查探,确认高热正逐渐下降后,又开了副药,便离开了。
厉川那颗高悬的心便也终于落地。
魏娘进来查看,双眸通红,但此刻也不敢太过显露情绪,怕又惹得宋宁宁无法好生休息。
再之后,宋宁宁又睡了过去,厉川一步都不敢离开,将所有政事全部移到了公主寝殿。
渴了,他亲自喂水,药凉好了,他也亲自服侍。
可宋宁宁并不待见他,第一次倒水她吐了,说不是山泉水。
第二次倒水,又说容器不是她喜欢的,直接推洒了出去。
她就细细观察着厉川,看他什么时候恢复原形,看他能伪装多久。
可厉川却一点脾气都没有,除了喝药这件事上,厉川有些强硬以外,其他要求,他都满足了。
等宋宁宁再次醒来,魏娘过来送宫膳。
她肚子很饿,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吃东西。
一想到那手臂上的那些残缺,还有凹凸不平的脓包肉/洞,她胃中又开始了翻江倒海。
脑中又升起了隐痛,她虚弱躺着,颓然无力。
“我来喂她。”
宋宁宁背转过身去,不想理他。
他在外殿办公,宋宁宁一直能听到形形色色的人进来向他汇报事情的声音,觉得烦闷,既然那么忙,干嘛还要一直守着她?
他说的那些话,她才不要信呢,又是想要蒙她的话术,什么多年前,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宋宁宁嘟着嘴,自己都没发觉此前厌恶憎恨的情绪,不知何时都淡化消失了。
魏娘答应后便退了下去。
厉川端着菜饭走过来,刚刚靠近,宋宁宁抽过枕头便向他砸去。
“滚开。”
即便厉川反应敏捷,手中的汤菜还是有一点洒出。
他摇着头,将那碗盏放回了桌上,然后叫人取了新的枕头,亲自重新放在了宋宁宁的榻上。
他温柔着声音道:“阿宁不吃饱饭,之后要怎么惩罚我?”
“力气不够,都打不疼了。”
宋宁宁只觉心口鬼火直冒,她猛地转过身,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
“我、不、吃!”
厉川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对着宋宁宁缓缓道:“还说等你好了带你去见小荷”
“看来还要等上一阵子了。”
宋宁宁眉头一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威胁我?”
身体没有力气,又堪堪要倒了下去。
厉川立刻上前扶起她,手掌中的灼烫,让宋宁宁生了些紧张。
“阿川只是想要阿宁吃些东西,身体好了,小荷见到你才不会担心,对不对?”
两人靠得很近,厉川声音之中只有温柔,循循善诱,宋宁宁轻咬着下唇思索了起来。
她的确肚子空空,她的确很饿,可
她看到那些饭菜,就觉得恶心,那些肉
似也看出宋宁宁有些苍白的脸色,他也想到了什么,坐在她身边缓缓道:“不然我让厨子做些素食,煮碗清汤面,多少吃些?”
宋宁宁看着他,突然道:“我要你做。”
“我要看着你做。”
“不是你做的,我不吃。”
宋宁宁松口,厉川倒也是松了口气。
“好。”
可宋宁宁身子虚弱,她又非要亲自看着厉川做饭,殿里便又忙前忙后搬来了一堆东西,迅速搭建了一个小的灶台,厉川在一旁有模有样的和面。
但仔细看去,手法生涩,一旁站着的御厨一个劲地擦着额间生出的冷汗,一边指导,一边告罪。
宋宁宁就靠在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忙碌。
厉川时不时投以温柔眼神,宋宁宁本看着好戏的笑就立刻收了回去,撇过头,不去看他。
等他重新将精力视线放回桌上的那些食材后,宋宁宁又忍不住朝他看过去。
白衣胜雪,他总是知晓自己喜欢什么。
一举一动,谦和儒雅,不过眼中不再是淡漠,看向自己的时候,是浓郁到要溢出的温柔。
墙上又重新挂上了他送给自己的那些画,破损的扇子被另一把他亲手提了字的新扇替代,静静躺在她的榻边的矮几上,等着她的临幸欣赏。
宋宁宁将头埋进枕头里。
心脏似乎又活蹦乱跳了起来。
一条黏人的狗罢了。
可心底深处,缓缓涌上的热流,令她耳垂都染上了些红。
第79章
日落西沉,公主宫殿内此刻一派祥和之意。
没有荤腥,只一碗简单的清汤素面,上头漂浮着鲜甜葱花,明明不是什么出众之品,但宋宁宁的肠胃终是不再翻滚。
好香,她觉得自己从未吃过这么香的面食。
可能是饿狠了,此刻一旦打开了胃口,更是觉得饥肠辘辘了起来。
看着她一口一口吃下,厉川眼神之中的柔和更甚。
“如何?”
