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厘别开脸,懒得听他那套歪理。
反正这人脑子活泛,随便翻翻书就能碾压众人,根本不能理解他们这些努力型学生的烦恼。
她承认自己野心勃勃,但她不会表现出来。
反观游灿,浑身上下写着嚣张,密集恐惧症都没眼看。
她正要找个借口离开,门锁转动声突兀响起,徐惊临和姥爷回来了。
老人家见了她,眼角的皱纹立刻舒展开,笑着所:“小厘来了?来送作业啊?”
明厘说:“嗯,我这就走了。”
老人摆手,“回家干嘛?听话,留下吃饭,下午煲了莲藕排骨汤,你正好尝尝。"
她手指攥着书包带,拒绝道:“真不用”
话音未落,姥爷系上碎花围裙就进了厨房。
虽然回家也是一个人待着
,但她不太好意思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
没过几分钟,厨房就传来热油爆香声。
姥爷端着一盘烤肉串放在桌子上:“上了一天的课,饿坏了吧?”
明厘拘谨地说:“还好……爷爷,真的不用麻烦。”
“麻烦啥,他俩天天晚上回来都得吃宵夜,你不来他俩也得吃,正好就凑一桌了。”
旁边游灿也说:“吃点吧,我姥爷厨艺挺好的。”
她推辞几次拗不过,想帮着拿碗筷。
徐惊临抱着小猫出来,在姥爷的指引下,双手递给她。
明厘:“嗯?”
姥爷举着汤勺探出头,喊道:“小厘啊!你先跟小猫玩着,我让他俩收拾,那猫老掉毛,你别沾手!”
那怎么行?
何况他还发烧呢。
游灿没觉得不妥,起身帮忙盛了汤,又拿了碗筷,打开冰箱,扶着门回头:“你喝什么?可乐,果汁,还有牛奶。”
明厘说:“果汁。”
不一会儿,厨房内就传来烤鸡翅的香味。
她坐在沙发上,小猫趴在她腿上,软软的一团,闭着眼,她刚要伸手摸摸小猫头,它就把爪子伸过来,主动搭在她手上。
明厘心里一喜,跟小猫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游灿过来碰了碰她衣服,“洗手去,吃饭了。”
他捞起小猫,给她指了指洗手间。
小猫忽地就蹿到他肩膀上,竖起耳朵,警惕地站立,展翅欲飞。
“怎么到我这儿就要上房揭瓦?”游灿说,“刚才还挺温柔的,这跟谁学的,老爬人肩膀。”
他顶着猫,滑稽地从厨房端来一盘可乐鸡翅,酱汁油亮,泛着琥珀色。
“小临呢?过来端菜!”
“来了。”
徐惊临从沙发上弹起,一手一盘菜出来。
两位男生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没一会儿就把饭桌摆满了。
她坐在沙发上负责看热闹。
姥爷做了四个菜,可乐鸡翅,酸辣凤爪,一盘烤肉串,清炒土豆丝,还有个莲藕排骨汤。
色香味俱全,个个冒着热气。
明厘不由自主在心里哇了一声,诧异道:“你们平时都吃这么丰盛吗?”
游灿把筷子放到她面前,指了下徐惊临,“这几天他过来比赛,就吃得好点。”
徐惊临正捧着海碗扒饭,两颊鼓得像仓鼠。
明厘微微放心了,如果因为她才要做这么多菜,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饭桌上四个人,气氛非常热闹。
姥爷不断把几个肉挪到她跟前,招呼她,“吃这个,吃那个。”
明厘谢谢来谢谢去,有点招架不住如此热情。
她尝了尝香味四溢的烤肉串,肥瘦相间,肉烤得外焦里嫩,可口美味。
她又吃了个无骨鸡爪,鸡爪去骨,外皮软糯但不失嚼劲,配合酸甜微辣的汁水,她吃了小半碗米饭。
原本还在拘谨,看了眼对面,徐惊临直接捧了个大盆,端起来往嘴里扒拉。
看得明厘目瞪口呆。
大概是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实在拿不出手,游灿解释道:“他明天开始戒碳。”
明厘点点头,“哦。”
就算只有四个人,饭桌上非常热闹,姥爷忙着给小辈夹菜,游灿和徐惊临时不时跟他斗嘴,氛围轻松和谐,天伦之乐的具象化。
明厘心想,这种轻松愉快的家庭氛围,确实能培养出游灿这种嚣张而自知的人。
饶是徐惊临暴风摄入,姥爷也没说什么,就提醒他不够锅里还有,等会儿自己去盛。
然后又给明厘倒了杯果汁。
她赶紧探身,把杯子递过去,“爷爷,我自己来就行。”
姥爷啧了一声,说游灿,“没点眼力劲儿,白长这么大俩眼了。”
他笑着:“这不是没抢过您吗。”
“行,我不动了,都让给你。”
“哪有一直让人喝饮料的,不得多吃菜吗?”
徐惊临插话:“谁还要米饭?我去盛。”
姥爷说:“你消停点,半夜睡不着又出去跑步,上回一楼那刘阿姨差点被你吓死。”
游灿说:“那都四点多了,谁家的鬼四点才出门?”
徐惊临:“4点28了,鬼出门就得化。”
姥爷一人给他们一脚。
明厘被欢声笑语围着,不自觉也弯唇笑了下。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碰见你垒叔叔了,问我你什么时候出去集训,你给他回个信啊。”姥爷说。
游灿说:“好,我明天给他打个电话。”
“问他啥时候有空过来吃饭,好几次了都说忙忙忙,也不知道那小子在忙啥。”
游灿说:“前两天有比赛,他忙着带学生,我也挺长时间没见他了。”
“真的假的?反正每回都有借口,不是出差就是上课。”姥爷抱怨道。
“真的。”游灿抬抬下巴,指向明厘:“这不,学生在这儿呢。”
明厘愣了下,“我?”
姥爷哟了一声,“是你去比赛啊?”
游灿替她抢答,“前两天好几个省的联合数学比赛,她拿了第一,从选拔赛到初赛到决赛,都是第一,场场碾压。”
姥爷立刻喜笑颜开,夹起鸡腿放进明厘碗里,“哎哟了不得了,这么厉害啊!快来吃个鸡腿补补!”
明厘脸都要红了,赶忙说:“谢谢,谢谢爷爷。”
“没想到你数学也这么好啊,你妈妈还跟我谦虚。”姥爷说,“早知道你也跟小灿一块补习,他叔叔在那儿,还能照应着。”
“垒哥吗?”明厘小声问游灿。
“嗯,他是我叔叔。”他说。
“叔叔?”她惊讶,“你不是叫他垒哥吗?”
姥爷瞪他:“说了多少回也不听,叫哥那成什么辈分了?下回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叫叔。”
游灿拖着长音,“知道了知道了。”
明厘好奇地凑近:“为什么是你叔叔?”
“哪有为什么,生下来就是我叔呗。”
……她问的也是巧妙。
姥爷喝了口汤,跟她说:“他爷爷那边搞数学的多,他爷爷,他爸,好几个叔叔都是数学大牛。”
明厘了然,天赋果然是遗传的。
游灿挑了下眉,“厉害吧,你之前给我那竞赛小蓝本就是我爸编的。”
她回忆了下那本书的主编,确实有个姓徐的知名院士,教练还让她看过那位院士的讲座。
徐惊临也姓徐,而游灿随妈妈姓,这就能说得通了。
姥爷擦了擦嘴:“你们吃着吧,我去散散步,人都没了那么多年了,还提这陈芝麻烂谷子事。”
明厘惊讶睁大眼睛,不敢再说话。她不自觉看了眼游灿。
游灿语气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大家都知道的事。”
姥爷走后,屋内只剩下徐惊临大口吃饭的声音。
看她眼神的惊讶藏不住,他主动开启话茬。
游灿说,他爷爷那边的长辈全是研究数学的,一脉相承的数学世家。
还不满一岁时,家里人乘飞机去国外参加讲座,飞机失事,七八位数学大拿,一个也没剩下。
包括爷爷和爸爸。
“我那时候太小了,什么也不记得,现在知道我的天赋怎么来的了吧?”游灿说。
汤里的莲藕咬开有拉丝,明厘盯着那半透明的银线。他说这话时云淡风轻,像叫她吃饭一样自然。
但她只觉得悲伤,心里酸酸的。
如果天赋要以这样的方式降临到一个人的身上,她宁愿做个傻子。
她太懂背着所有人期待前行是什么滋味了。
游灿说,所有亲戚都默认,他会继承爷爷和爸爸的遗志,继续在数学这条道路上钻研到底,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性。
数学圈子就那么大,大家都互相认识。
从小到大,每个数学老师见到他第一句话:“你跟你爸太像了。”
然后说:“好好学,你以后肯定能比你爸还厉害。”
游灿说到这里,语速变缓,叹了口气。
她敢反抗,竞
赛说不学就不学,可以任性,毕竟还有小姨和爸爸和她统一战线。
但……
如果是已经过世的长辈,怎么反抗?
爷爷、爸爸、叔叔们没有完成的事业,全部要交到一个小辈身上。
怎么拒绝?
去跪在爷爷和爸爸墓前说,说这辈子不碰数学了?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窒息。
她忽然想起那天,比赛之前,他说:“逃避和不在乎,结果都是不参加,但你真的能确定是因为哪一个?”
当时,明厘觉得他说这话未免太高高在上,一个能把数学当爱好且站在顶尖的人,有什么资格戳破她的逃避?
明厘在这一瞬间哑口无言。
她一直以为他出于热爱才学数学,他不需要背负任何人的期待,所以他自由散漫,肆意张扬。
她一直以为他们不一样。
他那天说:“如果不理解,我不会问。”
因为他真的能理解。
后半截她食之无味。
她用余光看着身旁的男生。
他专注地吃饭,微微弓着身,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大约是因为发烧没有食欲,吃的很慢。
她从小觉得与周围人格格不入,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和他的距离拉近很多。
因为他们都在同一条河里,只不过一个拼命往岸边游,一个只能假装享受溺水。
明厘捏紧瓷勺,忽然很想告诉他:其实我也怕,怕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怕辜负所有期待。
游灿注意到她的眼神,打趣她:“怎么了?果汁里馋了洋葱啊,把你感动成这样?”
明厘偏过头,撇撇嘴,“你才爱喝洋葱味的果汁。”
她埋头于碗里的莲藕,小口咽下。
忽然觉得喉咙发紧,那块藕在嘴里泛出淡淡的涩味。
他放了筷子,眼里又有了平时的玩世不恭,“瞎想什么呢,姥爷都说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往心里搁了。”
明厘怔了下,他永远能猜出她的心思,就连细小的纠结点也能猜得到。
哪怕背着所有人的期望,他也过得潇洒不羁,明厘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硬撑。
但她自私地希望是前者。
月上柳梢十倍明,她踏月回家。
妈妈正在客厅内打电话,语气兴奋。
见她推门而入,明岚指了指桌子上新买的点心,示意她吃点东西,拿开手机说:“等我一会儿跟你说点事。”
她放了书包出来,那头电话也刚好结束,妈妈脸上藏不住欢欣。
“这周末没安排吧?”明岚问。
“没有,怎么了?”
“之前跟你说过了,去跟林叔叔和小沨哥哥吃个饭,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着这事。”
“嗯,记得。”
“还有啊,这房子本来就是为了安排你上学临时租的,这周刚好到期,林叔叔在市里有套房子,你先住那边去,离学校更近,不用坐公交车就能到,周末把时间空出来好好收拾下东西吧。”
“什么?”明厘愣了下,“这房子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不继续住了?”
妈妈坐到沙发上,叹了口气,“房东旅游回来不想继续租了,要不是着急搬过来我也不会租这儿,等下半年挑个地段好点的买一套吧。”
“这么着急吗?我东西都没收拾。”
“所以让你趁着周末赶紧搬,不好带的东西直接扔了算了,再重新买。”妈妈又说,“别愣神了,之前你不是还嫌这边隔音不好吗?离你学校也不算近,搬走你上学还方便了。”
几句话出来,明厘有点茫然,莫名地心脏突突跳。
搬过来不过几个月,不该有什么舍不得。
窗外的夜风拂过窗纱,吹进高树绿草新鲜的气味。
她有点依恋这股味道。
她盯着餐桌上映出的吊灯白色光圈,直到妈妈回了卧室,她还在餐桌上愣神。
房东收回房子,甚至都没给她自己出钱续租的机会。
如果要搬走,那她晚上就坐不了公交车,也不会顺路去那家肯德基。
那补课怎么办?
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此时,手机屏幕一亮,有人发来一条消息。
游灿问:这周末有空吗?有个网球比赛要不要去看?
第42章 醒悟“阿姨知道你跟一个男生走得这么……
明厘盯着桌角的星火英语书发呆,指尖按压着自动铅笔的弹簧,一下一下。窗外车喇叭声嘶力竭,衬得屋里格外安静。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他。
正如不想面对搬家的事实。
暂时逃避一晚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心脏像是被轻轻揪了一下。逃避虽然可耻,但至少现在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考试之前,防止知识体系混乱,她不再做新题,快速过了一遍平时积累的经典题型和易错题,打算早点睡觉。
一中不缺高手,临考前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翻开最后的历史笔记,闭上眼睛,小声碎碎念。
“接下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小明同学上台领奖,本次期中考试小明同学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数学单科满分,班级排名……排名第一,年级排名前十,相比上次考试进步巨大,这和她平时的努力是分不开的,相信她一定有独特又高效的学习方法。”
“希望小明同学以后也能保持这股劲头,悬梁刺股,早日拿下年级第一……”
仪式结束,她早早休养生息。
人有奔头的时候,就会全力以赴。
她奔着班级第一去,连落笔都潇洒有力,考完一科扔掉一科,自我感觉非常好。
最后一科,她提前10分钟交卷,没想到出了教室就碰上了游灿。
明厘惊讶到微微张嘴,“你怎么来了?”
他表情淡淡:“考试啊。”
“你不是说不考的吗?”
他把书包随手一甩,挂在肩膀上,瞥她一眼:“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肯德基内。
考试刚结束,她一本书都没带,来干坐着。
游灿没什么表情,靠在沙发上,捧着一本冯梦龙的《智囊全集》,看得津津有味。
“你考得怎么样?”明厘问。
他翻了页书,眼皮轻掀,“挺好的,不出意外应该还是第一。”
……太嚣张了。
她居然萌生出了轻微焦虑。
“担心自己考不了第一?”游灿问。
“你都去考了,我肯定考不了第一。”她丧气道。
他放下书,“那你重新问我一次吧。”
“什么?”她这才反应过来,“哦,你考得怎么样?”
游灿耷拉着耳朵,夸张地摇头:“不好,数学非常差!好几道题答案都不确定,物理也一塌糊涂,语文作文估计是偏题了,感觉这次彻底完了,肯定考不到第一了!”
明厘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真幼稚!”
游灿乐了,“这不是给你建立信心吗?”
明厘偏过头去,不再跟他说话。
“哎,奶茶喝不喝?”
明厘冷漠:“不喝。”
“那我只点一杯了啊。”
明厘沉默几秒,忽然问道:“你如果考不到第一怎么办?”
他抬眸,“什么意思?”
她尽量组织好语言:“万一考不好,岂不是压力很大?比如……家里人希望你能一直拿第一之类的。”
“关我什么事,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过好自己的日子就不错了。”他说得轻飘飘。
明厘问:“但他们一定会对你有所期待。”
“是啊,你就要更加努力,拼了命地
去回应这种期待。”
明厘顺着说:“那这样就会很累,被人推着向前走,不能停下。”
游灿喝了口奶茶,看她一眼,“你如果不想走,那就停下呗,多简单的事。”
明厘有些着急,“哪有那么简单?”
“腿长在你身上,谁规定必须得向前走了?前后左右,东西南北,愿意去哪抬脚迈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嘛。”
明厘拧着眉,似乎在思考他的话。
他继续说:“而且有天赋总比没有强,你想想,我家里长辈都是搞数学的,万一我出生是个数学废物,那得多难受?”
“那你正好就不用选择了,数学这条路彻底走不通了,岂不是更简单?”
“不一定啊。”游灿说,“那我会为了别人的期待不断证明自己,反复尝试,愈挫愈勇,但天赋点就那么高,再努力也达不到想要的东西,反而会更加痛苦。”
明厘听得入迷,思索着,不自觉拉过桌前的奶茶,喝了一口。
她轻声说:“好像也是。”
游灿点头,目光落在面前的奶茶上,眸中微怔。
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喉结滚了滚,欲言又止,“我喝过的……”
明厘愣了下,像碰到毒药似的把手缩回来,尴尬到无以复加:“对不起!”
