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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彭芸的声音在发抖, 这个可怜的姑娘恐怕已经被逼到了极限:“是那个孩子…它来找我了,它想控制我从楼上跳下去,如果不是丽丽回来的及时, 我可能已经……”

    程名连忙安抚道:“小芸,你别害怕。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再仔细和我说一说。”

    这时候手机似乎被孙晓丽拿了过去, 虽然她的声音有意压低,却依旧掩盖不住语气里的害怕与焦急:“程名, 家里有点不对劲,我现在就带彭芸过去找你。”

    一旁抱着白猫的柳安木这时却突然开口:“你们现在不要出门,等我们过来再说。记住, 在程名给你打电话之前, 无论谁敲门都别开门。”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 但还是清晰地被听筒给录了进去。电话那头的孙晓丽直接被吓出了一头冷汗, 下意识看向防盗门的方向, 旁边的彭芸更是一直在抹眼泪。

    两个女孩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哪怕程名他们现在从家出发,到这里也需要半小时的车程,而在这期间她们只能靠自己。

    挂了电话,彭芸红着眼眶抬起头:“我们现在怎么办?”

    孙晓丽朝四周看了看,墙壁上有不少模糊的血手印,屋里乱作一团, 地面上到处都是玻璃的碎片。她大脑飞速思考对策,随即捡起旁边掉落的一把剪刀,用力划开了自己手腕上的水晶手链,又把掉落的水晶石和剪刀全部塞进彭芸的手里:“水晶和剪刀据说都可以辟邪,那小鬼是冲你来的, 你优先保护好自己。”

    彭芸眼圈更红了一点:“那你怎么办?”

    孙晓丽握住她的手,坚定的说:“我不会有事的,程名说我命里带魁罡贵人,小鬼都怕我这种命格,我们只要坚持到他们赶过来就好。”

    彭芸摇了摇头,还没有说话,从洗手间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动。这个响动声音不算大,就像是洗手间的玻璃门被从里面拉开,门柄和背后的瓷钻墙碰在一起,很快又发出“嘭”的一声响。

    彭芸浑身猛地一抖,一股寒意从背后涌起,手臂上立刻冒出很多鸡皮疙瘩。

    紧接着,房间里便渐渐有一股怪味蔓延开来,这个味道有点像是死鱼腥味,但又混杂着些许洗衣粉的味道。彭芸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这个味道她很熟悉,是她初中时最喜欢用的一个洗衣粉的味道。可自从把腹中的胎儿流掉,她就莫名其妙地讨厌起这个味道,所以很多年都没有买过这个牌子的洗衣粉。

    彭芸双肩颤抖,她抓住孙晓丽的手臂,“丽丽,你有没有闻、闻见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孙晓丽却满脸疑惑,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好像是有股烧焦的味道,是不是楼下的那个姐姐做菜又忘记关火了?”

    “不是烧焦的味道,是洗衣粉味!”彭芸的声音都在发抖:“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你总说我身上有一股栀子花的味道?那时候我骗你说是我的体香,其实是洗衣粉留下的味道!”

    孙晓丽哪怕再迟钝,此刻也注意到彭芸的状态很不对劲。室内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但彭芸的额头上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孙晓丽连忙抱住她的脸颊,但彭芸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黑色的眼珠里倒映出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孙晓丽急道:“小芸,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彭芸的手背冰凉得发紫,她强忍着颤抖,用手抱住孙晓丽,冰凉的温度让孙晓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眼泪不断从彭芸的眼角涌出来,而她只是不断喃喃重复着:“晓丽,你快走,你快走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孙晓丽又急又气,伸手想为彭芸擦去眼泪,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吱嘎——”

    卧室的门在吱嘎一声响后,缓慢地向内打开,紧接着卧室里原本关闭的投影设备突然自动打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远远地从投影仪中传出来,这声音似乎被关在了柜子里,闷闷地听得不是很真切。

    孙晓丽只感觉自己心口一麻,心脏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然而她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用力咬了咬牙,伸手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彭芸,闭着眼睛说道:“我不会走的,我还要等你变成小富婆回来养我呢!”

    彭芸抬起发紫的手臂,挣扎地想要从孙晓丽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但也不知道孙晓丽哪来的一股牛劲,无论彭芸怎么挣扎,孙晓丽只是咬牙死死抱着她。

    这种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彭芸在挣扎中抬起头,她所有的动作都像是开了暂停键。

    她怔怔地看着那被投影仪投影到白墙上的画面,那是尚在母亲腹中的婴儿,可连接在婴儿肚脐上的脐带却像是淋巴结一样,鼓突着大大小小的肉球状组织。

    这个婴儿的模样甚至都无法用“怪胎”来形容,浑身的皮肤就像久旱开裂的土地,而在那些开裂的伤口之间则挤满了类似于眼球的器官,那些“眼睛”自上而下、欣喜地打量着她,向刚出生的孩子天真无邪地打量着自己的母亲。

    婴儿开始用沾满黏液的手掌撕扯着自己的腹部,在那被撕裂的腹部中竟然生长着类似于扁桃体的下垂状肉瘤,腥红的肉瘤兴奋地震颤着、摇晃着,发出始于基因深处最原始的呐喊:

    “妈…妈……”

    这个声音经由网络信号、路由器、电线,再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一起传出。孙晓丽背对着卧室的方向,她并没有看到投影仪里的画面,但是那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喊声却清晰的传进她的耳朵里,距离近得就像是贴在她的耳边低语。

    她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只是凭借本能紧紧抱住彭芸。就在这个时候,被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开她混沌的神识。

    孙晓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满怀希望的抬头。她松开抱着彭芸的手,抓住了正在震动的手机,来电人果然是程名。

    电话刚一接通,她就再也忍不住害怕,声音带着哭腔说道:“你们到了吗??”

    电话声中夹杂着很重的电流声,但刚才那位大师的声音还是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

    “开……开门……”

    孙晓丽虽然表面上还能勉强维持镇定,但其实也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听见柳安木的声音,她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重重落地,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浸湿,凉飕飕的泛着一股寒气。

    “开……开门……”

    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的原因,电话里的声音一直在重复着同一句话。

    “小芸你别怕,程名他们到了。”孙晓丽此刻大脑里就像是塞进了一团浆糊,完全无法思考。她一边低声安慰着彭芸,一边用尽全身的力量站起来。此刻她只觉得小腿软得像是面条,每挪动一步都需要调动全身所有的力量。

    她踉踉跄跄地朝着防盗门的方向走去,可就在她的手指碰触到门把手的一瞬间,指尖却忽然像是碰到了一道电流,“啪!”的一声被重重弹开。

    孙晓丽愣了半晌,有些茫然地盯着发麻的指尖,听着手机里沙沙的电流声,她的眼神突然清醒。再看向手机上的画面时,她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冒出——手机上此刻根本没有正在通话的页面!

    “真的假的?怎么会这样……”孙晓丽喃喃自语,她翻开手机的通话记录,吃惊地发现手机在这期间竟然胡乱拨出过很多电话。

    这些号码遍布全国各地,有的电话甚至已经接通,最长的一通电话甚至足足通话了五分钟。

    就在她翻看这些聊天记录的同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差点把她吓了一跳。她几乎下意识地接通后,立刻按下了免提键:“喂?”

    程名气喘吁吁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晓丽,你电话刚才怎么一直占线啊?我们已经到单元门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孙晓丽抿了抿唇角,说:“你真的是程名吗?”

    刚走进单元门的程名一头雾水,他忍不住挠了挠头,莫名其妙道:“什么叫我真的是程名吗?不是我还能是谁?”

    刚说完电话就从后面被柳安木拿了过去,他顺手打开免提,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们刚才遇到了什么,有东西来敲门吗?”

    电话另一头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证明对面的人还一直拿着电话。

    白猫被柳安木抱在怀里,此刻它正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拱在柳安木的胸口,用两侧的尖牙咬着他衬衫的纽扣玩。夏季的衬衫材料本就轻薄,被小猫又咬又舔,很快就湿了一大块,湿漉漉的贴在柳安木的胸前。

    柳安木揉了把小猫的脑袋,又从兜里拿出一块猫饼干,放到白猫泛着粉红色的嘴边:“吃吧。”

    白猫也不客气,张嘴就将饼干咬掉了一大半,末了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又用湿热的舌头卷了一下柳安木的手指,舌头上的倒刺尽数划过指节,带来有些粗粝的触感。

    大概过了半分钟的时间,孙晓丽有些沙哑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只是那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颤抖:“我刚才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你们打来的电话。”

    第22章

    程名额头上的冷汗“唰”的冒了出来, 一路上他的确给孙晓丽打了不少电话,但却没有任何一通电话接通,绝大部分时候孙晓丽的电话都是占线状态。

    此刻他也顾不上太多, 迈开腿就朝楼上跑去。孙晓丽租的房子在五楼,是老式居民房那种一层四户的户型,出租屋的面积很小, 所以大部分住户都会在在自家门边支一个简单的鞋架。

    程名看见面前贴满黄符的防盗门,抬手就重重敲了几下:“晓丽, 你别怕,真的是我!”

    柳安木跟在他后面走过来,似乎隐隐的感觉到什么, 他转过头, 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405房右侧的鞋架。表面上看这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制四层鞋架, 只是鞋架的上方多了一根杆子, 上面挂着藏青色的布帘。

    鞋柜上的布帘被拉开了一半, 里面摆放着不少女士的鞋子。柳安木单手抱着白猫,走到鞋柜边蹲下了身体,程名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他就已经把手伸进了被布帘遮挡住的半边鞋柜里。

    程名敲门的手一顿,不禁悚然:“三哥,你这是干什么?”

    柳安木没搭理他,在鞋柜里摸索了一阵后, 他突然从鞋柜里拿出了一个做火锅蘸料用的小碗。这个碗的尺寸要比平时火锅店里的蘸料碗还要小一些,里面还装着半碗已经发霉的米饭。

    “这、这是什么东西?”这下连程名都懵了,他定睛细看才发现米饭上那些灰色的东西并不全是霉菌,还混有不少类似于香灰的粉末。

    “应该是在给饿鬼施食,不过仪轨不对, 这种东西不该放在家门口,否则就会把周边的饿鬼全部吸引过来。”柳安木顺手从旁边的垃圾袋里抽出一根筷子,将碗里的米饭扒开一个角,露出下面已经干成块状的香灰,随着表层的米饭被扒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顿时蔓延开。

    程名抓了抓脑袋,有些犹豫地说:“晓丽最近在网上学了不少偏方,可能是不小心弄错了。”

    话音刚落,防盗门就被从内打开,还没看见人,孙晓丽有些急切的声音就先传了出来:“不对,这不是我弄的!”

    柳安木和怀里的白猫同时抬起头看去,入目的是一个身材高挑、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蓝色提示框浮现在姑娘右侧:

    姓名:孙晓丽,职业:法律顾问,年龄:24,性别:女,爱好:健身、旅游,与宿主关系:好友“程名”的女朋友。

    小助手点评:朋友妻不可欺!

    孙晓丽连拖鞋都没有换,就从屋里快步走出来。她心里焦急,说话的声音难免大了一点:“这几天我和彭芸的确想了不少的办法,但我们根本就没有在鞋柜里放过这东西!”