这算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这般精细的饭食,儿时同父皇前往山林围猎,那时也不过随意果腹,就算使用炊具也最多不过是切烤野味。
又是做给自己心仪之人,厉川看着她,眼中还是不自觉露出些许期待之色。
宋宁宁最后喝了些汤,胃里被温暖的汤水激活,热气便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舒服的微眯了眯眼,听到厉川询问,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他。
一只乖狗等着主人的赞美奖赏。
宋宁宁放下筷著,旁边伺候的依莲赶紧递过巾帕,她擦了擦嘴,看向一旁垂首躬身,神色紧张的御厨:“你教的不错。”
一道眼神闻言也扫了过来,那御厨只觉后脊一瞬有些发毛,他赶紧摆手,恭敬道:“奴才没做什么,都是殿下聪慧,一点即通”
他是前大周就被招进了宫中的厨子,这改朝换代后,他本是颤颤巍巍着,想着墨国来人肯定会血洗皇宫,他本已抱着死到临头的绝望,可谁知,因他身份干净,做菜还不错,竟问他要不要继续留下。
其他同僚害怕,选择离开,可他实在有些动心,只因他孑然一身,这月例还比此前更高,他便答应留了下来。
可谁知,好日子还没过几日,就被拉扯入了今日局面。
他自然是听说过宋宁宁的恶名,也听说过一些墨国太子同她之间的一些纠葛。
在知晓如今墨国太子没有杀她,只将她囚在宫中时,他还以为这前朝公主定是会被太子折磨殆尽的。
可今日看来…自己恐怕完全想错了,这太子困着前朝三公主,根本不是要折腾她,小心翼翼伺候的样子,分明就是在乎至极。
此番自己被三公主赞扬,他感受着厉川带着寒凉的视线,擦着额间已经要滴落的冷汗,实在受不住,跪地道:
“太子殿下十分认真,这般用心程度绝非奴才可比拟的,望公主能体会太子殿下一番心意…
宋宁宁看到他这副胆小如鼠的样子就烦,正要发作,厉川已经开口道:“好了,你下去吧。”
御厨连连谢恩,然后迅速撤离。
殿里其他人也尽数退了下去。
碗碟收回,宋宁宁靠在软垫上,声音有些冷:“我要见小荷。”
“等你身体养好了,就带你去。”
宋宁宁眉头一蹙,看向他时,很是不满。
还说她要怎么样便怎么样,根本就是个骗子。
厉川靠近了些,声音柔和:“阿宁也不想小荷担心吧?”
宋宁宁轻哼了一声,对厉川下了逐客令。
“我要睡了,你滚吧。”
厉川眸光微动,殿内烛光摇曳,他的视线却比烛光更亮更热,直直落在宋宁宁的身上。
宋宁宁转过头去,本不想看他的,可他那视线实在灼人,她心脏莫名猛地一跳,又鬼使神差地看向了他。
明明将自己弄成如今模样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之人,可宋宁宁此刻却似乎没有办法将所有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他眼神之中带着些受伤,神色泛着疲乏,此刻,竟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可怜。
“阿宁不想知道,宋茹静如何了?”