邻座,两位热恋中的情侣正在分吃一杯草莓圣代。
你一口,我一口。
而他们……
在学着别人的样子,分喝一杯奶茶?
她只偏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不合时宜的暧昧更加尴尬了。
这边明厘捋了下头发,又把腕表从左手摘下来,套到右手,翘起的二郎腿又放下,忙得不行。
对面也没好到哪儿去。
游灿捧着那本《智囊全集》,书本挡住脸,隐约透出渐渐变红的耳尖。
他匆忙翻了两页,忽然停住,悄无声息地把书倒了个。
从后往前翻,又从前往后翻。
沉默水漫金山般漾开。
直到游灿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票,放到桌子上。
“你还没回答我呢,周末要不要去看球赛?”
“为什么要请我?”明厘忽然问。
游灿说:“因为我刚好有几张票啊。”
“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她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请贺鸣飞他们,或者其他的男生朋友,为什么单单问我?”
游灿一直以为,没什么话题是他进行不下去的,也没什么场面是他圆不回来的。
直到遇到不解风情的小明。
比如现在,她又不管不顾地把话拎出来摊在桌面上,他只能直挺挺地撞上去,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游灿犹豫了下,问道:“这需要理由吗?”
“需要的。”她说。
“普通同学做不到这种程度。很容易让人误会。”
她抬眸,盯着他。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这烦人的事在心里憋了好几天,该问的时候就直接问了。
游灿被她盯得很不自在,像是一把尖锐冰刃,直挺挺地插进心脏。
说她呆板不懂变通吧,她偏偏还能敏锐地察觉出他们关系的不对劲。
游灿觉得最头疼的一点,找不到她的边界。
搭在桌边的手指握紧又松开,他缓了下,说:“我是觉得你待在家里会无聊。”
明厘想了想,问:“所以你是担心我无聊才邀请我的吗?”
游灿没想到她能这样问,说:“是。”
他又补充了句:“而且咱们刚好是邻居,我离你更近啊。”
明白了。
真相大白,她大彻大悟了。
把她当邻居才邀请她看比赛,才给她补课的。
之前那些暧昧的、摸不着边界的东西,仿佛都有了答案。
她不需要再多虑,也不需要试探。
就像花了一整节晚自习做数学题,做出来等于三分之二百七十八。
她心如死灰,翻开答案。
——三分之二百七十八。
明厘了然,语气轻松许多,“其实也还好,我在家也不会无聊。”
她长长松了口气,像卸下什么重担。
这几日盘踞在眉心的阴雨终于放晴,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她喜欢所有确定的、非黑即白的东西。
即使这答案是别人给她的,她也愿意信。
只要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就好。
只要别让她自己判断就好。
拿到答案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愉悦了。
“对了,你有几张票?”她问。
游灿说:“很多,怎么了?”
“那就好,闻棠说她这周不回家,我能给她一张吗?我们一起去看。”
游灿沉默两秒,“可以,没问题。”
明厘又说:“对了,我要跟你说个事。”
他抬眸。
“我这周末估计要搬家,会比较忙。”
游灿手里的书啪嗒掉了,他震惊,弯下腰捡起书:“搬家?”
“对啊,要搬到……我也不记得了,离学校还挺近的。”
说完才意识到游灿的表情不对劲,她吃了口薯条:“你怎么了?”
游灿明显还没回过神,“怎么突然要搬家?”
“我也觉得挺意外,我妈说是房东不打算租了……反正还挺遗憾,这边小区绿化我很喜欢的。”
她边吃边说,“刚才你还说好邻居呢,这下好了,咱们也做不成邻居了。”
游灿欲言又止:“那你……补课怎么办?”
明厘说:“哦,我想了想,期中考试对我来说不算难,应该是补课效果不错,感觉也不用再继续补了,正好你不是快要集训了吗?就可以多点时间学习。”
游灿说:“我集训还早,七月份才考试。”
明厘思忖了下:“嗯……那要不我把补课的钱结算给你?”
他皱着眉:“谁要你的钱啊。”
那怎么办。
明厘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补偿的办法,她试探道:“那要不以后我也给你补课?”
游灿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我真服了。”-
周末体育馆有一场网球表演赛,游灿给了她两张票,VIP坐席,不对外开放售卖。
是徐惊临要去打比赛,赞助商送的。
周末阳光不错,她心情愉悦,穿了简单的白T,宽松蓝色裤子,为了看比赛还戴了顶遮阳帽。
天气渐渐热了,她把短发一拢,线圈皮筋绕了两圈,发尾乖顺地垂在颈后,整个人干净清爽。
走出门时,风正好掀起帽檐,她伸手压住时,瞥见路边梧桐新长出嫩叶。绿得鲜活,像要把积攒一冬的力量都迸发出来。
和闻棠在约定地点集合后,两人坐公交车去体育馆门口,和游灿徐惊临会合。
“你看过网球比赛吗?”闻棠心虚地问道。
明厘诚实道:“没有,一点也不懂。”
“那我就放心了。”她笑笑,“来之前我还怕看不懂规则会闹笑话。”
“没事,这好像是个表演赛,咱们就当来凑热闹的吧。”
两人边说边笑往前走,入口处,站了两个又高又瘦的人影。
游灿率先回头,冲她们招了招手。
“在那边,我们过去吧。”明厘眼前一亮,说。
“好。”
游灿站在一棵树下,穿蓝白格子衬衫,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掀起,袖口卷起,堆积几道褶皱,灰色牛仔裤,清新的海盐气息扑面而来。
见她们走近,游灿把左耳的耳机摘下,碰了下徐惊临。
“买几瓶水?”
徐惊临一身标准黑灰色运动服,短袖短裤,手腕缠了加压护腕,顶着一头银发,手里拎了件黑色外套,正在捏手机。
“我不喝。”
跟冰块似的,冷淡,眼神拽得没边儿。
游灿说:“你不喝别人也要喝,走,那边有个超市。”
闻棠赶紧说:“我们自己去买就好了。”
游灿说:“那一起去。”
明厘点头,转身跟着他走了。
一路基本无话,她和闻棠念叨了几句期中考。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游灿兴致不高。
也有可能是徐惊临马上就要上场,替他紧张吧,她想。
她和闻棠买完了先出来,在超市门口的大太阳伞下等人。
“怎么,拿了第一迫不及待跑出来玩了?”
嘲讽的声音传来时,明厘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回头,方平楚站在三步之外,黑色T恤衬得他更加瘦小。他嘴角挂着那种她再熟悉
不过的讥笑。
比赛都结束了,各个学校的学生早早归位,海城天高皇帝远,方平楚不好好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前几天班芭娜娜说,有个全国中学生英语什么比赛,就在屿城,他大概又是过来参赛的。
明厘皱了下眉,第一反应是有点好笑。如果不是熟悉的轻蔑语气,她真以为穿越了。
于是,她嘴角带着笑意,说:“对啊,拿了第一名,出来庆祝一下。”
方平楚的视线越过她,投向超市方向。
“那是你新交的朋友?”他意有所指。
明厘本以为他说的是闻棠,过后才反应过来,他想说的,应该是游灿。
她原本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威胁:“阿姨知道你跟一个男生走得这么近吗?”
她脚步停住,盯着他略带得意的表情:“又提我妈,方平楚,你是没有别的话可以激怒我了吗?”
她走近,晃了晃手机,笑着说:“要不你现在给她打个电话告状?”
方平楚还真要摸她的手机,明厘反手,一手机狠狠砸在他手腕。
“草!你有病吧?”他恼羞成怒骂道。
明厘声音淡淡地,“一来屿城就盯着我,我抢了你的第一,不服气?你要不要看看自己什么水平,就算我不参赛,你那水平能拿奖?”
她字字诛心,方平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明厘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我告诉你,第一名我压根就不稀罕,给我我都不要,但我不要的东西都轮不到你。”
“是,你厉害。”方平楚咬牙切齿,目光恶意地扫过她身后,“整天牛逼得不行,怎么还要请外援呢?离了男的你就活不下去了?”
明厘手指猛地攥紧,正要上前,一道蓝色身影突然从侧面闪过。
游灿嘴里还叼着棒棒糖,右手已经狠狠砸在方平楚脸上,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闻棠倒吸一口冷气,死死拽住明厘的手臂。
方平楚踉跄着摔在地上,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游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俊眉微蹙:“你说什么?”
方平楚狼狈地爬起来,声音发颤:“你他妈有病吧?随便打人是吧?就这么想赔医药费?”
游灿听完,和后面的徐惊临对视一眼,两人露出一个看傻子的笑容。
他走上前,饶有兴趣地问:“医药费?要多少?”
方平楚狮子大开口:“五千。”
游灿挑眉看向徐惊临。银发少年懒洋洋地从兜里摸出一张黑色银行卡,两根手指夹着递过来。
他接过卡,在方平楚眼前晃了晃:“五千是吧?”
游灿转了转脖子,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这卡里有八万,你要是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第一轮。”
第43章 夏天我在你家楼下。
汗珠顺着方平楚的太阳穴滑下,滑到侧脸。
因为害怕,声音微微颤抖,“你想、你想干什么?”
“上回篮球没砸着你,还是不长记性是吧?”
游灿揪住方平楚的衣领,往后一推,把人撞在墙上。
“道歉。”
方平楚眼里早没了愤怒,他看得出来,游灿明显是听到了那些话,给明厘出气。
他擦了下嘴角,主动走到明厘面前,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明厘没接话。
她冷漠地盯着方平楚,直到他一滴汗又从他脸上滑落。
的确,她也被游灿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被骂的是她,打人的却是他。
但她必须承认,游灿那一拳招呼上去的时候,她心里是愉悦的。
打得好。
她才不会大方地说一句“没关系”就轻飘飘揭过了。
就像之前凌越说的,敢说就要敢做。
方平楚敢用恶毒的话羞辱她,就要承担被羞辱的后果。
她只是没想到,负责实施羞辱的人不是她自己。
游灿比她还要快一步。
许久,明厘拍了拍闻棠的手臂,以示安慰,“我们走吧。”
她看了眼游灿,他嘴里含的棒棒糖已经咬碎,刚才一拳砸在方平楚脸部骨头,手背微微发红。
“你的手没事吧?”她问。
游灿说没事,跟她说话的时候,再也没了那股混不吝的气质,小声问:“没吓到你吧?”
她摇摇头。
但她又说:“你突然打他干嘛?那种人就是有病,不理他不就好了吗?”
徐惊临笑着插了一句:“不用理他,他这两天气儿不顺。”
游灿说:“你也说了那种人就是有病,跟他讲道理他能记住吗?下次说不定还敢嘚瑟到你面前。”
明厘无语凝噎,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跟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无异于对驴弹琴。
所以,他比她更先做出判断,必要时刻,要用暴力解决问题。
“比赛快开始了,我先去准备。”
徐惊临说了一句之后就走了。
游灿带着她们走到观众席,明厘坐在他和闻棠的中间。
好在,几个人并没有被方平楚的事情影响到情绪,对这场比赛还是期待的。
场馆几乎坐满了人,热闹的欢呼声中,徐惊临缓缓走向体育场中央。
明厘和闻棠第一次看网球比赛,两人都很兴奋。
眼见网球飞来飞去,两人的目光随之移动。
徐惊临不再是往日里冷淡的模样,展现出了作为一个专业运动员该有的气场。
他抛起球的瞬间,小臂肌肉绷出漂亮的弧线,球拍划破空气,发出“咻”的锐响。
对面那位小将也很年轻,但反应速度,挥拍力度都远远不如他。
用尽全力才抛出一个高球,徐惊临已经跃至网前,扣杀时衣摆掀起,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商业表演赛,竞争并不激烈,但徐惊临打得非常漂亮,每一次挥拍都用尽全力,势如破竹。
之前只知道他是体育生,明厘从没想过他如此专业。
她悄悄问游灿:“他是不是挺厉害,感觉那个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游灿偏头靠近,略带得意凑在她耳边:“那肯定,国内青少年组没几个能打得过他。”
明厘眸中透出震惊。
游灿又说:“主办方请他来打的,一场10万。”
明厘又凑到右边,想把这八卦告诉闻棠。
发现闻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奔跑的身影。
比赛结束的哨响吹响,徐惊临把毛巾甩在肩上往休息室走,汗湿的后背布料隐约透出肌肉轮廓。
结果毫无悬念,完全是他碾压式的比赛。
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换回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大概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
闻棠手里拎了三瓶水,是那会儿去超市的时候买的。
她递水的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最后还是游灿见状,接过瓶子,直接塞进徐惊临怀里。
徐惊临拧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大口喝了,看她一眼:“谢了。”
“不客气。”闻棠低着头说。
游灿说:“你送闻棠回学校吧。”
徐惊临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我?”
闻棠觉得不好意思,赶紧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可以了,不远的。”
她又悄悄看了眼徐惊临那头银发。
如果跟他一起走,一定会成为焦点。
游灿盯着他,“不然我去?”
徐惊临嗤笑一声,“知道了,我去。”
明厘说:“要不我去吧,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她担心闻棠和徐惊临半生不熟,一路上会有些尴尬。
结果徐惊临来了一句:“你别去了,你去了又是咱们四个一起上路。”
这句话明厘没听懂。
她只知道1+1=2,她和闻棠是两个人,而不是四个。
恰好这时候妈妈打过来电话,让她回去收拾东西,说搬家公司的车已经到楼下了。
明厘不得不提前离开。
四个人兵分两路,游灿和明厘坐出租车回家,徐惊临送闻棠回学校。
出租车里弥漫着皮革和空调混合的气味。明厘靠在窗边,静静听着司机外放的一首老歌。
两个人坐在后排,都没有说话。
偶尔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只有窗边划过的街景提醒车子正在
飞速驶向目的地。
而目的地代表着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两人下了车,并肩往前走,慢悠悠地走。
夕阳正好,影子在地上摇曳,一晃一晃。
“风继续吹。”明厘忽然说。
游灿看她一眼:“什么?”
“刚刚在车上,你不是在听歌识曲吗?”她指了指他手机,“那首歌叫《风继续吹》。”
“哦。”他了然,“粤语歌,我听不懂歌词,就想识曲试一下。”
他看起来有点纠结似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我……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明厘觉得奇怪,“为什么要送礼物,又不是节日。”
他翻了翻书包,低头说:“如果非要找理由的话,乔迁之喜,行不行?”
明厘笑了下,“好吧。”
他问:“你喜欢红色还是蓝色?”
鬼使神差的,明厘说:“红色吧,比较喜庆。”
他点点头,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红色长方形小盒子,包装很精致,小心地用丝带扎了个蝴蝶结。
明厘接过来,真诚道:“谢谢。”
“现在要看吗?”
她问:“现在可以看吗?”
“可以,都送你了,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好奇心驱使着,她轻轻拉开蝴蝶结包装带,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个针织的小人挂件,比手掌略小,红色毛线织成,头发竖起来像燃烧的火焰,她捏了捏。
“头发是我用细钢丝固定的,缠在钢丝上就能竖起来,不会变形。”他说。
眼睛鼻子统一用黑色毛线勾勒,嘴角向上,带着股嚣张不可一世的表情。
明厘盯了几秒,又抬眸看看游灿,然后笑了。
“这个表情好像你。”
游灿说:“你说像就像,走了。”
她把小人仔细地装进盒子里,又和他道谢:“谢谢你啊,我会好好保管的。”
“你打算怎么保管?放盒子里吃灰啊?”
“那不然呢?”
“这就是个小挂件,你想挂哪儿就挂,拿出来总比吃灰强。”
“丢了怎么办?”
“又不是多难弄的东西,我随随便便就能再给你织十个。”
“好吧,那我挂在书包上。”
游灿勾了勾唇角,“行。”
走到家门前时,游灿说,竞赛集训的时间提前了,接下来一个月他都要待在训练营,封闭式的。
明厘点了点头,“那祝你早点拿到省一。”
游灿又开始贫,非说她的祝福死板,要求换个祝福。
明厘觉得他神经病:“那祝你什么?”