    柳安木闻言又用筷子把米饭翻起来了一点,下层的米饭已经开始发黄,碗底还积了不少馊臭的恶水。夏季的B市平均温度都在30℃以上,楼道里虽然比室外阴凉许多,但毕竟也没有空调,米饭放在鞋柜里两天左右就会彻底腐烂出水。

    “送鬼?”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瓷碗,脑中出现了一个念头。

    向饿鬼施食原本是积攒功德的好事,但如果仪轨不对,就容易引鬼上身,那些徘徊于人世间的饿鬼长期都是饥肠辘辘的状态,一旦有人给它们喂食,就会像饿狼一样围过来。正确的仪轨就是为了在向饿鬼施食的过程中,保证布施者的安全。

    但是如果布施者没有使用正确的仪轨,就很容易会把另一个世界的好朋友招惹过来,如果数量太多,这些“好朋友”就会损害布施者的运势和健康,甚至有可能会让布施者遭遇不幸。

    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就需要找特殊的人进行“处理”,行内也把这种法事叫“十方超度”,也就是在法事中设坛把附近一定距离内的各类孤魂野鬼全部招过来进行统一的超度。

    正规的“十方超度”必须开坛做法事,将事主身边跟回来的魂魄全部送走,所有流程下来的花费也不是一笔小开销。所以行内又渐渐衍生出了一种不入流的办法,行内又叫“送鬼”,即由事主提前准备十个小碗,向每个碗里放入米饭和香灰拌匀,再将这些小碗分别放到十户人家的门口,事主回家前再准备两个火盆跨过去,并在嘴里默念“快走吧,快走吧”。

    如此一连做三日,就可以把跟在事主身份的鬼魂分散,留在这十户人家的家门口。

    柳安木把瓷碗放下,抱着白猫站了起来:“这些符咒具体是什么时候贴的?”

    “就是前天。”孙晓丽很肯定的说:“小芸这几天都没睡好,我就请了半天假,去白云观求回来的。”

    “这碗饭是‘送鬼’的手法,应该是有人注意到了你门口的黄符,猜测你最近运势比较低,或者正遇到了什么怪事。所以就打算用这种办法,把跟在自己身边的小鬼送过来处理掉。如果我推测的没错,你们最近半夜的时候应该经常会听见门口有很多人走来走去的动静。”

    孙晓丽越听脸色就越难看,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她一向浅眠,这几天更是为了闺蜜彭芸的事情经常性失眠,每到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习惯性地坐起来玩一会手机。

    这几天她确实觉得有些奇怪,晚上的时候门外经常会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就像是很多人在门外走来走去,不过一层楼住着四户人家,她还以为是邻居带朋友回来玩,所以也没有往更深的层面去想。

    “好险,我们差点就被人给害了!”孙晓丽想起这几天半夜听见的声音,只觉得一阵后怕,咬牙说道:“要不我们报警吧!把这个害人的混蛋给揪出来,省得他再去祸害别人!”

    “警察哪会管这种牛鬼蛇神事,你就别去占用公共资源了。”程名及时制止了她的想法,左右看了看,次啊压低声音说道:“你赶紧把小芸喊出来,拿好东西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孙晓丽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毕竟彭芸的事情更着急,于是她用力点了点头,又踩着拖鞋跑回来屋里。彭芸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失神落魄地坐在地上,孙晓丽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答应。

    孙晓丽只好先蹲下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孙晓丽顿时瘫坐在地,直接失声尖叫了出来。

    卧室里的投影此刻正打开着,一个极其惊悚的画面被投影到卧室的白墙上。画面里是一对被开膛破肚的男女,两个人倒在画面的正中央,腥红粘腻的肠子流了一地,在两夫妻尸体的周围还散落着不少摔断了头的佛像。

    听见屋内的尖叫声,程名脸色一变,立刻冲进了屋里。

    柳安木也把手里的瓷碗放下,在白猫的背上轻拍了两下。白猫也极通人性,两三下就窜到了他的肩膀上,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幼兽,审视地盯着防盗门的方向。

    先冲进屋内的程名很快也看见了白墙上的画面,他同样也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就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两个姑娘的面前。

    柳安木此刻也走进了屋里,他顺着几人的目光看去。

    投影仪投射出的画面十分血腥,两具尸体的死状极其惨烈,几乎有一半的肠子都被从身体内拽了出来,腥红的鲜血在两人身下形成了两片血泊。左边男人的尸体正瞪着眼睛,瞳孔缩小,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程名咽了咽口水,法医强大的心理素质让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准备先拿手机把这个画面拍下来。但也就在他拿出手机的同时,卧室里的投影仪却突然发出“嘭!”的一声响。紧接着,投影的画面骤然消失,空气中也弥漫开一股电路烧焦的味道。

    程名只觉得脊背发凉:“这怎么回事?”

    柳安木思考了片刻,说:“地上的断头佛像是‘梵天’,这两个人有可能就是被地童杀死的牌商。”

    牌商,顾名思义就是从事阴牌生意的人。这些人经常往返于中泰两地,倒卖一些阴牌、古曼童之类的东西,再从中赚取高额的差价。从事这一行的人大部分都不是玄门术士,充其量只是在某些方面比普通人更敏感而已,很多牌商虽然在外面吹的天花乱坠,但自己也就是半吊子水平。

    行内有不少人都与这些牌商有联系,一旦从牌商这购置阴牌或古曼童的买主出现问题,牌商就会把自己认识的大师介绍给这些买家,再从大师手里拿走一部分介绍费。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些半吊子的牌商自作聪明,以为靠着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就能替买主解决问题,最后反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虽然心中充满了好奇和疑惑,但刚才那冲击力极强的血腥画面让程名也有些犯怵。他看了一眼两个明显被吓坏的姑娘,想了想还是说:“三哥,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再留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柳安木自然没有异议:“把必要的东西都带上,这房子恐怕短期内住不了人了。”

    孙晓丽抬起头,似乎想说了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把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个女生的东西早就打包好了,孙晓丽搀扶着浑身发软的彭芸走出了屋门。门口的鞋柜上还放在那只发黄的瓷碗,孙晓丽抿了抿唇角,将门上的黄符扯下来,盖在瓷碗的表面一起拿下了楼。

    第23章

    想要彻底解决掉地童, 就必须找到当初制作地童的黑衣阿赞,拿到阿赞那里保存的脐带。

    柳安木将地童的八字报给了几个他认识的牌商,这几个人经常在中泰两境跑倒卖生意, 在泰|国那边颇有些人脉。不过要追根溯源地追查一个古曼童的来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大部分的古曼童仅仅在泰|国就经过多道转手,上面恐怕还经过了不少小阿赞的手。

    而柳安木要找的是最初制作出这个古曼童的大阿赞, 这种人往往是修为高深的黑衣阿赞,平时少与外人接触, 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想要找到他们,难度可想而知。

    一连几天, 牌商那边都毫无音讯, 彭芸和孙晓丽只好先在程名的房间住了下来, 而程名则抱着一床空调被跑去睡了沙发, 有了两个女孩子同住, 餐桌上的菜品都要丰盛了不少。

    说来也很奇怪,自从搬到了这里,发生在彭芸身上的怪事仿佛都消失了。眼见闺蜜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孙晓丽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也打心底里替她高兴,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了三天。

    第三天早上四点多钟,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柳安木就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吵醒。

    怀里暖烘烘的白猫从他衣领中拱了出来,用有些粗粝的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程名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哥,出事了,局里喊我们赶紧回去!对了,队长刚才还在问你手机怎么还关机了?”

    柳安木打着哈欠, 摸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一按果然没亮,这才想起来昨天没给手机充电。

    敲门声还在继续,程名简直就像是个操心的老妈子,恨不得冲进来替柳安木把衣服穿好,再把牙刷塞进他嘴里。

    白猫跳到床头柜上,伸出肉垫将电灯开关打开,又从柜子上跳下,叼起椅子上搭着的T恤回到了床上。它微微歪着脑袋,碧绿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盯向桌上用手臂挡住眼睛的青年。

    片刻后,它松开嘴里叼着的衣服,毛茸茸的小脑袋拱进青年的颈窝,很轻地“喵”了一声。

    门外的程名明显已经有点着急了:“三哥,你不会又睡着了吧!王队刚才三令五申,一定要我把你给带过去,你可千万不能睡啊!”

    床上的青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发尾都睡得有些翘边,他闭着眼睛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才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如行尸走肉般从乱糟糟的床铺上坐了起来。

    “干!”柳安木不由低声骂了一句。

    话音刚落,搭在被子上的手臂就被一条尾巴轻轻缠住,柔顺的触感让人的心情不自觉平复了下来。柳安木也总算来了一点精神,抱住白猫猛吸了一通,勉强把大清早被吵醒的烦躁感给压了下去。

    拿起白猫叼来的T恤换上,又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柳安木这才清清爽爽地打开了房门。

    从出租屋到沙湖公安局开车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好在一大清早街道上的车辆并不多,半个小时后,两人拎着两笼新鲜出炉的小笼包,走进了沙湖区公安局的大门。

    今天的情况好像有点特殊,整个公安局都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中。两人甚至连热乎的小笼包都没能咬上一口,就被王队长两通间隔只有一分钟的电话,催命似的给赶进了解剖室。

    解剖室今天格外热闹,不仅局里的六位法医全部到齐,专案组的成员也都站在一旁紧锁着眉头。柳安木把橡胶手套带好,刚走进解剖室的大门,就看见柏止穿着一身熨烫妥帖的白衬衫,正站在解剖台的旁边,金丝边镜片后的眼睛轻轻抬起,颜色稍浅的瞳孔中倒影出两个黑黝黝的影子。也不知怎么的,柳安木总有种直觉,左边的那个颜色更深的影子就是他。

    柳安木顿时挺直了腰板,凌晨四点爬起来的怨气一扫而空,整个人只觉得神清气爽:

    “还挺热闹啊。”

    程名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柏教授,心说三哥怎么看见柏教授就生龙活虎的?

    解剖室里的人主要可以分成两类,围在解剖台前眉头紧锁的法医们,以及旁边正在翻看痕检报告的特案组两位队长。其中资质最老的法医站在解剖床的左侧,他面上的表情很凝重,两眉之间凹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老法医将手在尸体的肩膀、腹部以及大腿分别按压了几下,沉默了很久,还是摇摇头说道:“死者身体的左右两侧有明显撞伤痕迹,其中右侧胳膊和大腿外侧还有大量擦伤,尸体骨折呈现不规则分布,而非限制在关节处,这是因为死后人体已经没有生活反应,人体才没有出现抵抗的本能反应。无论监控摄像拍到了什么,我的结论都只有一个,死者是死后被抛尸。”

    目前案件还没有定性,死者家属又坚决反对解剖,法医也只能从尸体表面进行判断,极大的增加了尸检判断的难度。

    王远翻开一沓文件,从中抽出将三张照片,放在桌面上:“这是今天早上商城东路沿街商铺监控拍摄的照片,三张照片全部都能清晰地看见死者的正面,如果死者是被死后被抛尸,第一案发现场就只能是那座烂尾楼。”

    “但这也是不可能的。”刘鹏马上接过话茬,斩钉截铁的说道:“烂尾楼我们里里外外全部都排查过了,楼内积灰非常严重,而且现场只采集到了死者的鞋印,如果是死后被抛尸,凶手难道还能飞不成?”

