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被他密集的质问问的呆愣在原地,而后失去了所有质问的力气。
他站在他的立场,而自己站在自己的立场,各为所利,无法互相体会。
但燕翎何尝听不出他愤怒言语中的爱意,涨的快满出来了。
可看着他如此,燕翎没有一丝感动,她恨他,恨他爱的太晚,恨他如此专横,杀她在意之人。
燕翎咽下梗塞,却制止不了泪珠流淌,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放我走,我要回去。”她麻木的需要一个独自安静的地方。
“怎么,只待了几日便把自己当成乌渠人了?”他还是不放手,他不甘心,他就是想逼得她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只是看着她哭,他又何曾不难受,甚至又如同以往一般心软,想着算了罢,以往也只是她高兴了就好,这次也一样。
可理智告诉他凭什么?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又凭什么为他人做嫁衣。
“跟我,回去。”他仍然偏执的说。
燕翎本欲让步,可他一再逼近,她向来脾气吃不得亏,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你现在在这儿质问我,是因着我选择了他,没有选择你是吗?你觉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是个白眼狼一样,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吗?谢大人,你也享受了我的付出,我们只是彼此满足,互利互惠罢了。”
她把二人的关系归置为利益与肉、体的交换,指责他生了感情,不该以此绑架她。
燕翎终于与他四目相对,可眉眼中却不是谢崇青想看到的东西,叫他彻骨冰冷。
他愤极、怒极,手掌抚上她的肩颈,被她如此否定,恨不得掐死她,像是一个可悲的溺水者,抓住仅有的浮木想叫她飘到自己身边看看自己。
燕翎平静的闭上了眼,顺从仰头,任由纤细的脖颈在他掌心中,她想叫她尝尝过去那么多年,她每一日都是生活在他对自己的否定中。
“那你的皇兄呢?你的表哥表姐,舅母外祖母,你都不要了吗?你的父皇与舅舅还在等着你报仇,你的子民还在等着安定的那一日。”
燕翎忽而睁眼,笑了:“你知道你哪儿不如符离吗?”
这话意外的熟悉,没错,当日在宣政殿外时,谢崇青
也是如此高高在上的讥讽她“你知道你哪儿不如惠王吗?”
没想到回旋镖如此快的扎到了自己。
“因为他陪我度过了最孤寂的日子,他不需要我低头,也不需要我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昔年在太学时,你是少师,你为惠王撑腰,打压我、贬低我,引导所有世族子弟孤立我……”
听到她的话,谢崇青忽而浮起了怔色。
“你对我厌恶、发难、苛刻皆是因我阻拦了惠王的道路,可即便如此,我从未有过怨言。”
“直到后来,你想杀我,谢崇青,你与桓胄有何区别。”
如她所想,其实这些都是立场问题,可这些事情积攒在她心里,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为什么他要发难自己。
可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
谢崇青当头一棒如梦初醒,他想解释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肺腑肝脏好像都在为她的倾诉而生疼,在过去那些岁月里,她一直在他的打压下的踽踽独行,不曾放弃。
燕翎漠然的视线终于生了怨怼:“你向来高高在上,根本不考虑我想要什么,要么刻薄到整日针对我想杀我,要么一股脑把你自己的情谊填塞过来。”
“你既不喜我便不喜到底,现在又来说喜欢,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吗?”
难道他说爱,自己便要接受吗?
客栈的门倏然被敲响:“家主,符离带人开始搜城了,人马很快就过来了。”
燕翎推开谢崇青:“走开。”
谢崇青想抓住她,却什么也没抓住她,燕翎提着裙摆身姿翩跹,他在窗边眼睁睁的看着她跑了下去,逆着人群奔向了符离。
“符离。”燕翎垫脚扬声道。
符离无焦点的眼神瞬间亮起了神采,转身跑到了她身边:“你没事吧?去哪儿了?”
燕翎摇头:“没事,大约方才人多走散了。”
符离松了口气:“走吧。”他攥着她的手腕,二人离开了闹市。
“那些刺客呢?”
“跑了。”
谢崇青看着二人离开,紧紧攥住了掌心。
翌日,整个王宫都知晓了二殿下为了找那个被俘虏的晋女大动干戈的出兵在坊市里搜寻。
乌渠王坐不住了,把符离叫到了殿内训斥:“你整日与那晋女厮混孤也不说什么了,不过是个女子,可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被那女子迷的魂魄都没了,竟然为了她如此大动干戈,你可知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看你的笑话。”
符离低着头不说话,乌渠王愈发生气,气急直接把奏折摔到了他脸上:“乌渠与大晋乃是死敌,日后乌渠的重兵定是要踏入大晋的国土,你要为了她忤逆孤吗?”
乌日海珠在殿外踱步,许久,符离终于出来了,她上前:“王兄,父王可有为难你?”
符离没有说话,乌日海珠愈发的着急,符离突然道:“昨夜坊市的刺杀是你做的吧。”
乌日海珠一滞:“王兄……”
“那些刺客刺杀时却分外顾及我,生怕伤了我,目标极为明确,父王不屑于做这种事,能如此为我的只有你了。”
乌日海珠被戳破后不仅没有心虚还分外理直气壮:“那女子是个祸害,现在满朝文武都在嘲笑王兄被一个女子迷的神志不清。”
符离漠然:“我不在乎。”
乌日海珠气滞:“你不能不在乎,若是给了大王子可乘之机,父王也会左右为难,你我都会死,若她是寻常女子便也算了,可她是皇室中人,与乌渠不共戴天。”
符离脸色骤变:“你是如何知晓的?”
乌日海珠却后背冒冷汗,几日前有一奇怪之人找上了她,只告诉她王兄身边的女子是大晋皇室公主,她起先还不信,方才一经试探,已经坐实了她的猜测。
“看在你我兄妹的份儿上,我不会向父王告发,但是王兄必须尽快送她走,不然,父王不会放过她的,王兄也考虑清楚,若与父王离心,你再回到大晋做那无名无份的胡奴任人欺凌,可还愿意?”
乌日海珠本是打算将这些话说与那女子,希望她可以主动离开,自己也会帮她,但奈何自己压根近不得身,王兄看护的太紧了。
符离神色阴晴不定,没有反驳乌日海珠的话。
……
燕翎则在寝殿辗转反侧,她在后悔自己有些冲动了,怎么就把心里所想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她素来不是那种喜欢诉说痛苦的人,她不希望别人觉得她矫情、柔弱。
罢了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是对自己别太苛刻。
她坐在妆台前梳着头发,刚刚沐浴后浑身都浸润了西域独有的清甜香气,她腰肢窄细,盈盈一握,臀部挺翘,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燕翎视线无意扫过铜镜,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梳子脱手掉落了下去。
谢崇青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就这么静静的宛如鬼一样看着她,面脂掉落的一瞬间他伸手接住了。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燕翎倏然起身,腰背靠着妆台,警惕的看着他。
谢崇青没有回答如何进来的,他神色很平静,甚至是温和的平静:“我来接你回家。”
他这么说时,燕翎悚然一惊,甚至觉得他所谓的回家是把她带回谢宅,如以往一般关着。
“我……过几日再走,你不用操心了,我会通知你的。”燕翎生硬的拒绝着,昨晚的争吵好像没有影响二人间的氛围。
“你已经在这儿待了十日。”谢崇青忽而说。
“那又如何,我与符离许久未见……”她还没说完谢崇青欺身吻住了她的唇,把她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妆台的东西被拂袖扫了下去,谢崇青抱着她的腰肢迫使她坐了上去。
屋外的婢女听到里面叮了哐啷的声音便问:“娘子?”
燕翎推开了谢崇青,喘了一口气,可他却俯身吻至她颈侧啃咬,不遗余力的撩拨她,弄软她,仿佛要从患得患失中解救出来。
“没事,不小心摔了东西,无妨。”她尽量忽略脖颈上的酥麻,忍着呻吟道。
婢女不疑有他,离开了屋门前。
燕翎忽觉身前一凉,发觉自己的寝衣已经被褪了下来,开始挣扎,对着他又挠又踹,压低声音斥骂:”你发什么疯,给我滚。”
雪白的足往他胸前踹,却被他攥住了脚腕,细细揉捏了一顿。
“你不是说我在你年少时对你厌恶、苛刻、发难,你那般难受,当是很在意,如今我补偿给你,给你道歉可好?”清冷的郎君抵着她的脖颈说,声音哑极了。
燕翎又惊又怒,却忍不住在他作弄自己脖子时头皮发麻,也不知为何,当她抵抗时身子比平日敏感百倍,在他的攻势下越发的柔软酥麻。
“谁说……要你的……补偿了。”她艰难道。
她确实有些坚持不住他的攻势了,但嘴却仍然很硬,她觉得二人不该是这样的。
符离在殿门外踱步良久,他心绪烦躁不知该如何疏解,便只能来寻燕翎。
几个来回,他终是敲了敲燕翎的门:“阿翎,你睡了吗?”
屋内的燕翎骤然脸色紧张了起来,偏偏谢崇青还没有任何要撤离的意思,仍然要与她痴缠交欢。
“我……我睡了。”情急之下,燕翎道。
符离正被旁的事所困扰,也没听出燕翎的不对劲:“那好吧,我明日再来。”
偏偏谢崇青尚不满足,听到了他的声音,气上心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的肩侧。
燕翎疼得泪花都出来了。
她一直在提心吊胆,生怕被屋外人发现,可偏生他非得要作弄她。
谢崇青反复轻吻着耳垂的那枚红痣:“殿下,跟符离断了。”
燕翎听闻他这话怒火中烧,冷着脸就要拔簪戳向他:“我与符离的事,与你无关。”
“殿下,你的皇兄受桓氏毒害,如今深受寒食散困扰。”谢崇青一句话就把燕翎所有的愤恨打断了。
“什么?”燕翎愣住了,手
在空中倏然顿住。
“桓胄唆使桓绾给陛下下了寒食散,好作胁迫。”
燕翎倏然起身,挣扎的凌乱的寝衣顿时滑落,她也顾不得风光乍现:“那我皇兄现在怎么样了?”
“尚且还有性命在,只是你若要再耽搁下去,我不能保证。”
燕翎死死咬着唇,果然不再犹豫:“我跟你回去。”
目的达到,谢崇青心里头的患得患失减轻了一些。
那胡奴虽没死,但与燕翎隔着国仇家恨,这辈子是万万不能在一起了。
“但能不能等我同符离告别。”她软了声音,恳求道。
若她不告而别,符离会难过的。
谢崇青脸色微冷,以为她是与符离难舍难分:“你可知乌渠存了什么心思?”
“乌渠为何要同意北羌的援助,并非因为北羌受降,而是因为乌渠亦有攻打大晋的意愿,总有一日,两国要开战,你的子民、你的皇兄、你的表兄他们,都是乌渠要杀的人。”
谢崇青残忍地撕开了这层布,燕翎的脸色顿时泛白。
“殿下,他不会因为你们二人的情意便违逆他的父王,他与你一样,身处皇室脱不得身。”
总有一日,她会明白,自己才是她的归处。
燕翎沉默不语,坚定道:“即便如此,那也是我们二人的事。”
即便要离开那也要有始有终。
谢崇青眸光阴沉,看她如此坚定的奔向那胡奴,竟对那胡奴生了一丝艳羡。
“明日戌时,我在长安城外等你。”他没有在她寝殿久待便被燕翎撵走了。
翌日,符离来寻燕翎时便见她在收拾东西,换回了寻常穿的大袖衫,他陡然愣在原地,不愿相信的问:“阿翎……你这是要走了吗?”
燕翎勉强点了点头:“是啊,我得走了,我在长安待的时间够久了,得回家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燕翎总要回家的准备,但是符离仍然很难受:“不在乌渠过年么?这儿与大晋习俗不一样,过完年再走也不迟。”
“不了,我皇兄在等我呢。”燕翎摇了摇头坚持道。
符离闭了闭眼,他无法忽视心里头那股塌陷的感觉,这一日还是来了。
燕翎抬头问:“乌渠是不是总有一日会与大晋为敌。”
符离凝视着她的眼眸,久不能言,阿翎还是如此聪明,他无法解释,因为事实如此,他们二人……未来总有一日会隔着国仇家恨。
他们都会成长,都会在各自所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符离都会想到那时,阿翎也难过至极,她可能会哭鼻子,可惜他已经无法在她身边陪伴。
他狠了心,既始终要对立,何不现在就叫她恨自己,也算是为自己争取最后一次。
“阿翎,留下来,我与你保证,待父王攻打建康后,你与你皇兄性命无虞,日后无论乌渠怎样,都不会伤害你们兄妹二人。”
“你不是说,你最讨厌建康了吗?讨厌那儿的勾心斗角,我帮你杀了惠王报仇,毁掉你所厌恶的东西。”
燕翎美丽的面孔陡然浮现错愕,唇瓣微颤:“那与苟活有什么区别?符离,我绝不可能为了生存,背叛我的家国与子民。”
“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只是如今身份立场再不相同,各自安好。”
燕翎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言尽于此,但心仍旧缓缓漫开了钝痛。
她没想到符离会这么说
符离咬牙看着她,等回过神儿来时,手掌已经劈上了她的后颈,燕翎身形一软,身子歪进了他怀中,不省人事。
符离小心翼翼把人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传我命令,看着十二娘,不许她踏出宫门一步,也不许旁人踏入宫内一步。”
谢崇青早早的便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等着了,元彻落后于他身侧,二人的身后是一众骑兵,整装待发,干练利落。
“家主,殿下她会来吗?”
谢崇青遥遥看向王宫,笃定:“会。”
日头从高悬到夕阳西斜,橙红的光晕在他身后为背景,使得他的身影逆光而立。
山坡上的草须随风飘荡,谢崇青松青鹤骨般的身姿始终在马背上挺立,很有耐心的等候。
天色渐渐昏暗,寒意四起,元彻递给了谢崇青一件鹤氅:“现在已经快酉时左右了。”
“不急。”谢崇青神色淡淡。
元彻便没再说话了,继续陪他等着,天色彻底暗了下去,他们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直到戌时,官道上也没燕翎的身影。
元彻脸色犹豫,谢崇青却蹙起了眉头:我进城看看去。”
燕翎睡了很久,醒来时脖子酸痛至极,她忍不住痛吟出声。
这两日伺候她的婢女闻言走了过来:“娘子,您醒了。”
燕翎愣了愣,喃喃:“我要走来着……”
而后她发觉自己身上的衣饰又换回了雪白的胡服:“谁给我换的衣服?符离呢?”
婢女迟疑:“娘子,王子说您不能离开。”
燕翎脸色冷了下来:“为什么?他人呢?我要见他。”
“王子有要事处理,今日怕是不行了。”
燕翎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婢女上前拦着:“不可,娘子出不去的。”
燕翎气笑了:“什么意思,他是要关着我?”
婢女低着头话也不敢说。
燕翎仿若被浇了一盆冰水,气的浑身都发冷,为什么?为什么连符离也这样待她。
她长睫微微一颤,身子忽然一软,捂着心口便向一旁倒去,婢女吓了一跳,慌忙接住了她:“娘子?娘子?”
燕翎面露痛苦,婢女吓丢了魂儿:“快叫太医。”
符离正在寝殿内辗转反侧,冷不丁的被下人拍响了门:“王子,娘子醒来又晕倒了。”
他倏然起身,宛若一阵风,刮开了门:“你说什么?”
太医正在为燕翎诊治,乌渠的法子又和大晋的法子不一样,符离进来时燕翎正在呵止乌渠大夫给她放血。
“怎么了?”符离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而后就对上了燕翎清明的视线,他脸色一滞,后知后觉。
符离转身就想走,燕翎呵止:“站住。”
那一声呵斥极有气势,符离言听计从了很多年,下意识就停下转身。
“你们先下去。”燕翎熟练的驱散下人。
待人都走后她走到符离身前:“解释?”
符离对上她平静的眼眸,不可遏制的有些心虚:“阿翎,我觉得你现在回去不合适。”
燕翎气笑了:“所以,你在替我做主?”