“反正换一个,除了学习,你再想想其他的。”
明厘无语,懒得理他的瞎话,随便扯了个大路边的祝福。
“行吧,那祝你万事顺遂。”
游灿居然很满意,笑了下说:“好,祝我万事顺遂。”
林叔叔的房子在市中心,十三楼。
明厘的房间朝南,窗外视野开阔,能看见远处公园的树冠连成一片,在阳光下泛着深浅不一的绿。风掠过时,树梢轻轻摇晃,像一片起伏的海洋。
先前打过无数次预防针的缘故,明厘很自然地接受了林叔叔和妈妈同居这件事。
钟点工阿姨打扫卫生时,对面的卧室门偶尔开着,能瞥见里面的陈设——黑色床单铺得平整,白色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几本专业书籍,桌面上连灰尘都没有。
林叔叔说,是他儿子的房间,只是从没见过人回来住。
期中考成绩出来了。
和她预想的差不多,班级排名蹿到第二,第一名还是游灿。
但是年级排名要差点,前十名都没挤进去。
这次数学卷子不算难,年级里出了十几个满分的大神。
一班有两个,明厘和游灿都是满分。
虽说先前在比赛上已经秀了一把,成绩出来后,一班又一次刷新了对明厘的认知。
人家不仅数学牛逼,别的科目也一样能打。
贺鸣飞举着她的卷子在全班转了一圈,夸张地嚷嚷着要沾沾学神之气。
闻棠悄悄跟她说:“我觉得你是最有可能超过游灿的人。”
明厘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掏出手机,在桌洞里给游灿发了条消息-
:恭喜你,还是第一名。
而游灿果然没有回复。
期中考得好,最直观的奖励就是拥有了选座权。
她没有守在第一排,而是又挑了个靠墙的角落。
无比默契地,闻棠又一次坐在她旁边。
游灿不在学校,默认依然在最后一排。
一切仿佛回到原点,回到她最初来一班时。
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明厘捏了捏书包上的小火人,毛绒厚实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段时间她拥有很多特别的记忆。
船锚固定船只,小火人也像一个锚点,替她钩住回忆,只要她想,瞬间把人拉回过去的某个时间点。
屿城的夏天来得晚,也很短暂。
只有窗外蝉鸣提醒人们,出门当心高温。傍晚的风吹过凉亭,带着未散尽的暑气。
她吃过晚饭后,她坐在教学楼下的石凳处发呆,手机忽然响了下。
暮色四合,于是手机屏幕上透出的光线变得微微刺眼。
明厘把手机亮度拉低。
时隔一个多月,游灿发来一条消息。
是一条语音消息。
明厘点开播放,他吊儿郎当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出来-
:也恭喜你啊,离第一名这么近。
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把她拉回过去,明厘弯起唇角,不自觉笑了下。
忙起来的时候她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会下降,眨眼一瞬,好像真的很久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了。
小明:你放假了吗?
火火:没呢,这几天外出比赛才发手机。
小明:哦。
她打了几个字,又觉得不妥。
还是游灿先发来消息。
火火:学校什么时候放暑假?
小明:估计还要一个月。
火火:嗯,我两周之后回。
明厘拿起手边的可乐,喝了一口,气泡在嘴里炸开。
她晃晃可乐瓶,莫名地,心里泛起一阵欢喜,像可乐气泡一样,细细密密地往上冒。
海城的记忆是永不褪色的夏天,每一天都全方位环绕着骄阳、绿荫、蝉鸣。
而现在,屿城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同样的梧桐,同样的绿荫,投下的阴影像极了从前。
奇怪的是,记忆中那些潮湿闷热的夜晚,已经隔了一层毛玻璃,离她越来越远。
原以为熟悉的夏天能激发人的思念,她却并不思念海城的日夜。
并不是每个夏天都一样。
她趴在桌子上,被堆积如山的卷子和习题愁得疲惫不堪。
闻棠递给她一片湿巾。
明厘擦了擦脸颊,降温,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眼,互相打气,重新投入到那堆试卷里。
月考之前,学校里忽然卷起一波流感病毒,不少学生中招。
保洁阿姨不断用消毒水擦拭地面,走廊里时刻飘着刺鼻的次氯酸钠味。
巫老师在讲台上唠叨好几遍:千万要记得带外套,下午降温会有点凉,还有,打完篮球不准直接洗澡……
学生流动不可避免,有人默默戴上口罩,尽量减少去别的班级乱窜。
不知是谁打了个喷嚏。
所有人齐刷刷扭头,像一群胆战心惊的土拨鼠。
一班的防线终于被攻破了。
平常的一个夏天,明厘凌晨三点钟忽然醒了,四肢又酸又痛。
她头昏脑涨拿了体温计,一量,38.5度。
月考她没有去,在家休息了接近一周,每天昏昏沉沉。
周末,终于能吃下点东西了,她洗了个澡打算窝在家看会儿书,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火火:好点了吗?
明厘被他突然一句话弄得挺惊讶。
这段时间他们不常聊天,他怎么会知道她生
病的事。
她回复:好点了,估计明天就能去学校。
火火:能出门吗?
一个大胆的猜想从明厘脑海中冒了出来。
她指尖悬在屏幕下,轻敲了几个字。
小明:什么意思?
火火:我在你家楼下。
第44章 分班明厘觉得她的世界倏地变成黑白了……
枝头有雀儿被风惊起,飞走四散,踩过的树枝在风中上下摇晃。
明厘心中仿佛也揣了一窝不安分的小雀,叽叽喳喳,七上八下。
她放下毛巾,跑到窗边,探着身子从上往下看。
十三楼的高度让地面的人影显得很小,但那抹红色在绿荫中格外醒目。
他低着头看手机,黑色山地车倚在旁边。
就在她向下看的同时,游灿抬头,往她的方向瞟了眼,大约是楼层太高,他并没有注意到窗边的明厘,很快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明厘立刻回了消息:我马上下去。
她戴了口罩,换好鞋子后立刻冲出去按电梯。
从13楼往下,不过二十几秒,她头一次觉得二十几秒有这么长。
眼巴巴地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憋在家里好几天,那股无聊终于有了释放之处,连沉闷的电梯内也变得满心雀跃起来。
出门,迎头就是一股热热的风,明厘一路小跑过去,离他越来越近。
听到她的脚步声,游灿也抬起头来,放下了手机。
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蓝色连衣裙,只换了鞋子就匆匆跑下来,跳下台阶时,裙摆被风吹起,扬起优美的弧线。
“哎,慢点跑。”他说。
明厘站定到他面前,口罩内呼出的热风回弹到脸颊,她整个人也变得热乎乎。
“好热。”她说。
“热你还跑,慢悠悠走过来不就好了。”
明厘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过来,她大概是在家憋坏了,想快点见到什么人。
一个多月不见,他还是那副样子,爱穿显眼的红色T恤,懒散站在那儿,星眸明亮,装着夏季的光。
没见面之前,她心里攒了不少话,光在电梯里就冒出来好几句台词。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忽然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但真等站到他面前,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头了。
他们已经不是近水楼台的上下楼邻居,现在剩下的只有单薄可怜的“同学”这层关系。
她不确定要怎样和“同学”相处。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和她互呛。
有了担忧,人就变得小心翼翼。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还是游灿说:“那边有个绿化不错的小公园,要不要去坐坐?”
明厘点点头。
两人走到绿地公园,旁边有卖酸梅汤和冰淇淋的小推车,他过去买冰淇淋。
“你感冒是不是还没好?”他忽然回来问道。
明厘说:“好了,就算没好也不耽误吃冰淇淋。”
“那你戴口罩干嘛?”
“怕传染给你啊。”明厘说,“不能放松警惕。”
“行吧。”游灿走过去,“要什么口味?芒果和巧克力。”
“芒果的。”
两人找了个树荫下的木椅,并排坐着。
“文理分科表发下来了。”她吃了口冰淇淋,抛出这个话茬。
他沉默几秒,问道:“想好学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问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明厘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不需要纠结。”
游灿放心地笑笑,“太好了,我也不需要纠结。”
芭娜娜前几天问过她这个问题。
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妈妈,叛逆劲上来,非要去学文。
毕竟她也不偏科,文理一样好。
中二期的小孩都有这么个过程,越不让做的就非要做,就跟给自己争口气似的,不计后果,脑子一热就冲了。
——不让我学文?我还就非得学文了,我就要给你证明我学文也能学好!
明厘说,我又不傻,数学是我的优势科目,拿着这么高的数学成绩去学文,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了。
再说了,我跟我妈关系不好是一回事,总不能拿前途开玩笑,一码归一码。
这样的事,她向来拎得清。
有了文理分科这个话题,两人自然而然地聊起来。
“一班是理科班。”他说,“学理就不用挪班,大部分同学都会学理,也不用再费劲去认识新同学。”
明厘说:“那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再走?”
“盼着我走啊?”他笑嘻嘻地问。
“对。”明厘没好气地说,“你快走了我就能拿第一。”
“是谁说把第一让给你就是胜之不武的?”
“我现在想通了,胜之不武也是胜了,这叫躺平。”
“你这歪理都是跟谁学的?”游灿摆出一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眼神。
“你啊。”明厘老老实实说。
“你期中考距离年级第一还有好几个名次呢,我让你别人也不让。”
明厘恼怒:“你怎么又偷偷研究我的成绩?”
“什么叫偷偷啊?成绩单白纸黑字印着,我还能装看不见吗?”
“那你非得背下来在我面前显摆干嘛?背下成绩单能提分吗?”
……
果然还是他,明厘心说,没几句话,又呛起来。
游灿悄咪咪凑近说:“我给你出个主意,年级前几名我都认识,我告诉你他们住哪儿,你趁着月黑风高去把他们几个都杀了,咱俩稳坐年级前二,咋样?”
杀手小明冷哼一声,“谢谢你啊,擒贼先擒王,我觉得杀了你比较快。”
公园空气清新,吃完一整个冰淇淋后,明厘闭上眼睛,仰头说:“这个公园绿化真好,好多小鸟。”
游灿看她一眼,也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是啊。”
他们安安静静待了将近半个小时,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明厘给他讲讲班级里发生的事,当然她在班里默默无闻,都是些道听途说的八卦,甚至还不如他知道的多。
游灿就时不时应她两句,偶尔胡扯帮她纠正回来。
比如她说最近喜欢一位悲观主义哲学家叫叔本华,小众高级,以后抄几个句子用在作文上。
游灿笑得海沸山崩,说还悲观主义哲学,那你知道叔本华家里有矿是个靠爹的十足富二代不?
“谁规定富二代不能研究悲观哲学了?”
游灿说:“给我一座矿我保证比他还悲观,到时候你研究我多快?”
明厘忍无可忍一脚把他踢得痛叫。
直到天色朦朦胧变黑,游灿看了眼手表。
他站起身,忽然冒出来一句:“我期末考会回来。”
明厘仰头看他,好像意识到什么。
“你的意思是,最近都不在吗?”
“嗯,教练说今年的考题范围有点变动,加了不少新内容,最近忙着赶课。”
明厘哦了一声,站起身试探问道:“那……你现在要走吗?”
“对,我就一个下午的空。”
明厘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这不是才刚待了一会儿,怎么又要走?
她看了眼手机。其实也不是一会儿,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她只觉得吃了个冰淇淋,和他互呛几句,怎么就过得这么快。
“你就一个下午的时间?还花在和我一起吃冰淇淋上,早知道……”
他挑了下眉,“早知道干嘛?”
“早知道不吃冰淇淋了,应该去吃顿大餐的。”
她觉得忿忿不平。
光阴流水一去不返,他们居然浪费在斗嘴和发呆上。
游灿笑了下:“吃
不吃的时间都一样过啊,冰淇淋挺好吃的,真的。”
她微微皱眉,被这突如其来的分离迎头痛击似的,空落落的。
但又转变一想,没关系,反正高中三年,日子还长。
慢慢来,不着急。
他们往前走了一截,明厘把他送到小区门口。
他说:“你别往前走了,下午降温有点冷,回去休息吧。”
明厘:“路口那边路况不太好,容易迷路,我还是——”
“小厘?”
前面有人叫她,明厘一抬头,看到妈妈挎着包朝他们走过来。
明厘心脏骤然一惊,头脑霎时空白,她微微张着嘴,半截话还没说出口。
直到明岚走近,看到她站在游灿旁边。
明岚似乎想起什么,盯着游灿的脸,“你是那个……”
游灿脑子转得快,立刻换成一副笑脸,温和一笑,“阿姨您好,我是明厘的同学,她这几天请假没去上课,班主任让我过来给她送作业。”
就在走出小区之前,游灿给了她几本不错的资料书。
“噢。”明岚似乎没有怀疑,“那行,谢谢你啊,去家里坐坐吧。”
游灿说:“不了阿姨,我还得回去写作业,得赶紧走了。”
明厘也说:“妈,现在都在准备期末考,哪有闲空吃饭聊天。”
明岚也没再要求,“好,那你路上小心啊。”
游灿装得有模有样,“明厘同学,你别忘了查看群消息里面的答案,自己订正一下。”
明厘说:“知道了。”
“那阿姨再见。”
游灿说完后,趁着明岚回头的工夫,还跟明厘眨了眨眼。
他骑着车飞速离开,带起一阵风,几秒就隐入车流人群。
明岚用探究的目光看了眼明厘。
她坦然对上妈妈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怎么了?”
“走吧,回家。”
直到明岚走出去几步,她才跟上,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似的长舒一口气。
回到家里后,她把门反锁,仰躺在床上,不安的情绪还没过去。
慌什么?
她不过是送他到门口而已,同学之间,很正常对不对?
就算比同学多一点,看在邻居的份上。
看在前邻居的份上,他大老远骑车跑来,浪费仅有的一个下午,跟她一起吃冰淇淋聊天,也是正常的——
吧?
可如果正常的话,他干嘛要撒谎骗明岚?
咚咚咚——
突然有人敲门。
明厘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床上跃起,拉开门。
明岚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女儿略显慌乱的神情。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地说:“出来吃饭了。”
声音像一杯温开水,不冷不热。
“知道了。”
明厘低头应着,快步走向餐桌。丝毫没有注意,明岚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打量。
没等明厘把事情想清楚,她早早回了学校上课。
学校成了最好的避风港。
踏入教室后,所有的烦心事都被锁住一般,看见满桌子试卷,看见前后左右奋笔疾书的影子,她心里奋斗的火苗也旺盛燃烧起来。
有压力就有动力。
期末考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考进年级前三名。
看几句心灵鸡汤就鼓起拼劲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她有专门的笔记本存着高考励志小故事,班里传遍了贺舒婷的《你凭什么上北大》。
但她需要的不是一鼓作气,一鼓作气后必然伴随着衰竭。
有了月考一次教训,明厘懂得了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她保持平稳的学习状态,尽量不熬夜不通宵,每天在固定的时间背诵语文诗词,复习数学错题,不激进不浮躁,安安稳稳地慢慢来。
她总算感受到游灿的年级第一多么来之不易。
这里每个人都竭尽全力。
你有梦想,别人也有梦想,没有谁的梦想比谁的更加高贵。
学校像一所巨大的梦想批发城,她心里那点抱负被摆在统一的货架上,和琳琅满目的商品放在一起。
哪怕是金条,供过于求的时候也会贬值到一块五毛。
只是被明岚撞见她和游灿之后,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有过几次偷偷去办公室打探情报——如果明岚察觉不对,一定会找老师盯着她。
可惜,巫老师的办公室风平浪静,她每次带着数学卷子去,带着棒棒糖回来。
收获了老师暖心的指导,反倒显得她鬼鬼祟祟的小心思站不住脚。
白天越来越长,卷子越来越多,这事也渐渐被埋没在做不完的题目下。
比起文理分科,明厘忧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闻棠选了文科。
她并不惊讶,闻棠语文成绩好,作文经常拿高分,还被贴出来当优秀范文,数学差点,但学文足够。
扬长避短,学文科是最聪明的选择。
“但这样我们就不能做同桌了。”闻棠叹了口气。
明厘安慰她:“不过依然可以一起吃饭。”
“真的吗?”闻棠的眼睛亮了起来,但随即又说:“可是我们下课时间可能有早有晚……”
“没事,我们又不做第一波抢饭的人。”
她语气平静而笃定,让闻棠有些感动。
明厘的确是这样想的,她一个人转学来到新城市,比谁都清楚融入新集体的不易。
临近期末,一班的氛围和夏日午后一样焦灼,窗外蝉鸣又给焦躁按下了1.5倍速,乱哄哄的,不成体统。
大部分人都选了理科,坚守在一班的阵地。
学文的同学一定要离开。
有玩得好的男生一到下课就抱着篮球跑,赶着临上课前一分钟才回来。
像是要把高中三年的篮球全都打完。
还没等期末考,凌越早早就开始张罗着,要么给学文的同学搞个欢送会,要么大家就一起去搓顿烧烤。
明厘对离别这件事始终没什么实感,她安静地待在教室的角落,像透明人一样默默配合着所有安排。
面对这样大规模的分别,她反而显得格外平静。
她只替闻棠担心,怕她性格内向,去了新班级会不会觉得孤单。
期末考结束后就能直接回家,从考场回到教室后,所有人乱作一团,忙着搬桌子搬书,教室里充斥着对答案和没考好的哀嚎。
凌越站在讲台上指挥千军万马:“这几个桌子要搬到对面教室去,等会别忘了打扫卫生,值日生呢?值日生不够就搭把手……贺鸣飞!你给我从桌子上下来!”