    刘鹏边说边从手边的现场报告中抽出了一份,这份报告是对现场的足迹分析,白纸黑字确实写着“经现场痕检确定,现场足印全部属于同一人”。刘鹏又将手里的报告翻到第二面,彩印的图片上有一串动物的爪印,看上去有点像猫爪:“除了死者的脚印以外,现场就只有这些猫爪印。不过这些猫爪印倒是很新,有可能是昨晚留下的。”

    这些报告老法医都已经看过了,他是技术科的老科长,自然清楚证据的重要性。

    但身为一名从业30年的老法医,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具尸体绝不可能是生前坠楼。法医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就是尊重尸体,但从尸体的角度出发,他却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脚印一深一浅,这应该右腿是骨折引起的。”老法医接过刘鹏手中的痕检报告,扫了一眼后,又重新放到了桌面上:“死者身体右侧有大量撞击伤,头骨左侧骨折并有明显脑挫伤,另外死者脸部、手部以及右侧上下肢都存在大面积擦伤,这种骨折和擦伤一般是由于受害者被顶到引擎盖上后,驾驶员匆忙踩住刹车,致使受害者从引擎盖上滚落所造成,都是很典型的交通事故伤,死者在死亡前必定经历过一场交通事故。”

    王远心知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也没有贸然下结论:“死者生前的活动轨迹还在查,不过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死者是从卫城方向过来的。”

    法医尸检结果和监控录像证据完全相驳的情况并不多见,王远移动视线,目光很快落在了解剖台前的柳安木的身上,直截了当的问道:“小柳,你认为这个案件是自杀还是他杀?”

    老法医闻声抬起头,当看到王远询问的对象只是个年轻人时,他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起来。

    他是沙湖区公安局资历最老的法医,他的意见几乎可以说是权威级别。而且哪怕在局里论资排辈,他也是技术科的科长,是王远的老前辈,放着他的尸检建议不理会,转而询问一个年轻人的意见,这不是摆明了要给他这个老科长一个下马威吗?

    被点到名的的柳安木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解剖室内的暗云涌动,只是他这个人一向自由散漫惯了,从来没有看谁脸色的习惯。再则法医这份工作虽然是个铁饭碗,但对他来说也却不是必要的,如果不是为了继续追查刘海平一案的线索,他完全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老法医面无表情道:“我的尸检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事情王队长自己请便吧。”

    说完,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就摘下橡胶手套,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大步走出了解剖室。

    旁边的几个中年法医大部分都是来观摩科长亲自操刀尸检的,眼见两个领导之间闹得不愉快,在场的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递了个眼色,这个说:“尸检报告还没写完”,那个一拍脑袋:“嘿!有份尸体组织差点忘记送痕检了”。

    短短几分钟内,解剖室里的人就少了一大半。

    此刻还留在解剖室里的法医,除了柳安木和程名,就只剩下站在手术床旁边的赵法医。

    柳安木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去留,他的注意力此刻全部都集中在解剖床正前方那个近乎透明的虚影上。不同于他以前在解剖室见过的灵体,站在尸体周围的这个灵体只有一魄,而且就连这一魄也非常的虚弱。

    柳安木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自言自语般说道:“魂魄碎成这样,你真的是自杀吗?”

    浑身是血的亡魂站在解剖床前,血泪滴滴答答从眼眶滴落,它张开干涩开裂的嘴唇,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和之前那些从货车中被找回的女人尸体一样,他张开的嘴巴里同样也没有舌头。

    第24章

    刘鹏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打从娘胎里出来,他就不信什么鬼鬼神神的。听见“魂魄”两个字,他只打心底里觉得荒谬, 心说这小柳法医好歹也是警察出身,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 没想到在思想上竟然开了小差。

    刘鹏顿时来了精神,正准备好好批斗一下这位年轻的小同志, 眼角的余光却刚好瞟到了王远那张严肃的面孔。王远此刻眉头皱的很深,眉心之间硬是被生生挤出了一个“川”字,拇指不自觉地摩挲起无名指上的疤痕, 这是王远在思考时常做的小动作, 恐怕连他自己都从来没有注意过。

    刘鹏顿时疑窦丛生, 左右看了一眼, 发现不只是王远, 除了高知份子的柏教授以外,解剖室剩下的人几乎无一列外,脸上都浮现出思考的神色。

    “什么情况?”刘鹏直觉不对,又看向解剖台旁的柳安木。

    不过对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他身上,两根黑色的锁链从柳安木的背后展开,阴气化作翻滚丝线缠绕在他的周身。柳安木盯着面前虚弱的灵体,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犹豫的神色。这个灵体的力量太过微弱, 一旦被索魂链贯穿,这一魄立刻就会散灭。

    影子仰头看着他,因为只有一魄的原因,这个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已经有油尽灯枯之象,其实要不了一刻钟,自己就会彻底消散。影子伸手抓住那条漂浮在半空中的锁链,与索魂链接触的手臂很快被灼烧地发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放开手。

    当影子变得清晰的时候,那张干裂地嘴唇不断的张合,没人知道它到底在说什么,似乎是恳求,又像是在述说无尽的冤屈。痛苦、怨恨还有绝望不断充斥着它的整个灵魂,而它抓住索魂链的那只手臂,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柳安木静静地与它对视:“我明白了。”

    影子看着他的眼睛,半晌解脱般地笑了一下。它松开抓住索魂链的手,此刻它的整个右臂已经变得漆黑干裂,稍微一碰就会彻底粉碎。

    索魂链在它的面前高高扬起,模糊的影子闭上双眼,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了下来。在它的灵体彻底被索魂链贯穿前,它听见那个年轻人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从耳边传来:“记住了,下去之后一路往南走,到南山弯刀谷去找柳十七,见了他就说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徒儿让你来的。”

    影子有些恍惚的记着这个名字,眼底忽然中出现一丝清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它挣扎着抬起破碎的手臂,拼命地张开嘴巴,尖尖的黑色指甲不停戳向自己的喉咙。

    柳安木顺着它的动作看过去,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瞧见影子向前仰出的脖子上有一块并不明显的突起,位置在锁骨稍上一点,将喉骨上紧贴的皮肤向外顶出了大概几毫米的距离。

    “那是什么?”影子被索魂链贯穿,很快就像是被烧烬的余灰一样化作黑色的碎片,所以柳安木看得也不是很真切。

    从影子后仰的剪影中,爬出了不少发着黄光的光带,这些光带慢慢在背后汇集、凝聚,形成了一个不算清晰的身影。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他不停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不时环顾着四周,看上去是在害怕着什么。即使男人在擦汗的时候是用的手背,但是柳安木还是注意到,男人的指缝里沾有一些腥红的液体,而且这个男人的眼神很紧张,额头上清晰可见一条条鼓凸起的青筋。

    柳安木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心说杀个人就紧张成这样,看起来不像是邪道修士,倒像是个普通人。

    人之所以会害怕,是源于对未知的恐惧。如果让一个新生的婴儿面对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可能他还会咯咯笑出声来,这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个真正的邪道修士如果想要害人,可以有成百上千种办法,其中不乏有杀人于无形之中的阴邪之法,比如南洋的降术、民间的厌胜术还有南疆的巫蛊之术。厉害的邪修甚至只需要一缕头发,就能做到隔空下降,手不沾血地置对方于死地。兵不血己刃,自然谈不上害怕。

    中年男人的身影只在半空中停留了十几秒,就再一次化作散落的光条消失不见。

    柳安木思考了片刻,说:“确实是他杀。”

    “既然是他杀,那凶手是如何行凶的?”刘鹏忍不住开口道:“死者家属现在就坐在局里等着要人,哪怕我们现在强行把尸体扣下来,按照规定,我们最多也只能保留尸体二十天。而且家属现在利用舆论给我们施压,尸体能在局里保留的日期只会更短。”

    无法确定行凶方式,就无法对案件定性,拖到最后期限恐怕也只能按照自杀处理。只可惜刘鹏的这个问题现在注定等不到回答,王远看向柳安木刚才盯着的方向,面色一点点严肃了起来。

    现场找不到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如果是他杀,那凶手极有可能是用了一种非常规的手段。

    沉吟片刻,王远摇了摇头,说:“我们手里的证据不足,即使现在报送特殊案件组,这个案子恐怕也不会被受理。”

    “不太像是邪术害人,凶手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人。”柳安木走到尸体身边,用指腹拉开死者的下眼睑。俗话说黑降灰咒红小鬼,如果是下降、下咒或者小鬼害人,在尸体上一定会留下端倪。然而随着死者的下眼睑被拉开,通红的眼眶中虽然充血,但却完全没有使用邪门术法的痕迹。

    柳安木又拉开死者的手臂,用食指和中指在尸体的左腋、左肋下三指位以及扶突位各按了几下,手下的触感微微发硬,但都没有明显的硬块,也没有明显的凹坑,这说明死者生前没有被下过巫蛊之术或者被偶丝控制。

    既没有降咒小鬼,也没有巫蛊之术,从常理上来讲,这具尸体的死亡与邪修关系就不大。

    目光缓慢上移,落在尸体近乎完全折断的咽喉处,柳安木回想起刚才那一幕,灵体的喉咙里明显存在某样东西。而死者留下的一魄灰飞烟灭之前,最后想表达的出的东西一定就藏在尸体的咽喉里!

    柳安木没有任何犹豫,用食指和中指按住尸体的喉部,一点点下移。尸体的整个喉咙几乎完全被摔断,就在颈骨断裂开的位置,柳安木果然摸到了一小块硬物。这个东西呈现扁平状,感觉像有点像是一块纪念牌。

    两只手指卡住硬物,柳安木头也不抬地朝旁边伸手:“手术刀。”

    话音刚落,一把泛着寒光的手术刀就被递了过来。

    柳安木低着头,正准备伸手接过,却鬼使神差地用余光瞟了一眼那只拿着手术刀的手。那只手戴着黑色的皮手套,指骨修长,手背上的骨棱隐约从手套上显出,手术刀的边缘倒映出黑色的轮廓,显得更加冷冽。

    明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眼,他的瞳孔却瞬间一缩,整个人都像是怔愣在原地。

    耳边的嗡鸣声大了不少,眼前的画面飞速倒退,他的瞳孔很快向周围扩散开。漆黑的眼珠里掠过纷繁的色彩,待到白蒙蒙的雾气散去,陌生的画面在眼前纷至沓来,就仿佛水墨组成的画卷缓缓在眼前展开。

    古山门高耸,龙鳞瓦砌之上碧色相接,透过森立的牌楼,依稀可见背后隐在云海飘渺中的白墙黛瓦。

    面前站立的少年长身玉立,因为年轻稍轻的缘故,素白长衣侧面略显肩线单薄。少年双手端握着一把银色长剑,剑身如同一片竹叶,泛着春寒料峭的凉意,随着一阵山风吹过,少年衣角的长袍被风轻轻带起,边缘的金边如同海浪般摆动。

    周围的青石板地面上狼狈地倒着几个青袍弟子,发冠尽散,衣袍尽数被石板上的湿气打湿,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此刻他们正抬起头,愤怒地瞪着牌楼前的白衣少年。

    少年手中举着长剑,在周围嘈杂的议论声中缓缓抬起头。

    他鬓边的长发随风划过脸颊,露出一张清冷不入尘埃的脸,仿佛不慎跌落云端的仙人。当目光看向面前仙风道骨的年轻道长时,少年颜色稍浅的眼眸稍弯起,仿佛水墨画中晕开湖水的笔墨,虽只是浅淡的几笔,却让人觉得明净透底。

    “我记得道长今日要往江城去,特意将道长的佩剑送来。”

    少年的声音轻柔,如同寒泉潺潺。似乎注意到周围愤怒的目光,他微微仰起头,纤长睫毛下的眼眸仿佛落着漫天星辰:

    “一介妖物岂敢惊扰清修之地,我本只想在山脚下等待,谁知路上竟遇到了这几位道友,不分青红皂白便与我拔剑相向,我也是想见道长心切,这才……这才不慎打伤了他们。”

    这句话犹如一石击起千层浪,周围败倒的弟子脸上都显露出了愤懑的神色。

    “你胡说!分明是你擅闯山门,我等拔剑警示,你却一意孤行!”