符离没有见过过她这般言辞疾厉的模样,一时间心头有些惴惴,但是他很快就道:“阿翎,你考虑一下,如果你不放心你的皇兄,我现在就可以叫人去把他接回来。”
“我会保护好你们的,能不能相信我。”他脸上浮起期待。
燕翎简直与他说不通:“符离,你我相处多年,当知道我是什么性子……”
“我知道,你从来都在为别人考虑,你的父皇、母后、皇兄、舅舅,那你自己呢?你有没有为你自己考虑过?”
符离握着她的肩膀:“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爱自己,别承担太多好吗?你干涉不了所有人的命数。”
燕翎怔了怔,心头莫名涌起酸楚。
“你当真不能放我离开?”燕翎软了性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真的不能留下。”
符离硬起心肠甩开她的手,大步流星往外走,燕翎追了过来,却被迫关在了屋内。
她大力拍着门框:“放我离开,符离。”
“看好娘子。”说完,符离便离开了。
燕翎气急,却毫无
办法。
谢崇青如昨日一般潜入宫内时发觉燕翎的寝殿被加强了巡逻,如他所想,果然是被关起来了。
他就知道符离不会这般轻易的放她走,早知今日,他该昨日便带她走。
他寻去了乌日海珠的寝殿,如上一次般把送信竹筒放在了她的窗台上,没露面。
乌日海珠看见这消息时简直难以置信。
但是她没有轻举妄动,她这个王兄不是一般的偏执,若是打草惊蛇,放人走只会更难。
乌日海珠不想再看他王兄这般了,她必须要放这个女人走。
为着她上次刺杀的举动,这送信之人专门警告她若是敢伤燕翎一根手指头,他必定上天入地,不会放过她。
乌日海珠不清楚这是何人、哪一立场,只觉惊骇,他对自己暗中的手段竟然如此熟悉,好在他眼下并无什么坏心,但乌日海珠仍没有放过警惕。
为今之计,只有调虎离山把王兄调走。
第42章 哗然燕翎身份被揭穿
符离是铁了心不让她走,不仅殿门不让她出,连做什么事都要婢女跟着,燕翎担心皇兄,急得大冬天嘴角竟长了燎泡。
而应好接应她的谢崇青竟也没有追进来,她猜测应是符离看的太紧,叫他没法子进来了。
没等她想什么法子,便听婢女道大王子所住的重阳宫起火了,火势凶猛,大待火扑灭后大王子非说是二王子放的火,还说他有证据。
紫宸殿内,乌渠王阴晴不定的看着自己这两个儿子,宫内纵火,这是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符离神色淡漠:“父王,纵火一事与儿臣无关。”
大王子冷笑:“那为何我所抓到的目击证人会一口咬定是你。”
“焉知那目击证人是不是攀咬我。”
二人各执一词,乌渠王被吵得头疼,他在想,这储君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
乌日海珠在殿外得了消息确认福利一时脱不得身后便往燕翎住的宫殿而去。
宫殿外设有侍卫来回巡逻,院中还有侍女守着,进去确实很难。
“公主殿下。”侍卫见她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殿门前,“二殿下说任何人不能进去。”
“若我非要进去呢?”乌日海珠冷冷一笑。
侍卫警惕地拦在门口,乌日海珠瞥了他们一眼:“你当本公主想进去,父王口谕,着里面的女子于紫宸殿觐见,怎么,你想抗旨?”
侍卫对视一眼:“二殿下呢?”
“眼下正与大王兄在紫宸殿候着,若不信,自去探查罢了,只是若是叫父王等急了,你们的脑袋保不保得住可就难说了。”
侍卫一听便让开了:“殿下恕罪,实在是二殿下耳提面命叫我们把人看好。”
乌日海珠没有多说什么,进了殿。
燕翎正躺在床榻上双目木然,一听殿门被打开倏然起身,但来人却不是符离,而是符离的妹妹,乌日海珠。
“公主。”燕翎警惕的看着她。
她未曾遮掩容貌,乌日海珠一瞧见她,便顿住了,凝神几许后道:“难怪王兄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你果真美丽。”
“公主来可是有什么事?”燕翎见她打量自己心生奇怪。
“我来带你走。”
燕翎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燕翎心生警惕,她不是傻子,随便来个人说要带她走她便信。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打算杀你,我只把你带到偏门,放心,光天化日还有侍卫在,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燕翎闻言只戴上了头纱,只露出了一双眼眸,而后跟着乌日海珠出了殿门。
谁知门口那几个侍卫竟要跟上,乌日海珠呵斥:“怎么?你们不信本公主?”
“公主恕罪,若是叫二殿下知道,会降罪属下的。”
乌日海珠与燕翎对视一眼,怕再纠缠下去会徒生事端,便打算见机行事。
她压低声音同燕翎道:“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自己去我安排好的地方。”
燕翎微微一点头。
二人出了殿门穿过长长的宫道,燕翎觉得,这乌渠的宫道倒是与建康的皇城宫道一样长、一样阴冷,那高高的围墙挡住了高升的日头,难怪宫内是长久的湿沉。
燕翎侧首瞧旁边冷着脸的公主:“你为什么帮我?”
乌日海珠目不斜视:“帮你?我是帮我王兄,你在,我王兄便会被千夫所指,别太高看自己。”
燕翎莞尔:“谢谢,有你这样一个家人陪着他我便安心了。”
乌日海珠一滞,冷哼了一声。
待走到一处岔口,乌日海珠推了一把燕翎:“跑吧。”
燕翎没有犹豫,转头望向那边的宫门,提着裙摆便开始狂奔,乌日海珠拔出了腰间的刀转身阻拦那几个侍卫的追捕。
“行了。”突兀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剑拔弩张。
乌日海珠错愕的放下了手中的刀:“王兄。”
符离抱臂站在岔口处的宫门前,那一双蓝眸宛如晶莹冷厉的冰魄,泛起漠然之色。
燕翎头也没回的往宫外跑,门口的侍卫也没拦着她。
她就这么畅通无阻的跑了出去。
“王兄你……”乌日海珠看不明白了,惊疑不定的看着符离,符离望着燕翎的背影,“她应该会恨我吧。”
乌渠与大晋迟早会开战,他身上流着的是乌渠王室的血,开战非输即赢,他最了解她了,无论输赢,她肯定会很难过的。
还不如恨了他,这样即便有一日战前对峙也不会太过难受。
符离转过身一句话也没说,静静的回了寝殿。
燕翎跑出了宫门,被一人拦腰抱紧,她下意识开始挣扎,谢崇青拍了拍她的脊背:“是我。”
元彻牵着马匹在一旁等候,燕翎缓了缓因奔跑而剧烈的心跳,挣扎着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谢崇青怀中一空,心沉了沉。
“先走吧,我皇兄如何了?谢……大人能否把前因后果告知?”她生硬的改了称呼。
真相的揭开到底给二人生了隔阂,谢崇青明白,若非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她早会恨不得杀了他吧。
毕竟她那样看重那个胡奴。
“桓胄撺掇皇后给陛下下了寒食散,殿卫的人前几日传了消息给我,好在陛下一有不对便被殿卫发觉,现在暂时没有危险,不过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燕翎眸光中的紧迫稍稍松了松,她倏然攥上了谢崇青的手臂,喉头涌起了酸涩的疼意:“桓胄若不死,我燕氏至亲迟早被他全部害死。”
“莫怕,有我。”谢崇青凝视着她。
他话语柔和,燕翎怔了怔,万没想到他会先自己一步低头。
燕翎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下那些喜怒哀乐、怨愤与欺恨,长睫轻颤:“是我的错,是我太过贪图一时之快。”
她低声下气,全无那日的疾愤。
谢崇青眉眼深深,却莫名有些心疼,但他知晓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只要有任何的机会,他都会抓住,迫使她离不开自己。
他还是不甚冷硬道:“不必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燕翎扯了扯嘴角,摆正了自己的位置,现实的残忍一棒子打醒了她,她没有任何资格去怨谢崇青。
“桓胄北伐失败,积累起来的名声不足以给他解决这一次的困境,只要逼迫他谋逆,再对世族稍加煽动,世族便会群起而攻之。”
谢崇青对朝中之事早已部署好,早年桓胄征召他为幕僚本就是看中了他多智近妖的心思,只可惜如今二人站在了对立面。
燕翎点了点头,江水一层一层赴涌而上,撞击在船身,经由船只向南而去,寒冷的天气逐渐缓缓变暖,灰暗的天气逐渐被春色覆盖。
他们再回京城,已经到了春暖花开之际。
建康城已被一片绿意包裹,那冷的骨头缝儿都在打颤的日子被暖意融融的春风取代。
江南春色如水,风细柳斜斜,半壕春水一城花,燕翎他们的船停在码头时,天际已经开始飘散着细细的雨丝。
他们下了船,燕翎迫不及待的回了宫,进宫时燕翎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虎贲军将领瞧见她时脸色颇为微妙,倒是问候了一句:“殿下平安归来,实乃幸事。”
燕翎行色匆匆,没空与他寒暄,进了宫便直奔建康宫。
“秦大监,皇兄如何了?”
秦大监瞧着她风尘仆仆归来,大喜过望松了口气:“殿下回来了,陛下
中了那寒食散,现在只得喝了安神汤日日卧床修养,虽睁眼的次数不多,但每每睁眼便念叨殿下呢。”
他引着燕翎入内,同时低语:“这宫内巡卫都快被大司马替换了个干净了。”
燕翎入了寝殿,扑面而来一股药味儿,燕翎忍不住鼻头一酸,恐慌与不安袭来,当初父皇离开时便也是一副这样的场景。
“皇兄。”她小心翼翼走到床前,掀开窗帘,脚下踉跄了一瞬。
兴宁帝面色透着一个灰白,淡青色的阴影挂在眼下,口唇干燥泛白,浑身瘦削,与几月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兄大相径庭。
他紧紧闭着眼,燕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放在了他的鼻端下,待感受到气息后松了口气。
她眼含热泪,紧紧攥着皇兄的手,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亲人了,她不想再失去皇兄了。
秦大监擦了擦眼角,他自幼跟在陛下身边,同陛下一起长大,还没见过陛下这般模样。
“瑜王殿下,大司马回朝后说您被乌渠掳走了,陛下本就身子不太好了,得知这一消息,当即在大殿上吐了血,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后来您被谢大人解救,奴便日日在陛下耳边念叨,好在还有点效果。”
“皇兄发病情况如何?”燕翎神情冷肃,眸中滑过戾色。
“陛下刚开始还是半月发一次瘾,后面便缩短为几日,到现在几乎是每日,皇后与太后联手封锁了消息,只说陛下病了,还叫太医一同遮掩,幸好殿下回来了。”
燕翎抬首:“去太医院唤许太医来。”
“是。”
秦大监领了命刚出了殿,太后与皇后已经闻讯浩浩荡荡的赶了过来。
甫一进殿,婢女与侍卫便围住了殿门。
“瑜王,你回来了。”太后假惺惺的关心了几句,还掉了几滴虚假的眼泪,“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皇后附和:“是啊,陛下念叨着瑜王,如今回来了,想来陛下也会很高兴。”
燕翎看着他们装腔作势的样子简直令人作呕:“燕翎受不得二位惦念,秦大监,去请太医。”
太后听着她不客气的话,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哀家看在你担心陛下的份儿上便不与你计较,太医每日都要来请平安脉,刚刚已经来过了,怎么?瑜王难不成疑心哀家会害陛下?”
燕翎冷冷道:“儿臣也只是出于担忧皇兄的心罢了,反而是太后您,阻拦儿臣为皇兄请脉,是心虚吗?”
太后语滞:“你……”
而后叹息:“罢了,去请柳太医。”
“不必了,柳太医是专门为太后您瞧病的太医,怎有许太医了解皇兄身体,去请许太医过来。”
太后闻言,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她疾色呵斥:“你莫要太过分。”
殿内剑拔弩张,殿卫却进门禀报:“谢大人领着许太医来了。”
燕翎眉眼稍松,太后却脸色青黑,犹有些不可置信。
“宣。”燕翎淡淡道。
不多时,谢崇青进了殿,他亦风尘仆仆,身上还着那件未曾换下来的靛蓝道袍。
“臣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谢崇青不咸不淡的见了礼,“臣得瑜王之命,带许太医前来为陛下请脉诊治。”
当着谢崇青的面儿,太后脸色有些扭曲:“瑜王真是……有心了,只是这几月陛下皆是由柳太医诊治,还是把柳太医唤来罢。”
谢崇青轻飘飘:“柳太医摔断了腿,卧床家中,怕是过不来了。”
他看向太后错愕的神情:“再掰扯下去,耽误的是陛下,便是娘娘,也承担不起。”
许太医提着药箱便进了帘帐。
“谢崇青,你……”太后气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太后顾及谢氏,陈郡谢氏是如今的豪族之首,不光是他们祖上的累世功勋,还因谢氏的正支旁支都是散布在朝中、全国各地的高官,得罪不起。
桓氏固然兵权在握,但谢氏一族掌控着朝堂乃至各地要塞,太后目光如炬:“谢大人,昔年若非大司马征召出仕,大人如何能有今日。”
她提醒谢崇青谁,没有桓胄就没有他的今日。
谢崇青淡淡瞥她:“谢某出仕,为的是国、为的是君,娘娘这意思谢某不太懂。”
燕翎顾不得与太后皇后他们周旋,跟着许太医走到了兴宁帝床前。
许太医有条不紊的给他服用解毒之物,并低声道:“殿下放心,前几月为着不打草惊蛇属下一直给陛下偷偷服用解毒,削弱了药力,陛下只是有些上瘾虚弱,还不至于威胁性命。”
燕翎鼻框酸涩的嗯了一声。
“只是谢大人与属下说了一计,不知殿下愿不愿意。”
许久,许太医提着药箱出了帐子:“谢大人、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陛下……身体太过虚弱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们心里都清楚,太后恐怕压根就没让太医们“管”,自然也只是以为陛下中了寒食散,上瘾至极。
二人甫一听到这消息,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
“什么?”太后装作遗憾不已,喟叹了一声。
皇后几乎是没有掩饰:“可……陛下并无子嗣,这皇位……”
“自然是由旁支兄弟来继承。”谢崇青淡淡道。
太后眸光闪烁,视线落在了燕翎身上。
“够了,皇兄危在旦夕,你们不想法设法倾力救治,反而在这儿说什么皇位。”燕翎眉眼冷色浮动,怒意勃发,“怎么?你们是巴不得皇兄死么?”
太后斥责她:“你这话是何意,陛下虽不是我亲生,但到底叫我一声母后,且国不能一日无君。”
太后的心思那是遮也不遮,到底还是存了叫惠王继位的心思。
欲使其亡,先让其狂,桓氏迟早要反,那就逼得他们尽快反,倒行逆施,名不正言不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燕翎回了毓庆宫,寒露顶着哭得一双红肿的眼眶不可置信的扑了过来。
“殿下。”寒露埋在她腰间又哭了起来,“外边都说您被乌渠人掳走,生死不明,奴以为……”
“我没事,符离还活着。”她把这一则消息告诉了寒露。
寒露呆呆的说:“什么?”
燕翎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寒露捂着嘴:“谢天谢地,竟是如此,平安就好,只是他做了乌渠王子,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回来了。”
燕翎笑意淡了些:“也许吧,他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她余光一瞥,发觉寒春在廊檐下心不在焉:“寒春?”