宋宁宁脸色微微一白,想起她那双泛着寒带着恨的眼神,她下意识蜷缩起身子,环住了自己的双腿。
厉川见此,实在未能忍住,拉过她,将她抱在了怀中。
宋宁宁作势要挣扎,可抱着自己的怀抱实在温暖,耳边还响起他低沉的声音:“主人别推开,好么?”
又是这样
宋宁宁的动作一顿,她侧眸看他,后者神色在烛火微光下实在很乖,是她一直想要的,那种听话的乖觉。
心间又升起了酥麻,她忍不住道:“等我好了,我会狠狠罚你,我会把你绑起来,狠狠鞭挞你。”
她带着几分凶恶,厉川忍着眼中笑意,压低声音道:“嗯主人想做什么都行。”
一瞬的火热烧灼上她的耳垂,明明是要惩罚他,为什么又被他带偏了?
她脑中不合时宜的回忆起了那晚的画面,她压着他,看着他极致时额间滴落的滚烫汗水,感受着他灼烫再也控制不住的喷发。
她情动难耐,脑中迸发的白光将她带入一场从未去过的仙境,那时候的他,也是乖顺的,乖乖被她占有,乖乖被她侵/犯。
但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同。
那时他中了药,动弹不得。
可现在,他自愿了,乖顺着眉眼,告诉自己,想要怎么对他都可以。
她只觉身体又黏腻了起来。
她压着身体不对劲的反应,冷声道:“她如何了?”
厉川敛着眉眼,怀中佳人在烛火微光下脸色泛着些许的红,他眸中有笑意划过。
不过很快,他正了神色,沉声回复道:“她割喉自尽了。”
宋宁宁浑身一抖,接着便有些支撑不住般,彻底倒在了他的怀中。
“二二哥哥呢?”
厉川眸光微暗,他缓缓道:“她自尽前,先杀了他。”
宋宁宁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那种灵魂似乎被剥离开,但又与**相连的微妙感,让她有种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但又还活着的诡异痛苦。
其实她多少也猜到了
那般痛苦的活着,或许死了,才是更好的结果。
她想,宋茹静恐怕想要杀死他们所有人,让他们尽快结束这一场痛苦的人生吧。
宋宁宁突然蹙眉,不对
“割喉?”
“是第一天入狱她便摔破了碗盏,藏了一块碎片。”
宋宁宁看向厉川的眼中露出不解,她眼中升起疑惑,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哀伤。
“为什么她明明可以用那碎片也割破我的喉咙,为什么她为什么没有”
她那时眼中的寒冷,刺得宋宁宁浑身冰凉,她掐着自己时,明明有机会直接将那碎片划过自己的脖颈,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这么做?
她杀死二哥哥时想的是什么?
她割开自己喉咙时,又是什么样的念头在她脑中?
厉川轻抚着她有些颤抖的脊背,他缓缓道:“她或许是忘了亦或许她并非真的那般恨你,想要杀你”
他怀中的傻姑娘永远不会相信,幼时的她,真的如精灵一般,明媚、开朗、善良,带着些许的狡黠,他想,同她生活在一起过的人,恐怕都无法厌恨上她吧。
就算生命给予了他们那么多的苦难,但内心深处,或许对宋宁宁,都保留着了一份真挚之情,也说不一定呢?
“阿宁,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宋宁宁只觉悲伤若海浪拍过,将她狠狠裹挟进入了其中。
她想起幼时皇姐总是牵起她小小的手,永远将她护在身后,曾告诉她:你是大周的公主,你想要的,姐姐都会帮你得到。
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回忆逐渐淡去,但她的悲伤却愈发浓郁,她埋在厉川怀中,任由自己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裳。
心底深处,那股滔天的恨意席卷而来。
“我要杀了宋怀安”
“厉川我要杀了他!”