    “道祖在上,若我等有半句谎言,就请道祖降罚!”

    “师父、各位师叔、师伯,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众弟子群情激愤中,那身着一件晓灰纱袍的年轻道长尚未开口,牌门内几个须发尽白的老道就已经皱起眉头,其中一人更是将搭在臂上的拂尘一甩,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色迷心窍,道者不道!”

    年轻道长挑了一下眉尾,对那老道士的话置若罔闻。他弯身从少年手中接过佩剑,只是在拿剑的时候,食指不轻不重地在少年的掌心轻轻刮了一下。

    少年下意识收紧掌心,仰着头愣了半晌,当感受到手心里残留的触感时,他浑身的血液好似都涌到了心口,耳尖也一点点染上薄红。

    从他手中被拿走的银色长剑此刻被握在另一只修长的手中,指节只轻轻一推,顿时寒刃出鞘,震得周围的剑身嗡鸣不止。感受到那剑锋上冷冽的剑意,山门前的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顿时噤若寒蝉。

    “——空青师兄此言差矣。”年轻道长摩挲着剑柄,指节干净修长:“师父常说道性自然,师兄可知此该做何解?”

    白胡老道此时已经打定主意,要替自己的几个小徒弟讨个公道,顺便敲打一番自己这个过于“离经叛道”的小师弟。师父半只脚都踏上了登仙梯,才收得这么个小徒弟,平日里自然舍不得严厉教导,只好由他这个大师兄代劳。

    白胡老道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故作高深地说道:“道性自然,无所法也。所谓自然,乃无为是也,故有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不知师弟此番胡闹的作为,可对得起‘清静’二字?”

    “不对。”年轻道长摇了摇头,他抽出手中长剑,手腕微转,剑锋穿透石板,没入泥土足一寸。随着长剑入石,山门前的雾气好似更浓了一些,隐约能听见浓雾中传出几声凄凄切切的哭声。

    “自然之道,即为顺应本心。”年轻道长抬起头,眉间的一道红印鲜艳如血。他笑吟吟说道:“也就是说即便今日我对师兄动剑,师兄也千万不能动怒,毕竟师弟我只是道心通畅罢了。”

    白胡老道顿时吹胡子瞪眼:“你!”

    年轻道士耸了耸肩,他这个人平日里犯浑惯了,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轻松抽出插入石板的长剑,他懒得多去理会自己这位古板守旧的大师兄,转而又看向地上的几位青袍弟子。

    几个弟子早就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出了一身的冷汗,距离他最近的弟子下意识往后爬了几步,浑身上下打了个哆嗦,随即硬生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师叔……”

    “打住。”

    年轻道士将长剑入鞘,蹲下身,和颜悦色道:“今日见你们的剑意如此散漫,想必平日都在躲懒。从明日起,你们所有人练剑的时长都给我再加两个时辰。”

    话音刚落,山头上顿时响起一片痛苦哀嚎声,几乎所有弟子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

    ——小师叔被这只该死的妖精给骗了!

    年轻道士拍了拍衣袍,颇为潇洒地站起身。就在他握住手中的佩剑时,袖角却被很轻地扯了扯。

    柳安木也同样感觉到了衣角上的力量,他若有所思眨了一下眼睛,顺着年轻道士的视线,转头向后侧看去。有些模糊的视线中,那张熟悉地面孔仰头看着他,只是眉眼间稍显稚嫩,落在他的眼里,反倒显得有些可爱。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微微弯起了眼角。

    柳安木动作不经意地一顿,只感觉有一股陌生而柔和的暖流正在涌入胸口,但与此同时,他的心脏不知为什么又沉重地抽了一下,酸涩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年轻道士微微别过头耳尖有些泛红,他清了清嗓子,说:“那就只加一个时辰……”

    第25章

    “三哥?”

    程名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柳安木握住手术刀的手顿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

    纷繁的幻象如同潮水般褪去,刚才的画面仿佛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驱使, 在他的脑海中不可抗力地被遗忘。长剑握在手中的触感还依稀可见,但那位少年的面庞就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般模糊不清,只还记得那人右手食指上似乎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手术刀冰凉的温度, 伴随着皮质手套的柔软的触感一起由指尖皮肤传入神经。

    神识骤然清醒,柳安木的心里却堆积了不少的疑问:刚才的那些画面是什么?是祖师爷降下的示警?还是单纯只是个清醒梦?

    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个结果, 他索性先拿起柏止手里的手术刀,顺势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位年轻的教授。金色边眼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透明镜片后的瞳孔颜色稍浅, 像是一湾死去多年的水, 只在倒映出一个影子的时候, 才泛起些许波澜。

    柳安木随口客气道:“多谢。”

    柏止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声音温柔了几个调:“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他将悬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去, 在手术灯的照射下,黑色皮手套上泛着一层淡淡的微光。

    程名这时候也从解剖床的另一边绕了过来,张嘴就揶揄地说道:“三哥,发了半天呆,想哪个漂亮妹妹呢?”

    柳安木自然不会实话实说,于是随便报了一个当红女明星的名字。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明星当年好像走的是清纯路线, 在圈内路人缘很好,粉丝为了给她接机,还在机场造成了规模不小的交通堵塞。

    “刘xx?”

    没想到程名的表情却很意外,他挠了半天自己的后脑勺,欲言又止, 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搞了半天你喜欢性|感一挂的?难怪当年何琳琳倒追了你那么久,你都没同意她。”

    两年的时间足够娱乐圈发生太多的事情,比如当年的清纯小花因为一次直播事故,名声一落千丈,索性直接走起了性感美人的路线。

    程名话音还未落,那位年轻的柏教授就从镜片后抬起眼眸。

    尽管他的表情看上去依旧温和而平静,但藏在背后的手却死死收紧,皮质手套上绷起三道骨痕。

    他很清楚自己不应该为这一点小事动怒,但胸腔中的情绪却激烈地翻滚着,就连周身隐藏很好的妖气都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裂痕。何琳琳这个名字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出现在他办公桌上的报告里,其实也不止是何琳琳,青年过去二十五年生活里的桩桩件件小事,都被事无巨细地被记录进入那份足有一百二十页的报告。

    不过这些还远远不够——即使他已经对青年的所有过去了如指掌,却依旧无法抚平他内心里的焦躁与不安。

    那些无法暴露于光明之下的情愫早已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扎根于不见天日的地底,又在不断沉沦中腐烂、发酵,滋生出危险而疯狂的执念。这些不为人知的执念在千百年的等待中慢慢化作一根根枷锁,将他困在原地的同时,也疯狂而迫切渴望把那个清风霁月的身影再一次带入他的怀中。

    他甚至想要那个影子沾染上一点污痕,也许只有这样,那人才不会又一次离开他。

    ——与此同时,数十公里外的一间百年古董铺的院落中。

    古柏粗壮的树根如同巨蟒般深深扎入地底,成千上万的树根隐藏在泥土层之下,随着这些树根从地底苏醒,大地深处的土层被缓慢搅动,大地裂开又合拢。这座古老的四合院就像是一只漂泊在大海上的渔船,随时可能在暴风雨中被卷入海底。

    地层表面的波动越来越明显,蹲守在四合院外的京圈新贵纷纷白了脸色。

    这些平时坐在高档办公楼内、动辄身价几千万的大老板,此刻一个两个小腿发软,手里的皮箱掉落了一地。甚至有些胆小的,直接跪倒在地,口中喃喃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很快,这些来自大地深处的异常波动也被人类科技所监测到。十分钟后,各个社交平台上几乎同时都刷新出一条最新地震消息:“首都西城区发生2.7级地震,震源深度17千米!”

    *

    柳安木握着手术刀,站在解剖床旁。

    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何琳琳”的长相,脑海中浮现的面孔很漂亮,红色的头发披在肩头,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两个甜甜的酒窝。不过美则美矣,但他总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

    他的脑海里不由缓缓浮现出一道白色身影,长发用一根红绳挽在脑后,白衣飒飒飘逸,美中不足的是脑海里这位“白衣少年”始终看不清面容,只有右手食指上的一颗红色小痣尤其清晰。

    柳安木转着手里的手术刀,锋利地刀刃折射出头顶明晃晃的灯光,有些刺眼。片刻后,他才慢悠悠地说道:“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个子太矮,皮肤也不够白。”

    程名的嘴巴顿时变成了一个“O”形,他奇道:“新疆的姑娘还不够高、不够白?你难道要找个金发碧眼的洋妞不成?”

    柳安木不由顺着这话想象了一下少年金发的模样,碧色的瞳孔轻轻抬起,温柔又深情地注视着自己。他忍不住又想,这人要是脱了衣服,腋毛也是金色的吗?

    随着这个想法,脑海中似乎飞快地闪过几个画面。只是这些画面变化的实在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抓住就已经消散,只隐约感觉到那是一个赤|裸的身体,浑身的皮肤白到几乎反光……

    后腰似乎还残留着被什么东西缠紧的触感,那东西的表面像树皮一样粗糙,磨得他的皮肤有种火辣辣的疼痛。

    “要皮肤白,个子高,黑色头发,还总喜欢穿一身白。”他用手背不经意地揉了一下后腰,语气仿佛是在开玩笑,“最好右手食指上再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整个解剖室内都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拿着手术刀的青年身上。程名不明就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手上有颗痣?这算什么条件?”

    王远若有所思的目光掠过其他人,直接落在了柏止的身上。他这位师弟常年戴着一副手套,鲜少有人见过他的那双手,不过巧合的是,王远在一次案件的处理中见过,出于警察的职业病,他还注意到过柏止的右手食指上恰巧就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

    柏止搭在解剖台边缘上的手指一直都没有动一下。他突然抬起头,镜片后的瞳孔黑得像无星的夜空,边缘的一圈隐约泛着些许异样的血红,周身青色的妖气丝丝缕缕从他轻轻发颤的肩膀上逸散。

    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他恍惚间以为苍天真的如此眷顾他。不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虽然他并不知道青年为什么能准确说出这些细节,但他的道长显然没有前世的记忆。

    否则依照那人的性子,绝不会放任他一点点推进“那个”计划。

    正如当年老观主说的那样,他的道长本就是这世上最慈悲之人,合该坐在庙堂之上,受万人朝拜,而不是只能屈居于偏殿窄庙。

    ……

    妖气逸散的数量不多,却异常强悍而霸道,仅仅在一瞬间,铝制洗手台上的仙人球生长出几个花苞,紧接着花苞迅速绽放出黄色的花朵。

    就在解剖台也沾染上青色妖气的一瞬间,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只见尸体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充血的眼睛猛地睁开,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手术灯。

    程名刚到嘴边想要吐槽的话被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他瞪大了眼睛,过了两三秒后才本能向后倒退了几步,手指颤抖地指着解剖床上的尸体,说不出半句话来。

    刘鹏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更是被惊得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额头直冒冷汗,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哪怕他的信念再坚定,但亲眼看见一具尸体在自己眼前睁眼,这种冲击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承受的。

    柳安木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他低头看了眼尸体。

    尸体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不像是起尸,倒像是受了某种刺激。尸体在某些特殊的刺激下,可能会出现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反应。比如民间常说的“猫惊尸”,就是这些特殊动物身上的“营气”进入了尸体内部,导致尸体在受到刺激后反射性坐起。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身上可能沾着猫毛,导致尸体受到刺激睁眼。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动物的毛发上会残留着一定“营气”,虽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尸体本身怨气较重,就很更容易因为一点刺激而产生反应。