寒春回过了神儿:“殿下,您回来了,奴以为您……”她欲言又止。
寒露嘟囔:“寒春回来时奴还生气来着,她怎能丢下殿下独自回来了。”
燕翎好笑:“此事与她何故,好了,你可别迁怒寒春了。”
寒露不满:“若是奴去,奴定不会自己回来的。”
寒春讨好道:“奴为殿下熬了些药膳,路途艰辛,殿下喝些好好休息休息吧。”说着便转身去小厨房了。
寒露还有些气她:“她回来了奴问她怎么回来的,她也没说,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早知道奴就陪殿下去了。”
燕翎觉得哪儿不对:“应是谢崇青派人护送回来的吧。”
“算了,别管她了,殿下先沐浴更衣罢。”
“嗯。”
寒春把所有的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咬着唇,眼眶湿润的转身往外走。
……
翌日早朝。
兴宁帝命不久矣的消息传了出去,这其中自有太后的手笔,而国政暂由瑜王代为监管,谢崇青与中书令为辅政大臣。
兴宁帝年轻还未有子嗣,储君之位的猜测又重新掀起了波澜,这回,人人都笃定是瑜王了。
早朝气氛凝肃,像笼罩了一层阴霾,大司马的威望经此一战跌回了谷底,连昔日矜傲的惠王脸色也差的很。
虽说是河道堵塞的而导致的粮草问题,但此次大司马制定部署失策,没有做完全准备,且导致大晋兵力溃散,损失几万精兵,还是要有不少人埋怨。
更别说堂堂瑜王,竟被敌国掳走越月余,而手下将士皆无人营救,成何体统。
好在人平安归来,谢崇青也因此次营救有功加封录尚书事,掌军政,权利上彻底与桓胄平起平坐。
谢崇青淡淡接旨,目光与桓胄交锋,桓胄脸色阴晴不定。
而二人间凝滞的氛围也叫朝臣嗅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突然一道鼓声沉沉响起,由宫门递向太极殿的议事堂,一声一声
,沉重悠远。
“有人在敲登闻鼓。”一名朝臣诧异道。
“谁啊,最近可是有什么重大案子?“
“没听说啊,且瞧瞧。”
正巧,殿前侍卫进来禀报:“殿下、各位大人,有一世族女公子在外敲登闻鼓,说是要诉冤状告,请殿下做主。”
燕翎闻言自是道:“把人带进来罢,有什么冤情当庭诉说。”
侍卫领了命,桓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那笑很是古怪。
谢崇青余光瞥到,眉眼深深蹙了起来。
不多时,侍卫带着人进来了,那身影纤细,担着众人的目光,昂首阔步,神情镇定。
燕翎触及那人视线时怔了怔,心头咯噔一跳。
“民女范玉凝,见过瑜王殿下。”她跪地伏身,音色清丽。
谢崇青脸色一变,意味不明。
“你有何冤情,说吧。”桓胄在此事接了茬,推了一把。
“是,民女要状告当朝瑜王两则罪,第一则,她女扮男装,混淆皇室身份,以女子身份参政议政,不仅欺君还欺臣欺民,其心可异;第二则,她杀害世族之子也就是我的弟弟,虎贲军值卫范随,而后负罪潜逃,瞒天过海;”
“民女只求一个公道,我的弟弟罪不至死,就算犯了错,自有廷尉处罚,这般滥杀,敢问瑜王,你晚上睡得着吗?”
她话语铿锵有力,从始至终都伏跪在地上,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而燕翎唇瓣彻底失去了血色。
第43章 风波长公主殿下
谢崇青脸色铁青,算来算去终是算有遗策,他脸上布满了寒芒,心头躁意顿生。
范氏跟了他不少年,他以为他是个知轻重、知进退的,没想到在这种关头竟然反水,谢崇青焉能不生气。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惠王,他震惊了几息后犹不可置信,他这瑜王弟弟竟是女扮男装?为什么?这事是谁授意的。
桓胄从容开口:“女扮男装?谋害世族子弟?瑜王殿下可有什么要说的?”
朝中犹如平静的水面被投递了一颗石子,乍起惊澜,朝臣们一闭眼我一语的开始窃窃私语。
燕翎第一反应就是当初在谢宅的身份被范玉凝发现了,范玉凝与谢莹走的近,也许是谢莹无意透露。
思及此,她又定了定神,就算当庭对峙,谢莹断不会光明正大指控她。
燕翎竭力保持平静,怒极反笑:“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人人都知世族子弟被杀这桩案子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破,虽然被压着不能明说,但众人心里到底犯嘀咕。
尤其是世族与皇权矛盾本就激烈,世族想凌驾于皇权上,认为皇权只是个摆设和傀儡,他们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皇权苦世族已久,明明神剧高位,却被人捏着命门,不敢反抗。
偏偏一世族子弟还在宫中被杀。
范玉凝不卑不亢:“民女有人证。”
湖水的涟漪渐渐扩大,燕翎心跳声如擂鼓,她浑身发冷,却仍旧强撑着身子,谢崇青看了她一眼,森寒的眸底是遮掩不住的担忧。
惠王巴不得水越搅越浑,压下震惊赶紧道:“既是有人证,还不快快传上来。”
这种情况,身为辅政大臣自是应该站出来周旋,可谢崇青一反常态的没有说话,脸色还不太好看。
中书令虽觉奇怪,但也只得归结为谢崇青在避嫌。
毕竟他的胞妹之前就传出与瑜王纠葛不清的消息,如此只得他站出来处理了。
“那便传召证人。”
燕翎忍不住攥紧了掌心,冷汗顿时布满全身,她怎可能有人证。
她脑子里滚了一圈儿身影也没有想到究竟会是谁。
“她如今就在殿外。”范玉凝又道。
不多时,侍卫领着一个梳着双环髻、身穿碧色直裾半袖襦裙的宫婢被领了进来,那宫婢低着头,燕翎却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寒春,你……”燕翎不可置信,寒春是母妃留给她的婢女,稳重内敛,还是王氏下人留下的家生子,她万万没有想到会背叛她。
寒春不敢抬头看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你乃何人,说清楚身份。”中书令缓缓道。
“奴……奴乃毓庆宫负责杂事的宫婢,也是先淑妃身边的二等宫婢,先淑妃离世前因奴颇擅医术,便被派遣到十二殿下身边伺候。”
“那就是说你在瑜王身边伺候了多年,方才范氏女控告瑜王女扮男装,欺瞒陛下,此事可为真?”
寒春伏地磕头:“回大人,此事为真,奴伺候了瑜王十年,女扮男装一事便是当今陛下也不知,奴良心不安,不愿犯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众人惊骇的看着燕翎,那目光多有刺眼、嫌弃、鄙夷、漠然。
大多觉得她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
燕翎有些无措,谁又知晓,她女扮男装本就非自身的意愿。
惠王瞧她的视线中是快意、是傲慢,是来自皇室嫡子血脉的鄙夷,他用目光斥责她,斥责她一个女流之辈也妄图取代男子号令朝臣。
燕翎浑身发抖,身份的秘密被摊了开,她心头那股气泄了出去,浑身都在发软。
没办法了。
她眼眶发红,额角的青筋崩起,死死地盯着寒春。
中书令万没想到真相竟真的如此。
多智近妖如谢崇青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给她开脱。
范玉凝抬起了身,青色垂落肩颈两侧,亦是双目通红:“寒春伺候瑜王多年,说的话自是可信,她颇擅医术,这也是先淑妃把她放到瑜王身边的作用,若诸位还是不信不妨请太医院的院正前来一问,看看瑜王是否从未请过平安脉。”
中书令便召了院正前来,院正懵懵懂懂也不知发生来何时:”确实如此,瑜王殿下请平安脉的的次数远远少过其他贵人,近乎于无。”
实则寒春的话一出口,众人已经信了全部。
范玉凝又磕头:“不仅如此,我弟弟范随也是被她所刺死。”
谢崇青目光如炬:“说话可要负责任,廷尉早便宣证人问过话,那范随分明是见色起意,想轻薄于马车中的女郎,那女郎一时情急害怕才失手杀了人。”
“即便瑜王殿下是女扮男装犯了欺君之罪,可她的从龙之功、皇室血脉亦是不假,就算是世族子弟,冒犯轻薄皇室中人,亦罪不可赦,而且令弟平时的品行便堪忧,依我看,死有余辜。”
有了谢崇青转圜,众人的话头被转过了几分。
范玉凝咬着唇,脸色泛白,一时语塞,求救的目光看向桓胄。
“谢大人说的是,冒犯殿下确实是死有余辜,可若是那范随只是发觉了瑜王的身份而被杀人灭口呢?”桓胄不咸不淡。
“你也说了,范随此子品行不端,那同僚的证词万一有偏见性呢?那夜天那么黑,万一看错了眼,而且范随素日公务值卫并没有出过差错,死的那夜,究竟为何非要探查马车。”他意味深长道。
无论他们如何掰扯,都并没有把谢崇青与燕翎的私情攀扯出来,若是有谢崇青撑腰,群臣难免顾及,而谢崇青自也不会无故暴露。
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瑜王与朝臣私通,说出去都是有损女子清誉的。
朝臣顿时恍然大悟,中书令举棋不定:“那便叫廷尉再审问罢,至于瑜王殿下……”
桓胄悠然道:“代监国政一事瑜王殿下已然不合适,此事交由……冀王罢。”
原本还在置身事外看戏的冀王突然被天上降落的馅儿饼砸了个准,喜不自胜。
中书令自然也是心花怒放。
唯有惠王又懵又急,有些不可置信。
中书令应和:“那便如此决定。”
将将散朝时,谢崇青冷声道
:“慢。”
中书令好言道:“录尚书事可还有什么疑问?”
“把这个叛主求荣的宫婢关入廷尉。”谢崇青居高临下的看着寒春。
寒春一哆嗦,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但是她不敢向桓胄求情,她的亲人还在桓胄手中。
侍卫上前把她捆了,当即带了下去。
众人没说什么,一个宫婢罢了,死便死了。
早朝散去,落井下石与讥讽很快接踵而至,惠王拦住了她的去路:“你当真是女子?”
燕翎冷冷瞧他:“滚开。”
“都这种时候了,还嘴硬呢,煞费苦心啊,可惜不是你的,就算改变了身份也不是你的,即便你不择手段,也无济于事,明日,你欺君欺民欺臣的事情便会广而昭之,叫天下臣民瞧瞧,你是个什么心机深沉的东西。”
惠王一通看似嘲讽实则怜悯的话叫燕翎气疯了,她的身份一直是她底气不足的原因,诚如惠王所说,他们站据高堂,堂而皇之,自己却要心惊胆战,宛如鼠辈一般夜晚出行。
她抽出一旁侍卫的刀剑大步流星追去:“你个弑父杀君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说我。”说着就要砍向惠王的后背。
惠王没有设防,后背对着她,也没想到燕翎敢在太极殿外行恶。
她劈剑砍去时,身旁一道身影闪身而出,空手接住了白刃。
距离惠王的要害只有一寸,却被谢崇青握住了剑刃,锋利的剑刃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剑身滴滴答答滑落。
被抽走剑的侍卫吓了一跳,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惠王也被吓得不轻,腿软的他险些坐在地上:“你……你果然包藏祸心。”
谢崇青面不改色低声劝阻:“殿下,你冷静些,这儿是太极殿,这么双眼睛,你难道要因为一个惠王便自毁吗?”
燕翎胸膛起伏,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她握着剑柄的手已经麻木冰冷到没有知觉了,低沉如清风一般的嗓音安抚了她,告诉她,没事,没事。
她掌心一松,那剑哐当掉到了地上。
谢崇青也松了手,他掌心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满手心都是血色,好在太医院院正还没有走,忙不迭的赶了过来:“快去拿老夫的药箱。”
侍卫们忙起身跑着去了太医院。
院正胆战心惊道:“还请大人同老夫移步偏殿处理伤口。”
谢崇青嗯了一声,瞥了一眼惠王。
惠王被他的眼神看的心头发寒,他赶紧起身脚步踉跄的离开了。
暮霭沉沉,天色萧索,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太极殿人走一空,独燕翎站在阶上,忍不住蹲下了身,抱住了肩膀。
皇兄还昏迷着,若他醒来,肯定会怪自己的吧。
一滴泪低到了白玉阶上,混杂着越发大的雨势,在一旁荟聚成一小片溪流,而燕翎满脸都被雨水粘湿,分不清到底是泪还是雨。
而后,上空突然没了凉意,旁边一角玄色布料进入了她的视线,她顺着抬起了头,谢崇青举着伞给她,面色复杂的给她遮雨。
燕翎眼尾猩红,瞧着脆弱无比。
“哭什么,若你担心谣言,那便把你幼时为你算卦的僧人请来为你证明便是了。”
“难道你以前没有想过会有今日吗?”
“惠王激你两句就方寸大乱要杀人了,犯得着与他那种垃圾一般见识吗?”
殊不知,燕翎听了这话却笑了:“垃圾?谢大人以前可把这垃圾当宝。”
谢崇青脸色漠然:“我支持谁,谁便是璞玉,反之,那便是垃圾,自然,我喜爱谁,谁便是珍宝。”
“燕翎,燕雪辞,你想当珍宝还是璞玉。”
他再一次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他高高在上,他矜贵傲慢,哪怕是说爱,也是昂着头在说,与她这副凄惨狼狈的样子形成对比。
……
建康宫内,秦大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床榻上的兴宁帝脸色较先前好了不少,只是每日沉睡的时辰多了些。
秦大监日日在他耳边念叨痛斥那些伤害瑜王的人,希望陛下赶紧醒来为瑜王撑腰。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寿宁宫内,太后听闻此事摔了一整套的茶具:”岂有此理,瑜王这是把阖宫的人都耍弄欺骗了。”
太后气的不轻,一想到她儿子的皇位就是被这样一个黄毛丫头给破坏,她就恨不得碎尸万段。
“摆驾毓庆宫。”她气势汹汹道。
太后的轿撵浩浩荡荡停在了毓庆宫外,寒露见此迎了上来:“恭请太后娘娘万安,娘娘,殿下着了风寒,您若是进去,恐会沾染。”
太后居高临下:“滚开,叫燕子出来。”
“太后娘娘。”寒露跪在她脚下,急迫道。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打开了,燕翎青丝披于脑后,神情漠然冷肃地站在门前。
“燕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欺瞒哀家,今日,哀家就把你这王爵的身份给扒了,来人,没收她的亲王印玺与官服。”
嬷嬷与宫婢们得了令,便要往她屋内而去。
“慢着,太后娘娘何不听我一言,了解清楚经过再罚。”她神情淡淡,锐利的视线钉得嬷嬷不敢再向前。
太后怒极反笑:“好啊,哀家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殿内,由寒春把前因后果转述给了太后。
燕翎跪坐在下方,眸色平静,肤色透着如白玉般的清透。
太后听完了来龙去脉,神情变幻莫测,隐隐扭曲,万没想到王淑妃那个贱人竟得先帝如此宠爱,不惜以女儿办作皇子,插手朝政。
她与王淑妃乃是不死不休的宿敌,她层以王淑妃虽盛宠一时,但红颜薄命而得意,宠爱又如何,笑到最后登顶太后之位的不还是她。
但听到先帝为他们的儿女如此筹算,还是忍不住心生嫉恨。
他们是先帝的儿子,难道惠王便不是了吗?
“即便如此,证人何在,没有证人哀家凭什么信你。”
燕翎伏跪:“时隔多年,证人一事燕翎已拜托录尚书事去查询,还请太后耐心等待。”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谢崇青与她弟弟关系疏离一事她有所耳闻,如此看来,也是因为她了。
顾及谢崇青,太后满腔怒火忍了回去,可亲王的印玺却是收了回去。
同时,瑜王一事,以迅疾的速度传遍了建康城,掀起了极大的波澜。
连续几日街头巷尾都对此事津津乐道,但绝大多数都是在说燕翎女扮男装的原因。
无非就是为权为势,亦或是王淑妃生前为争夺盛宠,迫使女儿扮作男子,插手朝政,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闲言碎语的风很快便牵扯到了王淑妃身上,加之这背后又有有心人在推波助澜,煽动谣言,百姓极容易被带着走,一时间,燕翎过去所有的付出都被安上了觊觎权势的标签。
燕翎这几日连上朝都没去,日日待在毓庆宫内,寒露担心她,日日在旁边劝她。
燕翎萎靡不振的望着帐顶,她不敢承认她可耻的退缩了,她本来就很在意别人的目光,这下子更不敢出门了。
“寒露,谢崇青那儿有消息吗?”