明厘慢腾腾收拾着书包,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等待什么。课桌里最后一张草稿纸被对折两次,塞进了书包的侧袋。
目光不时扫过前门,扫过后门。
果然还是前门。
游灿拎着书包,迈着两条长腿慢悠悠走进来。
贺鸣飞立刻就从桌子上下来,激动地大吼:“想死我了灿哥!你终于回来了!”
游灿一脸嫌弃:“你口水都喷我脸上了,小心找你碰瓷。”
后排引起一阵哄笑,推桌子拉凳子的声音盖过了游灿的话,她听得不清楚。
所有书装好后,书包已经成了圆鼓鼓的大胖子。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巫老师驾到!”
所有人各就各位,如鸟兽四散,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巫老师进来看到班里乱得像锅粥,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真是……考完试就撒欢了是吧?以为没人管了?”
大家嘿嘿笑着。
巫敏拿了一张纸,抖了抖,“分班表出来了,大家提前看看,暑假期间,该聚会的聚会,该痛哭的痛哭,开学之后还是我带一班,都给我板板正正的,听到了没有?”
底下立刻尖叫不止。
“老师快点念!”
“老师,一班不动只有学文的同学走对吗?”
“老师老师……”
巫敏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收一下收一下,主任就在走廊里巡查……知道你们都好奇,保持安静啊,人手一份,班长来发下去吧。”
贺鸣飞自告奋勇,比凌越还
快,上前双手捧过,飞快往后传。
名单传到哪儿,哪里就惊起一滩鸥鹭。
明厘看着幼稚又炸锅的同学,不由得和闻棠对视一眼,弯唇笑了笑。
直到名单轻飘飘地落在她手上。
她不清楚学校里分班的依据是什么。
学文科的同学被单独摘出来,随机分配到20班和21班。
闻棠就在21班。
至于学理的同学……
大部分留在1班,比如镇守年级第一的游灿,还有活宝贺鸣飞,老好人网管。
还有小部分,被分流到2班和16班。
16班和1班距离最远。
之前还有同学开玩笑说,1班和16班是体对角线兄弟班。
明厘笑不出来,她指尖死死捏着薄薄的那张纸,甚至觉得冷汗要渗透纸页。
她的名字后面,紧挨着写的是“16班”。
她大脑还是停机状态,茫然,无措。
然后第一反应:是不是明岚给老师打电话了?
这么巧吗?
学理科的39个人,只有3个人分到16班。
十三分之一的概率她都能被选中。
她垂眸,咬了下嘴唇,打开手机,直接给明岚拨过去一个电话。
那边立刻挂了。
回复说:在开会,怎么了?
教室里欢呼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在庆祝他们留下来了,不需要和朋友分开。
明厘觉得她的世界倏地变成黑白了。
所有人都在她坟前跳舞,给她超度。
她回头,看了眼最后排的游灿。
他手里捏着名单,视线穿过围着的杂乱人群,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明厘清楚地在他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惊愕。
她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纸面,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数字擦掉。
闻棠担忧地碰了碰她的手臂,温暖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
“没事。”明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第45章 有鬼“不要早恋,这句话我尤其要说给……
贺鸣飞的声音从后排传来,“灿哥,你说要不要给小明弄个告别仪式啥的?”
游灿正低头看书,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不用,她不喜欢热闹。”
“行吧。”贺鸣飞挠挠头,“哎……太惨了,好好的一员大将送给16班了。”
游灿瞥他一眼。
贺鸣飞立刻捂嘴,“不说了不说了。”
明厘听见这话,胸口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抬头时,正对上贺鸣飞投来的同情目光,又很快移开视线。
有阴影覆下来,明厘抬眸,游灿走到她桌前。
班里乱成一团,没人注意他光明正大地走到她身边,也没人注意到两人悄悄离开。
明厘说,她想去16班看看,就当提前适应环境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穿过走廊时,夏日的风掀起窗帘,像白色旗子带来的无声告别。
16班的内墙上贴着一张褪色的课程表,边角卷曲着。明厘站在门口,里面都是陌生的面孔。
和她一起分过来的两个同学都不熟,一个叫张歆,还有就是团支书朱嫣儿。
游灿往里看了眼,很快,有个高个子男生走了出来。
“有事?”男生问。
游灿说:“不是找你的,这我同学,开学之后要挪到你们班。”
男生反应冷淡,点了下头,“哦。”
游灿指了指男生,给明厘介绍,“吴言,学物理竞赛的。”
明厘说:“你好。”
很快,几个女生出来,聚在一起,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窃窃私语像一群受惊的麻雀。
游灿本身就是个著名观光点,这回和明厘一起过来,俩人那场比赛中一战成名,收获了无数八卦。
“那不是游灿吗……”
“好像真是哎!他怎么突然跑咱们班来了?”
“不知道啊,不会是分到咱班了吧?”
“瞎扯什么?一班怎么可能放过这位镇班之宝,我看应该是过来找人的。”
“不是,是陪人过来的好吧,那女生不就是比赛拿第一的明厘吗?短发蓝衣服,我那天去现场看了。”
“那他是陪明厘过来的?”
“我靠真的假的!论坛里一直在磕他俩……没想到是真的!!”
但不知为何,游灿今天一直冷着脸,她们都没敢上前搭话。
明厘和他去超市买了饮料,树影斑驳地落在两人之间,但却默契地没有提新学期的事。
分班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把她所有的期待都沉进了水底。
拧开瓶盖时,气泡发出轻微的嘶响。游灿仰头喝水的动作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
明厘想,他大概不会在意分班的事吧,毕竟他连学校都不常来。
暮色渐沉,八音楼的轮廓在夕阳中显得格外清晰。上次和闻棠经过这里时的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
她和闻棠就是在这里,撞见一对早恋的情侣。
如果是和闻棠还好,但此时她身边站着的是游灿。
一回想就觉得气氛尴尬。
万一,再有小情侣从里面走出来怎么办。
明厘咽了咽口水,说:“要不……换条路走?”
小路近在眼前,游灿看她一眼,“嗯,换一条,这条路……”
明厘等着他的下文,他却不说了。
她偏头问:“这条路怎么了?”
明厘忽然觉得,他一定知道这条路意味着什么。
莫名的,她就想听听他怎么回答。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弯起唇角,露出小狐狸般狡黠的眼神,“快说,这条路怎么了?”
互相试探的拉扯最能拨人心弦。
游灿看透了她的表情,沉默两秒,忽而笑了下,“玩我呢?”
“听不懂。”明厘摇摇头。
“那你问这条路干嘛?”
“你说了一半。”
“这条路有鬼。”游灿敷衍道。
“我看你才像那个鬼。”
他目光看向远处一点,脚步忽然停住,拉住她的衣角,“别动。”
明厘心里也停了一拍。
“怎么了?”她轻声问。
他凑近,吐出两个字:“有鬼。”
尽头处,逆着光,有一个摇晃的黑影。
明厘脸色倏地变了,慌张地抓住他手臂,“在哪?”
游灿带着她,两个人小心地往前迈了几步。
明厘半边身体都躲在他背后,死死抓着他胳膊,指尖泛白。
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新的洗衣粉味。
衣服裹满阳光,干燥,清冽。
黑影越来越近,她差点就要抓着他撒腿跑。
“垒哥?”
游灿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诧异。
明厘瞬间卸了力,吓她一跳。
垒哥手指尖夹着一支烟,“你这跟谁一块呢?”
他走过来,看清了游灿身后的明厘。
垒哥哎哟一声,“都是熟人啊,你俩这是……”
游灿赶紧说:“我俩刚刚去超市买东西。”
“噢。”垒哥笑着抽了口烟,“好小子,吓我一跳,今天抄了个近道,让我逮住三对了,加上你俩四对。”
明厘脸色还是白的,忽然听到他说什么三对四对的,唰地差点红了脸。
游灿跟垒哥笑了笑,“不是那回事儿,叔,我们走了。”
明厘全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走出去挺远,她还没回过神。
游灿敲了下她头顶,明厘茫然地抬眸。
他指了指自己胳膊,无奈地笑了下:“再抓我就得截肢了啊。”
她差点忘了,还抓着他胳膊呢。
明厘骤然放手,“不好意思……”
她松开后,他的皮肤上果然留下几道明显的红色印子。
肌肉结实的触感依旧很清晰。
没由来地,她耳尖渐渐泛红。
“我……我先回家了!”
在游灿疑惑的目光中,她转身,仓皇逃窜。
连他在背后叫她都没有听见。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阳台上打电话。
她拉开凳子坐下,明岚刚好走进来。
“分班表发下来了,我在16班。”她主动说。
16班班主任是位数学老师,四十多岁,经验丰富,一猜就知道是明岚要求的。
明岚:“那挺好的,反正你也不喜欢原来的班级。”
明厘攥紧玻璃杯,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原来的班级了?”
明岚锐利的目光盯着她,话里有话似的,“非得留在一班吗?一班有谁让你放
不下的。”
明厘心中警铃大作。
她面不改色,喝了口水,“一班老师都很好,突然换老师我怕不适应。”
“高中还有两年呢,有什么适应不了的。”明岚皱着眉,“你就是过得太舒坦,一点斗志都没有,明明有拿第一的水平就是不愿意逼自己一把。”
“我过得一点也不舒坦。”明厘说。
而且我还从来没见过嫌自己孩子过得太舒坦的。
“学习优秀的人到哪儿都不会被埋没,换个班而已。”明岚云淡风轻,显然不想和她多说。
就在这时,手机疯狂震动,芭娜娜打过来一个电话。
明厘回了房间,接起来,那边刚说了一个字,就带了哭腔。
她心里一慌,“你别哭,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几秒钟后,芭娜娜心情平复,才呜咽着说完了全程。
原本说好了高三结束让她出国的,爸妈不知道听了哪儿的讲座,暑假之后就把她发配去美国读书。
因为这事,她又哭又闹,结果换来了银行卡的副卡冻结。
“所以你暑假必须得回来陪我!”芭娜娜在电话那头大喊。
“好好好,我知道了,一放假我就去。”明厘松了口气,“还以为你男神又塌了,哭这么惨。”
整个暑假,明厘泡在海城,和芭娜娜逛遍了所有犄角旮旯的小奶茶店,拍了无数张拍立得。
傍晚的海边微凉,正适合散步。
潮水卷着细沙掠过脚踝,明厘将脚趾深深陷进温热的沙滩里。
“快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新学期新班级,有什么计划没有?”芭娜娜坐在沙滩上问。
“没有。”明厘闭了闭眼,“你不提还好,一提我就觉得烦。”
“那你小邻居呢?”
明厘没反应过来,“什么邻居?”
“哎呀,就是那个学数竞的帅哥啊。”
她抿了口果汁,“我们早就不是邻居了,以后连同学都不是了。”
“这有什么的,常联系不就行了吗?”芭娜娜说得轻巧。
“为什么要常联系?”明厘愣怔地发问。
芭娜娜理所当然:“你不是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吗?说实话我觉得你比以前暖和多了,不会是和他待一起传染的吧?反正终于有点人情味了。”
“真的假的?”
“真的啊。”芭娜娜也不嫌脏,直接躺倒在沙滩上,望着漫天晚霞伸了个懒腰:“以前我让你回来陪我,你就会拉着我写作业,陪我学习,现在居然能陪我逛一整天,简直是奇迹。”
明厘笑了下,声音被远处传来渔船归港的汽笛声遮住。
那就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那他现在干嘛呢?你俩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打?”芭娜娜又问。
明厘说,“他好像挺忙,在集训准备考试呢。”
“你问问呗。”芭娜娜从沙滩上坐起来,抖了抖拖鞋里面的沙子,“与其猜来猜去,不如主动出击。”
明厘说:“出击哪儿?”
芭娜娜无语:“我现在对那位帅哥改观了,这得多大的耐心才能跟你聊天。”
然后,明厘就给她看了和游灿的聊天记录。
“别翻别翻,还没看完呢。”芭娜娜扒着手机,逐字分析。
其实真没什么可看的,就是写无趣的早安晚安日常,不然明厘也不会主动给她看。
游灿一般在有空的时候会给她发几张照片,告诉她近况,或者分享在集训期间遇到的好玩的事。
芭娜娜越看越崩溃。
“他都给你发了这张小猫的照片你居然只回复‘可爱’!!他给你发了18个字你回复俩,有没有搞错啊!!!”
明厘也大声说:“小猫就是很可爱,所以我夸了呀。”
“可他说的是‘小猫很想你’!你为什么只说一个字‘好’???”
明厘无辜:“表示我收到了啊。”
“啊啊啊啊啊你闭嘴!他说的根本就不是小猫想你,他明明暗示的是!他很想你!”
明厘捂住她的嘴,霸气道:“你闭嘴,他正忙着专注学业备战比赛,什么情情爱爱的太小家子气了!”
芭娜娜气得七窍生烟,竖起三根手指,“你今天开始就拜我为师,我必须要教会你怎么不把天聊死!”
“算了吧焦小姐,您自己恋爱实战经验为零呢。”
“但我理论比你丰富多了好吧!”
整个夏天,芭娜娜像只发现新领地的雀鸟,每天抱着平板窝在奶茶店角落,对着明厘滔滔不绝。
“你看这个拉扯话术,学学人家,冷他三天再主动分享日常,男的都这样,太黏糊了他反而会觉得你上赶着……”
明厘撑着头看她手舞足蹈,恍惚间竟觉得这两个月也不算难熬。
她独自坐飞机从海城回来,把夏天远远甩在后面。
新班主任是位古板的数学老师,四十多岁,叫李富国。
开学第一天就展现出了一位老教师刻板的轻蔑和强势。
他站在讲台上,中山装挺直,“在我班里,有三个‘决不允许’,第一条,决不允许早恋。第二条,决不允许带手机,第三条,决不允许顶撞老师,各位都是优秀学子,我相信都能做到。”
而排座位居然是按照性别,男女不允许混坐。
李富国放言:“我带了十几年的班,对各个阶段学生的思想再清楚不过,除了学习无大事,现在已经高二了,高二是高中的关键时期,是分水岭,再不抓紧时间……”
明厘听了两句就趴在桌子上画画,直到李富国突然喊她:“明厘,你跟我出来一下。”
她怔了下,放下笔,乖乖走出去。
新班主任见她的第一句话。
“手机。”
明厘愣了下,盯着他。
李富国死盯着她,又说了一遍:“手机拿出来。”
明厘憋着一口气,因为愤怒,心脏砰砰直跳,缓缓地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放到他手里。
李富国当着她的面,按了关机。
“你妈妈给主任打电话,说要我多关照你,这样,你来当班长。”
明厘脱口而出:“我不当。”
开什么玩笑,她毕业前能把同学认清楚就不错了。
李富国瞥她一眼,不容拒绝:“你先当着,不合适再看。”
接下来,李富国一句话更让她原地目瞪口呆。
他盯着明厘,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不要早恋,这句话我尤其要说给你听。”
明厘拳头微微攥紧,捏住衣角,本分道:“知道了老师。”
16班有80%都是原住民,让她一个空降过来的当班长,还是不由分说直接任命。
光这一条,就能让她融入新班级无比艰难。
明厘甚至阴暗地怀疑,班主任是故意报复她。
强调三条,不准带手机,不准顶撞老师,不准早恋,就像给她私人定制似的。
明岚一个电话,直接越权打给年级主任,年级主任找班主任,班主任找她。
一层层为难下来,她就是任人宰割的那块鱼肉。
明厘垂下眼眸,心里缓慢地筑起一层冰墙。
唯一说过话的朱嫣儿下课就凑过来拉拢她,“哎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吴言物理可牛了,总分就比游灿低了不到十分……”
明厘简单应了句嗯,她盼着这漫长的课间快点过去。
朱嫣儿不满意,“你这样容易吃亏,得积极融入集体,咱俩是一个班里出来的,以后就互相照顾着。对了,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
“那你别说。”
明厘放了书,冷冷盯着她的脸:“你别说,说了我就生气。”
朱嫣儿的笑容僵在脸上,在原地哑口无言。
明厘一刻也敷衍不下去了。
她起
身离开座位,到水龙头面前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流过皮肤,扑灭了她心里的燥热。
16班太安静了,那股压抑和陌生,就像一双沾毒的手,轻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过是换个班级,她好像又回到那个冷漠决绝的壳子里去了。
第46章 合作你们学霸就这么追人的?