    “怨气这么大?”柳安木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你在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于是他不再耽误时间,用两根手指捏住死者喉咙里的硬物,手术刀在硬物的下方开了一个三厘米的小口,左手微微用力,将一个沾满血污的东西挤了出来。

    他将手里的东西丢到搪瓷托盘中,硬物与托盘底部碰撞,却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听见这一声闷响,程名的理智瞬间回笼。他连忙凑到托盘边,只见托盘里的东西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里面似乎还用白纸裹了一层。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困扰在每个人的心头,最可怜的是刘鹏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他坚定的信仰破碎了两次,整个人就连目光都有些恍惚起来。

    搪瓷托盘里的硬物大概有三厘米,表面的一层的胶带沾着不少血迹,这种情况下即使胶带表层有指纹,也早就被破坏。经过在场的三位法医商议,最终还是决定拆开胶带,查看胶带里到底保存着什么。

    这个工作被交给了在场法医中资历最老的赵法医,他虽然眉头紧皱,但拿着手术刀的手却非常平稳,随着胶带被锋利的手术刀一层层切开,里面包裹的纸巾终于显露出来。

    赵法医说:“镊子。”

    程名连忙拿起工具箱中的镊子递了过去,赵法医用镊子的尖头将纸巾包裹的东西小心地从胶带中剥离出来,动作仔细地就像是正在做一场大型的手术。

    镊子的尖端碰到一个硬物,感觉像是一个塑料制品。赵法医屏住呼吸,一点点将硬物从胶带中取了出来。当这个硬物完全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整个解剖室都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块红底金像的佛牌。

    第26章

    红底佛牌约一指节的高度, 古铜色的佛像端坐在金边莲花台上,边缘的部分镀着一圈金边。

    赵法医用镊子夹住佛牌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将佛牌夹出放进托盘中。佛牌上的佛像雕刻得并不清楚, 只能隐约看出佛像背后长了很多手,只不过在佛像的下身,却奇怪地雕刻一张着牙床状的东西。

    王远大步走了过来, 看见托盘中的佛牌,他先是一皱眉, 随即不自觉地不自觉地摩挲起无名指上的疤痕,那道疤痕隐隐泛着些白,表面却显得十分光滑。

    盯着诡异的佛牌, 他脑中冒出一个疑问:“这是诸佛中的哪一位?”

    佛家常讲坐化成佛, 所以诸佛的形象通常会保留坐化时的样貌, 再加以宝冠、珠鬟等物。这佛像既然留出三分之一的位置刻画佛像下身的牙床, 就说明牙床正是这位圣人成佛的契机。

    不过他思来想去, 也没想到哪位菩萨是靠一张好牙口成佛的。总不能是因为这位大能坐化之时,假牙不小心掉出来了吧?

    就在他摸着下巴思考的同时,一声“咔擦”的拍照声突然从侧面传来,抬头看去,只见柳安木已经摘了橡胶手套,此刻正单手撑在桌子上。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手机上的界面还停留在识图的界面:“王队, 咱们当警察的也得学会拿起新时代的武器。”

    他说这话的时候,柏止就站在他的身后注视着他,目光里盛满着温柔,像他们过往无数次那样。

    王远的眉头间能夹死一只蚊子:“少说点废话,看看都搜到了什么?”

    柳安木耸了耸肩, 把手机翻过来,平放到桌面上。搜索界面上有不少相似的图片,随着一路往下滑动,搜索界面在短暂的缓冲后,突然跳出了一张灯光昏暗的照片,乍一看下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停!”王远突然开口,他指着其中的一张图片说:“就这张图,把它放大。”

    柳安木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图片很快被放大,众人都围过来看去,只见这张昏暗的图片竟然是一尊石佛像。佛像的面积很大,几乎占据了照片的三分之二,镜头采用的是仰角,而且视线明显低于佛像的莲花石底座,很有可能是因为拍摄者在拍摄时是跪态或者蹲态。

    照片里的佛像低眉垂目,庄严又慈悲,从神像后背上伸出许多手臂,这些手臂上穿着不少的臂环,手部做佛手莲花状。而就在整座石佛像的下半部分,却明显可以看见一张牙床,正面的牙齿被雕刻的非常清晰,就连齿排间的缝隙都被仔细雕刻了出来。

    程名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说:“还真有这尊菩萨啊?”

    紧接着,他伸手点了一下图片下方的链接。搜索页面很快发生跳转,紧接着便转到了一个微型博客页面,这张图片是一个私人账号发表的博文,配文只有一句话:“替家父感谢真佛救命之恩,真佛法力无边,信女在此发愿,此生追随真佛修行[祈祷][祈祷]”

    刘鹏心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封拜佛能治病的那一套?不过他又想起刚才尸体睁眼的怪事,背后一阵发毛,这句卡在喉咙里又说不出来了。

    “老刘你去通知信息科,让他们立刻去查一下这个账号的IP。找到以后先向我报告,不要打草惊蛇。”王远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疤痕,沉声道:“我有一种预感,这件事小不了。”

    **

    佛牌的检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技术科在佛牌的表面提取到了两枚清晰的指纹。拿着技术科出具的报告,技术科的老科长拿着这份报告,翻来复去看了几遍。

    当他放下报告的时候,整个人好像都苍老的很多。但他的目光中却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既像是感慨,又像是欣慰,就像是坐在台下白发苍苍的老人,望向领奖台上新一代的才俊。

    “很好。”老科长摇了摇头,语气赞许道:“局里有这样的人才,我才能放心地退休。”

    负责对比指纹的是一位年轻女警,桌面上放置的蓝色名牌写着“张玲”两个字,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您这话可千万别当着他的面说,到时候他那尾巴又该翘到天上去了!”

    话音刚落,张玲背后的电脑突然发出嘀嘀嘀的提示声。她放下手里的水杯,立刻转身看向屏幕,语气惊喜道:“科长,比对结果出来了!”

    泛着蓝光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圆圈,转动了半分钟的时间,紧接着便跳出了一个弹窗。看到了这个弹窗,张玲却愣在了原地,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

    弹窗上的照片是一个很年轻的女性,留着一头披肩的长发,笑容温柔又甜美。不过这张照片却是一张灰色的照片,右下角还有一个红色的标志“死亡”。

    “这姑娘才22岁,还很年轻啊,这也太可惜了……”张玲眼底闪过一丝惋惜,她把弹窗拖到最底部,只见在备注一栏写着:

    “20xx年x月x日确认死亡,死亡性质:自杀,死亡原因:一氧化碳中毒(家属已领回)。”

    **

    “死了?”

    王远慢慢皱起眉头,他指缝里夹着一根烟,在三面都装着透明玻璃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偌大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一张堆满文件的桌子,墙上用蓝色油漆涂抹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

    角落的沙发里此时还坐着两个年轻的男人,其中一人穿着白大褂,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相比于他吊儿郎当的坐姿,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男人就显得优雅了许多,白衬衫没有一丝褶皱,隐约勾勒出富有力量感的肩背肌肉,男人右臂上带着一个袖箍,两手在胸前交叉,唇边的笑容优雅而温和。

    张玲刻意避免将目光落在那两个仿佛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男人身上,她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两份报告递给王远:“死者陶小红,三个月前在南城辖区的一间出租房内烧炭自杀,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她的发小,也就是本案的死者武强。”

    “从尸检结果来看,证物是死者在生前吞下的。”王远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既然他在死前最后一刻,拼命吞下这个东西,一定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们。”

    张玲说:“死者生前和陶小红关系密切,死者会不会是出于对陶小红的情感,才想在死前留一下一点和陶小红的回忆?”

    “证物特意用胶带包裹,很可能是死者为了保留下证物上的指纹而有意为之。”王远吐了口烟圈,从桌面上翻出一张文件:

    “交管大队刚才给我来电话,昨晚11点左右在卫城渡河村方向应该发生过一场车祸,现场有残留的刹车印和大量血迹,通过调取路口的监控,发现死者武强曾在昨晚22点30分和23点05分分别出现在渡河村路口上下两段的监控摄像里。”

    昨晚22点30分到23点05分是死者消失在监控摄像头中最长的一段时间。

    法医的尸检结果证明死者曾今经历过一场交通事故,这场事故造成他右侧小腿和左侧头骨骨折,并伴有明显脑挫伤。先假设死者在消失在监控画面的35分钟里遭遇了一场车祸,23:05分后,死者从车祸现场离开,一路直奔沙湖区的废弃大楼,再从楼顶一跃而下。

    王远觉得这很不现实,且不说卫城渡河村离死者跳楼的废弃大楼之间足足相隔2公里,死者在车祸中导致其右侧小腿骨折,腿骨骨折后正常人哪怕稍微移动一下都会疼得直冒冷汗,更不用说支撑着断腿行走2公里,再拖着这条断腿爬上八层楼。

    就在这时,王远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拿起来看了眼,发现是刘鹏打来的,他立刻接通了电话,顺手按下了免提键。

    “王队,现场的血样和轮胎印已经在送回来的路上了。案发期间一共有三台车出现在监控里,我们现在准备出发调查,最快今天下午能有结果。”刘鹏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一些,似乎是用手捂住了听筒:

    “另外现场的监控我看过了,有一点我很奇怪,死者在两段监控录像里的状态相差很大,即使不能排除有车祸的因素,我还是觉得死者的动作不对劲……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另外我们在现场还提取到了几个脚印,我已经传给技术科了。”

    通常来说,一个人很难改变其行走时的姿势,比如步长、出腿的动作和脚的过度旋转,有经验的老警察可以通过观察犯罪分子的身体动作,在监控中一眼就识别出嫌疑人。

    听见刘鹏的话,张玲显然愣了一下。刘鹏两个小时前的确将四个脚印发给过她,但刘鹏当时并没有说明这四个脚印是从哪里采集来的,只是让她加急做一下分析。

    “刘队,脚印的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向您报告。”张玲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她拿出自己手机,“这两个脚印大小虽然完全一样,但绝对不是同一个人所留下的。我们这行有一句顺口溜,‘一看脚步大小、二看起落脚、脚形很重要、四个区域逐个找、边缘特征利用好、综合分析别忘了’。”

    第27章

    “您发给我的四个脚印, 前两枚泥鞋印重心区域分布很平衡,后脚跟处重,前脚掌和足弓处轻, 这说明鞋印的主人走路上习惯把重心放在后脚掌上,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那时身体可能很虚弱, 只有把重心放在后脚掌上才能维持自己的重心。”

    张琳又调出了两外两张图片:“你们再来看这两枚血鞋印,前脚掌重, 后脚掌轻,它的中心区域是在前半张脚,重心很难被把控, 这更类似于孩童在学步的时候, 前面有家长在牵引。所以我可以确定, 这四张照片里的脚印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刘鹏听完她的汇报, 沉默了一会, 似乎想到了什么,匆匆说了一句“糟糕!”,就把电话给撂了。

    王远皱起眉头,正准备多派几个人去支援刘鹏,刚拿起手机,一个电话就先打了进来:

    随着电话接通,嘈杂的声音从电话重传来, 隐约还能听见背景音离传来几声情绪激动的咆哮。

    “头儿,有人来局里这闹事,我们实在拦不住,你快出来看看吧!”

    听见“闹事”两个字,王远第一反应是死者家属又来了局里闹。

    从尸体的被带回警局起, 死者家属一方的态度就很强硬,死者的父母更是坚称儿子是因情自杀,而且在死前就向他们透露过有自杀的倾向。刘鹏多次找死者家属沟通,对方的诉求只有一个,就是尽快把死者的尸体领回安葬。

    为避免事情闹大,局里的几个领导都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大门口。隔了感应门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就听见警局门外有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在撒泼吵嚷:

    “这孩子有怨在身,你们现在不让我进去送旗,就是和那些坏人蛇鼠一窝!”