寒露摇了摇头:“还没有。”
时隔那么多年了,就算知道这大师的名讳,找寻起来也要少则几月。
“朝政如何了?”燕翎这才想起来问了一句。
“冀王代政,自是疯狂打压王氏,抬举庾氏,桓氏似是沉寂了下去,竟没有轻举妄动了。”
燕翎也琢磨不透是什么意思,原想着能以皇兄命不久矣一事激怒他,迫使桓胄提前反。
却没想到他在关键时候把代监国政的位置让了出去。
谢莹风风火火的坐着马车进了宫,往毓庆宫而来。
“殿下,
谢四娘来了。”寒露进屋禀报。
燕翎怔然,没等她说什么,谢莹便闯了进来,火红的身影似摇曳的海棠。
“殿下,玉凝阿姊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可千万要信我,此事与我无关,她来打听时我确实应付过去了,实在不知她是如何知晓的。”
谢莹得知这一消息时险些气炸,同时又有些惴惴,生怕燕翎误会她。
燕翎摇了摇头:“都不重要了。”
“怎么不重要。”谢莹看她一副萎靡的样子脱口而出,“燕翎,你真是让我太看不起了。”
旁边的婢女赶紧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收敛一点。
谢莹气上心头,顾不得尊卑一屁股坐在了她面前:“你可知外面现在如何笑话你。”
“知道又如何?你总不会是来特意告诉我的吧,如今的我已经没什么资格去置喙了。”燕翎苦笑一声。
谢莹恨铁不成钢:“你难道没有不甘心吗?你仔细想想,你只不过是失去了亲王的身份,但还是有公主的身份啊,难道失去了男子的身份你便不好意思出门了吗?”
燕翎犹豫了,她不敢承认她确实是因着此事而羞于换回女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出来。
所以她才一直躲在寝殿里不见人。
“争权夺势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吗?女子便没有资格争权夺势了吗?”谢崇掰起她的脸询问她?
燕翎嗫喏两句:“不是,可我并非为了……”
“你觉得旁人误会了你,对吗?”
燕翎咬着唇嗯了一声:“即便解释也没人会信。”
“那就误会好了,那些嚼舌根的人对你很重要吗?你是帝姬,出身高贵,生了一颗玲珑心,比这皇室中大部分人都出色,还容色美丽,可谓是才貌双全,那些嚼舌根的要么不如你,要么嫉妒你,你现在躲着不敢见人,那便是如了他们的意。”
“桓氏、庾氏有数不清的世家在外虎视眈眈,你称了了他们的心躲在殿内闭门不出,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燕翎怔怔的看着谢莹,这一瞬间突然很艳羡她的底气。
“过来,换衣裳。”谢莹拉着她坐在了妆台前。
她招呼寒露他们一块儿给燕翎鼓捣,寒露当初在王淑妃身边当过梳头婢子,正愁一身本事没地方使。
公主的仪制已经送来了毓庆宫,谢莹挑选了一身鹅黄海棠纹半袖直裾襦裙,淡雅利落,裙摆走起路来似波纹一般轻盈。
发髻绾了一则随云髻,头戴九展凤翅金冠,明艳夺目,寒露略施薄粉,本就出色的容色更为美丽惊人。
一双多情却凉薄的眼眸顾盼生辉、多情妩媚。
正巧,有宫婢进来禀报:“殿下,陛下醒了,要见您。”
……
建康宫内,兴宁帝被秦大监扶着喂药,他脸色好了很多,却仍旧虚弱。
寒食散初时会面色潮红,引人兴奋,怪道他先前只觉身体里燃了一把火,叫他整夜与后妃折腾不休,而后便是难以言喻的空虚。
长此以往,他身子不可遏制的衰弱了下来。
直到某日开始身体里似有蚂蚁一般游走,奇痒难忍。
后来桓绾拿着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在地上翻滚。
“'朕、朕要废后。”
秦大监赶紧道:“陛下,现在有比废后更紧急的事。”
“怎么了?”
秦大监把燕翎的事忙不迭告诉了他,并且不忘说两句好话:“殿下虽欺君,但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啊,此事先帝与王淑妃都知晓,陛下您……莫要怪罪殿下啊。”
兴宁帝神情顿时崩塌,陷入了恍惚。
“你说什么?你说阿翎是女子?是朕的皇妹?”
他掐了自己一把,不是做梦。
“皇兄。”一道清越好听的声音传了进来,殿门打开,白光在门缝间越来越大,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在他朦胧的目光中愈近。
他看清了来人的脸,衣袂蹁跹,姿容绝丽,还是……阿翎的脸。
兴宁帝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皇兄,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燕翎坐在床边担忧的询问。
兴宁帝恍惚问:“你是女子,这个事情怎么从来没有与我说过。”
燕翎神情愧疚:“父皇叮嘱我不让我外泄。”
兴宁帝怒了:“我是外人?”
“自然不是,父皇只是怕……皇兄吃酒时说出去。”
兴宁帝一滞,很快转移话题,上下扫视:“阿翎一贯貌美,换了衣裙也是好看。”
“皇兄醒了的事先瞒着,不许任何人知晓,委屈皇兄先装着。”
兴宁帝点头:“阿翎,想做什么就去做,皇兄给你撑腰。”
燕翎面上神情动容,委屈的点了点头。
翌日,一则流言很快在市井间传开,冀王继位的声浪突然高了起来,就连陈郡谢氏待冀王忽然也亲近了起来。
不光如此,似乎还传出元善公主将要下嫁庾氏,与庾氏联姻。
燕翎的马车停在了庾氏府邸前,她前几日给中书令递去了帖子,今日恰逢中书令寿辰,庾府高鹏满座,中书令便堂堂正正邀了她来做客。
正巧联姻的猜测让朝臣们犯嘀咕,燕翎便阵仗极大的来了。
门外公主的仪仗停在了门前,羽林卫手持旗仗,开路清道,一连串的宫婢手持日月扇,燕翎端坐于二驾的翟车上,玉质金相,贵不可言。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寒露高声喊:“长公主殿下到。”
谢崇青拂袖放下了茶盏,眸中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也是他率先出声行礼:“臣,恭请长公主殿下金安。”
燕翎虽被削亲王身份,却是天子亲妹,即便还未有封号,那也是天潢贵胄的长公主殿下。
即便再有流言蜚语,鄙薄厌恶,众人还是得低头哈腰的见礼。
第44章 发现为什么要临摹我的字?
中书令却无比汗颜,连笑意都有些勉强了,他未曾给燕翎递过帖子,没成想她竟不请自来。
人来都来了,当着这么多宾客,中书令委实不太好把人赶走,便笑脸相迎:“殿下,您怎么来了。”
燕翎一身华丽宫装,中书令走近了方伸出纤纤玉手掀开了翟车的帘子,露出了一个浅笑。
中书令一把年纪了,离得近了还被她这面容笑得晃了眼。
“今日大人您寿辰,本宫自是要来庆贺。”
看戏的宾客已经围到了门前,桓胄脸色沉暗,惠王面露不屑,冀王防备,各自心怀鬼胎。
中书令只得把她迎了进去。
她衣袖滚金,身上的衣摆与前襟秀满了玉石与珍珠,雪白的衣袂随着她的走动飘荡悬震,在日光的折射下流光溢彩。
鹅颈削肩、玉面柳腰,步步生莲,头绾随云髻,金冠振九天,她就像是神女一般摇曳而来。
这一幕,谢莹拉着她演练了几乎有几十次。
要么就是嫌她的姿态不够端庄完美,要么就是嫌她的神情不够从容自信。
走路时还要端淑大方,双手交叠于腹,还叫她改掉走了很多年的小四方步,说没有哪个公主那么走路。
谢莹团扇挡在面前,凑在自己阿兄身边:“怎么样,可苦了我这教习先生了。”
谢崇青斜斜睨她:“尚可。”
寒露随身挺直了腰身,先前做瑜王时公主总说要低调,免得给自己招惹来麻烦。
现下做公主了终于不用低调了,好叫他们瞧瞧,什么叫建康第一美人的风采。
燕翎落座于冀王与惠王的对面,不少宾客已经看痴了,只觉长公主殿下走过时一股香风飘来。
“寒露,去把给中书令的贺礼呈上去。”燕翎吩咐道。
“是。”寒露抱着一个盒子上前递给了中书令,走到他面前时打开了盒子,“这是先帝御赐文房四宝,笔是千金帖,墨是松烟墨,砚是……龙尾金星砚,而最后一宝是绫锦所制。”
绫锦,那是皇室圣旨所用之物,而龙尾金星砚则是先祖皇帝代代传下来的贡品。
燕翎这一举动落入旁人的眼中无非就是皇室失权,在向世族低头,寻求依附。
中书令抬头看了她一眼,合上了盒子:“愣着做什么,给长公主倒酒。”
桓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燕翎此举无非就是想拉拢庾氏,好与谢氏为她庇护。
若是谢氏与庾氏联手,推送冀王上位,日后他桓氏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寿宴散去后,惠王果真上了他的马车:“舅舅,那燕翎简直可恶,您瞧见了吗?她那阿谀奉承的样子,现下连庾氏都与她缓和了关系。”
“殿下谎什么,即便拉拢了庾氏、谢
氏,他们的兵力也不足为惧。”
惠王怔了怔。
桓胄拍了拍他的肩膀:“臣已经调兵,殿下便等着坐上那个位置罢。”
惠王既兴奋又害怕:“当真?”
桓胄的视线意味深长的盯着他:“自然。”
燕翎自庾氏府邸返还宫中,谢崇青的马车跟在她的仪仗后面,进宫后,两辆车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而去,燕翎回了毓庆宫,寒露喜气洋洋的诉说着那些宾客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婢女进了屋:“殿下,谢大人来了。”
寒露登时噤声,退了出去。
谢崇青进了殿内,燕翎坐在妆台前透过铜镜瞧他:“你来了,为我脱冠罢。”
他走到她身后,抚上了她的发髻,拆掉了高耸富丽的金冠:“殿下今日做的很好。”
“这冠子真好看,可戴久了累的很。”燕翎轻轻叹道。
谢崇青抽出她发间的所有簪子,一头青丝落了下来,她做到了她该做的,他本该替她高兴,可谢崇青却高兴不起来。
那么多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一刻,谢崇青笑不出来了,她是公主,日后,会有比今日还多的郎君觊觎她。
“殿下可有想过自己的婚事?”
燕翎愣了一下,对这话感到很陌生:“什么?”
婚事?这离燕翎太遥远陌生了,她每日都很累,神志紧绷,不得松懈,她无瑕去考虑。
长久的沉默中,谢崇青的心一沉再沉。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等我皇兄……”她还没说话便被谢崇青沉着脸打断了。
“皇兄、舅舅,殿下的心里从没有想过自己吗?”谢崇青语气冷了下来。
他心疼却也恼怒,怒她不知自爱,满心皆是为旁人,至少她自己也应该有些期盼罢。
燕翎咬着唇没有说话,人人都告诉她要爱自己,但是没人教会她该怎么爱。
“现在,春日的草场正绿,溪水也暖和,番国进贡了一匹宝马,当是很适合殿下,建康城内的胭脂水粉铺子亦有时新的货,云烟阁的绣娘闻名天下,比秦淮春还醇厚绵长的酒在醉兴楼。”
“谢莹时长在府上办雅集,行酒令、捶丸、下棋、品茶、酿酒、书画,殿下可有喜欢的。”
燕翎语塞,一时竟说不出话。
“殿下,即便是男子,也非日日都泡在公务里的。”
燕翎有一瞬觉得他把自己看穿了,觉得无地自容,最初的最初,她的坚持一直是想证明自己,不叫任何人看扁。
“你这人真是作怪,难不成人人都得喜欢这些,谢大人别操心这些了,有这时间还不如把你的部署详细与我说说。”
燕翎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谢崇青漆眸如暗涌般深邃,仿佛要把人吸进去,燕翎无法与他对视,心里想,他分明用皇兄威胁她,捆绑她,却又要告诉她自私点爱自己。
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不信自己在他心头能占据多少位置罢了,便想着再等等,再看看,只要他有一丝的冷漠,她便可以立刻抽身,不受伤害。
眼见她发怒,谢崇青轻轻叹了一声:“罢了。”
“对了,你上次与我说要寻当年为我预言的大师,可有着落?”燕翎很快的转移了别的话题。
谢崇青眉头锁紧:“此事有些奇怪,原先我只是叫人去打听,但是无人知晓多年前有过大师进宫,后来我便用了玄甲令,依然一无所获,就好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燕翎愣了愣:“那会不会是父皇把人给……”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先帝是在骗你。”谢崇青眸色深深的看着她。
燕翎当即反驳:“绝不可能,父皇有什么骗我的必要,若是骗我,那叫我女扮男装的理由呢?要么那大师已经身故,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要么便是被父皇……”
她反应很大,脸色也冷了下来。
谢崇青凝视着她,心里转来转去的把话吞了回去,罢了,真真假假也没那么重要。
若是这个真相叫人难受,还不如不知道。
“无妨,找不到人那便寻个人来。”谢崇青安抚她,燕翎却不太高兴他这么说自己父皇,当即便叫寒露送客。
谢崇青见此,没说什么,直接回了乌衣巷,进了府老远便听到谢莹与谢若喊叫。
“范玉凝竟然背叛谢氏,枉我与她手帕交多年,我真心把她当阿姊的。”谢莹起身把头发撩到了后面,她带着襻膊在院子里边晒书边说。
谢若看向她身后:”阿兄?”
谢莹闻言转身:“阿兄,方才范氏的人来了,我把他们给轰走了。”
“胡闹,范氏是范氏,范玉凝是范玉凝,况且,范增知晓不少关于谢氏的机要,赶紧把人叫回来,对了,有空多进宫与公主说说话、散散心。”
谢莹点头:“放心吧,毕竟是我未来嫂子。”
“嫂子?哪来的嫂子。”谢若懵了。
谢崇青不与他们再说话,转身回了书房,没过一会儿元彻便把范增叫了回来。
“家主。”范增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起来罢,不必如此。”
不家主,下官没有管教好女儿,是下官之错,下官今日是来辞官的,下官已经没有脸再留在谢氏了。”
范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断定谢崇青不会叫自己离开,此举不过是以退为进。
“范先生言重了,你是你,你女儿是你女儿,先前我做的也太过武断,为了表示歉意,今日范先生便搬回来罢。”
范增一滞,心头微沉,谢崇青这是怕他泄密。
“是。”
范增再如何,也不想因为女儿丢了自己的饭碗,毕竟范氏一族的兴衰绑定在他身上。
今日天气好,谢莹在晒书,元彻自然也遣小厮把谢崇青书房内的典籍与藏书拿出来晒。
满院子都铺满了书,元彻拿着一踏纸笑了:“家主,这些文章您还留着吗?”
谢崇青头也不抬:“什么文章?”
“过去太学中皇子们的文章,这是秋猎前收回来的课业,没来得及发给他们。”
谢崇青陡然生了些兴趣:“可有燕翎的?”
元彻翻了翻,抽出一张:“不止一张呢,您瞧。”
谢崇青接了过来,元彻也拿了一张看,半响他感叹:“您别说,十二殿下这文章都比旁人要出色些。”
谢崇青蹙眉:“她这文章怎的都没批注。”
他记得以往自己都会在这些文章上批注,其余的文章上都有批注,怎的就她没有。
元彻笑了:“您忘了,以前您吩咐过十二殿下的与八殿下的不必拿给您瞧,八殿下是因为写的狗屁不通,至于十二殿下,您说瞧着心烦,从来不看。”
谢崇青怔了怔:“还有这回事。”
“当然,而且您不觉得十二殿下的字与您很像吗?”
谢崇青拧了眉头,低着头仔细查看,通篇看下来,确实有些像,但又不那么像。
“有没有以前的。”
元彻摇头:“没有。”
他联想到燕翎之前在毓庆宫摩他的字,他以为只是为了讨好他的行径。
现在仔细想来,若是第一次摩,怎会摩得如此像。
“唉,家主,这些文章还要吗?”元彻看着他急匆匆的往外走,扬声问。
“留着。”
谢崇青骑了马往太学而去,马蹄踏在街道上,速度快极,他衣袍烈烈,身姿英挺,有一种感觉缭绕在他心头。
燕翎为什么要摩他的字。
行至太学,里面只有寥寥几个撒扫的侍从,新帝登基后,太学暂时也就搁置了,只待下一批皇子们进学。
他大步流星踏入藏书阁,撒扫的侍从见了他忙行礼。
谢崇青便叫住他:“这儿可有
上一批皇子们的课业文章?或者眷抄的典籍?”