开学一周,明厘都没有见过同桌。
她坐在吴言的前面,偶尔小组讨论时,会回头和他说几句话。
明厘问他,新班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富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吴言嘴角露出一抹嘲讽,“教课不错,布置作业不管学生死活。”
“大男子主义,唯分数论,反感学生任何反驳。”
短短两句话,一针见血,明厘听明白了。
老师想要的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像地里的韭菜苗一样整整齐齐,别出头别露尾。
“班长在他手底下应该是个苦差。”她慢慢接了句,又问:“那你们上一任班长是?”
“是我。”吴言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哦。”明厘略微尴尬。
他说:“还好你来了,终于帮我把班长这顶高帽摘了。”
原本,明厘担心他会把革职的不满迁怒于她,现在看来,她属实想多了。
班长就是个烫手山芋,吴言扔了之后,满身轻松。
吴言人如其名,沉默寡言,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疏离,这样的人其实不太适合当班长。
大家默认不爱说话的人“不太会来事”。
“所以我说,李富国唯分数论。”他说,“成绩好的人当班长。”
明厘听完沉默了会儿,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不用谢。”吴言拿起笔做题,“游灿找我帮忙我才说的。”
明厘微微惊讶。
她从没和游灿提过新班级的现状,但他依然找了朋友,帮她一把。
陌生的班级,听到熟悉的名字,明厘心中倏地踏实了一下。
如果不是游灿的事先嘱咐,以吴言的性格,恐怕连一个眼神都不会分给她。
这个认知让明厘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像是心脏被小猫轻轻抓了下。
她想得出神,吴言忽然问:“你和游灿什么关系?”
明厘回答得极快:“朋友。”
吴言似是不信,尾音上扬,“朋友?”
“嗯。”
“他那个人,高傲得很,居然还能有女生愿意和他做朋友。”
明厘怔了怔。在她的记忆里,高傲这词和游灿不沾边。
明厘说:“他……其实还好吧,挺热情的。”
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就是热情。
比如他会冒着摔伤的风险去救下小猫,还会义务给她补课,送她小火人……通通被她归为“热情”。
吴言突然笑了一下,很短促,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他头一回求我。”
明厘眸中微怔,她刚想继续游灿的话题,吴言却不再多说,趴下就睡。
她转过头来,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盯着新拿到手的那张班级名册发呆。
当班长之后,明厘才又一次体会到凌越有多么强大。
她能以一己之力把班级治理得井井有条,还能照顾到少数透明人,比如闻棠。
每一件事都让人挑不出错。
明岚一直都希望她能改改清冷的性子,多和人接触,大大方方的,不要怯场。
明厘在心里冷笑了下,所以把她扔到一个变态班级,忍受所有人的围剿。
16班整体氛围压抑,像是班里有40多个吴言,只会低头学习。没有内斗,都是小团体行动。
各有各的想法,不听指挥。
吴言说,这就是最难管的地方。
明厘刚开学就见识到了。
李富国说,新学期,由班长来开个主题班会,大家踊跃讲讲,高二有什么目标,打算如何实行。
四十多双陌生的眼睛盯着,明厘走上讲台。
“接下来开个主题班会。”她沉稳道。
如果放在一班,这句话刚出口,就得有人捧场。比如贺鸣飞绝对第一个鼓掌,班里的氛围热起来,能把开班会玩成说相声。
明厘扫了眼沉默的班级,只有两三个抬头,大多数人笔杆不停,她尴尬又孤独地晾在讲台上,像表演独角戏。
这样一想,心里忍不住怀念一班的热闹氛围。
她深谙因地制宜的道理。
前门,后门,没有老师。
电脑桌面上,有准备好的PPT,需要给大家播放。
明厘手都没动,“班会是关于高二的目标和学习计划。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在电脑上查看PPT,以上就是班会的全部内容。”
全程不到一分钟,她走下讲台,抓紧投入到今日份的数学作业中。
台下观众如何反应,她并没有看到。没有掌声,也没有人在意。
这就是16班的现状。
明厘不是凌越,性格决定了她做不到慷慨指挥千军万马,16班的同学也不会对她唯命是从。
毕竟是个外来入侵者。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称王称霸,她要任务完成。
不论形式如何,完成就好。
数学组的老师都在一个办公室,李富国不在,她把要交的材料放在桌子上。
这时候门开了,明厘回头,看到巫敏推门走了进来。
“巫老师。”
她叫了一句。
“听说你在16班当上班长了。”巫敏温柔地笑笑,一脸欣慰。
这笑容一下子把她拉回在办公室问题的时候,心里暖和和的。
“怎么样?新班级还适应吗?”巫敏关心。
“还可以,学习上都能跟得上。”她说。
“你学习当然没问题,不过之前从来没当过班长吧?”
“嗯,这是第一次。”
“别让班里的事耽误你学习。”
巫老师喝了口热水,拉开抽屉,翻出来两个棒棒糖,递给她。
还是熟悉的橙子味和牛奶味。
明厘眼眶一热,差点感动得掉下眼泪。
老师眉眼弯弯,笑了下,“一班的同学们也欢迎你随时回来,如果有不懂的问题,和同学和老师请教都可以。”
明厘点点头,“知道了,谢谢老师。”
“嗯,快回去吧。”
巫老师的一席话让她安心许多,明厘暗自决定,尽量挑李富国不在办公室的时机,过来找巫老师讨论数学题。
回去的时候,同桌居然来上课了。
位置上坐了个漂亮女生,挑染几缕墨绿色头发,大波浪卷,正翘着二郎腿给她长长的美甲上贴钻。
在肃穆的16班,非常扎眼。
明厘平静地走到座位上,做自己的卷子。
南希斜眼睨着她,问道:“你是班长?”
明厘看她一眼,“是。”
“我不上早晚自习,跟你说一声。”
明厘指了指后排一个男生,“那个人是体育委员,他负责。”
南希语气不耐烦,“跟班长说了不就行?”
明厘的目光停留在函数图像上,扫过她长长的美甲,“你问他更清楚,不要耽误你请假。”
南希撂下指甲油,朝后排走过去了。
早在前几天,明厘就想好了怎么治理班级更轻松。
——放权。
她把能想到的杂事都归拢,挨个任命班里的同学,尽量用16班原班人马。
连早晚负责开关灯的人都指派好。
如果不是天气转凉不需要开空调,她能把掌管空调遥控器第二节七号电池的人也给安排了。
有事直接找对应的人,她概不负责。
这一定不是李富国要求的班级现状,也不符合明岚让她锻炼大心脏的初衷。
但她很过得很舒心。
有事就敷衍,无事小神仙。
同桌南希照常来上课,但从不写作业不听课,每天换着花样画眼线涂口红,要么就用美甲把手机屏幕戳得啪嗒啪嗒响。
李富国每次看见她都要气得嘴唇发白。
南希压根不把人放在眼里。
原本,明厘寻思该是个学美术的吧,南希眼珠子一转,说自己是学斯瓦西里语的。
闻棠不解:“斯瓦西里语……那怎么参加高考呢?”
明厘想了想,“不知道,我头一次听说这个语种。”
她俩在食堂偶遇了贺鸣飞和游灿,四个人于是拼桌。
贺鸣飞说:“人家压根就不
用高考好吧!之前一中就有这个政策,就是借个名头把人弄进来,咱们学校国际部不也招生吗?就挂个学籍,时间一到,该出国出国,该回家继承家业就继承家业。”
“这样啊。”闻棠说。
游灿坐在明厘的对面,忽然问:“你手机拿回来了吗?”
明厘:“没有,月考结束后让我妈帮我领。”
手机没了但还有平板,只是她最近忙于学习,回到家专心看书,早早就休息了。
她慢吞吞地嚼着青菜,反应过来,“你给我发消息了吗?”
游灿刚要说什么,贺鸣飞兴奋地一拍桌子,“你们知道下周要办艺术节不?”
游灿蹙眉,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
“什么艺术节?”明厘好奇。
“就是演出啊,我都听学长说了,一个班最少俩节目。”
“小明,你这班长当得咋样?艺术节你肯定又得组织。”贺鸣飞说。
明厘:“自愿报名,不报拉倒,不关我的事,我又不参加。”
当班长以来,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不关我的事”。
贺鸣飞看了看游灿,“灿哥,那你……”
游灿埋头吃饭:“我也不参加。”
“你们这一个个的,青春大好年华,都不考虑展示自我啊?”贺鸣飞痛心道。
“那你展示。”游灿说。
“我要是能行早就上了,让我去运动员还好说,艺术节那些我真搞不来。灿哥,你真不表演个啥?你要是出场,保准收获一群迷妹信不信?”
游灿:“你这肉还吃不吃?不吃归我了啊。”
“别别别!我为了抢这口差点把肺跑出来。”贺鸣飞一口全吞了。
遇见也是神奇,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课间操,明厘下楼,刚好看到游灿和贺鸣飞并肩走在前面。
中午放学,她和闻棠挽着胳膊去食堂,刚好看到游灿抱着篮球往食堂赶。
次数多了,连她自己都习惯了那抹红色身影。
夏天的尾巴里,红色是一抹鲜艳的亮色。
青春,昂扬,满满的正能量。
游灿从超市出来,拎着一罐冰可乐,易拉罐外皮凝结的水珠顺着手背流下,他轻轻拉住勾环,喝了一口。
“哥们儿,跟你商量个事。”
游灿回头,一个染着绿色头发的女生朝他走过来。
他问:“找我?”
“你是游灿吧?”
“怎么了?”
南希笑眼盈盈,“我叫南希。”
“不认识。”游灿转身要走。
“别急啊,我也不认识你,但你应该认识我同桌。”南希叫住他。
“你同桌哪位?”
南希说:“明厘。”
游灿恍然,之前提过,那个学斯瓦西里语的。
他问:“找我什么事?”
南希一笑,“你帮我个忙,我帮你追上我同桌,怎么样?”
游灿皱了下眉,“谁跟你说的?”
“还用说?我撞见好几次了啊,你那眼神恨不得盯她鞋底去了,看得我差点都被你感动得落泪,结果呢?实际行动一点没有,你们学霸就这么追人的?打算谈个乌托邦恋爱?”
南希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枚打火机,旁若无人地点了支烟。
直来直去的一番话,游灿让她弄得云里雾里。
“快点给个准话,到底要不要我帮?”南希催促道。
“你想要什么?”游灿问。
“爽快。”南希咧嘴一笑,“你是徐惊临的表哥对吧?”
游灿一听就懂了,劝她打消这念头,“别费心了,没戏,他不喜欢你这一挂。”
“能不能让他喜欢是我的事,你就把他微信推给我就行。到时候我俩要是好上了我还得管你叫声哥。别废话了,磨磨唧唧啰啰嗦嗦,啥时候能追上我同桌?马上就上课了,我不定时给你说说明厘的情况,你呢,就负责把徐惊临卖给我。”
“卖!”
游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手机,把徐惊临微信翻了出来。
“谢了啊哥!”
南希加了微信,美滋滋地吐着烟圈走了。
“哦对了,下周艺术节,我们班抽签坐在最前排,离舞台最近,你考虑一下表演个节目?”
游灿说:“知道了。”
上楼时候刚好遇上贺鸣飞和网管,贺鸣飞见他脚步轻快,忍不住跑上前,勾住他肩膀,“啥事这么高兴啊灿哥?”
游灿脸上笑意微微收敛,“艺术节咱班有人报名吗?”
“好像还差一个。”
游灿说:“帮我跟凌越说一声,我报。”
贺鸣飞:“咱班已经报了一个相声,凌越的意思,最好再搞个双簧或者快板,实在不行咱俩合作演个小品。”
游灿嫌弃道:“就不能有点高雅的节目吗?”
“这不是为了跟别的班不一样吗?我听说了,光弹吉他的就得十好几个,观众早腻了,你想报什么?”
游灿想了想:“钢琴吧。”
“你还会钢琴?”贺鸣飞瞪着眼,“你啥时候背着我学钢琴了?”
“你忙着学乘法表的时候。”游灿无语。
“你不是一直都不参加集体活动吗?”网管问。
“为班级争光,人人有责。”
游灿撩开贺鸣飞的胳膊,走进教室。
第47章 艺术节“你好香”
时间刚过凌晨。
做了一套卷子之后,明厘有点累,原本端坐着,写了半张英语卷子,精力被抽空,于是改为趴在桌子上。
今天效率高,可以早点睡觉。
她把复习完的书装进书包,又掏出日记本,写了几个字。
最近有刻意培养写日记这个爱好,但屡战屡败。
相比于写出精彩内容,她更享受落笔时的治愈时刻,笔尖划过纸张,流畅,洋洋洒洒,乱写一通。
明厘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画了个线条小兔的插图,她揉揉疲惫的眼睛,忽然有了点灵感。
她记下当下最迫切的想法。
——申请成为透明人,悄悄度过一千天。
写完后,明厘快速洗漱,躺在床上,临睡前回顾了今天整理的物理几个题型,不知不觉睡着了。
适应新环境,适应班长这个职位,时间被零碎的小事占满,她不得不重新安排学习计划。
起床时间也提前了半个小时,趁着脑子最清醒的时候,做半张卷子再去学校。
她并不难过,也感受不到16班的压迫,只觉得空虚。所以拼命用学习来填满日常。
但她享受“计划-执行-成功”这个过程,掌控自己的每一分钟会成就感满满。
暂时没有了手机,她从橱柜底层的小抽屉里翻出小巧的MP3,下载好英语听力音频,边听边走路去学校。
睡前不能听,在一班的时候,格格老师说了,睡前听听力助眠,大脑就容易记住这个反应——
听听力了,要睡觉了。
在考场上,听力一放,大脑:要睡觉了。
这太危险了。
一个班有一个班的特色。16班的特色是安静,每次走进教室都像走进坟场。
数学课上,眼见李富国板着脸走过来,明厘用手肘,小幅度地戳了戳闷头睡觉的南希。
南希在别的课上也放肆,别的老师不理她,但李富国看不惯,非要把她揪起来回答问题。
其实明厘也不懂,人家明明是来享受生活的,又不需要高考,何必互相为难。
果然,南希慢悠悠站起身,看着老师,理直气壮吐出两个字。
“不会。”
李富国气得不轻:“不会你就站着!不会做还有理了?”
明厘把试卷挪过去一点,又伸手点了下第七题。
“你要想睡觉回家去睡,回家多舒服,非得来浪费时间!你什么时候会了——”
南希斜眼一瞥卷子,漫不经心打断他的话:“选D!”
李富国瞪她一眼后,没再说什么。
南希非常自觉地坐下了。
下课后,有同学围在她旁边聊天,南希玩着手指甲,笑着,“姓李的是不是有病?整天拉着张驴脸罗里吧嗦,见菜下碟,最他妈烦他!”
人群散去后,她瞥了眼埋头整理笔记的明厘。
“谢了啊。”
明厘没说话,只点点头。
要不说,女孩儿之间的友谊只需一滴善意,就能长成汪洋。
原本是为了帮游灿打听事才跟明厘接触,做了几天同桌后,南希对她有了改观。
明厘只是不爱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很冷,但对人很真诚。
前几任同桌,看她染头发戴耳环就不屑,老师都走到跟前了也不叫她,被揪起来回答问题就冷眼旁观,考个试还捂答案。
弄得她就跟毒蛇猛兽似的。
不过,光看明厘对李富国那态度,不阿谀奉承,也不卑微,她骨子里应该藏着锋利倔强。
“哎,学霸?”
明厘看她一眼,“别这么叫我。”
“那叫你什么?”
明厘说:“叫名字就行,我叫明厘。”
南希笑了声,“行吧,厘厘。”
还从来没人这样叫过她。
明厘淡淡地说:“好吧,也行……”
“艺术节你不演个节目啊?”
明厘:“不演,我没时间。”
“那你总得去看吧,到时候我给你占个座位,咱俩坐第一排。”
明厘不理解:“为什么要坐第一排?”
艺术节有什么好看的?
她肯定要坐在后排,埋在人群里背英语单词,或者做套卷子。
南希勾唇一笑,眼皮上的粉色细粉一闪一闪,“看你男朋友表演节目啊。”
“啊?”明厘惊愕地看着她。
“不承认啊?没事儿,现在还不是,很快就是了。”南希看戏似的托腮看她。
“我哪有什么男朋友?”明厘被她大大咧咧的一句话吓了一跳。
“不是一班那个红衣服帅哥吗?他天天在你跟前晃悠,这都看不出来?”
明厘眉心蹙起,绷着下巴:“不是,我跟他是朋友!”