    柳安木穿着一身白大褂,双手插兜,和几个来吃瓜的同事一起跟在一众领导的背后。被几个民警堵在局外的是位妇女,头顶缠着五色花布,身上穿着藏青色法袍,袍面上用花花绿绿的线绣着不少纹路,头上的五色花布里还斜斜地插着几根雉尾。

    大鹏隔着感应门远远看见王远来了,几个健步冲到王远面前。他抓了抓头发,把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全倒了出来:“头儿,这大妈已经在局里闹了半个小时了,非要给死者送什么黑令旗。我们就跟她讲道理,你说你既不是死者的亲属,也不是办案人员,让你接触死者尸体这不是违反规定吗?没想到这大妈不仅不听,还变本加厉,……”

    剩下的话柳安木没有听完,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黑令旗”三个字所吸引。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和王远都抬头看向感应门外的中年妇女,或者此刻称呼她为“神婆”才更加准确。

    神婆单手叉腰,宽大法袍下的腰板挺得很直,再加上她头顶的几根雉尾,像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在她几次侧身想从民警腋下钻过去的时候,插在法袍内的一面金边黑面的旗帜不慎显露出来。

    随着令旗招展开来,一个红色的“令”字在黑色布面上尤其显眼。

    只是这简单的几眼,柳安木就断定神婆手里的令旗并非假货。行鬼师若要奉请六丁六甲神,就需请出门内供奉的五灵旗,再在五灵旗的前面吊篙钱,所以辨认令旗的形制也是行鬼师的看家本事。

    黑令旗如果是由阴灵请出,那这面旗就是阴间阴灵请求报复用,是东岳大帝或地藏王菩萨依因果循环,授权阴灵往阳间寻求冤亲债主以解彼此纠纷,简而言之就是“奉旨行事”。诸神遇此,只能加以劝和度化不可强行干涉阻挠,以免违反天理。

    “大妈,您也别为难我们了,我们所里有规章制度,尸体我们是真的不能让您见!”民警们打开手臂筑成一道人墙,但谁也不敢真的去碰这位神神叨叨的大妈。

    万一大妈顺势在他们跟前躺下去,这又该算是谁的责任?

    大妈在几个民警的阻挡下进不得半步,不过还没等几秒,她就眼尖地看见了局里的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嗓门立刻大了起来:“你们谁是领导?我可是奉阴司的命令送旗,你们不让我见那孩子,回头阴司怪罪下来,我可要让他们亲自请你们下去问话!”

    几个分局的领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一个意思,这是遇到疯子了吧?

    确认过眼神,几个领导谁也没有做声,只是挪着小步,往后退了一步,深切贯彻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后面的人见领导都退下来了,心里大呼不妙,这是要拿人挡枪啊,于是也纷纷挪起小碎步。

    如此一来一去,站在最前面的只剩下程名这个还没搞清状况的傻小子。

    程名傻呵呵看了半天热闹,半晌才发现自己左右早就没人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三哥早就已经拉上柏教授,两人一起躲去了最后一排。

    对视上他又惊又惧的目光,柳安木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给他竖了个拇指哥。

    “我、我……不是我、我……”程名一着急舌头就打岔,半天捋不出一句话。他欲哭无泪,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那拦着神婆的几个民警本来就已经焦头烂额,有了几个分局领导背书,他们连忙一左一右架起神婆的胳膊,脸上像蒸包子一样褶起笑容:“这位就是我们的领导!外面太阳大,大妈你还是跟我们领导进去说吧!”

    后排的几个领导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在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程名哭丧着一张脸,“自愿”跟着神婆一起被请了讯问室。柳安木喜滋滋看了一出好戏,正准备回办公室补个觉,却被王远一伸手给拦了下来:“下午没事吧?跟我出趟外勤。”

    “下午?”柳安木一挑眉毛:“我的加班工资可不便宜,市局给掏吗?”

    “少不了你的。”王远深知他的德性,直截了当道:“月底评优秀,我已经把你的名字给报上去了。”

    柳安木立刻换了副姿态,揽住王远的肩,笑眯眯地弯起眼睛:“什么奖金不奖金的,主要就是我这人喜欢为人民服务。”说着,他又竖起一根食指,又朝后指了指:“头儿,咱把柏教授也带去吧?不然就留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那得多无聊啊,您说是不是?”

    王远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诧异地一偏头,正好对上柏止的视线。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遥遥对视了一眼,柏止的嘴角浮现出一个气定神闲的微笑。

    王远有些意外,他摸着手指上的旧疤,心说:动作还真够快的,这才几天就把人给拿下了?

    **

    三人来到停车场,王远连试了几辆外勤用车,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刚发动就熄火。这种情况可以说从来没有出现过,王远从驾驶室走了下来,摸着鼻子,有些纳闷:

    “真是怪了,三辆车都有问题?”

    柏止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三辆警车,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正事要紧,我开车送你们。”

    话音刚落,停在警车黄线边的奔驰大G前车灯便闪烁了一下,发出类似于相机快门按下的声音。

    随着奔驰大G前车灯闪烁,柳安木的双眼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早在停车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停车场里的这辆G65AMG,足够拉风的外形和V123引擎,简直是每个男人的梦中情车。

    柏止当然没有错过柳安木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艳,准备来说,这辆车就是他专门按照柳安木的喜好而量身选择的。

    作为柏氏集团真正的幕后掌权人,柏止在圈内一直以低调著称,而这辆G65AMG过于拉风吸睛的外形其实并不符合他一贯低调的作风。对于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妖来说,钱只是一个数字,它们活过了太漫长的岁月,名利、物质还有金钱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吸引力,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尽他所能,引起那人的注意。

    柏止走到副驾驶车门边,颇有绅士风度地拉开车门:“先上车吧。”

    柳安木当然不会拒绝,这辆奔驰G65AMG几乎可以说是他的梦中情车。不过这种车型早因为排量问题停车,全球仅限发布65辆,市场价高达300万元,哪怕当年柳大在国外托了不少关系,最终也没能给他弄回来一辆。

    一步跨上车,柳安木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探着身体,过干瘾似的摸了一把方向盘。

    柏止这时也从驾驶室方向跨上了车,向后靠在真皮椅背上,他温声说道:“柳法医也喜欢这车?”

    柳安木靠在椅背上,意犹未尽地吹了个口哨:“当然喜欢,这可是我的梦中情车!”

    柏止手肘随意搭在方向盘上,淡淡地笑了笑:“这辆车我开的不多,平时就停在院里吃灰。柳法医如果喜欢,平时就过来帮我多跑跑。

    虽然柏止这段话大概率只是在客气,不过柳安木的心脏还是不由重重跳了一下。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开着这么拉风的一辆大G出去兜风,能开让他开这车出去转一圈,让他给柏止当一个月小弟他都乐意。

    第28章

    “柏总, 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柳安木靠在真皮座椅上,将双手枕在脑后,笑了起来。

    柏止“嗯”了一声, 微微侧过头来。青年笑的时候眼尾会微微上扬,连带着左眼下的那颗红色的小痣,都会被上推了几分。柏止按在换挡杆上的手停了一下,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挂上档。

    修长的手指握住方向盘, 他不由在脑海里思考,当他亲吻过这颗痣的时候,青年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也许那双漂亮的眼睛会微微弯起, 然后扯住他的头发, 仰头与他接一个短促的吻, 炙热而缠绵的呼吸纠葛在一起, 逐渐难舍难分。

    黑色的奔驰大G驶离停车场, 如同离弦的弓箭般冲了出去。

    柳安木枕在靠枕上,似乎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像柏止这样的“保守派”,开车的风格应该是老干部风的四平八稳,没想到这人开车的风格竟然这么野,这一点他们倒是很合拍。

    车内的冷气开的很足,顺着脖颈丝丝缕缕上攀,带走盛夏上下的热意。柳安木靠在椅背上, 冷气伴随着一股清冷的木质香气涌入鼻腔,困意很快袭来。

    柏止这个人周身有种很奇怪的磁场,在他身边好像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柳安木在彻底昏睡过去前,不知道怎么地突然想起了那只被他捡回家的白猫, 每次他要睡觉的时候,白猫就会钻进他的被窝里,将头枕在他的脖颈中,隔着一层毛茸茸的皮毛,那颗心脏小小的震颤一点点传入他的胸口。

    于是开车不到十分钟,柳安木就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风景已经变成了广袤的田野,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车内满是清冷而淡雅的木香,闻起来意外地有种温馨又舒服的感觉。气味和音乐总是能在无形中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带来灵魂上的共鸣。

    “醒了?”柏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而低沉。

    “嗯。”柳安木应了一声,声音还有些刚睡醒的沙哑,懒洋洋道:“柏总,你用什么味道的车载香水?”

    柏止看着前方的乡野小路,阳光落在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上,边缘泛着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芒:“柏木香,有安神的效果。”柏止顿了片刻,才轻声道:“不喜欢?”

    “喜欢啊,可太喜欢了。”柳安木把两只手交叠,枕在脖子后面,随口回道:“你这香水有多的吗?回头送我一瓶呗,我想给自己入个味。”

    “……”

    狭小的空间内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越野车开过一个水坑,瞬间泥黄色的水花四溅。

    柏止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喉结很重地滚动了一下。木科妖精化形之后,体|液常会伴有木香,青年若有前世的记忆就会知道,这句话对于木科的妖物来说,无异于是在求|欢。

    王远忍不住开口:“你小子挺会趁火打劫啊。”

    柏止将车速降了下来,越野车开进了一条窄路,两侧都是自建民房。他微微偏过头,阳光落入镜片后的双瞳中,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又沙哑:“还有很多,明天我给你多带一些过来。”

    **

    窄路的尽头是一栋老旧的民房,看上去已经有不少的年头。透过院落外半开的大铁门,能看见院子里专门开垦了一片土地,栽种着不少新鲜的蔬菜。

    大G刚在院落外停稳,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紧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的骂声:“叫什么叫?大白天的你给那赔钱货叫魂吗?”

    女人抄起手边的扫把,边骂边从屋内走了出来,当她看见院门外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时,明显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你们是干什么的?”

    王远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警官证:“警察,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警、警察?”女人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她的两只手紧紧握住了手里的扫把:“你们找我干什么?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干啊!”

    柳安木抬了一下眉尾,这女人的态度很不对劲,简直就是不打自招,这家里一定有事!

    王远明显也显然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朝两人使了个眼色,率先一步走进了这家院子:“不用紧张,我们只是例行调查而已,你认识武强吗?”

    听见是来盘问武强的事情,女人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松懈了不少:“老武家的老二,我们两家是邻居,我当然认识。”她朝门外看了两眼,说:“家里没人,进院里来说吧,我去给你们搬几个凳子。”

    女人说完一边朝里屋走去,一边使唤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从屋里往外搬凳子。

    小姑娘还没有凳子的椅靠高,一个人吃力地把凳子从屋里搬出来。三人看了多少有些不忍心,于是也顾不得合不合规矩,大步走到平房门前,把小姑娘手里的凳子接过来。

    女人此时也拎着两个竹凳从里屋走出来,看见小姑娘摇摇晃晃的身影,嘴里嘟囔着:“这点点活都干不好,我生你出来有什么用?”