侍从仔细思索:“奴记得先帝病重时皇子们人人眷抄了一批佛经送到佛前供奉,后来应该是收到了这儿。”
“找出来。”
侍从应了声便到书架那儿找寻了起来。
“找到了。”没多久侍从抱着一摞佛经出来放到了旁边的案牍上,谢崇青立马便翻看了起来。
谢崇青的曾祖父以儒学扬名,书画更是一绝,而他的祖父乃是清谈玄学的名士,更因此跻身江左八达,到了他父亲,为谢氏开创了东山书院,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他这一手字乃是父亲所授,他酷爱行书,父亲常说他的字锋芒毕露,并非太好的事。
那一本厚厚的佛经,劲道清隽的字仿佛要刻在竹简上似的,与一般女子清秀精致的字完全不同。
谢崇青握紧了竹简,神思不属。
“还有这个,这个是去年的,这个是前年的的。”侍从又抱来了几本。
谢崇青又开始翻看,依然很像,区别是越往前越没有现在的像。
大约是因为刚开始摩,所以不得其意,最像的是去年,一模一样,大约是摩得了风骨,便融入了自己的技巧。
为什么?
谢崇青不太明白,若他没有记错,即便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这两年正是他待燕翎最厌恶之时,为什么她还要临摹自己的字。
侍从小心翼翼的问:“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这些我都要带走。”
谢崇青似是从中窥得了什么,却头一次觉得这个猜想不要是真的。
……
太史局
桓胄的掌心滑过案牍上的蓍草,他叫太史令根据时日断他将行之事的吉凶,五十为大衍之数,而后分揲经四营十八变为一卦①
“大司马,日子可定为半月之后,具体时日待下官再行卜算方告知大人。”他满头大汗道。
事关家国变局,太史令也不敢轻易下论断。
本朝玄学盛行,桓胄本人对此亦深信不疑,若是太史令算得时日不对,他可以等,等到吉兆出现的那一日……
范随之案由廷尉卿亲自彻查,今日便叫了燕翎前来查问。
侍卫客客气气的牵引着她坐在了案牍之后,廷尉卿甫一抬头,被她的容色晃了一瞬,那艳到极致的容色叫他匆忙瞥开视线,暗自惊讶。
他定了定神,细细的再次询问了那夜的情况。
燕翎一口咬定范随就是想轻薄她,她素日与范随并无交集,他对自己的脸也不甚熟悉,还不至于到在那么黑的天色下直接把她辨认了出来。
“那殿下,那夜换了女装是去做什么?”廷尉冷肃着神情问。
燕翎顿了顿:“涉及私事,不便告知。”
廷尉闻之脸色微妙,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尴尬。
燕翎从廷尉出来后寒露便道太后传召,说是陛下多日缠绵病榻,想着半月后去瓦官寺为陛下祈福诵经,再做一场法事。
寿宁宫内,皇后与宸妃皆在,燕翎给太后见了礼便坐在了一侧,宸妃起身给她见了礼:“长公主殿下。”
按礼,燕翎合该补办及笄礼,由陛下或者太后亲自给拟封号,但太后显然没那个意思,而陛下又缠绵病榻,不知何时才能好。
没封号的长公主还是这么多年来头一个,若是放在寻常公主身上,早就羞于出门了。
太后看燕翎不顺眼,却还是不得不把她叫来商议祈福之事,她定了定神,只有半月了,半月后什么都结束了。
“届时法会要诵药师经、普门品等佛经,你们回去各眷抄一份,届时给法师,叫他们放在坛上以便诵经祈福。”
“是。”
燕翎突然道:“儿臣倒觉得不一定非要前去瓦官寺。”
太后蹙眉:“为何?”
“祈福祈得本就是心意,倒不如法坛设于建康宫前,命法师前来在此祈福,这样皇兄也可直接受法师的福泽。”
“妾身觉得长公主说的有道理。”庾氏如今与长公主关系不错,宸妃自然不与她为敌,但是太后也不能得罪,“母后,您一片慈爱之心,无论是在寺中还是宫内,佛祖定会感受到您的心意。”
太后脸色还是不好看,她原是想着调虎离山,以诵经之由把众人调离京城,步入他们的圈套,没想到燕翎竟当众驳斥她。
“瓦官寺有传言,寺外有一千六百级台阶,信徒一阶一阶走上去更有诚心,既要诵经,那自然是诚心为主,宫城守卫密不透风,有何惧。”
太后坚持如此,宸妃也不好说什么了,燕翎神色莫辨,沉默不语。
太后见机讽刺:“法会怎可随意变更场地,若是陛下出了什么差错,燕翎,你担得起吗?”
从太后宫里出来后,燕翎便回了毓庆宫,巧的是谢莹也在。
“公主。”谢崇见了她老老实实行礼,“我今日前来是要与你说,玄甲令查到了头绪。”
燕翎愣了愣:“什么?”
“确有一物与苏合香丸相冲,且此物极为常见。”
谢莹拿出一个纸包凑到了她鼻子前,燕翎蹙眉闻了闻,白光直充脑袋:“寒食散。”
“对,此物少量置于酒液中,本就会发散两倍三倍的毒性,致使王大人诱发心疾,再与苏合香丸对冲……”
燕翎攥紧了那纸包:“难怪,那酒寻常人喝了并无事。”
谢莹点头:“下毒之人实在是心思灵窍,寻常大夫也不知能有这么弯弯绕绕的一遭。”
“半月后他们就要动手了。”燕翎突然道。
谢莹愣了愣,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这就回去告诉阿兄。”
燕翎点了点头,神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阿兄?”身后陡然传来谢莹惊讶的声音。
燕翎回身,便见谢崇青自门外进来,瞧着急色匆匆,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便问:“怎么了?来也不说一声。”
她看了眼外面,现在天色大亮,外面人来人往。
谢崇青对谢莹道:“你先回去。”
谢莹摸不着头脑,但触及兄长那带有清霜的神情忍不住生了惧意。
“哦。”
谢莹离开后他关上了殿门,坐在了燕翎的对面,把那一踏佛经放在了她面前。
燕翎蹙眉:“你这是何意?”
谢崇青微微倾身,凝视着她:“认不出来?”他翻开那些佛经,一页页展开。
燕翎脸色巨变,眼睫轻颤,旋即摁住了他的手:“别翻了。”
她语气低低,谢崇青却紧紧盯着她:“为什么要临摹我的字。”
第45章 上卷结宫变+身份之谜
燕翎压下心头被人揭穿秘密的错愕,坦然道:“这有什么好见怪的,自然是因为你的字好看了,谢氏书画闻名天下,无数名士争相模仿,谢大人就当我那时年少,慕强罢了。”
谢崇青平静的盯着她,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要撕开她的伪装。
“哦?可我记得殿下说,那时候我孤立、厌恶殿下,殿下亦恨我,那时当是很苦闷,依我所看,殿下不是那般不计较之人。”
燕翎别过头:“那又如何,我向来公私分明……”
“燕翎。”谢崇青打断了她的嘴硬。
“每一个字、每一笔画都临摹的极像,你耗费了多长时间?”他放轻了声音,柔和而温煦。
燕翎不自在极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发现的秘密翻来覆去的剖析,而她无所适从。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那会儿的燕翎存了一分倔气,她知道自己所做的文章哪怕递上去谢崇青也不会看,因为旁人的文章再烂他也会做些批注。
就连皇兄的文章也曾被他打过狗屁不通四字。
她每次拿回来的文章皆是毫无批注的痕迹,刚开始她还沾沾自喜的以为是自己写的足够好,结果后来她有一次交错了课业才发现了真相。
后面她就赌气模仿他的字体,想引起他的注意,却发现了他压根不看自己的文章。
燕翎也失落过,但是她多多少少也知道原因,便一直闷着未说过。
再后来,这好像就成了一种习惯,至于更深的原因,她也没有再探究了。
“也没有……”
“说实话。”谢崇青盯着她。
燕翎在他压迫性极强的目光下顿生烦躁:“这很重要吗?”
“因为,我好像错过了一个女郎很重要的心意。”
燕翎毫无波澜道:“不过是一个女郎的一厢情愿罢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追究这些有用吗?”
她尽量显得云淡风轻,这样方不叫自己落于下风。
谢
崇青眸光闪烁,忍不住逼近:“所以你承认了?”
“我说了,都过去了。”
谢崇青兀自笑了,漆黑深邃的眸中情绪百转千回,仿佛丝网一般要把她沉溺其中,他的声音低哑至极:“对不起。”
燕翎眸光动容几分,最终还是把所有不可名状的情绪压了下去:“一厢情愿何必道歉,与你无关。”
“我恨过你,恨你从未瞧过我一眼,恨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你却那般厌恶我,恨你总是以自己的眼光看待我,说我不择手段、心机深沉。”
“难道就因为我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吗?我何其冤枉,若有的选择,我何尝不想用真实的身份堂堂正正的活着。”
“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恨你了。”燕翎轻飘飘的说着。
这一番话,从头到尾,她都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诉说一桩已经过去了的陈年旧事。
“谢大人,我们……向前看。”
她残忍又平静的说,谢崇青哑然,在他曾不懂时,她已经向自己走过了,可他懂了,她又已经不愿回头了。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燕翎目光温润:“你觉得算什么便是什么。”
她把她抵给了他,若她想要自己爱他,也不是不可以。
燕翎真正说出口后发现这些事也没那么难以启齿,她曾以为这些是她不可见光的耻辱,后来发觉那不过是自己孤寂日子里追逐的光。
她纠结过、懊悔过、无法直视过,那都是过去了。
谢崇青轻轻把她拥进怀中,二人多半是在床榻上缠绵交吻,甚少如此温存过。
燕翎没有拒绝他,谢崇青觉得自己怀中只是抱着一具行尸走肉,真正的心却不知落在了何处。
祈福的日子已经定好,就在三月底清明前的那一日。
祈福人选除去皇室中人外,还有几大世族随行,祈福那一日,燕翎去建康宫看了皇兄,经过许太医几日的调养他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这些时日装病装的实在有些烦。
“阿翎,明日去祈福你要小心,谢崇青他……可信吗?”兴宁帝犹豫的问。
燕翎自北伐回来后便把谢崇青倒戈的事同皇兄说明,至于理由只是含糊的说了他与桓胄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谁料他皇兄现在没那么好糊弄了,偏要弄清楚是什么矛盾。
燕翎欲言又止,她没打算把自己和谢崇青的关系直接告诉他。
只说是北伐时因指挥问题而致使兵败。
“皇兄放心,我嘱咐皇兄的可记住了?”
“放心,对了,阿翎还未有封号吧,皇兄我替阿翎想了一个封号。”兴宁帝神神秘秘的说。
燕翎产生了好奇:“什么封号?“
“秘密,待一切尘埃落定朕再告诉你。”
燕翎有些好笑,并不觉得自己皇兄能想到什么好封号,毕竟他文采颇烂,进学时还被少师“夸”过文章狗屁不通。
离开建康宫后,她乔装换了男装便出了宫城,来到了仲宁街上较为偏僻的红庆坊,她同掌柜说:“天字八号房。”
掌柜拨算盘的手一顿,恭敬道:“您请来。”
燕翎随他上了楼,进了一处包间,背对着她的身影闻之动静转过了身,赫然是公孙止。
红庆坊明面上是一处酒楼,实际上谢崇青的一处暗桩。
“殿下。”他拱手道。
“不必客气。”
二人自把公孙止安排到桓胄身边,几乎没有单独见过面,一来怕桓胄疑心发觉,二来他这颗棋想留在最后用。
公孙止随她入座:“桓胄对旁人防备很重,除去他的心腹,几乎无人能靠近他的书房,不过好在经过由上次北伐他对我的信任倒是多了几分。”
“我也只得打探到他有三万兵力,至于其余的部署恕在下无能。”
燕翎道:“无妨,意料之中,我已试探过,半月后太后率人去瓦官寺祈福,我猜他会在瓦官寺和宫城同时部署兵力,待众人前去后一网打尽,而后胁迫朝臣,与宫城的兵接应,而你,要想办法留在宫城。”
公孙止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殿下是想叫我趁着桓胄在瓦官寺囚困你们时叫我在宫城接应谢大人。”
“对。”
“他既想要瓮中捉鳖,那我们便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一事要你打探,桓胄若定了日子,你便在红庆坊买几块糕点,块数与剩余天数对应。”
公孙止作揖:“臣必不负殿下期望。”
燕翎点点头:“多谢。”
离开时他们二人各自从不同的门离开。
半个月的时光一晃而过,红庆坊传来了消息,说殷郎君买了八块糕点,燕翎便把此事与谢崇青说明。
到了祈福那一日,城门外羽林卫开路护送,太后仪仗、皇后仪仗、各亲王、公主皆同行而去。
建康宫内留了一众太医守着,又有殿卫重兵把守,最是安全不过。
庞大的队伍静肃整待,燕翎亦坐在翟车中从窗帘的缝隙中外瞧,她扫过这些护卫的面孔,知道里面大多是桓氏的部曲。
谢崇青随行在太后身侧,日光洒在他的轮廓上,神情淡漠冰冷。
翟车轻轻晃了晃,车队已经上路了,燕翎放下帘子,谢莹在她耳边低语:“我听说桓绾自进宫以来不得宠。”
谢崇青怕她孤立无援便派了谢莹来陪她。
燕翎本来还有些紧张,但一听谢莹打岔竟觉得有些放松。
“嗯,我皇兄并不喜欢她。”
“幸好,不然依着她的性子得宠,后宫岂不是得无人了。”
二人就这么一路上说着闲话便到了瓦官寺。
古朴的寺庙仿佛遗世独立之地,自下而上仰望,一千六百级台阶似天阶,未至佛寺却已然窥见其庄严肃穆之意。
众人下了马车,一步一个台阶的往上走。
太后一马当先,桓绾扶在她身侧,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群臣和后妃,主持已在大殿等候,由小沙弥牵引众人进寺。
寺内古树参天,檀香渺渺,瓦官寺平日香火颇丰,而主持明檀大师又德高望重,素日时常开坛为崇尚佛学的信徒讲经。
燕翎跪于蒲团上闭目,耳边尽是念经的声音,她屏息凝神,静静的等待着,捕捉着周遭丝丝缕缕的声音。
他们在大殿内祈福时众位法师在殿外的院子内围坐成一圈开始做法会。
大约有一刻钟吧,燕翎模糊的想,她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桓胄着甲胄领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将士进了院子,霎时把整座院子围了起来,尖锐的长枪与盾牌对准了他们。
正在做法会的法师们吓了一跳,明檀大师稳重的叫他们莫慌。
殿内自然也叫他们围了起来,后妃们惊慌失措的尖叫,朝臣们谎的聚成了一团,谢莹紧紧靠在燕翎身侧,殿内唯独太后与皇后很淡然。
“大司马,你这是做什么?”中书令呵斥道。
世族皆带了部曲随身,可桓胄哼笑:“中书令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你们的部曲早已被我的人马制服。”
且不说桓胄人马庞大,即便北伐损失了兵力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占了先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各位还是别白费力气了,陛下缠绵病榻已久,早就是该让位的时候了。”
中书令愤愤质问太后:“此事可有太后娘娘的手笔?”
“中书令,这皇位,本该是哀家儿子的。”太后神情冰冷,由宫婢扶着缓缓踱步至桓胄身前,“今日降者,可跟随我进宫,不降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众臣与后妃纷纷慌然。
长枪架到脖子上时没有一个人不降,桓胄狼眸扫过他们这些伪善伪忠的人,
落在了眼燕翎身上。
今日她极美,雪肤明眸,额间的花钿如绽放的海棠,明明一身雪白素净的直裾,却觉得美艳不可方物。
“过来。”他向燕翎伸手。
谢崇青淡淡抬眸,桓胄似是被激怒一般,燕翎身边的侍卫手脚很重地推了燕翎一把,而后径直叫桓胄拽着她的手腕拽到了身边。
“放开。”燕翎言辞极厉道。
惠王古怪的看了眼桓胄,犹豫嗫喏,就连太后也蹙起了眉头,低声警告:“阿弟。”
太后本意为燕翎到底是皇室中人,代表了皇室的脸面,即便惠王登基要处死燕翎,也是寻个流放或者囚禁的由头,怎可当庭羞辱,尤其是她依然降了。
桓胄充耳不闻,只对燕翎道:“你跟在我身侧。”
谢崇青的目光顿时阴沉了下来。
桓胄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似是在挑衅。
燕翎眼见他要暴怒,忙给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谢莹也跑去谢崇青身侧:“阿兄冷静,殿下肯定会随机应变的。”
桓胄强行拽着燕翎转身就走,太后被下了脸面,顿时脸色铁青,但又不好当众发怒叫旁人看好戏,只得暂时忍下。
桓胄掐着燕翎的腰身把她放在了自己的马上,而后自己翻身坐在了她身后,大掌始终牢牢的箍在她腰间。
那股炙热又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燕翎竭力制住反胃,冷静问:“你是从何得知我舅舅心疾的?”