她哽咽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帮帮我好不好?”
厉川只觉心脏被她的话语狠狠揉捏成团,他紧抱着她:“好”
“只要阿宁想要,我都会帮阿宁得到。”
北进路上,宋怀安在轿椅中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动作太大,他耳根被扯得生疼,他没忍住抚上了被纱布包裹之地,眼前却浮现出宋宁宁最后看向他时的,那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恨意。
他眼色黯了黯,浓郁的黑更深了起来。
恨他?
他渐渐笑了起来,有多恨他,便会有多想他。
想来,他的好妹妹此刻,也正如自己想念她一般的想念着自己。
恨他又如何呢?
都希求她的爱,都希求她的青睐,都希求她的靠近,可有什么用呢?
他们都那么被动,只有自己,只有自己一直主动的靠近她,主动将那些障碍全数扫清,只有他最爱她,为了她可以与整个世界为敌。
他触碰着缺失的地方,即便被她伤害至此,那股恼人的恨意却也不过几天便消散无踪。
他是真的爱她啊为什么她的好妹妹无法理解和共情他的爱呢?
马蹄声靠近,谢鸿朗在马车旁低低汇报着。
“好!一定要将她带来,若是成了,重重有赏,重重有赏!”
宋怀安带着些癫狂的神色,月色透过马车的窗帘,让他看起来更显阴森。
“她会明白的,这世上的人,只有我最爱她。”
“只有我,愿意为她杀尽天下人”
谢鸿朗垂着首,缓缓道:“殿下前面不远处便是微臣朋友的一处私院,不妨先做调整,再图大事,也正好等着国都来信。”
“好!谢卿,待本殿夺回大周,你便是大周国第一大臣!”
“本殿要封你为相!”
狂妄的声音在寂静之夜响起,夹杂着令人胆颤的笑声。
“微臣,多谢殿下!”
说罢,谢鸿朗恭敬的退了下去。
月色凉薄,洒在一众心事重重的队伍之上。
谢鸿朗打马归队,眼中却划过一道极致的凉,再看向僵直背影的裴玉时,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第80章
休养了两日,宋宁宁有些恍然。
这番待遇,同她在公主府也没什么两样,各种细节这宫里人都掌握的十分清楚,想来是将公主府里的人尽数带了回来。
宋宁宁也发现了,厉川处理起事情来的一贯风格便是‘一网打尽’,就连处理她的生活起居也是如此。
她睫毛微颤,撩开被子,便要准备下地。
厉川听着里头的声音,放下手里文书,立刻进了来。
“醒了,昨夜可睡得好?”
宋宁宁脸上有些烧,前夜她哭着哭着竟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竟被他抱在怀中,当即她便将他踢了下去,昨夜睡前便严厉禁止他的靠近了。
可晚上却辗转反侧不得入眠,魏娘进来替她掖了几次被角,最后一次,是他过了来,宋宁宁觉得不爽,但突然想到他是自己的狗,为什么不能陪着自己睡?
想通这点,她立刻拉着他的袖子,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乖乖的进了被窝,还乖乖将自己抱着。
宋宁宁压下又乱跳的心脏,安安稳稳睡着了。
今日醒来已是午时,此刻他衣冠齐整神清气爽地问她,宋宁宁竟一时有些语塞。
好一会儿,
她才道:“不如小荷陪着睡舒服。”
厉川眉尖轻挑,眼中划过一丝微光,但很快,那神色便已被他尽数掩去。
“想吃什么,我来做。”
说罢,他半跪在床榻前,眼神认真,炙热大掌握着宋宁宁纤细赤足,细细替她穿着鞋袜。
宋宁宁咽了咽口水,也不是没人这般伺候过她,可厉川这般模样,实在秀色可餐,让她忍不住想要将他绑起来。
然后红着眼眶看着她,求着她。
不行不行,宋宁宁收回视线,还有一件正事。
宋宁宁收回双足,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厉川:“带我去见小荷。”
“先吃些东西?”