    很快,四个凳子就在院子里摆了一圈。这种农村编的竹凳子,夏天坐上去很是凉快。女人抬头看了三人一眼,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小强是个好孩子,和我们家小红感情也好。本来我们两家都说好了,等年底就让两个娃娃把婚结了,没想到现在事情闹成了这样。”

    王远问:“武强在陶小红自杀后,有没有表现出过激的行为?”

    “两个娃娃感情很好的,小红下葬以后,他一直接受不了,还坐在坟土上守了三天,谁劝都不听。也怪这丫头是个没福气的命,在外面当主播把脑袋当坏掉了,要我说早点找个人嫁了,还能收点钱给她弟弟娶媳妇。我们辛辛苦苦把她养这么大,一天清福都没享上,现在还要出钱给她买棺材,警官你们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位母亲谈起自己过世的女儿,言语间并没有多少悲伤,反而是不断在抱怨自己的损失。就好像是屋里死了一只看院的狗,主人不会多心疼狗的死亡,只是抱怨又要再花钱买一条新狗来看门。

    王远皱眉看着她,不过最终也没说什么:“武强之前有没有向你们透露过想轻生的想法?比如想要陪陶小红一起走。”

    女人脸色微变,却又很快掩饰了过去:“这我可不知道了,他在一家电子厂打工,厂里只给他批了三天假。小红下葬以后他又回去干了一段时间,听说他后面和班长吵了一架就辞职了,现在也是一天到晚接点零工干。”

    女人所说和警方走访的结果基本一致,武强的社交面非常封闭,他在陶小红自杀一个月后,先是向电子厂递交了辞呈,然后又在卫城的中心地段租了一间老破小,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来,邻居偶尔遇到过他几次,说他身上一直沾着很重的香味。而从社保局出示的证明来看,武强在从电子厂离职以后,没有在任何一家公司缴纳过社保,这也对应了女人说他是“一天到晚接点零工干”。

    就在几人例行问询的时候,小女孩一个人拿着几个塑料杯子,跌跌撞撞从屋内跑了出来。过门前的水泥坎时,小姑娘不小心被水泥坎绊倒,手里的塑料杯子劈里啪啦落了一地,手肘也重重地磕在水泥台上。

    这一下磕的极狠,手臂上的衣服顿时被鲜血染红,小姑娘眼睛里也续上了泪珠。

    几人忍不住都站了起来,柳安木大步走过去。他将小姑娘从地上抱了起来,又蹲下身,小心地拉起小姑娘的袖子,头也不抬地训斥着:“小孩子走路不看路,跑那么快干什……”

    话还没说完,他剩下的话都哑在了嗓子里。大约过了两三秒,他才抬起头,有一股火气在他心里“噌”的就烧了起来。

    小姑娘细瘦的胳膊上布满了新旧不一的伤痕,有些一看就是用小刀划出来的伤痕,还有些长条的疤痕也许是用藤条抽出来的,整条胳膊上青青紫紫,旧伤未好又叠新伤,看上去十分可怜。

    小姑娘用脏兮兮的小手擦着眼泪,抽抽嗒嗒地去拉自己的袖子,似乎不想把这些伤痕暴露在别人的视线内。

    女人此时也从椅子伤站了起来,看见摔了一地的杯子,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场,她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孩子,只能恶狠狠朝小姑娘剜了一眼:“你还有脸哭?老娘怎么就生了你么这个赔钱……”

    大概是碍于还有三个警察在家里,那句“赔钱货”女人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柳安木握着小姑娘伤痕累累的手臂,忍着怒火冷笑道:“大妈,她真的是你的亲闺女吗?该不会是你花钱买来的吧?”

    女人双手叉着腰,重重“呸”了一声:“你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养她长大有什么用?回头还不要送到别人家去干活?像她姐姐那个死丫头,到死都没有孝敬过我一天,白养她那么大,结果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柳安木没理会女人嘴里那些不干不净的话,他把小姑娘抱起来,走到自己刚才坐的位置,又把小姑娘放在竹椅上。

    柏止走到柳安木旁边,单膝蹲下,高档的西装裤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压上了地面。可是当他握住小姑娘的手臂时,小姑娘却明显瑟缩了一下,她怯生生地抬起头,在看向柏止的时候,她的眼珠在短暂的一瞬间忽而分裂成两个重影,而后又慢慢聚拢。

    小姑娘扯着柳安木的袖子,眼睛里又涌起水雾,仰头很小声说道:“树……树……”

    “叔叔?”柳安木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点郁闷,但面对一个懵懂可怜的孩子,又不好表现出来。前世他死的时候才18岁,又在地府待了两年,算下来和这孩子其实也就差了一轮。

    不过再转念一想,这个小姑娘最多也就五六岁的模样,跟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差了二十好几,喊他一声叔叔倒也没错。

    第29章

    小姑娘不安地扯着柳安木的袖子, 又偷偷朝柏止看了一眼。她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极其高大的影子,巨蟒般的树根扎入地底,粗壮的枝干向四周打开, 枝叶繁茂如同一把巨伞在头顶撑开。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些奇怪的东西,那些人来收阿姐尸体的时候,她就看见过一次。那时候进门的是一头肉虫, 背后长满了扭曲的手臂,随着肉虫的蠕动行走, 地上还留下了不少粘稠腥臭的液体。

    小姑娘抿了抿唇,又抬起满是伤痕的手臂,指向面前的柏止:“树……树……”

    柏止淡淡地与她对视, 那双颜色稍浅的眼眸像是远山间的雾霭, 却在边缘处有一圈不明显的红, 仿佛红霞落日坠入山间。片刻后, 他伸出手掌, 温柔地在小姑娘的头顶揉了一下。

    小姑娘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在她的眼中,那棵遮天蔽日的树忽然垂下了枝干,翠绿的树叶像水流一般轻轻拂过她的头顶,将夏日的暑气一消而尽。

    好凉爽……

    树叶划过脸庞,柔软的边缘带着清心的香气,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小姑娘忍不住闭上眼睛, 用心去感受那些软针般的树叶。

    小孩仰着小小的脑袋,脸上恐惧慌乱的神色渐渐褪去,整个人就像只小猫一样乖巧。

    柳安木忍不住也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孩的头发摸起来总是软软的, 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别怕,我们是警察叔叔,专门抓坏人,除恶扬善的那种。”

    小姑娘缓缓睁开眼睛,瞳孔中的叠影消失不见,黝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很难想象这样认真的神色会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

    轻轻扯了扯柳安木的衣角,她仰着头,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明妃。”

    也许是害怕被女人听见,小姑娘的声音非常轻,但这两个字还是无比清晰地传入了柳安木的耳朵里。他突然抬起头,瞳孔倏地一缩,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急速流向了心脏:“你说什么?”

    ——又是明妃!刘海平案、十六女尸案还有现在的武强案,所有的案子都与“明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冥冥中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推着他们向更深的迷雾中前行。

    小姑娘没有立刻接着说下去,而是抿了抿嘴唇,转过头朝着母亲的方向怯生生看了一眼。

    王远立刻会意地摸出手机,朝女人走去。

    “大姐,我们一路赶到这里,走得太热了,能给我们倒点水喝吗?”王远绕到几张竹椅的背面,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女人的视线。女人正把几个杯子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本就偏黑的肤色在太阳下晒了一会,顿时变得像皮蛋一样黑里透红。

    即使刚才有些不愉快,但农村人向来比较淳朴,骨子里有种“民不与官斗”的思想。刚才情绪激动,和那个年轻警察呛了几句,平静下来女人又不禁有点后悔。

    现在听见王远主动开口与她讨水喝,她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水杯,把湿手在围腰上蹭了几下:

    “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弄水喝。”

    女人急匆匆进了屋里,丝毫不在意年幼的女儿还留在院落里。王远朝两人递了个眼神,大步走到了小姑娘坐的竹椅边,蹲下身,放柔和了一点语气:“小姑娘,你有什么想告诉警察叔叔的吗?”

    小姑娘拉着柳安木的袖子,她仰起稚嫩的面庞,用力点了点头。

    “阿姐……明妃……”小姑娘说话很吃力,但还是努力地拉着柳安木的衣服,尽可能地想要把每个字都说清楚:“我梦到…阿姐……她想…她想离开那里……”

    小姑娘的结巴有可能是天生的,再加上后期没有专门的引导,导致连正常说话都有点困难。不过虽然这只是简短的一段话,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很准确,简直不像是一个懵懂的孩子能组织出来的语言。

    小姑娘的眼睛睁得很大,仰着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帮、帮…我阿姐吧…”

    听这丫头说话实在费劲,柳安木索性接过话头,主动发问:“你阿姐在哪里,你知道吗?”

    这回小姑娘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地抿了抿唇角。良久,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伸着小手小脚从竹椅上爬了下来,踉踉跄跄地朝着屋内跑去。

    等她再从屋里跑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卷边的纸饼干盒,伴随着她踉踉跄跄的脚步,女人的骂声也一起从屋内传了出来:“跑什么跑?你赶着去投胎啊?”

    女孩踩着破破烂烂的拖鞋,小跑到几人的身前。她仰起头,很认真地看了一眼柳安木。

    在她的瞳孔中,面前的这位大哥哥周身都被一层金色的光芒笼罩,整个人就像是站在阳光里,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层金光是什么,只知道村里一些慈祥的长辈身上也有同样的金光。

    孩子的想法总是很简单,在她看来有金光的就是好人,这个大哥哥身边的金光比她见过的人都要明亮,所以这个大哥哥一定是很好的人。

    她似乎害怕柳安木会改变主意,连忙将手里的饼干盒递给柳安木:“里、里面…阿姐……”

    这话听起来还挺吓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柳安木手里的饼干盒。饼干盒很破旧,边缘的纸壳都已经翻起,纸壳表面还用彩色的蜡笔画了些图案,有点像是两个人手拉着手。

    “你阿姐在这里面?”柳安木掂了两下,纸盒重量非常轻,里面也不像是装了什么东西。

    小孩认真地摇了摇头,她伸出短瘦的手指,指了指饼干盒:“哥哥…给、给我的。”

    小孩的这句哥哥并没有明确说明是谁,但直觉告诉柳安木,这里面的东西一定和武强有关系。

    柳安木拆开纸盒,里面黑漆漆的,看不见到底有什么东西。于是他又把整个纸盒都倒了过来,在手心里拍了几下,纸盒里顿时掉出来了一包小塑料袋。

    当看清楚塑料袋里装着什么的时候,王远只感觉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费力。

    眼前塑料袋和市面上包装发夹的小包装袋差不多大小,不过里面装的不是发夹,而是一些乌黑的指甲,有的表面上甚至还沾着一些干涸的褐红色液体。

    柏止接过塑料袋里的指甲,对着光观察甲床的边缘:“不是自然脱落,是被人为拔下来的。”他将中间的一块指甲推到塑料袋的上端,这块指甲的甲床中部有一道白色的裂痕:

    “这里就是钳夹留下来的断口,人在死亡以后骨骼、牙齿、毛发还有指甲的形态结构都会发生变化,由于角蛋白和钙质的流失,死者的指甲会逐渐变得干燥而脆弱,如果在这时候人为将指甲拔下来,很可能就会像这样造成甲床折断。”

    陶小红的尸检报告柳安木调出来看过,尸检并没有报告指甲有残缺。也就是说,尸体被拔掉指甲是发生在死者被家属认领之后。

    柳安木朝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女人已经倒完了水,正端着水杯朝外面走来。他在小姑娘面前蹲下,压低声音飞快地问道:“你说的哥哥是武强吗?”