桓胄没想到她还有心思问这个,挑眉在她耳边暧昧道:“这么想知道那便告诉你,此事还要感谢太傅大人了。”
燕翎脸色一滞,桓胄哼笑:“别误会,他本人没有任何反水的心思,不过是我灌了他酒,无意说出来的罢了。”
“你还真是费尽心思。”燕翎咬牙切齿。
“过奖,这也是我临时起意罢了。”
桓胄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心潮澎湃了起来:“放心,本将自是舍不得杀你,若你乖些,本将也不是不能放过你皇兄。”
他还是无法放过她,谁说江山与美人不可同时要,他偏偏都要。
宫城内,公孙止站在宫墙上俯视宫城,留在宫城接应的将士是桓氏族内的旁系,也是虎贲军左骑营校尉桓冲
时间差不多了,他对旁边的桓冲道:“桓将军,在下再去确认一遍城防。”
桓冲不作他想,但还是留了个心眼:“我同你一起去。”
公孙止僵硬了一瞬后只得应了好。
二人并肩下了城墙,公孙止已与谢崇青约好,届时打开东掖门与阊阖门,神武门为虎贲军驻守地,已被桓胄占领。
正门大司马门更是主要通道,防护重重。
谢云章领军一路遮掩而来,以最快的速度斩杀桓氏的部曲,叫他们失了通风报信的能力。
桓冲始终与他紧身相随,公孙心高高提了起来,也不禁有些着急。
“将军。”一名将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附耳低语:“陛下不见了。”
桓冲脸色微变:“你说什么?不是说快死了?怎么不见了?”
“属下也不知,殿外步了重防,人绝对不可能逃走。”
“我去看看。”家主叮嘱过,兴宁帝是极重要的,要看好,届时让位诏书还得他来写,桓冲二话没说往建康宫小跑。
公孙止松了口气,自然的开始替桓冲巡视防卫……
一路而行,桓胄的人马压解着众人回到了建康,街道上百姓皆闭门不出,他们一路畅无阻进入皇城。
大司马门大开,他们径直骑马入了宫城,一路直通太极殿。
桓冲拎着兴宁帝扔在了桓胄面前:“大司马,这厮是装的,方才差点叫他从密道里跑了。”
桓胄扫过兴宁帝,不甚在意,一个蠢货罢了,连跑都跑不掉。
燕翎对上兴宁帝愤慨的脸色,一脸果然,她本没寄希望皇兄真的跑成功,只不过是关键时刻吸引他们注意罢了。
她笃定桓胄不敢杀皇兄,他谋逆本就是倒行逆施的行径,日后为天下所不耻,若是殿前杀帝,更是落人话柄。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皇兄自己写让位诏书。
“陛下,大势已去,这宫城内外皆是本将的人马,立刻写让位诏书,否则。”桓胄把剑架在了燕翎雪白的脖子上。
利刃浅浅划破了她的皮肉,一道殷红的血线即刻出现。
燕翊瞬间瞳孔紧缩:“别……别伤害阿翎,我写。”
桓冲揪着他的衣裳甩至案牍后:“立刻写。”
偌大的宫殿内只有四人,晃荡着二人的回音,所有的后妃与朝臣皆被捆了手跪在大殿外,包括太后与惠王。
“母后,舅舅在里面做什么?”
太后心头惴惴不安:“哀家进去瞧瞧。”说着便往台阶上而去。
谁知身边将士直接拦住了她:“太后,大司马有令,您不能进去。”
太后脸色微变:“什么意思?哀家为何不能进。”
将士神色冷硬,丝毫不退步。
“若哀家进不得,惠王总能进得了吧,他可是未来天子,你们焉敢拦他。”太后见他不退步只得推出了惠王。
谁知那将士理都不理,还是那句话,谁都不能进。
太后这下子彻底不安了:“桓胄到底要做什么,还要瞒着哀家与惠王。”
谢崇尚悠悠道:“太后娘娘,您被骗了,大司马哪是要推惠王上位,大司命……是想推翻燕氏皇族,改性桓啊。”
太后脸色巨变,喃喃:“疯了,疯了。”
她虽是桓氏人,但桓胄即为和她儿子即为那时是两码事。
“已经迟了,现在……怕是已经逼迫陛下在写让位诏书了。”
殿内,兴宁帝手抖的几乎握不住笔,桓冲二话没说,一把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别别,我写我写。”
兴宁帝这段时间刚刚练的有模有样的字当即成了歪歪扭扭,压根不能看,桓胄吐出一口浊气拽着燕翎走到案牍后:“你写。”
燕翎兀自定了定神,把皇兄扶着起身,自己跪坐了下来,当写到名字时,桓胄脸色阴晴不定:“写错了。”
燕翎装作茫然抬头:“哪儿错了?”
他用剑指着名字:“这儿错了。”
燕翎与皇兄面面相觑,桓胄开口:“这儿……应是我。”
兴宁帝并不知道有这一回,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便想起身呵斥理论,却被桓冲的剑压了下去,被迫忍气吞声。
燕翎神情很是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意外,桓胄用剑挑起她的下颌,视线扫在她这张惊为天人的面容上,语气暧昧:“待朕登基,便封殿下为贵妃。”
燕翊怒喝了一声,受不了他这般辱自己妹妹:“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也配动阿翎。”
桓冲一脚把他踹倒地,燕翎扑在燕翊身前:“你若再敢动我阿兄,我今日死都不会写。”
桓胄抬了抬手,桓冲退了下去。
“写。”
燕翎重新换了一张绫锦,紫毫笔沾满了墨汁,便准备抬笔重新写。
刚要落笔那一刻,外面传来了骚动,桓胄蹙眉转头:“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桓冲应声往殿门外走。
熟料刚刚走到殿门前,一支箭矢穿过殿门,桓冲瞪圆了眼,下意识抬剑抵挡,打掉一箭还有一箭,密密麻麻的箭矢瞬间破空而来,桓冲的胸前、胳膊、腹部皆中了几箭。
他跌倒在地,却还未死去,鲜血的流逝昭映着他眸中的诧异。
谢崇青踏上白玉阶,雪白大袖衫飘然若仙,仿佛与天际融为一体,深邃的轮廓锋利冰冷,他的身后,北府兵与部曲在厮杀,耳边充斥着女子的惊叫与血肉被砍的声音。
“你……”桓胄面孔扭曲一瞬,几乎瞬间便扯了燕翎在身前,用剑抵在她的脖颈前。
谢崇青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
“你哪儿来的兵?”谢崇青随身的部曲早已被他控制,余下的部曲分散在各个田庄、封地,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赶过来。
谢崇青短促笑了一下:“我还要感谢大司马,放弃了这一块肥肉,大司马所看不起的,偏偏是我的底牌,京口与广陵乃是建康的重要防线,也是北渡侨民的中转之地,这儿离建康不过百里,也是流民最多的地方。”
怒意与不甘在桓胄心头涌动,谢崇青平静的看着他:“你败了。”
“你怎么就确定了我会在今日动手。”桓胄还是没想明白。
谢崇青没说话,殿内却来了个桓胄意想不到的人。
“大司马。”殷蘅拱手行了一礼。
“你……”桓胄未曾想到殷蘅竟是他安插的棋子。
一边捂着肩膀发冷汗的兴宁帝缓缓起了身,他在桓胄与谢崇青间看了个来回,软弱如他也冷静了下来。
阿翎受制于桓胄,逼得谢崇青无法动手,燕翊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拔出了袖子中提前藏好的短剑,大喝一声:“我杀了你。”
这一声足够引得桓胄回头,谢崇青抓住机会抬臂搭箭,结实的手臂一松,箭矢破空而去,精准的插进了桓胄的肩膀。
他手一软,顺势松开了燕翎,而桓胄为了躲避燕翊闪身退了几步,一脚踹得燕翊滚到了一边。
桓胄脸色铁青,看了眼自己的伤口,干脆利落地拔出了剑,燕翎趁此机会赶紧扶着燕翊跑到了谢崇青身边。
大势虽已去,但桓胄绝非投降之人。
他挽剑起势:“本将绝不降。”
燕翎只觉得眼前一花,衣袂蹁跹间,二人的身影已经缠斗在了一起,外面兵刃相接的声音仍在持续,却不抵殿内打斗激烈。
桓胄虽受伤,却悍猛不退,谢崇青身姿轻盈,剑法极快。
公孙止替燕翎扶着兴宁帝:“陛下,您没事吧?”
燕翊不想叫下臣看出自己的脆皮强撑着腹痛:“没事啊,朕……自然没事。”
桓胄似是已经豁出去了,一下比一下猛,即便身上布满了伤痕却依然不退,公孙止有些担忧:“谢大人非武将,能斗的过吗?”
燕翎也不知道,她攥紧了手中的短剑以作防身。
刺啦一声,谢崇青的广袖被桓胄斩下一截,他看了一眼,神情阴沉。
最终,桓胄大抵是肩头的箭伤失血过多,体力还是不敌谢崇青,被他挑断了手筋,凌空一脚踹在了胸膛,踉跄的往后跌去。
而后,一声皮肉穿破的轻微声音响起,公孙止与燕翊愣愣的看着身边的女郎。
燕翎松开了手,那根短剑穿透了桓胄的腹部,鲜血晕湿了燕翎的手。
她的眼眸忽而凝起水雾,眸中掀起大仇得报的快感,视线透过烟波胧月仿佛看见了舅舅与父皇在朝着她笑。
桓胄挣扎地转回了身,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没有被挑断手筋的左手把她摁向自己的怀中。
那柄短剑终究还是刺破了燕翎的腹部,二人相拥着摔在了地上。
桓胄在她耳边低语:“根本没有什么大师,没有什么预言,什么女扮男装,一场骗局罢了。”
燕翎趴在他的怀中,他低哑的话语传进了她耳朵里,在震惊中她的力气渐渐流失,黑暗袭来,她缓缓没了意识。
桓胄唇角溢出了殷红,宽厚的大掌死死地箍着她的腰身,眸中闪过复杂与遗憾,终究还是没有愤恨。
他戎马一生,视儿女私情为粪土,谋权者本就是要有一颗冰冷的心,他有过妻子,乖巧柔顺,他只觉漠然,甚至于她死,自己也没什么感觉。
没想到如今在死前竟生出了不舍,这份不舍归根结底大抵源于他从前看不起的情。
算计与利用夹杂着见色起意中,一丝情颤颤巍巍的破土而出,可没等它见光,便枯萎而死。
既然不舍,拉着她一同前往阴曹地府也未有不可。
第46章 下卷启我绝不嫁谢崇青
燕翎不记得睡了多久,她好像做了很多梦,光怪陆离,耳边总有声音吵得她睡不好。
直到她意识回笼,缓缓地睁开了眼,入目便是她熟悉的藕荷色帐子,燕翎缓了一会儿,五感回归,才想起来她被桓胄重伤了。
耳边桓胄与她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骗局,一场骗局。
燕翎直直的愣了一会儿,当即就要起身,熟料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剧痛袭来。
“嘶……”动静惊动了外面桌子上趴着睡的寒露,她霎时抬头,惊喜道:“殿下,你终于醒了,快,传太医。”
整个毓庆宫都因她的清醒而活络了起来。
燕翎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她单是坐起身都头晕的很。
寒露喂了她水,又摸了摸她的头:“殿下,你吓死奴了,太医说险之又险,那短剑没伤到您的要害,但失血过多,您高烧了两日,昏睡了三日。”
燕翎看向外面:“都三日了,外面怎么样?皇兄呢?”
寒露嘟囔:“您都这样了,怎的还惦记旁的,外面好的很,桓氏余党被谢大人一网打尽,哦,殿下可知还有谁?琅琊王氏的家主也是剿灭乱党的功臣。”
“表兄?他竟回来了?”
“是啊。”
燕翎没想到王柯尽然投的是谢崇青麾下,太好了,如此琅琊王氏也可逆转从前的名声,逆党余孽从此后便是功臣。
“阿翎。”人未至声先到,谢崇青疾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寒露很有眼色道:“奴去给殿下端些吃食。”说着便离开了。
谢崇青坐在床边,他官服还未脱,急急握着她的双手便问:“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燕翎摇了摇头:“就是伤口有些疼。”
谢崇青已经不敢回想那一瞬间她雪白的衣裙上缓缓晕开的殷红,触目惊心。
他这两日夜夜做噩梦,梦见的皆是她浑身都是血的模样。
“我……我给你吹吹。”他脱口而出。
燕翎一愣,眸中露出了些笑意,谢崇青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傻话,神情滞涩:“是我不好。”
燕翎明白他的意思。
“别这么说,是我要谢谢你,让我手刃仇人。”
受了伤,一觉醒来,她的态度竟客气而疏离了起来,谢崇青有些敏感地握紧了她的手腕。
生死一场,叫燕翎平和了很多,但有些事情她还是想搞明白,桓胄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但她体力不支,醒来没多久便喝了药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晚上了,她隐约听到外面有大声说话的声音。
“寒露。”她唤了一声。
而后急促脚步声迅疾响起,帘帐被倏然拉开,亮色叫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兴宁帝杵到了她面前:“阿翎,你终于醒了。”
“皇兄。”她忍不住把兴宁帝的脸推远了些。
“表妹。”沉稳的声音复而响起,燕翎循声望去,“表兄。”
“还有我还有我。”谢莹跳了起来挥了挥手。
寒露小心翼翼的把她扶起来,兴宁帝摸了把她的小脸:“瘦了瘦了。”
此举让旁边抱臂的谢崇青脸色一黑。
“我带了一株百年人参过来,给殿下滋补身子。”王柯主动道,他历练了半年,人黑了,瘦了,沉稳了不少。
燕翎笑着与他寒暄:“表兄竟没有与我说过投的是谢大人手下。”
王柯看了眼谢崇青:“北府兵初建时,恰逢父亲离世,谢大人便主动私下与我说过,希望我去广陵投兵。”
谢崇青接补:“我可没有放水走后门,你表兄也是从最底层升上来,凭本事成为将领的。”
“王将军可是大功臣,朕都已经拟好了制诏,先封你个扬州刺史,正好驻扎在京口,再封一个左卫将军。”
“多谢陛下。”王柯正色,拱手谢恩。
燕翎看着大家都好,彻底松了口气。
燕翎腹部的伤口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也一时走动不得,一日大多数都在床上歇息修养。
寒露每日都在与她说朝中变化,皇后被废,太后幽居寿宁宫礼佛,谢大人水涨船高,一呼百应,现在的地位堪比曾经的桓氏。
寒露唠唠叨叨的说完,发现燕翎眉眼沉着,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殿下怎么了?”
燕翎喃喃:“前有琅琊王氏,后有龙亢桓氏,你说陈郡谢氏也会如此吗?”