除了“朋友”,她找不出别的词汇来形容她和游灿的关系。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把他们的联系砍得乱七八糟。
他们已经不再是邻居,也不再是同学。
只有最保险、最普通的“朋友”二字能概括一切。
南希听完后,笑得肚子疼:“朋友?哈哈哈哈哈人家追你那么长时间,也就你看不出来。”
明厘百口莫辩,不知怎的,南希放肆大笑的模样很容易让她想起性格火辣的小姨。
她也没生气,表情波澜不惊,“不跟你说了,我要学习了。”
“学呗,谈恋爱耽误你学习了?”
“不是的。”明厘解释得苍白,她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只能重复,“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南希见她像个木头,逮住机会讲得头头是道:“高中不谈恋爱多没意思啊,等到了大学让人骗的一愣一愣的你就老实了。”
她再冷静理智,跟南希这种成天在外鬼混的学生相比,还是太乖了。
前面有芭娜娜天天跟她分析游灿的聊天记录,后面又有南希一语戳破她心底最不愿提起的想法。
明厘苦心经营的一汪平静春水,被她们三两句话搅得惊涛骇浪。
她压下情绪,埋头写作业去了。
任凭南希在旁边怎么逗,只留下一句:“不是这样。”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狠心连做两道圆锥曲线大题,六个小问全对,这才满意地放了笔。
心脏扑通扑通,从刚才开始就不受控制地狂跳-
临近艺术节,几个音乐教室内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音乐教室内配有一架三角钢琴。
贺鸣飞嫌教室里闷,非要赖上游灿,跟他一块来练琴。
“灿哥,你要是在这儿练琴,那帮女生不得把门堵死,肯定都来看你。”
游灿拿了钥匙,推门走进来,“那你把门堵上。”
“堵门干嘛啊?多残忍,开着还能通风。”
游灿过去把门关了,“开着门会扰民,小心强哥来揍你。”
他坐下后,简单试了几个音。
“放心吧,我就是你最最忠实的听众。”贺鸣飞拍着胸脯打包票。
半个小时候,听众不干了。
贺鸣飞难以置信:“大哥,半个多小时了,你翻来覆去就会弹一首小星星?”
游灿抬手,停下,“我挺久没弹了,再说了,小星星怎么了,多经典,说明我有童心。”
“不是,你要是只会小星星咱还参加什么艺术节表演?还不如我跟网管去唱双簧。”
他们刚说了几句话,门口有脚步声,游灿回头,果然有几个女生在门口张望。
“我说啥来着。”贺鸣飞从飘窗上跳下来,热情地问道,“你们要用教室吗?”
“不不不,我们就是过来看看。”几个女生挤作一团,互相推搡着走了。
贺鸣飞故意喊道:“灿哥,来看你弹小星星了,你快露一手!”
游灿想抄起书抽他,“来,我给你伴奏,你来一展歌喉。”
贺鸣飞抱了抱拳,奸笑着:“小的先走一步去食堂抢饭了,您自己抱着小星星过吧!”
他倒是仗义,踩着放学前五分钟嗖地直奔食堂而去,留下游灿被一群观众堵得吃不上热乎饭-
游灿的节目排在中间,前面有四个吉他弹唱和两个民族舞,到时候,大部分观众已经疲倦,其实不算个好时机。
后台,一班要出场的几个人坐在化妆镜前,任由几个女生在脸上涂涂抹抹。
夏之唯隔空喊他:“游灿!你要不要化妆?”
“不了,谢谢啊。”
两个相声演员被抹得煞白,看得他连连摇头。
凌越羡慕道:“底子好就是任性。”
夏之唯手里抓着散粉刷,“起码涂个口红吧?”
有同学附和道:“是啊,到时候还有老师录像的,素颜肯定不如化妆抗造,那要不再打个粉底?显白。”
游灿默默后退两步。
凌越手一挥:“抓住他!”
……
马上登场时,贺鸣飞又凑过来,老远夸张地大喊:“灿哥!”
游灿坐在高脚凳上,长腿微屈,在看一张乐谱。
他闻言转过头来:“收收你的喇叭,我快聋了。”
贺鸣飞凑近,红着脖子低声说:“我这不是报告一下我来了吗?要不那么大声,夏之唯能注意到我吗?”
游灿被他清奇的脑回路折服,“那你倒是站她旁边喊啊,站我旁边算怎么回事?”
大喇叭贺鸣飞开始装聋,换话题:“哎你这衣服哪儿弄的?我头一回见你穿白衬衫,还挺好看!”
“快别提了。”游灿说,“几个老师就差拿刀架我脖子上逼着我穿了。”
上场之前,巫老师到后台看他们的准备情况,盯着游灿看了几秒,忽然说:“你今天不是要表演钢琴吗?打算穿着大T恤上场?”
游灿啊了一声,企图用阳光的笑容蒙混过关。
他是上台表演节目,又不是去相亲。
“卖乖没用”。
可惜老师不吃他这一套,现场给舞蹈老师打电话,几分钟后,拎着件白色衬衫回来了。
不由分说扔给他:“穿这个,正式场合,赶紧把你那松松垮垮的衣服给我换了。”
“我真不用。”
巫老师一个眼神过来,他立刻妥协。
游灿换上后,整个人更加开朗、阳光。
他本就皮肤白,白色衬衫更显得少年感十足。
干净得纯粹。
巫老师满意地打量他一眼,旁边的格格也笑着说:“真帅。”
“快准备上台吧。”
又一个吉他弹唱结束后,穿礼服的主持人缓缓走向舞台中央,开始报幕。
“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欣赏钢琴独奏《He'saPirate》,演奏人,高一一班,游灿。”
原本安静的观众席瞬间爆发出雷鸣般掌声。
“游灿还会弹钢琴啊?”
“就问你服不服吧,学霸还全能!”
“这是不是那个加勒比海盗的主题曲?”
“谁给他挑的衣服,黑白钢琴白衬衫,好帅啊!”
尖叫声估计有一半都要来自于游灿本人,另一半来自这首知名钢琴曲。
听到熟悉的名字,明厘抬头。
游灿?
弹钢琴?
她怎么不知道他报了节目,而且他居然会弹钢
琴?
原本她正聚精会神盯着英语口袋书,身后的欢呼袭来,感觉座位都在震动-
游灿迈上舞台时,并不紧张,只觉得热。
灯光巨亮,烤得他差点冒汗。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然后刚好撞上了第一排的那双眼睛。
清清冷冷,但异常明亮。
明厘正望着他。
或者说,从帷幕拉开的那一刻起,她的视线就再没离开过他的身影。
当他转身面向观众时,目光在嘈杂的礼堂中交汇,像两条平行线突然有了交点。
还好她来了,还好她正在看我。
这个认知让他胸腔里某个角落悄悄舒展开来,上台前的紧张感被吹散。
舞台灯烤得他后颈发烫,却莫名觉得安心。
南希歪过头来跟明厘说:“这衣服还挺帅。”
明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又看了眼舞台上的少年,轻声说:“挺帅。”
她从没见过他穿白衬衫,
舞台后方有鼓风机,风吹进来,他白色衣角纷飞,不得不说,让人眼前一亮。
游灿坐到钢琴面前。
咔嚓一声,舞台上灯光全部熄灭,四周陷入昏暗。
台下同学一阵骚动。
黑暗中,游灿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然后一束暖光落下,将他与钢琴温柔包裹,成为舞台上唯一的亮色。
此时,台下已经一片寂静,偶尔有咳嗽和簌簌的翻书声,游灿耐心地把衬衫袖子又折了一道。
他扫了眼第一排的观众,在某个位置短暂停留,而后抬手,轻轻按下琴键。
加勒比海盗,是他前几年练过无数遍的曲子,肌肉记忆已成习惯。
以低音入场,海盗喃喃低语,海面平静无风。
随着游灿手指速度加快,旋律推进,音符跳跃。
激昂的高音旋律骤然响起,迸发至最高点,迎来高潮部分。
船帆在风中猎猎作响,海浪拍打船身,波澜壮阔。
明厘听得入迷,旁边南希惊叹一句:“卧槽,真牛!”
游灿的眉头微蹙,全神贯注,手指用力砸向琴键。
透过音乐,仿佛能看到,海盗船长站在船头,迎着海风,笑容自信又不羁,指挥着水手驾驭大船。
乘风破浪,无人可挡。
节奏稍微缓和,低音之后,又迎来一个激烈的高潮。他游刃有余,琴音力度不断增强,此时台下爆发出激烈掌声和惊呼。
明厘坐在前排,视野最好,她5.0的视力能看得清他弹琴时的手指,白皙修长,最适合弹琴。
游灿专注着眼前的黑白色,沉稳,缓缓将曲子推到结尾,他力度稍减,轻柔的音符传出,一切归于平静。
余晖下,海面波光粼粼,海盗安静平和。
一曲结束,观众先是沉寂两秒,而后突然发出尖锐的喊叫。
贺鸣飞坐在台下拼了命地鼓掌:“卧槽啊太帅了!!”
一班不知是谁擅自带了老师的扩音器,有男生激动地大喊:“好听!灿哥我爱你!”
有人笑着嫌弃:“闭嘴,恶不恶心!”
“现场听和在手机上听感觉完全不一样啊!他一看就是弹了很多年的,太丝滑了。”
台下掌声如雷,台上的少年光芒万丈。
南希疯狂鼓掌,大声跟明厘说:“看见了没?是不是来对了?”
在满场的欢呼声中,明厘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
她木木地跟着鼓掌,久久没有平复。
中场休息,老师让明厘去后台拿东西,偶遇了一班几个要上场的在换服装。
凌越冲她招招手,“小明!快过来看看我们化妆技术咋样!”
明厘走过去,勉强地笑了下,实话实说:“像白无常。”
“哈哈哈哈哈哈哈!”几个人捧腹大笑。
她拿了个帆布包,正要转身离开,走下舞台的前一秒,眼尖瞥见一抹白色。
她下意识顿住脚步,忍不住探着身子往里面看了眼。
有酒红色帘子遮挡,明厘好奇地走过去,她走近时,帘子突然被拉开,游灿拎了件衣服走出来,差点撞上她。
骤然对上明厘的眼睛,游灿也愣了下。
“你怎么在这儿?”
刚才在舞台上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她张了张嘴,停顿好一会儿才说:“我来拿东西。”
游灿奇怪地指了指身后:“这是更衣室,你拿什么?”
“这是,哦……”明厘反应过来,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两人站在舞台边缘,灯光微亮,烘托出昏暗朦胧的氛围。
看她恍然大悟似的,游灿忽然笑了笑。
他依旧穿着那件白色衬衫,头顶的暖光勾勒出高挺的鼻梁。
眉眼间透出散漫不羁的笑意。
整个人松弛,漫不经心,周围的喧嚣仿佛都隔绝在外。
相顾无言,沉默悬浮在空气中。
鬼使神差地,明厘看着他,忽然开口:“你好香啊。”
她嘴比脑子快,说完才反应过来。
她刚刚说什么?
你、好、香。
小明……你是变态吗?
她想遁地。
游灿明显怔了下,他喉结滚了滚,解释道:“那个,上台之前贺鸣飞不知道从哪儿从来的香水,非要拿我当试验品,逮着我一顿狂喷。”
他微微低头,揪着衣领闻了下,“很明显吗?”
明厘立刻改口,“没有,可能是我鼻子比较灵。”
说得极快,像极了欲盖弥彰。
他没说话,四下沉默,明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垂下眼眸,瞥见手里的帆布包,果断道:“我得走了。”
“对了,你钢琴弹得很好。”说完后觉得不妥,奈何词穷,又补充一句:“真的很好,我们都很喜欢。”
“谢谢。”游灿笑了下,又问:“你也很喜欢的意思吗?”
这话听起来正常,不知怎的,明厘总是不自觉回想起南希的话。
她心里有鬼,听什么都觉得不对。
明厘点点头,“是的。”
游灿抱着胳膊,倚着舞台柱子:“那太好了,我就是特意弹给你听的。”
明厘一个手抖,帆布包掉落在地。
第48章 第一“你这次考了第一!”……
游灿站在那里。
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掀起酒红色的帘幕,在他身后翻飞,像一片不安分的晚霞。
明厘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帆布包。
如果到了这一步,她还要装死,那就太不厚道了。
她很不喜欢和别人打太极。
推来推去,没什么意思。
而且她最近压力确实大,李富国成天盯她跟盯贼似的,班里有几个原住民不太服她,没少在老师背后瞎嘀咕,学习上倒是平稳,但看不到进步就等于退步。
最烦心的就是和游灿这事,该逃避的已经逃避过了,收效甚微。
她得一件一件解决。
明厘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清亮的眼睛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游灿张了张嘴,刚要开口,明厘忽然问:“对了,你认不认识南希?”
他没想到她能问出这句话,愣了下。
她抿了下唇,斟酌后才缓缓开口:“南希是我同桌,这几天,她很奇怪,一直在说……帮你说好话,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她上课玩手机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她在给你发消息,所以我猜你和她认识。”
游灿霎时间如遭雷劈,他和那个绿头发叫南希的只说过一句话。
他把徐惊临的微信推过去,对面回了个谢谢。
除此之外再没有交流过。
他说:“认识,不过不熟,只说过一句话。”
那天他和南希说了两句话,回到教室,冷静下来后想了想,觉得太别扭。
没必要鬼鬼祟祟的,那太难看了。
他报名艺术节,也只是想找个借口,看一下她的情况。
特意弹给你听的。
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太直白,太莽撞,完全不像他一贯润物细无声的作风。
夏日的余热依然回荡在空气中,也许是风包裹着,把一切都变得燥热,光线又雪亮刺眼,他原以为那些隐秘的心思可以堂而皇之地暴露在阳光下。
可现在才发现,有些情绪越是想要摊开,就越是无处安放。
果然,明厘会大刀阔斧地把所有暧昧的情绪都砍掉。
她顿了下,“我不是要怪你或者问罪,虽然我现在也说不清……但我最近确实有点困扰。”
她并不擅长和人推心置腹,也不确定能不能表达好自己的想法。
远处台下的骚乱刚好为他们打了掩护,无人知晓的这片小角落很安宁。
明厘随手将头发挽在而后,露出白皙清冷的侧脸,说话时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像是非要把话语直接捅进他心里。
她说:“我觉得你很不对劲,我也不对劲。”
这是她能想到最精准而又不会太直白的说辞。
不知何处的灯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游灿站在光亮处,白衬衫显得阳光帅气,他安静地听完,说:“我明白你意思。”
他总是这样,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就能理解。
就像现在,明明她语焉不详,他却已经读懂了她所有未说出口的顾虑,那些支离破碎的、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被他用简单的几个字就安稳接住。
他沉默了两秒,说:“现在的状态,让你不太习惯对吗?”
明厘点点头,表示默认。
她心里略微感慨,游灿确实是个聪明且善解人意的人。
正因为他聪明,能敏锐地感受到她的态度,以至于很多话不必明说,他就能把握好分寸。
明厘刚想说下一句——
“灿哥!我找你半天了!”
贺鸣飞嗷嚎一嗓子,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僵持的现状。
游灿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弄死这上赶着破坏氛围的二百五。
“你俩躲这儿干嘛呢?”
贺鸣飞探出个脑袋,他个心大的,跟明厘自然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说:“刚刚巫老师说让你过去一下,好像是关于竞赛安排的。”
游灿说:“好,我知道了。”
贺鸣飞还想再嚷嚷两句,刚说了一半,那将死的情商回光返照,他歪着头,看看游灿,又看看明厘,一拍大腿。
他小声凑到游灿耳边:“卧槽……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游灿凉凉地瞥他一眼:“是,你要不以死谢罪吧。”
贺鸣飞用手在脖子上横划一道,闭嘴了。
“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也要给老师送东西了。”明厘见状说。
“嗯,好。”
说了再见之后,几个人各自离去。
明厘刚坐下,旁边的南希凑过来,眯着眼,投来八卦的眼神。
“见到那谁了?”她笑得狡黠。
明厘语气淡淡,开门见山:“你是想说游灿吗?确实见到了。”
“你俩啥时候开始谈?”
“别这样说,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没那么简单。”
“怎么,你害怕李富国把你逮住啊?”