厉川仰着头看她,眼中笑意微升。
宋宁宁凑到他身前,俯身,捏着他下巴道:“你又忘了乖狗不应该做什么?”
厉川忍着被她轻触之地的阵阵酥麻,眼中升起乖顺:“好,阿川不替阿宁做决定。”
“叫主人。”
厉川拉过她的手,轻轻在手背吻了吻:“嗯主人。”
宋宁宁条件反射般抽回了手,火烧般的灼烫让她耳垂泛红,她轻咬着下唇,任由心中波涛将她灵魂浸没,全身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麻,令她分不清这是难受还是舒爽。
厉川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拿过厚实的外氅,披在宋宁宁的身上,然后拉着她,朝着殿外走去。
“小荷就在宫中?”
“是,姨母此刻正在同她说话,想来也应该快要聊完了。”
宋宁宁轻轻蹙起了眉:“你的姨母?”
“东国现在的太后,厉婉柔。”
宋宁宁更是困惑,她一边随着他的步伐朝前走,一边问道:“东国同墨国,到底是什么关系?”
东国未被墨国吞并的理由,难不成是因为皇室是血脉相连之人?
这般想着,宋宁宁也便问了出来。
“正如你所言,不过东国此前混乱,我们帮姨母坐稳了那位置,她自然也知晓墨国实力,投桃报李,虽未明面结盟,但我们已是一体。”
“所以我能轻易以东国身份来此,他们也会配合我的一切指令。”
厉川说罢,宋宁宁眼中的疑惑却更多。
“所以东国皇室随太后姓,是因为要同墨国扯上联系?”
“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呢,厉川,你究竟叫什么?”
宋宁宁看着他,眼中的探究之意浓郁,厉川将人拉至宫廷墙巷一角,屏退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众宫人。
他压低着声音,认真道:“这件事,我从未骗你,我随母姓,单名一个川,字永煊。”
宋宁宁被他困在臂膀之间,他好高,她不得不仰着头,甚至还不自觉垫起了些脚尖。
“为什么?你是墨国太子,为何随母姓,难不成你们国家以女子为尊?”
厉川看她认真思索的样子实在可爱,粉润双唇一开一合,他强忍着一探蜜唇的冲动,解释道:
“我上头本还有两个哥哥,但没有一个活过满月,生下我后,他们提心吊胆,请了相国寺闭关多年的大师出山,大师一见他,便说父皇命中无子。”
见宋宁宁眼中困惑更甚,他继续道:“大师找了破解之法,让孩子随母姓,成年之前不得以皇子身份行事,养在宫外不得声张。”
“因此,他们将我藏得极深,也是等我成年后才渐渐出现在大家眼前,我以永煊二字示人,反倒极少人知晓我的真名了。”
厉川说的认真,宋宁宁自然也认真听着。
这般对话,宋宁宁却觉得自己消化了许久,她垂下头,想问他是何时开始准备这一切的,可话到嘴边,她突然有些不敢问了。
脑中一晃而过的画面,她记不太真切了,她要回去自己好生想想。
厉川抚了抚她眼角小痣,实在没忍住,轻轻吻了上去。
宋宁宁本还在思考,见他如此,脑中又是一瞬空白,有些恼怒,一巴掌便打了过去。
也不去看厉川神色,她推开他的怀抱,带着些羞恼,朝着一处走去。
走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她转过身,厉川眼中含着似笑非笑:“阿宁走错了,这边。”
不过是被狗舔了一口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宋宁宁重新沉住了气,眼神示意他带路
皇宫东南角,一间华贵宫殿之中,此刻,气氛有些僵持。
小荷面对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而门口,此刻是夜瞳一步不离的守着。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也不会跟你走。”
小荷消化着刚刚她听到的信息,此刻一张脸上难得显现出一些情绪——不愿。
“为什么?小荷,本宫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派人从每一个国、每一座城、每一所村落的找,只为那么一丝的希望,本宫都从未想过放弃。”
“现如今,好不容易我们母女可以团聚,小荷,你为何不愿意让为娘补偿你,疼爱你呢?”