寒露吓了一跳:“应该……应该不会吧?谢大人心悦殿下,怎么会……”
“人是会变得,罢了,我怎么总是为以后操心。”燕翎头痛地扶着脑袋。
“是啊,以后的事情还早呢,谁都不可能走一步看百步,殿下别为难自己啦,对了,殿下,有一事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翎放下了手:“
说吧。”
“寒春一直想见您一面,先前您刚醒来不便走动,奴就斗胆没告诉您。”
燕翎闻言神色冷了下来:“我倒也想问问她,为何要背叛我。”
寒露寻了个轮椅,上面铺上了软软的厚垫子,然后给燕翎套上了雪白的狐裘,叫了几个宫婢来轻手轻脚直接把她搬了上去。
“怎么样,疼吗?”寒露紧张兮兮。
燕翎哭笑不得:“我没那么脆弱。”寒露便推着她往廷尉署去。
待到廷尉署,侍卫把二人引进了牢狱,甫一打开门,一股陈旧的血腥味儿飘了出来,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牢狱中不见天日,故而比外面阴冷些,顺着狱道,燕翎来到了一处牢房,寒春抱膝坐在草堆上。
听到动静,她满吞吞抬起了头,而后眼中迸发出一丝光亮,她踉跄起身,扑到门边跪了下来:“殿下,奴是有苦衷的啊,求殿下听奴解释。”
燕翎不为所动,居高临下:“你说。”
“桓胄得知奴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人,便费尽心思绑了奴的亲人,奴也是没办法啊,但是女扮男装一事绝对不是奴说出来的,他只是问奴打听了一番当年的事。”
燕翎闻言忍不住攥紧了把手:“当年什么事。”
寒春咬着牙:“殿下若能答应,替奴寻找亲人,奴便告诉殿下。”
“可。”
得了燕翎的答应,寒春缓缓道出了当年的真相。”
“压根没有什么大师,没有预言,殿下足月出生后很健康,但彼时,琅琊王氏也就是您的外祖父还未仙去,那一夜,老家主与襄城公主特意进宫了一趟,只看了您一眼,便说,这是位皇子。”
“没错,您女扮男装一事,是老家主授意,此事您的舅舅也知晓来龙去脉,皆因他们要确保,未来储君的位置会落在当今陛下的身上。”
“陛下那时被瞒在鼓中,直到老家主引发了叛乱,囚禁了先帝,后来还是淑妃娘娘倒戈陛下,给其他世族通风报信,老家主的阴谋才未成功,正因此事,淑妃娘娘与陛下彻底交心。”
燕翎木然道:“所以父皇也知道了我的身份。”
“是,先帝知道后并未生气,反而将错就错,陛下爱重淑妃娘娘,也只有淑妃娘娘是彻底被家族厌弃的有子后妃,您是陛下的刀,您从出生起便是一颗棋子,保护陛下的棋子。”
寒露残忍的话语一遍遍刮在燕翎的心头。
所以,一切都明了,难怪父亲会把密旨交给她,而不是直接交给皇兄,所以她只是个靶子,一个随时可以为皇兄去死的靶子。
她闭上了眼,眼皮泛着薄薄的红。难怪外祖母会认错她,所以人都知道。
“阿翎。”无措的声音从身后惊醒了燕翎,兴宁帝听闻燕翎伤还没好便跑来牢狱,特意前来接她的,没想到会听到这些陈年往事。
她睁眼回头的一瞬间,一滴泪从眼眶中滑落,眸中的不可置信还未散去,浑身都是破碎感。
兴宁帝看着她的神情,心头陡然涌起闷痛,阿翎的神情仿佛在说,原来她始终不是那个被偏爱的。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低垂了头。
“阿翎,你别信她说的。”兴宁帝走到她身前,“你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
燕翎止不住的无声流泪:“所谓宠爱,便是叫旁人的注意力从你身上引到了我身上,叫所有人都觉得,皇位非我莫属,难怪从小那么多的刺杀、陷害。”
兴宁帝心头涌上浓重的愧疚,他没想到阿翎替他承受了这么多,都怪他,脑子如此迟钝蠢笨。
他替阿翎擦了眼泪,推着她离开了这阴寒之地。
谢崇青安排在燕翎身边的探子把所有的话全都转述给了他,谢崇青闻言沉默不语,果然,这与他的猜测,没什么区别。
元彻听了都有些心疼:“殿下一个女子,从小便承担这么多,所谓的慈父慈母不过是血包,八皇子从小顺风顺水,十二皇子却每每在生死线上徘徊。”
“亏的殿下始终觉得愧对于琅琊王氏,这分明是琅琊王氏愧对于她才是。”
谢崇青心头一抽一抽的疼,喉头滞涩不已。他无法怪罪别人,曾几何时他也是那个推手。
燕翎自从回到了毓庆宫便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静静的坐着、躺着,死气沉沉。
兴宁帝来了与她说话她也只是偶尔嗯一声,或者点点头,别的似乎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兴宁帝无法,便叫王柯、谢莹来,饶是谢莹叽叽喳喳的也没能唤动燕翎一分。
她始终淡淡的,好像随时要睡过去的模样。
这日,她又坐在院中,春日里玉兰全开了,雪白的花骨朵纷纷扬扬地洒落在院子里,淡淡的香气缭绕在她鼻端,叫她浑身都沾惹了玉兰香。
谢崇青进来时便见她坐在那儿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要不要出宫去。”他矮身蹲在她身侧,轻轻问。
燕翎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谢崇青问她什么也是摇头,他便只得静静的陪着她。
他凝着燕翎的侧颜:“燕翎,若是伤心,便哭出来罢。”
燕翎垂眸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搭话:“你说,难道他们只爱皇兄吗?”
谢崇青哑然,无法回答这话,对于她来说,生活了十七年,发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这对一个人来说是莫大的打击。
“爱到,不惜让我去死也可以。”她极淡极轻的说。
“不,我不能死,我得一直到皇兄一切尘埃落定后才能死。”
她每说一句话,一滴泪便滴落。
谢崇青叹息:“无论如何,人要向前看,你还有许多在意你的人,皇兄、表兄、谢莹、寒露、还有……我。”
“只当是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振作起来。”
燕翎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哭,谢崇青也任由她哭,直到哭累了,靠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他轻抚过她的眉眼,最终只是在她额上落下极轻的一吻。
又过了些日子,燕翎腹部的伤口开始愈合,燕翎也能站起来走动了,只是步伐不能太大,刚刚能走动,宣政殿便来传召叫她过去一趟。
殿外已经备好了轿撵,燕翎坐在轿撵上由人抬去了宣政殿。
进了殿,兴宁帝正站在案牍后兴致勃勃的写着什么,见燕翎来了便招手:“快过来。”
“皇兄急匆匆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她脸上是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受伤这些日子,她比以前更瘦了。
兴宁帝指着案牍上的纸:“你瞧。”
日光透过窗柩,为雪白的宣纸渡了一层淡金,散发着浅浅的光晕,纸上写着两个板正的大字:敬阳。
燕翎没看明白,兴宁帝便道:“这是朕给你想的封号。”
燕翎诧异看他:“敬阳。”
“对,就是敬阳,昔有前朝君主的亲姊平阳长公主,权倾朝野、手揽前朝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肩比后宫之主,如今前朝稳定,有谢崇青坐镇,无人敢再如从前一般压皇室一头。”
“朕取敬阳二字,便是想叫旁人敬朕一般敬你,阳字意为效仿平阳长公主。”
兴宁帝语气稳重和煦,经历了一场事变后也成熟了不少,有了帝王的模样。
燕翎眼神错愕:“皇兄,这……你没必要如此补偿我,我知道,一切都与你无关。”
兴宁帝笑了:“怎么能与我无关呢,若我聪明些,少时不贪玩些,朕的阿翎便不必受这么多苦,朕错太多了。”
燕翎又红了眼眶,姣美的眼眸中泪珠将落未落,追在那花蕊般的眼眶中,兴宁帝替她擦干了泪:“朕还要为你补办一场盛大的及笄宴,好叫全城的百姓皆瞧见敬阳长公主的风采。”
“父皇母后亏欠你的,朕替他们给你。”
燕翎泪眼朦胧的同他对视,兴宁帝终于从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她也是被偏爱的。
她浅浅的嗯了一声。
几日后,授封长公主的圣旨很快由门下省拟好,秦大监穿过宫道,来到了毓庆宫,燕翎着长公主服制,跪于院内接旨。
“门下:自昔帝女,必建封邑,典章不易,等数犹存,朕之十二妹,幼而闲和,柔明成性,尔乃协赞枢庭,每参帷幄之谋,匡扶王室,屡效忠勤之节,今特封镇国敬阳长公主,赐金册宝绶,食邑万户,主者施行。”①
“敬阳殿下,接旨罢。”秦大监笑眯眯的把制诏放在了她手上。
寒露上前递
给了他一袋子金瓜子,秦大监笑意更盛:“谢殿下恩泽。”
燕翎绾高髻,十二支金钗缀于冠上,珠玉流苏垂于耳边,玄衣赤缘,交襟大袖,敝屣悬于腰间,象征尊贵的身份,衣摆长长曳地。
雪肤红唇,柔媚明丽,颜如渥丹,色若春晓,仪态万千。
“殿下,时辰到了,该去行及笄礼了。”
燕翎微微颔首,由寒露扶着起身自宫道往太极殿而去。
正殿之上,群臣分列,王夫人着朝服站在最前面,她是今日的正宾,侍从往杯中倒入醴酒,待燕翎站在身前后便给燕翎献了酒。
秦大监又在群臣面前念了一次制诏。
听到镇国与食邑万户时不少世族脸色变了,朝中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兴宁帝看着群臣的反应,淡淡道:“敬阳两次从龙之功,匡扶王室,还为朕抵御逆贼致使重伤,无论做什么,都是她应得的,日后,在朝议之上,分设右座,以便长公主听政。”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陛下,此事不合礼制,女子怎可入朝参政。”
“是啊,绝对不行,传出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请陛下三思。”
一朝臣子具是反对,燕翎气定神闲,缓缓转身,走向言辞拒绝的那二人面前,一个是当朝太傅,一个是中书令。
“怎么,太傅大人是看不起敬阳这个女流之辈?”她唇角一抹浅笑,殷红的燕支给她的容颜更添艳色,她虽着女装,却气势极盛。
太傅与她对视,竟不自觉有些被震住。
朝堂世族盘踞,妄图拿捏陛下使得他收回成命,谢崇青淡淡开口:“以前殿下身为瑜王时,日日上朝,怎的不过是换了个身份,就不能了。”
谢崇青因领兵平叛有宫,如今是加封位列三公之首的大司徒了,加上他手中有八万兵马,又是世族家主,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太极殿加封后,燕翎又坐上翟车,绕城巡视,无数百姓在路边驻足观看,瞻仰珠帘后长公主的绝世姿容。
到了夜晚,宫中都亮起了宫灯,太极殿内乐声不绝于耳,陛下为敬阳殿下举办的及笄宴,空前盛大。
敬阳殿下及笄,自然也有不少人开始动求娶的心思了,一晚上光求娶的名帖递到兴宁帝面前的就有八张。
“敬阳,你的意思呢?“兴宁帝询问自己妹妹。
“我还没想好。”燕翎话没说死,她要嫁,但要嫁的是各方面都契合的人,家世、身份、立场。
兴宁帝小心翼翼询问:“那谢崇青如何?”
燕翎一愣,淡淡摇了摇头,很是干脆:“不行。”
兴宁帝也有些意外,他初初知晓时,是阿翎受伤那段时日,他衣不解带的守在阿翎身边,寒露便吞吞吐吐的给他解释,气的他,险些砍了谢崇青。
后来看他如此看重,心里的芥蒂也少了些。
他想,那二人成婚也不是不行,以谢崇青的权势地位还是可以护住她的。
没想到阿翎竟然不愿。
“为什么?”
燕翎仔细的分析:“陈郡谢氏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虽是无人可比,但这也是危险之处,公主下嫁、贵女入宫,都是壮大外戚的举动,当年外祖父的事皇兄忘了吗?襄城长公主助纣为虐,敬阳自是不愿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兴宁帝哑口无言,呐呐:“朕只是问你自己心悦否。”
燕翎平静:“生于皇室,享万民供养,岂能凭自己喜好行事。”
兴宁帝有些讪讪,自己妹妹比自己都古板:“随你罢,你若自己挑好了人选一定要朕给你考察一下。”
燕翎淡笑:“自然。”
“开宴了,去瞧瞧。”
众臣喝至热闹微醺时,陛下与敬阳殿下来了,一入殿,众臣便对敬阳殿下的艳冠群芳的模样看呆了。
从前只觉得瑜王貌美,当她真的打扮起来时,更觉高贵美艳。
谢崇青瞧着人人都如失魂的状态,心头越发不是滋味儿起来,喝进嘴里的酒都有些苦味儿。
偏生燕翎来者不拒,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皆笑靥如花的喝酒,他知道,那杯中大约装了饮子,所以才百杯不倒。
酒过三巡,燕翎有些抵挡不住这些子弟的热情,借口散酒,出了殿门到凉亭中散心,她呼吸着新鲜气息,只觉疲累。
忽而一双大掌揽上她的腰间,把她推至凉亭美人靠上,欺身吻了上来。
她发间的珠玉步摇顿时凌乱地打在了二人脸上。
酒香顿时在二人唇齿间挥发,燕翎意外的没有拒绝,反而是在安抚的回应,可越安抚他就越渴求,暧昧到令人心惊的喘息在夜间爆发。
他揉着她眼角的薄红,看着她在自己身下动情,双眸泛出水润的春色。
“你对他们笑什么?”谢崇青突然道。
燕翎一愣,了然:“必要的交际罢了,你怎的连这种醋都吃。”
“没什么必要的,有我在,无人敢冒犯你。”他话说的霸道,本意可能为护着她,可却叫燕翎心思一沉,她最怕这种话了。
“你怎的如此霸道,我都要怀疑你是否真心爱我了?”她问。
“没心肝的,我都为你做到这地步了,你竟还质疑我。”谢崇青短促一笑。
他把她打横抱起,往毓庆宫而去,燕翎踢脚挣扎:“我还得回去呢。”
“宴席已近尾声,殿下:不回去也无所谓。”他控制欲极强的脾性又暴露了出来。
二人一路回了毓庆宫,他把殿门一关,把燕翎放到了床榻上,他已经忍了一整晚了,她笑一次他就怒一次。
他俯身惩罚似的含弄她,极尽手段,吻得她找不着北,茫然喘息,这还不够,谢崇青极爱她撩拨她的脖颈,喜欢看她细细密密的颤抖,抓着她的衣襟求饶。
燕翎只觉得自己快要溺毙了,胡乱地抓住手边的浮木,他似在她身上描绘一般,指腹滑过曲线,引得她战栗。
她便顺势勾住他的脊背,二人密不透风的抱在了一起,谢崇青眼眸一深,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腰带。
他今晚是打定主意要好好作弄惩罚她了。
第47章 胡奴殿下透过他在看谁
床帐重重,身影曼妙,谢崇青慢条斯理地箍着她的腰身,故意磨她、碾她,燕翎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却难忍情巅,便难得叫自己放纵了一回。
谁知他像是故意要跟她较劲一般,想看她失态,不轻易给,直到燕翎被作弄烦了,他才好笑着抵着她的鼻尖深深拥吻。
第三次被他挤压膝间时,燕翎受不了了:“够了。”
谢崇青脸上的凶相未退,双眸中的火还未降下去,浓墨般的暗色越发重,他还想追吻她,好在燕翎也习惯于他的重.欲,也没怎么推拒。
她的发髻一绺发丝落了下来,垂挂在脸庞,更添一丝风情。
事毕,天已然蒙蒙亮,燕翎拥着凌乱的被衾胸膛微微起伏,光裸的脊背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谢崇青像是不知饥饱一样疯狂作弄她。
“以后不许对着旁人笑。”谢崇青暗哑的嗓音附在她耳边,霸道的要求。
燕翎累的早就没了力气,哼哼两声不作理会。
“应我。”谁知谢崇青迫使她转头,灼热烫了她一个激灵,“你……”
刚一发声她吓了一跳,她嗓子早已嘶哑的不成样子,她只得道:“水。”
谢崇青下了床去给她倒了杯水,喂给她一口口喝下,润了嗓子燕翎方道:“你这要求好没道理,难不成我对旁人都冷言冷语才对吗?”
“有何不可,你是长公主
,谁规定你要对旁人笑。”他理所当然道。
燕翎没有过多的搭理他,只当他是抽风了,过几日便会好了。
翌日,她腰酸背痛的起了身,谢崇青早就上朝离开,顺便给她告了今日早朝的假,燕翎对他的举动有些不满。
本就有那么多臣子想钻缝子参她,这下好了,授封第一日便缺席早朝。
但顾及他关心自己的身子,燕翎没有过多计较。
寒露为她端来醒酒汤:“殿下,王大人递来帖子,说今日王宅摆宴,邀您过去。”
“表兄回来确实许多日子了,他升了官舅母应是很高兴,成,那一会儿便备车罢,准备些厚礼,我也许久没看外祖母了。”
寒露应了声,接下来却支支吾吾的,燕翎看她这模样便问:“怎么了?有事直说。”
“殿下,昨儿个晚上便开始传您与谢大人有见不得人的关系,还说谢大人马上要尚公主了。”
燕翎脸色若有所思:“谁说的?”