“我要是怕他,早就找个借口挪回一班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冷意。
“那你有什么好顾忌的,喜欢就谈呗。”
明厘觉得,她和南希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承认,南希的想法洒脱,也承认享受当下会活得很快乐。
但她们毕竟不一样。
有时候明厘在想,她大脑大概真的是单线程,只能同时处理一件麻烦事,多个麻烦堆在一起就会混乱。
必须得揪出毛线团的那根线,一点点捋得整整齐齐才能安心。
下面的节目大多都是吉他弹唱和诗朗诵,她翻出包里的英语单词小本,打算再背一个小时。
下周月考,她必须要考个好成绩来为自己证道。
高二的课堂难度更大,知识点难度大,她不确定自己以往的学习方法是否需要调整。
这段时间忙着班里的事,又要分心思给游灿,当意外太多,常规被打破,只有一次次稳步上升的成绩能让她安心。
考试之前,李富国单独又找她,表面上鼓励,实际上阴阳怪气。
他的意思是:身为班长,如果不拿第一,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虽然你数学不错,但高考又不止考数学,其他科必要也要好,你看咱们班的吴言同学,人家是物理竞赛生,每次考试都能做到……”
“知道了。”明厘的声音像一把剪刀,干脆利落地剪断了李富国的话头。
她说:“老师,您说的对,吴言同学确实很厉害,但这次我会考第一。”
她说这话时既没有抬高音量,也没有吊儿郎当嘲讽,就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但这话说得狂妄。
李富国几乎是立刻就拉下脸,嘴角沉了下去。
而明厘还礼貌地和老师说了再见,离开办公室。
她背影挺得笔直,衣服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一面无声的旗帜。
她并非夸下海口,考第一这种事谁也没法保证。
就算是游灿——
好吧,游灿估计能行。
她只想找个借口激励自己,跳出这段时间的空虚迷茫,尽快回到正轨-
考试的铃声打响,明厘第一时间翻过卷子,花两秒钟查看试卷印刷是否无误。
这场考的是物理,她最不擅长的一科。
前面同学把头伏得很低,脊背完成弧线。周围人都在奋笔疾书,考场内安静肃穆,只剩落笔沙沙声和凳子晃动的杂音。
她盯着卷头的“物理”两个字,思绪忽然飘了下。
肯德基的软皮沙发上,桌面放着两杯珍珠奶茶,游灿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物理上的大问题。
“你做题太快了。”
明厘不懂:“做太快了说明我思路清晰,反应快。”
游灿放下卷子,耐心地说:“你这样说也没问题,但你看19题,跟前面第6题一个类型,第6题你都能做对,19题就稍微加了个条件,按说不该不会做啊。”
他接着说:“我刚刚说你做太快了,其实就是有点急功近利,太想做完了。看两秒觉得不会,果断放弃,这题就白扔了。”
明厘沉默了,对待物理,她崇尚猪突猛进。
就是因为物理稍微弱势,她在考试时候总担心做不完。
所以她用了最愚蠢的思路——先填个答案,做完再说,大不了回头检查。
填上就安心了。
可往往留给她纠错的时间很少很少,这就导致前面做完的题目容易出问题。
数学和物理不一样,她对数学游刃有余,没法把在数学的思路生搬硬套到物理上。
对此,游灿分享了自己的做题技巧。
他说,他不管做什么科目,做一道回头检查一道,稳中前进,不求快。
就算做不完他也认了,反正前面的正确率够高。
当然,他还没出现做不完的情况。
明厘当时还托着腮打趣他:“我还以为你是那种飞速做完把笔一扔的类型,拽拽地走出教室,多酷。”
游灿吸着奶茶,“能做对就是最酷的好吗?考试又不比谁做的快。”
窗外传来除草机的轰隆噪音,监考老师走过去关了窗户。
明厘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考试都能碰上除草。
考场内有人开始焦躁起来,题目难度大,没思路,窗外还有除草机干扰。
突然改变做题技巧是一件很冒险的事。
况且这次的卷子很难。
她深呼一口气,攥着笔,把草稿纸翻页,在空白处开始演算。
再慢一点。
每做完一道题,她都会强迫自己停下来检查,就像在暴风雨中小心翼翼地搭建一座纸牌屋。
明厘强压下心中的急躁,进入状态后,觉得好多了。
一道一道做过去,信心也随之增长。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所向披靡。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直到考试铃声突兀响起,明厘慌了下。
——她没做完。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监考老师把卷子从她桌子上拿走,
最后一道题的那个小问,是一片空白的。
刺眼的空白。
她静坐在考场的座位上,心里像是被人破了盆冷水。
那是一道5分的题目。
走出考场时,她心脏狂跳。
即使知道这是一场冒险,她还是有点难过。
要想补上这5分的大窟窿,其他科目得保证零失误才行。
但别人能给她反超的机会吗?
他们能有这么低级的失误吗?
不甘、懊恼……种种复杂的情绪海啸般铺天盖地把她从头淹到尾。
恰好,隔壁考场的吴言走出来,她看到旁边同学笑着上前勾住他脖子,问他考得怎么样。
吴言应该没说话,只笑着点了点头。
像是胜券在握。
明厘心中一沉,果然,该考好的人依旧考得很好。
好巧不巧,吃饭的时候又偶遇了游灿和贺鸣飞。
明厘和闻棠排在他们后面,听到贺鸣飞问。
“灿哥,考得怎么样?”
游灿把手机揣进兜里,自信一如既往:“挺好的。”
转头就对上了明厘死气沉沉的脸。
他明显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了?没什么精神。”
明厘上前点了菜,端着盘子往人群中走,“物理没做完,考砸了。”
游灿瞬间闭了嘴。
他本想安慰几句“还没出成绩先别下定论,说不定前面正确率很高啊”之类的,但看着她精神萎靡,就没敢再提。
好消息是,艺术节那次模模糊糊的谈话,像是让他们的关系回到从前。
回到那种坦坦荡荡的、阳光之下的纯友谊。
他依旧是那个懒散开朗的火火,她也依旧是嘴笨爱呛人的小明。
这几天,他们四人小组总能偶遇,基本上每次都拼桌。
游灿仗着腿长跑得快,打了一大份好评的红烧肉,放到桌上一起吃。
还好有贺鸣飞这个活宝,又吹又捧,几句话就把考试给揭过去了。
明厘确实有点丧,但这股低落情绪在下午的数学开考前就被她自我消化掉了。
砸一门物理就够惨了,后面的科目如果再出问题,她就真该怀疑自己了。
考完两天,回到班里,很多人都在忙着推桌子拉凳子。
明厘忽然想起在一班时,每每考完试,凌越就会站在讲台上,指挥大家打扫卫生,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
明厘心里还装着班长的职责,她走上讲台,拿了一支粉笔,轻轻地写下几个字。
“打扫卫生。”
放下粉笔,轻快地走下来,回到座位上看漫画书。
这也算履行了班长的义务吧,明厘默默地想-
考试结束后的几天属于兴奋期,课程内容并不多,有充分的时间摸鱼。
明厘觉得一场考试把她脑子里的知识全都掳走了。
集中拼了一段时间,忽然卸力,整个人脑袋空空。
天气渐渐转凉,下了一场小雨。
淅淅沥沥,一个下午的功夫,路面多了几处晶晶亮亮的小水洼。
明厘打着伞回到小区,不可避免地,肩膀还是被淋湿了一点。
先前说好的,考完试,明岚就会帮她把手机要回来。
但如果成绩不理想,就让老师再收回去。
这个“不理想”并非笼统词汇,指的是跌出班级前二。
老妈也没有强硬地要求她考第一,还贴心地给宽限了一个名额。
明厘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拿了桌面上的手机,回到卧室。
手机开机,等待的时间里,她把窗户开了个小缝,任凭雨丝斜斜地吹进来。
雨势不大,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很舒服。
此时手机终于启动完成,她刚连上网络,消息列表就冒出来一排红点。
她虽然有平板,但备考这几天几乎没看。
芭娜娜发的最多,已经显示99+了。
往下是游灿的那只小猫头像。
她没有点进去,显示在消息页面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一条简单的问候:换了班还适应吗?
明厘正要慢慢翻看,游灿突然拨了个电话过来。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点了接通。
“喂?你手机真的拿回来了!”那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他语气像是挺兴奋,声音拔高了一个度。
“嗯,刚刚才拿到,你怎么……”
游灿笑了下说:“那我这电话打的还挺巧,有个事我要跟你说一下,本来想等去了学校说的,但我觉得你应该想知道。”
明厘相对平静得很,她琢磨着物理考试的事,兴致缺缺,问了句:“什么事?”
“你这次考了第一!”
游灿语气还带着笑意,“我刚从办公室出来,老师已经录完成绩了,你考了年级第一!”
“什么?”明厘愣住,完全不敢置信,“我物理没考好,不可能吧……”
“骗你干嘛?等着啊,我拍了照,给你发过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明厘点开图片,物理成绩那一栏的数字让她呼吸一滞。
95分。
她睁大了眼睛,一向弱势的物理居然拿了95。
也就是说……除了最后那道没做出来的题目,其他的全对。
明厘心情瞬间升至过山车最高点,欣喜冲散了这些天积压在心口的阴霾,她把图片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班级第一,年级第一。
电话那头的游灿显然也很开心,“看到了吗?我赶紧来恭喜你一下。”
“是我考第一,你激动什么?”明厘哭笑不得,她又想起来,“那你这次……”
游灿语气轻快:“我考第二名,现在正高兴得不行。”
第49章 秋聊“毕竟,冬天很快就来了。”……
最新一期的光荣榜已经张贴到教学楼的大厅内。
来来往往的学生一眼就能看到。
第一名是位漂亮清秀的短发女孩。
紧挨着的第二名少年笑得肆意,比拿第一还高兴。
明厘那天在电话里吐槽他,笑得好像缺心眼。
游灿比她只低了5分。
她没做完的物理题目,被扣的也是5分。
他并非发挥失常,而是语文作文出了点小意外。
“你是不知道,卷子刚批完,甜甜把我叫去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训,我出来的时候差点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游灿打着电话跟她控诉。
“你作文跑题了?”她问。
“没有,要是跑题就好了。”
明厘好奇心一下子膨胀,逮着他问怎么回事。
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这件事……实在丢人。
语文作文是游灿的痛点。
他时间紧迫,又不想花心思背诵那些又酸又矫情的名人名句。
但作文嘛,总得有个漂亮的开头。
于是,他只能自己编了句名言,还顺手编了个伟大的作家。
火火同学的作文开头就成了这样——
奋斗是锻造命运之铁的铁砧,是泥土下的根,沉默中积蓄破土的力量;是暗夜里的星,燃烧自己照亮前行的路。苏联作家弗拉基米尔亚历山德罗维奇扎哈尔琴科斯基如是说。
更,多.内容.请搜。索:;
他经常这么干,从未翻车。
语文组里有个爱较真的老教师,偏偏这次,游灿的卷子不幸被分到他手里。
老教师扶了扶老花镜,皱着眉看了好几遍。他教书几十载,对苏联文学又怀有极大兴趣,从来没听说过这位什么斯基。
治学严谨的老教师掏了手机,对着屏幕上的作文,打开了引擎,一个字一个字敲上,“弗拉基米尔亚历山德罗维奇扎哈尔琴科斯基”。
可想而知,结果一片空白。
老教师黑了脸,啧一声,这不妥妥的造假吗?什么学习态度!
内容还没看,当场就给他作文扣了5分。
然后逐级通报到班里,不过一个上午,语文组的老师们都传了个遍。
一班有个胆大包天的学生,不好好背模板,还想瞒天过海,简直不像话!
魔鬼甜甜老师找上门的时候,游灿就知道他完了。
他说完后,明厘握着手机,笑得快要喘不上气。
“你真的自己编
了个人名吗?”
“那不然呢?编个名字长点的还能凑字数,我一直都这么干。”游灿没好气地说,“差不多得了,你再笑我就报警了啊。”
明厘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去报警吧,警察都受过严格的训练,他们肯定不笑你……”
“行了,别打击我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语文作文那1000个小格子,感觉能把我闷死在里面。”游灿说:“不过我后来想了想,就算没有这5分,我也够呛能超你,所以你这第一实至名归。”
“那你下次努努力超回来。”
游灿说:“我接下来要去集训了,不参加考试。”
明厘终于止住笑容,她轻轻地哦了一声。
学竞赛的日子过了太久,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事,什么初赛、复赛、省队集训……曾经刻在大脑深处的几个关键时间点她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细究一下,她居然卡着他集训前的最后一次考试超了他。
没人比她更懂这个第一名的含金量。
就像定海神针如意金箍棒,把她所有的顾虑和担忧都打得魂飞魄散。
有时候明厘也会自嘲,一次考试而已,考得好她就觉得人生有望前途似锦生活处处充满希望,考不好就否定这段时间的全部努力,前途灰暗了,人生也无望了。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她在内心叹了口气,但以目前的能力和思想高度,她没法解决高中生的难题。
接下来的几天,游灿真的没有去学校。
他在家准备两天,然后就出发,去东部沿海城市参加集训。
顺利的话,他会成功晋级,拿下保送资格。
房间内放着舒缓的钢琴曲,他不紧不慢收拾着行李,几件短袖一叠,塞上球鞋,还带了点感冒药,也就占了半块行李箱。
他坐在桌前,后仰,漫不经心晃着椅子腿,忽然想起什么。
拉开抽屉,小盒子里装了个蓝色小人。
毛线织成的,头发像水。
当初送礼物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喜欢红色还是蓝色,索性他就做了两个。
他把小冰人装进随身包里,拉了拉链,忍不住勾唇笑了下,抓了两把头发,心情愉悦地出门打球-
明厘每次路过光荣榜,内心不免唏嘘。
不单单是为了成绩。
初中的时候,芭娜娜喜欢班里一个学习很好的男生,为了他认认真真地写作业,每次明厘收齐了作业后,她就悄悄过去,从一大摞作业里面,找出自己的和那男生的,然后两本作业叠在一起,插进中间。
明厘鄙视她的无脑行为,作业本挨在一起有什么用?
芭娜娜却高兴地跟吃了蜜一样,除了作业本,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巧妙接近那位男生的机会。
明目张胆,但又什么也抓不住,无影无踪。
如今,她站在光荣榜面前,看着两个人的照片挨在一起,不免想起芭娜娜当初排作业本的模样。
捂着嘴笑得傻呵呵的,青涩稚嫩,拼命想让他知道,又害怕让他知道。
明厘回神,突然察觉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扬。
面前光荣榜的透明玻璃上映出她宛然而笑的面庞。
明厘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
迅速拿出手机,匆匆拍了一张照片,做贼一样悄悄离去。
16班以沉稳不问世事著名,却也在这几天疯狂了一把。
谁也没想到明厘能在短时间内成功逆袭。
前几次考试她还在前五名左右徘徊。
从100名进步到第10名很简单,但从第10到第1,要付出不亚于原先10倍的努力。
路越走越窄,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
不光中下游的同学,前几名的尖子生也都瞠目结舌。
先前游灿常年霸占着第一名的宝座,一次两次是幸运,后来大家发现,不管怎么考,人家就是能钉在第一上焊不动。
后来,很多人的梦想变成了年级第二。
而明厘的出现,打破了这魔咒。
可惜16班风气太压抑,就算考第一,也没人过来恭喜她,也没人公然在讲台上放劲爆的音乐。
班会的时候,李富国轻飘飘提了一句,年级第一是咱们班的。
这篇到此为止,揭过。
明厘拿到第一这事,算来算去,居然还是游灿为她庆祝最多。
晚上放学,她和闻棠走在校园大道上,互相吐槽各自班里鸡零狗碎小事。
如今,她已经能够自然地和人聊些八卦,而不是只会点头说“哦”的小呆板。
她和闻棠依旧会约在楼下的楼梯拐角处集合,走到大门口,各自离去。
尽管只能一起走10分钟,但这10分钟对明厘来说治愈意义非凡。
有时候她们聊得多了,会在校门口游荡一会儿,转几个圈,踩着路灯下的影子,慢悠悠地晃着腿,时不时伸个懒腰。
月光下,一切都照得朦朦胧,哪怕两个人只是各自发呆,她也觉得放松。
闻棠是个心思细腻的安静女孩儿,她唯一能信任的听众就是明厘,明厘在她面前也能毫无顾忌地说出一些想法。
闻棠最近的烦恼来源于同桌。
“你们班这么快就换座位了吗?”明厘说。
“嗯,昨天排完,今天早上已经换人了。”
“那你摆脱那个经常背后嚼舌根的同桌了吗?”