眼前人是东国的太后,她自然知晓那是东国至高无上的人。
她也未想到这具身体的原生家庭这般的有实力,若她不是其他世界过来的,此刻说不准就动心了,可她毕竟不是眼前这华贵妇人的孩子,就连此刻听着她诉说对自己的思念愧疚,都生了极大的不配得感。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一时只能沉默以对,这般行为,反倒是激得厉婉柔更是心疼。
“本宫知你害怕这么些年,受了这么多苦,被人卖入宫中,给别人当丫鬟,不知受了多少罪”
“你是我的女儿,是东国皇帝的亲妹妹,那些人怎么敢这般对你怎么敢”
厉婉柔声音之中带着酸楚痛苦,当年宫廷之争,她的信任错付,令她的孩子成为了敌人报复的工具,成了敌人毁灭她神魂的武器。
可她不甘心,她知晓若自己输在这场没有硝烟战争中,那等着她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她连寻找孩子,弥补错误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一步一步,借用可以支撑自己的一切资源,最终她赢了,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人,是她。
她用巾帕擦干眼泪,继续道:“为娘知晓你不会这般轻易信任本宫可小荷你要给娘一个机会,至少给娘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贵妇人保养的极好,可她此刻流着泪,她靠着小荷极近,眼角的褶皱便也清楚地展露在了小荷的眼前。
她不知为何,心中的酸楚猛地升起,可她知晓这不属于自己,可看她这般模样,她又的确狠不下心的严词拒绝。
“娘”
小荷憋了半晌,叫出了声。
就是这么一声轻轻浅浅的‘娘’,却激得妇人更是红了眼,她哽咽到不能言语,一点往日临朝听政的威严也无。
小荷见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她想了想,带着些笨拙,将贵妇人抱在了怀中。
“娘我其实一切安好”
“我长大了,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想着补偿我的”
小荷话音未落,厉婉柔的声音带着些激动道:“给别人当丫鬟,当牛做马的,也叫过得好?”
“大周皇室什么样本宫难道不知?你还活着,本宫都觉得你命大!”
小荷突然想起初见宋宁宁时候的样子,那时宋宁宁疯狂的样子吓得她不轻。
可之后却渐渐发现,那不过是宋宁宁惯用的手段,她总是喜欢张牙舞爪地吓人,可若是有人经受住了她这般考验后,她会将人拖进自己画的圈。
从此,谁要欺负这圈里的人,对于宋宁宁而言就是在欺负她自己,然后竖起浑身尖刺,将属于她的圈中人护在身后。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小荷弯了弯眉眼道:“大周皇室的确不怎么样,挺恶心的,但宋宁宁不同,她和大周皇室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再有,我并不觉得自己卑微,我用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事业,去东国,我反而会变成一个废人,成为被养在金丝牢笼里的雀鸟。”
想起宋宁宁当时看着那些鸟雀时候的模
样,小荷继续道:“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娘,如果你真的想要补偿我,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小荷神采动人,并未如厉婉柔想象般那样唯唯诺诺战战兢兢。
厉婉柔看着她,一时心绪复杂至极,自己的女儿成长为这般的性格,她一时觉得心酸,一时又觉得欣慰。
她第一次从厉川手中得到消息,得到小荷画像之时,她只觉被铺天盖地的喜悦淹没,可随之而来的是担忧、惶恐,害怕她长成自己无法接受的模样。
就算自我建设了许久,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重新教导重新生长,就算小荷埋怨恼恨自己,也要将她身上的劣根给拔出。
可现在,她长大成人了。
比她想的,更好。
殿门外,有两道熟悉的身影靠近,夜瞳收回对殿内情况的注意,转身,躬身行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