    小姑娘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于是柳安木又换了一种说法:“就是经常来找你阿姐的那个哥哥。”

    这回小孩终于听懂了,她扯住柳安木的衣袖,用力地点了点头:“哥哥…”

    柳安木揉了一下小孩的脑袋,重新站起身来:“放心吧,我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带出来。”

    武强案的线索看上去像是很多,但所有线索冗杂在一起太杂太乱了,反而很难理出一条主线。这包指甲则给了他们一个全新的切入点,陶小红被拔掉的指甲为什么会在武强这里,他在从电子厂离职的这段时间里去了什么地方,还有陶小红的指甲又是被什么人拔掉的,武强又为什么要把指甲交给陶小红的妹妹?

    ——这些问题的答案一定与武强的死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姑娘仰着头看着他,小小软软的手心有些费力地抓住柳安木的衣角,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女人端着一个小方桌,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院落里的几个人,赶忙招呼道:“天气热,各位警官快喝点水吧。”

    听见女人的声音,小姑娘张了张有些苍白的嘴唇,又低下了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随着女人将方桌搬到几张竹椅的中间,柳安木隐约闻见女人身上多了一股香纸的味道。

    这股味道在刚才几人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女人刚才进屋倒水的同时,还偷偷烧了一点纸钱和香烛。而且这些钱纸的香烛的味道明显有一股阴潮之气,说明这些纸钱香烛都已经被“那些东西”所享用过。

    “屋里肯定还有东西。”柳安木将手插进兜里,不动声色地将一枚铜币夹在手缝之间。一股黑色的阴气自他指缝之间爬出,很快便钻入土地中,朝着屋内得方向缓缓爬去。

    王远也看向这个农村妇女,还没等他发问,柏止就忽然开口:“您认识这个东西吗?”

    他将自己的手机推到女人的面前,因为角度问题,剩下的两个人完全看不见他手机屏幕上到底放了什么,只看见女人在看过他的手机以后,脸色骤然变得苍白,随后竟然连手都抖了起来。

    第30章

    女人的异状自然没有逃过柏止的眼睛, 他淡淡微笑道:“见过吗?”

    女人呼吸急促道:“不…我没见过,没见过。”即使嘴里说着“没见过”,但女人神色紧张, 脸色透着不正常的惨白,目光频频瞟向里屋的方向。

    柏止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将屏幕上的画面朝向王远和柳安木。屏幕上不是别的, 正是从武强尸体中取出的佛牌。

    王远不动声色地拿起水杯凑到嘴边,却没有真的去喝杯子里的水, 而是借用藏在手心的纸巾把水吸走了一些。干这行都有个规矩,不是自己信得过的人递来的水或者食物,绝对不会轻易进口, 以免被有心之人下降。

    柳安木一边操控着地底的黑影, 一边分神观察着女人脸上的表情。按照他过往的经验判断, 女人眼底的惊惧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种恐惧非常具象化, 她是真真实实在害怕屋内的某一样的东西。

    “既然已经怕成这样,那又为什么要把那东西留在家里?”柳安木在脑海中快速思考,除非这件东西并不是她主动留下,而是逼不得已,不得不留下来!

    王远放下水杯,态度一下变得严肃起来:“我希望你能实话实说,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都说了没见过, 不知道!”女人音调猛地升高,她现在的脸色白的跟纸一样,藏在方桌下的手指不断在搓着裤面:“你们该问的也问了,就赶快走吧!一会让我男人回来看见你们,他非得打死我不可。”

    埋在地底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里屋, 却在即将爬上台阶的时候被一股力量拦住。这种力量非常强悍,而且沾染着一股阴邪暴戾的气息,似乎是在宣示着主权,贸然接近恐怕会引起对方的注意,柳安木只好先让姬玚把力量撤回来。

    王远目光快速扫过女人,明明是三伏天,女人身上却遮的很严实,他微皱起眉头:

    “你男人经常打你吗?”

    “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赶快走吧!”女人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拼命摇着头,她喘着粗气,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我男人在外面跟人喝酒,他喝多了脾气就不好,万一跟你们动起手来,我也拉不住……”

    女人已经进入一种疯癫的神经质状态,作为从业多年的刑警,王远对于这种状态很熟悉,专业上来说这种状态是一种创伤后的应激障碍,通常是由突发性灾难事件或自然灾害等强烈的精神应激引起,在这种状态下继续对女人进行问询,显然不是好的选择。

    “你先别激动,我们这就先告辞了。”王远站起来示意女人冷静,又转头给两人使了个眼色。

    即使是这样,女人依旧无法冷静下来。她不住地摆着脑袋,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肩背。几人起身往外走,由于担心女人的情况,几人的速度不是很快,时刻都在观察着女人的情况。

    就在几人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姑娘突然气喘吁吁从后面追了上来:“大…哥哥…等、等等……”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这只猫浑身上下一丁点肉都没有,斑秃的皮肤紧紧包裹在骨架上,看起来十分渗人。

    小姑娘边跑边把手里的瘦猫高高举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求求你…把它、把它带走吧…”

    瘦猫被高高举起来,却依然一动不动,就好像已经断气死了。离得近了几人才看清楚,那瘦猫的两个眼眶里全都是干涸的血迹,竟然是被人把两只眼珠都挖走了!

    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原本坐在竹椅上痛苦抱着脑袋的女人忽然发出一声怪叫。几人顺着声音看去,此刻的女人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双颊深深凹陷,双眼通红。在撞倒了面前的方桌后,她四肢着地,近乎歇斯底里一般朝着众人冲了过来。

    小女孩本能地想要向外躲,但是小腿却被一股力量拽住,整个摔倒在地,被拖回了院落里。

    柳安木电光石火之间后撤了半步,他手指飞快地一翻,泛着寒光的铜板顿时落在他的手心里:“退后!有东西在她身体里!”在这种距离下,他有九成的把握一击就能把女人身体里的东西打出来。

    王远也很快反应过来,他一把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三根更筹,将更筹的扁端对准院子里冲过来的女人。

    剑拔弩张之间,柏止淡然站在三人的最外侧,白色的衬衫一尘不染,像是刚从T台上下来的模特。在女人快要爬到院落门口时,他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微笑地注视着院里面容狰狞可怖的女人。

    爬行的女人似有所感,歪着脖子抬起头。她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显得整张脸有种骇人的惊悚。那双完全失焦的黑色眼瞳里倒影中一个高大挺拔的影子,此时那影子正温和的注视着它,浅色的唇角轻轻张合,无声无息地说出了几个字:

    “你做得很好。”

    *

    水滴顺着脸颊滚落,随着爬行得动作被甩得满地都是。女人偏着头,脸色蜡黄,发紫的嘴唇向两边扯起。紧接着,在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柳安木眉头微微皱起,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个诡异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女人的喉咙里便发出两声怪笑,一挥手,两扇铁门忽然重重在他的面前被关上。

    铁门骤然关拢卷起漫天飞扬的沙尘,铺天盖地而来。柳安木暗骂一声阴险,下意识闭上眼睛,向后退了半步。下一秒,他的后背便抵上一个温暖的胸膛,身后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则轻轻盖上了他的眼睛。

    “小心。”柏止的声音温柔地在耳畔边响起。

    漫天沙尘避开相拥的两个人,仿佛从中间劈开一道口子。晚霞的红光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白色的衬衣染成霞红,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披着大红色的喜袍。

    柳安木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鼻尖隐约可以嗅到一股好闻的木香。他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睫毛像两把小刷子,轻飘飘掠过柏止的手心。

    柳安木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头,唇角一弯,突然笑了起来:“柏总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柏止低头看着他,青年的眼睛被遮住,只有露出外面的嘴角狡黠的上扬,像只成了精的狐狸。

    良久,他松开盖在柳安木眼睛上的手,微微笑了笑:“抱歉,是我太着急了。”

    **

    王远手里握着更筹,鼻腔里也像是被灌满了尘土一样。连着咳了好几声,他才灰头土脸地睁开眼睛,刚睁开眼,就看到柳安木那张放大的脸笑眯眯地出现他的面前。

    王远顿时拧起了眉头,抬手将他推开半步:“你凑那么近干什么?”

    柳安木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说:“头儿,你这大白脸涂得不错啊,回头让咱们单位的女同志看见,还不得个个春心荡漾?”

    “……”

    王远哪里听不出来这臭小子是在揶揄自己,他左右在脸上擦了两下,擦下来都是沙灰质地的白灰。再仔细一打量面前的柳安木,这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明明刚才两人都在前面,怎么这小子白白净净的,身上连一点灰都没有?

    王远皱起眉道:“你小子究竟用了什么邪术,该不会是搬山法吧?”

    搬山法出自茅山一派,传说修炼有所成者,有隔空移物之能。不过这门术法已经失传多年,只是江湖上至今还流传着关于这门高深术法的传说。

    柳安木耸了耸肩膀,很是无辜:“难道就不能因为我人品比较好吗?”

    王远把更筹插回口袋里,也不知道他的口袋是不是经过特殊改造,半尺长的更筹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插进裤兜,而且从表面上很难想象到他的兜里还揣着三根这么长的木扁。

    王远呵呵冷笑:“以你小子的人品,走在路上不被雷劈都算你祖上积德。”

    “……”柳安木嘴角抽了抽:“头儿,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说完,他又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脖颈,心说老子身上的功德厚得都快滴水了,哪个不长眼的雷敢往老子身上劈?

    **

    晚上八点,天色已经完全变暗。

    一道手电筒的光芒刺破黑暗,照亮了几个插着白旗的坟包。招魂幡旗在山风中簌簌抖动,像极了扭曲变形的鬼影。

    坟包只在背面开了一个方形的洞,从方形洞面探身下去,刚好能容纳一个人。柳安木两条腿留在坑外,保持着倒吊的姿势探入洞内。手电白色的光线在坑底不停晃动,照得坑底那具大红色的棺材愈发渗人。

    红色棺材有寿终正寝的意思,通常被认为“善终”,是五福之一,而自杀、早丧以及死于战争中的尸体本身具有凶煞之气,本应该被放进黑色棺材。如果陶小红的尸体真的在这具红色棺材里,那就是凶死之尸被错放进了“善终”的棺材,这在风水学上可以说是大忌。

    柳安木用嘴里咬住手电筒,双手撑住棺材的边缘。棺材表面不停涌起淡淡的白色雾气,就好像是棺材里埋了一个加湿器,他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心说有点意思。

    此刻在他右手的指缝之间正夹着一枚铜板,铜板的表面被一层黑色的油污状东西所覆盖,看上去有点像是石油一类的东西,但又明显可以流动,只是盘踞在铜板之上。

    棺椁是一种很特殊的东西,逝者的灵魂在棺椁中安息,也可以说棺椁是死者最后的安生之所。

    所以即使是行鬼师也无法违背天地原则,直接驱使厉鬼进入棺内。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承载厉鬼的铜钱和棺钉相接,这样铜钱中的厉鬼才能顺着棺材钉进入到棺材内。

    随着他将铜钱被压在最近的一根棺钉上,铜板上附着的那一层黑色的油脂顿时像是被加热的黄油一样,一点点地慢慢化开,随即便顺着棺椁的缝隙缓慢流入棺椁内。不过这些黑色的“油脂”只在棺椁里待了短短几秒,很快就又被一股力量从棺椁中弹出,重新附着在铜钱表面。

    大约过了半分钟,坑底传来沉闷而有节奏的敲击声。留在坟包旁的两人听见动静,立刻抓住柳安木的两条腿,将他给拉了上来。

    等柳安木的脑袋完全从坑里“拔”出来,王远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棺材里有尸体吗?”

    “有。”柳安木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故意停顿了一下:“而且不止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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