闻棠说:“确实摆脱了,但换了个呃……不好不坏的人。”
明厘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闻棠叹了口气:“就是上次我们看他打网球的那个男生。”
“徐惊临吗?”明厘惊讶到眉毛扬起。
文理分科,体育生跟着文科班走,被安排进各个班,机缘巧合,闻棠和徐惊临居然成了同学。
而现在,两个人又成了同桌。
闻棠略微尴尬:“嗯……虽然到现在我们还没说过话。”
“他人应该还不错。”明厘莫名说了一句。
但转念一想,这话也不该由她来说,她和徐惊临也只是有几面之缘,压根不熟。
可因为游灿这层关系,她在心里也给徐惊临发了张“值得信任卡”。
闻棠点点头表示赞同,“那你呢?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16班氛围那么差,我上次去找你,在门口观察了会儿,觉得每个人都好冷漠。”
“比一班是差了点,但是……”明厘顿了下,仰头动动僵硬疲惫的脖子,说:“我本来也不在乎,冷漠不冷漠的,感受不到,所以对我来说去哪儿都一样。最近就好好学习,争取下次还是第一吧。”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这条路快要走到尽头,路灯把两个背书包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
闻棠说:“其实……应该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悲观,很多时候你也能感受到啊,比如游灿的事你也很敏锐。”
明厘很少和人谈论游灿的事。
除了远在纽约啃菜叶的芭娜娜,她只和闻棠提过几嘴。
明厘想了想说:“如果有个会说话的太阳,24小时围在你身边,不仅发光发热,还要叽叽喳喳,你肯定也能感受得到。”
眼,鼻,嘴,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你身边。
所以现在,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不在身边。
闻棠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我太胆小了,做什么事都畏手畏脚,我只想着逃跑。”
明厘点点头,“我也只会逃跑。”
不论是芭娜娜还是南希,都在尽力把她往谈恋爱的道路上推。
不是怪她们推得太狠,她们初心是想帮她。
就差一步的时候,往往需要别人在背后推一把,就能迈出去了。
只是,明厘清楚得很,她差的
不止一步。
如果任由别人把她推出去,她会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些未知会把她杀死。
闻棠针对这番不明不白的话做了总结。她小声悄悄说:“所以……现在已知的就是,他可能喜欢你,但是你不喜欢他?”
“也不是。”明厘忽而笑了下,眼眸闪着光,轻声说:“我不清楚。”
“喜欢”这个词一出来,她就心跳如雷。
明厘从来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动词,能有这么大的魔力。
两个人在门口再次分开,商量好了明天去食堂要去吃的菜。
闻棠独自走回宿舍,可她依然没懂明厘那句话。
她说“不是”,又说“不清楚”。
那么,否定的到底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闻棠没明白-
周末闲逛的时候,她偶遇了游灿。
和往日在学校食堂有预谋的“偶遇”不一样,这次是真的。
她又一次坐上公交车,还是那条环线,从市区到星湖。
秋天来的很快,郊外的凉风嗖嗖吹过来,明厘不得不关上窗,只用眼睛看。
她在离家最近的公交站下车,往前走了两步,刚好是个室外篮球场。
她走过去的时候,游灿刚好投进一个三分。
也不用走近,她远远就能认出来那个身影。
直觉,一眼就能从12个穿差不多衣服的人认出他来。
游灿奔跑在球场上的身影潇洒帅气,明厘不自觉停下来看了一会儿。
他过于专注,以至于根本没发现默默注视的她,直到中场休息,游灿走到角落,拿了一瓶矿泉水。
他仰头喝了半瓶,一擦嘴才注意到球场旁边多了个人。
明厘注意到他的视线,主动打了个招呼。
游灿不可置信地走过来,额头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脚腕上缠了类似绷带的白色护具,两人之间隔着防护网。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过来打球吗?”
明厘一听就笑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甜甜训傻了,宁愿猜测她过来打球都不相信她碰巧路过。
“我不会打球,我是路过的,来这边散步。”
“那你等我一下。”他说,“还有两分钟,打完我送你回去。”
明厘刚想说不用了,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游灿应了一句:“来了!”
他转身跑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眼神亮晶晶,“一定等我啊,马上!”
她看到他冲向球场,一声哨响之后,球场上的身影开始快速移动。
明厘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他灵活地穿梭在对手之间,奔跑,跳跃,进球。
像慢动作一样在她眼前展开。
最后哨声响起,游灿在的队伍赢了,他和队友冲过去拥抱了下,然后迅速跑来她的身边。
“走吧走吧!”他说-
秋天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两个人走在街边,已经有不少树木悄悄褪色。
明厘一脚踩在地上的落叶,问道:“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学校?”
游灿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见过雪吗?”
明厘果然摇摇头。
她从小在海城长大,就算是旅游或者外出比赛去外地,也没有凑巧赶上下雪天。
听他这样说,明厘眼前一亮,“这里冬天会下雪吧?”
“对。”游灿说,“差不多等下雪的时候我就回来。”
“哦。”明厘点点头。
再往前走就到她家小区了,之前在门口骤然撞见明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两个人止住脚步。
“那我回家了。”明厘说。
“嗯。”他笑了下,“去吧。”
明厘转过身,他看到她书包上挂着的小挂件。
红色小火人。
他还没开口,女孩突然回了头。
暮色渐沉,晚风卷起明厘的衣角。她咬了下唇,上前两步,又走到他跟前。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明厘看着他的眼睛,“等你考完试回来,我们能聊一下吗?”
游灿背对着光,远处夕阳把世界染成橙色,身后车水马龙流过,转瞬即逝。
他自然懂得她的弦外之音,也清楚地知道,她要谈论的内容是什么。
他说:“嗯,没问题。”
“这么干脆?”明厘挑了下眉,“你不应该怨我影响你心态吗?”
游灿满不在乎,语调懒散却笃定,“实力决定心态,我稳得很,放心。”
“但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要谈什么。”她说。
“那你趁这段时间抓紧想。”他看了眼远处的天,最后一抹霞光正在消退,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笑了下说:“毕竟,冬天很快就来了。”
第50章 大雪谁也没想到他能失利。
高中生对时间的感知和外面那些大人不一样。
相比于今天几号,他们更能记住今天周几。
冬天,不是节气表上的大雪冬至,而是笔记本上越摞越厚的模拟卷,是期末考和寒假。
月考结束后,班里重新调了座位,明厘抱着书,再次迁徙。
南希被调到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她欢欢喜喜地挪了窝,说终于能坐在最后一排了,坐前面可憋死人了。
临走前,指甲在课桌上敲出轻快的节奏:“抽空介绍我男朋友给你认识啊,咱们一起吃个饭。”
之前明厘听到这话还惊讶,她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
后来发现,南希换男朋友的频率比她换笔芯都高,渐渐也就不往心里去了。
班里两三个竞赛生都去参加集训,临走前收拾了东西,看样子是长期不回学校了,包括学物理竞赛的吴言。
偶尔课间空,周围同学聊八卦,会提几句竞赛集训的事,明厘就认真竖起耳朵,悄悄把话都收进耳朵里。
封闭式集训,她拿回了手机,但游灿的手机却上交了。
他离开后,那些无形的烦心事反而烟消云散。就像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松开,她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还记得你初三的时候,暗恋班里那个男生吗?”明厘躺在床上问道。
芭娜娜说:“初三?我那一年暗恋不少,12个好像,你说哪个?”
明厘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枕头里:“算了,我就知道白问。”
芭娜娜:“哎呀,初三的事我怎么记得起来啊?要不我给你讲讲上个月我追的那个小哥哥吧!”
她这话茬一打开就没完没了,又是说那男生送她回公寓,又说给她买咖啡和小蛋糕,从图书馆的偶遇讲到公寓楼下的晚安,说两句还要在床上打滚尖叫,“我宣布他是我今年最佳男嘉宾,最喜欢的一款!”
明厘这头沉默地听着,忽然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确定的?”
“确定什么?”
“知道你喜欢他啊。”
芭娜娜一头雾水,“为什么不知道?喜欢谁不喜欢谁你还搞不清楚吗?”
明厘问:“那你为什么喜欢他?就因为帮你改论文,给你送礼物吗?”
芭娜娜还真想了想:“当然不止啊,首先他长得帅,其次性格好,而且对我也好,我跟他在一起就觉得开心,看到他就会心跳加速,收到消息第一时间想回复,屁大点事都想跟他分享,除了他看不上别人。”
明厘无聊地翻了个身,“可是,我听你说的,每个男生对你都是这样啊。”
“干嘛要不一样?”芭娜娜打了哈欠,“你是不是最近熬夜学习又学傻了?恋爱又不是考试,哪来那么多标准答案。现在开心就够了,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多简单呀。”
车灯经过,在窗户上划出
走马灯似的朦胧图像,明厘承认,芭娜娜说的有道理,但她依然迷迷瞪瞪的-
年级第一也没能改变她在李富国心里的刻板印象。
某天的大课间,李富国终于忍不了她摆烂式管理班级,把她叫去,铁青着脸质问:“这班长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明厘差点落泪,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她忍着笑意,规规矩矩地回答:“我也觉得自己不能胜任班长。”
但依然没成。
李富国不喜欢这个有个性不受管的学生,但也不能真拿她怎么样。
毕竟人家是年级第一。
明厘的存在简直是往他眼睛里扔沙子。
她摸出手机,指尖悬在游灿的聊天窗口上方。想给他发消息,告诉他今天和李富国对峙,她觉得自己又一次完胜。
临走前,游灿告诉她,不管大事小事,都可以给他发消息,拿到手机的时候他会看。
他走之前心情很不错,连嘴角都挂着藏不住的笑意,集训的高压似乎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明厘大胆猜,是那句等他回来要聊聊的话,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她是这样,希望他也一样。
但她没打算贸然给他发消息。
集训压力大,她担心他心情受影响,做题状态不好。
明厘右手握着笔,摘抄优美范文,左手不自觉捏了捏书包上挂着的红色小火人。
秋天声势浩大,卷走所有绿叶,窗外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她从没见识过北方的冬天,纪录片的视频里荒凉、萧瑟、黑夜很长,有刺骨的寒冷。
可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或许没那么难熬。
“哟,女朋友送的吧?”舍友瞅着游灿手里的蓝色小冰人,挤眉弄眼地打趣。
游灿哼着歌把挂件挂到书包拉链上,挑眉道:“想啥呢,我自己织的。”
“扯吧你!这对儿配色一看就是情侣款!”
集训宿舍是三人间,游灿选了靠窗的那张床,放好行李,收拾到一半,又被舍友揶揄:“真受不了你们这些谈恋爱的,虐单身狗上瘾是吧?”
游灿说:“谁虐你了?我没谈,别冤枉好人啊。”
“就你这天天傻乐的样儿,谁信啊!”
“那要不就是还没追上?”另一个舍友热情地递了个苹果,插话。
“嗯。”他埋头收拾衣服,笑了下。
俩人来了好奇心:“啥样的女生啊?有照片没?”
“没有,没照片。”他认真地想了下,说起她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柔软的笑意,“反正就是很好很好的人,聪明,可爱,而且……很勇敢。”
“啧啧,还没谈上呢就这么没出息,滤镜开得比脸盆还大!”舍友说。
几个人瞬间乐了,游灿扔了个枕头过去,舍友机灵一躲。
集训之前,宿舍里气氛不错,游灿坐在桌子前,戴着耳机听歌放松。
舒缓的音乐把思绪拽回那个清晨——明厘在他家阳台躺椅上看日出,晨光给她发梢镀了层金边。
她瞥见角落里的长条形花盆,像细长的水槽,是他姥爷买来栽花的。
她说,这个正合适用来栽太阳花。
隔天,明厘给他一把种子,说是双层太阳花,长出来五颜六色,很漂亮。
他信了她的话,跟照顾宝贝似的,浇水施肥。
徐惊临瞅着花盆里冒头的小苗直皱眉:“你确定这是花?”
游灿说:你懂什么?这是双层的,double太阳花。
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种子发芽长大,长成了一大盆苍翠欲滴的香菜。
明厘敲响他家的门,堂而皇之地进来,收割,临走还嘟囔了句种的一般,叶子太小。
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也许是从小尝遍了备受期待的滋味,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时,敏锐地嗅到了同种人的味道。
最初,他只是好奇。
这人解数学题时眼睛闪着光,却偏要装作平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观察她成了习惯。
明明很渴望第一名,却还是抵触别人的眼光而不想暴露实力。
想关心人却总要板着脸说反话。做对了题目会得意洋洋地却强装镇定。
之前,有朋友问他,你为什么跟明厘走得这么近?她人冷冰冰的,不好相处吧。
他当时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会不好相处呢。
明明就是很可爱啊。
哪怕被期待压得喘不过气,她却依然倔强地想要证明什么。
只不过这一次,他想成为那个为她托底的人。用行动告诉她:你看,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可以活得光芒万丈-
冬天的确来的很快。
她渐渐摸索出了北方季节更迭的规律,比如国庆之后,时间会骤然加速,眨眼已经要到大雪了。
班里不服她的流言少了很多,因为接连两次考试,期中考和月考,她都是年级第一。
明厘自己比较满意的是,她有在进步。
名次已经不能再升了,但对于知识点的掌握,做题技巧的掌握,她更加娴熟。
窗外的梧桐树早已褪尽繁华,变成光秃秃的电线杆。
下午快放学了,明厘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教室里新开的暖气让她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看了眼窗外黑乎乎的天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同桌:“什么时候下雪?”
同桌想了想说:“下雪……往年好像圣诞节左右会下吧。”
那也快了。
回到家后,明厘坐在书桌前,快速完成了今日任务。
现实的朋友没法给她指导,但是还有网络。
数学的严谨教会她,要有理论基础。
有公式才能做题不是吗。
她不敢用明岚的笔记本电脑,就打开平板,尝试着从引擎里面寻找一些“前人的经验”。
从“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喜欢你”到“高中生谈恋爱会影响学习吗”,资料浩如烟海。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甜蜜的恋爱日记,直奔心理学分析而去。
更有不少热心网友贴出了自己中学生恋爱经历,贴出了高考成绩,警醒弟弟妹妹们。
别谈恋爱,会考不上大学。
明厘猛地一惊,紧张感袭来。
她了解了社会心理学上的“认知偏误”。
——无论合乎事实与否,人们偏好在脑海中选择性地回忆、有力细节,去支持自己的成见。
这句话放到恋爱关系里,通俗一点说,他最大的魅力是你的想象力。
所以,心动只是大脑的骗局。
这个认知让她握着平板的手指微微发紧。
明厘闭了闭眼,觉得今天摄取了过多知识,有点消化不了。
所有探索都被她严格控制在“课余时间”里,就像两个平行的世界。
学习时她是绝对理性的解题机器,只有合上笔盖的瞬间,那些纷乱的念头才会像解禁的小兽,悄悄探出头来。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会如此,两条线路,互不干扰。
等游灿回来了,也问问他。
明厘心里一惊,怎么又想到他身上去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不是芭娜娜,不是其他任何人?
平板上,黑白严肃的理论知识正铺开。
书上说,随着一个人成长,价值观、恋爱观,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比如,她如果初中遇上游灿,估计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同理可得。
对,学数学教会她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同理可得。
等她到了大学,进入职场,七老八十之后,对他的感情还会和现在一样吗?
如果不一样,不能从一而终,是不是就说明,他不是那个对的人。
明厘眼睛飞速浏览理论资料,脑海中不断交锋,无数个小灯泡在她头顶上亮亮暗暗。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树枝轻叩玻璃,发出铛铛的声响。夜色渐沉,没有一颗星星。
她把手贴在发烫的脸颊上,忽然很想知道,此刻在集训的游灿,是不是也望着同样的夜空。
直到手机一响,她像被人吓了一跳似的,做贼心虚地打开。
原来是个打广告的。
拿起手机,她又闲着没事看了看群里的消息。
16班的群里只有无聊的作业收发和考试通知,倒是一班群里热闹得很。
当初虽然挪了班,群聊却没解散,她时不时能看到贺鸣飞他们在群里斗图嚷嚷。
她点进去,手指爬山,往上翻。
有人晒出来论坛里一个截图。
截图说,小道消息,竞赛成绩基本上定了,一中有位大神发挥失常,砸得很彻底,保送肯定没戏了。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明厘脸上,她死死盯着那条刺眼的消息。
手指顿在屏幕上,紧张地悬空。
一中的大神。
她完全不敢去想。
不,应该不会是游灿。
他成绩很稳,心态更是强大,就算有小失误也不会影响整体成绩。
脑海里闪过游灿临走时那个笃定的笑容,他说实力决定心态,我稳得很。
可此刻这句话却像一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疼。
一班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刷新,头像和表情包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明厘机械地点开论坛,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手机壳的边缘。
凡事无绝对。
万一临走前她那几句话影响了他的状态呢?
万一他临时生病没发挥好呢?
她从头翻到尾,有用的信息依然只有一条:那人是一中的大神。
有个人评论说:唉……谁也没想到他能失利。
明厘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嗡地一下。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想也没想就给游灿打去一个电话。
漫长的拨号音之后,传来机械女声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