寒露摇了摇头:“奴也不知,大约是瞧您与谢大人同时不在宴席,一夜未归,所以……”
“不必理会,虽是谣言,这么传对我也没坏处。”反而更容易借谢崇青的势,她淡淡道。
寒露眸中滑过一丝诧异,她隐隐发觉,殿下好像更难看透了。
乌衣巷内繁荣更盛从前,前来庆贺之人不绝如缕,燕翎瞧着几月前空茫凋落的王宅改头换面,富贵华丽,贵族出入,而王柯,新任家主站在门前客气迎客。
“表兄。”燕翎提着裙摆踏上了台阶。
“殿下。”王柯眼眸一亮,迎了上前,“殿下今日……真是好看。”
燕翎忍俊不禁:“得了,表兄竟也会打趣人了,舅母与表姐呢?外祖母可回来了?”
王柯笑意一淡:“母亲与知雪都在里面,外祖母……还瞒着,不敢叫她回来。”
燕翎神情一暗,点了点头:“那我先进去了。”
“我与你一同进去,客人也差不多都来了。”说完,二人并肩进了府。
燕翎原先还以为王夫人还在记恨她,结果见了面王夫人自然的见了礼后询问关心起了她,这倒是叫燕翎有些受宠若惊。
“女子啊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这腹部可留疤了?还是留疤尽快去掉的好。”
燕翎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又闲聊着说起了家常,燕翎视线一顿,瞧见前面有不少衣着奇怪的人背着包袱:“那些是什么人?”
王知雪笑笑:“那是今日阿兄请的大晋有名的杂耍班子,这几日被各个府上轮番的请。”
“走吧,去瞧瞧。”
几人相携去了后院,王夫人对燕翎道:“我先去招待那些夫人了,叫知雪陪着殿下去瞧罢。”
王柯正巧也与同僚离开,二人便落座于院中,燕翎瞧见这杂耍班子里不少少年皆是胡人模样,好奇不已:“这杂耍班子怎还有胡人。”
王知雪给她添了一杯茶:“殿下有所不知,这杂耍班子只是在建康停一月左右便又要去别的地方了,并非是固定待在一处,天南地北走多了,弟子自然是哪儿的也有。”
燕翎恍然大悟:“难怪瞧他们这杂耍与我平日所见有些不同,确实还挺有意思。”
“敬阳殿下。”身旁忽然来了一世族子弟,燕翎不得不提起精神应付,没多久,又有不少人过来燕翎想看一场杂耍都难。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寻我母亲了。”王知雪瞅准时机拉着燕翎脱离了苦海,燕翎也忍不住同她诉起了苦。
王知雪听完一笑:“殿下国色天香,他们巴不得尚主,做那驸马呢。”
说到此王知雪亦好奇问:“殿下已然及笄,那婚事可有想法?”
燕翎却浑不在意:”没有,再说吧,还未寻到合适的。”
“给我跪下,我今日就好好教训你。”斥骂声突然传入二人的耳朵,燕翎与王知雪对视一眼。
“好像是下人那边儿的屋子,许是哪个下人偷懒懈怠被逮住了,我去瞧瞧。”
王知雪听着便要去告诫他们声音小些,莫要惊扰了客人。
穿过垂花门,与抄手游廊,二人走到了下人的居所,便见一位中年男子用竹板狠狠敲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按道理,寻常人该是不敢在府上大声喧嚷才是。
王知雪喝止:“怎么了?外头都是客人,何必现在训斥。”
那中年男子抬头赔笑:“惊扰了贵人,小的罪该万死,只是我这徒弟吃里扒外,误打碎了府上的一盆花,小的正在教训他。”
燕翎了然,她猜大约是这老板在这儿蹲了许久,瞧见了他们二人过来才装模作样的训斥弟子,他们听见了,自会过来询问。
他再全盘托出,今日这种宾客如云的日子相比她与王知雪都不会太过为难。
好一个脑子通透的老板。
燕翎神情冷漠,不打算再理会,她正欲离开,恰巧那跪在地上的少年却抬起了头,对上了燕翎瞥过来的视线。
霎时间,燕翎愣在了原地。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的模样,一脸稚气,却倔犟的似初生的牛犊,半扎的卷发,一双深邃的蓝眸无畏而沉默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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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那目光击中了燕翎,过去的记忆似开了个闸口,倾泻而出。
这少年虽与符离模样不一样,但这神态和性子倒是极像。
她下意识开口:“你可是有什么要辩驳的?”
那少年磕了个头:“求贵人做主,那花盆实非有意打碎,而是下人走的太急,撞在了我身上才碎的。”
老板听他胆子如此大的开口,脸色顿时不好看:“住口,碎了就是碎了,还敢狡辩。”
燕翎开口:“罢了,无意便无意,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余光一扫,视线落在了他裸露的手腕上,有隐约的青紫痕迹,她思衬了一瞬道:“你可会拳脚?”
少年顿了顿:“我们耍杂技的,自然是会的。”
燕翎认真的看着他:“那好,可愿随本宫入宫,做本宫的护卫?”
那少年顿时呆住了,王知雪闻言也诧异不已,似是想劝说什么,燕翎摆手:“本宫问你,可愿?”
“愿意,小的愿意。”少年砰砰磕头,燕翎果断掏出了一锭金子扔了过去,老板似是天降大喜,捧着那金子谢恩。
“你叫什么名字?”
“奴唤阿肆。”
少年跟在了燕翎身后,有些无措。
王知雪蹙眉低语:“殿下当真要把她带进宫?若是殿下想要侍卫,琅琊王氏亲自培养了不少死士,都可给殿下调遣。”
燕翎笑了笑:“我只是瞧他可怜,你瞧他的胳膊,方才那老板平日肯定没少打骂这少年,只当我行个善缘罢。”
她也没说谎,她确实从这少年身上看到了符离的影子,所以才起了怜悯之心。
王知雪便没再说什么了。
回到宴席上时寒露惊疑不定的看着阿肆,欲言又止,燕翎淡定道:“回宫。”
阿肆跟在马车旁,跟着一起入了宫。
燕翎的举动没半个时辰便传到了谢崇青的耳朵里,她今日与哪个世族子弟说了话,连表情都一字不落的告诉了谢崇青。
前面的态他听着脸色略微不太好,直到他听到了“敬阳殿下带了一个胡人少年回宫。”他脸色骤然变了。
元彻知道谢崇青有多厌恶胡人两个字,他也有些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殿下说只是想带回宫做个侍卫,心许只是瞧见了那少年身体底子好,想培养亲卫罢了。”
谢崇青拂袖起身冷笑:“培养亲卫?若她缺人大可跟我开口,谢氏有大把的死士护卫任她挑选,一个胡奴顶什么事。”
“我看她是当做谁的替身了罢。”
元彻忧心忡忡:“家主息怒,您若是强硬反对,恐会适得其反。”
谢崇青漆黑的眸中闪烁着幽暗的光,未曾言语。
燕翎把那少年先安排在了毓庆宫内的花房,毓庆宫内很大,原先就住着她与皇兄二人,从前因着身份原因,她身边只有符离一个护卫。
现在她也确实有多安排一些护卫的意思。
这些护卫最好由她亲自挑选,从头开始培养。
燕翎现在谁也信不过,尤其经历了身份的骗局,觉得身边都充斥着谎言。
“我记得宫里内侍省每年都会进一批少年少女,今年是什么时候?”
寒露想了想:“现在还不到日子呢,还有一月左右吧,殿下是要挑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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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挑了人,送去给表兄,此事便要麻烦他了。”寒露点了点头,随后似是想起什么笑了笑,“殿下带回来那个少年,跟符离很像呢。”
燕翎淡笑不语。
“对了,陛下说今日殿下可不能再去逍遥了,得赶紧去宣政殿批折子了。”
燕翎撇了撇嘴:“我何时逍遥了,皇兄竟比从前更使唤人了。”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的离开了。
桓胄余党已被剿灭,据兴宁帝说,那日建康宫前的血水洗了三日都洗不干净。
谢崇青的那些北府兵个个骁勇善战,不仅是流民出身血气方刚,还经过传统军队一般的训练,比之从前的流民帅更胜一筹。
兴宁帝说起这些事颇为赞叹,此言却叫燕翎若有所思。
她若想培养亲卫,流民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些流民出身的幼子少年流离失所,不担心家世,且身份低微好拿捏,不说把人培养成北府兵那样的。
起码也拳脚深厚,护主意识强烈。
她需要的时间短,自然也没打算培养什么死士。
正好琅琊王氏如今每隔两月便会开棚施粥两日,她可借此机会去挑选少年。
“如今桓氏空出来的职位须得叫旁的世族顶上去,这不,举荐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递到朕眼前了,阿翎,你当如何选择?”
兴宁帝烦扰的厉害,下意识寻求燕翎的帮助。
燕翎一个个翻看完,神情平静:“何须非得叫这些世族子弟来顶。”
兴宁帝眼神闪烁,似乎明白了燕翎的意思。
“寒门亦有优秀学子,那些世族所谓的清谈名士空有泛泛之才,实则在其位不谋其事,大晋迟早被这些蛀虫吃空。”
“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寒士已经维持了许多年,若是提拔寒门学子,朝中那些世族不得要吵翻了天,兴许还会以势胁迫、罢朝、抗议。”
兴宁帝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已经发生过的。
所以他才这般犹豫。
“皇兄莫要担忧,此事我先来试试。”
从宣政殿离开后,燕翎对寒露道:“去把阿肆唤过来。”
没多久寒露带着人进来了,阿肆站在燕翎眼前时,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神情不似那日一般凶戾,反而有些惴惴。
他低着头不敢乱看,局促地揪着衣角。
燕翎和煦道:“规矩学的如何了?”
寒露回话:“阿肆挺聪明的,学的差不多了。”
燕翎虽御下不严,亲和力很高,但规矩却不容出错,毕竟若是万一不小心冲撞了旁的贵人,丢了小命可就不好了。
“好,现在你带着这令牌,从右掖门出去,去公孙府,把尚书郎唤来。”
公孙止卧底有功,被升了官,如今在尚书省担得尚书郎一职,分管六曹,事务繁重,忙的脚不沾地,一般朝中官职分清官与浊官,清官便多由世族占据,清闲又权利重,浊官便是世族看不上的官职,事物繁杂,俗称苦重劳动力,全部推给了寒门。
这些浊官被清官压着,哪怕干了实事也时常被顶头上司揽了过去,加封受赏也封不到他们头上。
但公孙止倒是还乐在其中。
末了燕翎还怕他不熟悉路,想叫寒露领他一回,但阿肆却拒绝了。
人走后,燕翎点了点头:“倒是挺上道。”
阿肆把公孙止领来花了有小半个时辰,进屋时脸色还有些红,生怕燕翎嫌他慢,神情有些惴惴。
燕翎气定神闲道:“你先下去罢。”
阿肆走后,公孙止惊疑不定:“殿下,方才那是……缩小版符离?”
燕翎失笑:“那是阿肆,本宫意外救来的少年,在毓庆宫做个侍卫。”
“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公孙止喃喃。
“符离如今是乌渠王子,日后再也不会回来,阿肆是阿肆,莫要混为一谈。”燕翎淡淡道。
“是。”公孙止顿时噤声。
“坐,今日唤你前来是有一桩公务要交给你去办。”
公孙止正色:“殿下但说无妨。”
“纵观朝中,寒门子弟寥寥无几,你算是位置坐得最高了,桓氏子弟空出来的那些职位都是些油水肥厚的清差,再次落入世族手中,本宫觉得不妥。”
公孙止脸色诧异之色顿显:“殿下的意思是要举荐寒门子弟入朝?那些中正官岂会同意。”
“若是不从中正官手中走呢?”
燕翎起身:“本宫想要一场公平公正的考试,不论出身,不看年岁,叫所有寒门子弟都可参加的考试。”
公孙止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很所有世族对着干?
“殿下,古往今来都不缺改革之人,成功之人寥寥无几……”
公孙止当然高兴,也愿意赴汤蹈火去做,但他不是泼冷水,只是提前告知燕翎风险。
“本宫明白,所以本宫会说服谢崇青。”公孙止擦了把冷汗:“臣任凭殿下差遣。”
寒露在外探头探脑:“殿下,谢大人来了。”
“今日唤你来便是要说此事,你先走罢。”
公孙止赶紧道:“是,臣告退。”他转身往殿外走,恰巧谢崇青迎面而来,二人擦肩而过,公孙止本着尊敬的心态给谢崇青见礼。
谁知谢崇青目不斜视,神色漠然不带搭理,公孙止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离开了。
燕翎见谢崇青脸色不善,语气放软了些:“谢郎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我听说你今日在王宅带回来一个少年,便来瞧瞧。”谢崇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燕翎知道他这是醋坛子又打翻了,若是换作从前,兴许她也会与之赌气,心生不满,但现在燕翎只是平和道:“是,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谢崇青听出她话里这阴阳怪气的意思,但没有作什么反应。
“我如今担得协理前朝事物的职责,平日这儿怕是朝臣下属来往不断,总得有个跑腿的替我传令,阿肆还是个孩子,好拿捏,又可怜,便带回来了,这醋你也要吃?”
谢崇青平静问:“多大的孩子?”
“十三四罢。”
“十三四也不小了。”
燕翎装作没听见,有的话不能与他计较。
“人带过来我瞧瞧,随随便便把人带进宫,你的防备心怎还是如此低。”谢崇青语气不乏关怀她的意思,燕翎闻言脸色好看了些。
“寒露,把人带进来。”
寒露得令把阿肆带了进来。
谢崇青负手而立,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少年,漠然道:“抬起头来。”
阿肆小心翼翼抬头,露出了那一双蓝眸。
“你是胡人?”
少年点了点头:“是。”
“可知是哪儿的血脉?”
少年摇了摇头。
“这双眼睛生的倒是好看。”谢崇青似笑非笑,“殿下,你是在睹眸思人吗?你透过他在看谁?”
燕翎没有说话,她心里也清楚,谢崇青大概率会生气,只是没想到谢崇青会这么快知道。
第48章 猜疑误会重重
燕翎闻言歪头与他对视,眸底平静,坦然无畏:“不过是一双眼睛相似,阿肆是阿肆,符离是符离,从无替代一说,我是看他可怜才救回来的,谢郎何必如此在意。”
谢崇青逼近:“看他可怜,那你敢说没有因为他与那胡奴相似的原因?”
燕翎避开他的目光:“有又如何,但是我与符离清清白白,我不知你为何总是揪着他不放。”
这便痛快承认了,谢崇青怒极反笑,点了点头:“好,既然殿下如此乐善好施,臣自然要成全殿下,只是人既救回来了,何必非要留在毓庆宫。”
燕翎秀眉轻蹙:“你什么意思?”
“这胡奴留在宫中太过惹人注目,送去王宅或者谢宅又何妨?”
燕翎沉默了,她心
烦意乱,她并非有意与谢崇青对着干,只是她十分不喜他总是对自己的事指手画脚,霸道专横。
事务都插手到自己宫里了,连用什么人都要他说了算。
她与符离明明什么也没有,他究竟为何一提到符离便生气。
“容我想想。”燕翎没有立刻拒绝。
但如此谢崇青也不甚满意,认为她就是舍不得这个精神寄托。
谢崇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专横,他好言好语相劝:“胡人与大晋势不两立,先前大晋输于胡人,朝中对胡人的厌恶达到了巅峰,殿下刚刚授封,应该不想这个时候被推上封口浪尖罢?”
阿肆突然出声了:”奴有一半的大晋血脉。”
二人同时看向了他,少年无畏抬头:“我娘是大晋人,当年被入侵的胡人掳走,生下了奴,此生奴与胡人势不两立,求殿下不要赶我走。”
寒露在外面听着捏了把汗,这蠢小子,什么也不懂,听不出谢大人的妒意。
若是送走离得殿下远远的,还能平安,留在毓庆宫,每天碍谢大人的眼,保不准哪日小命没了呢。
果然,谢崇青脸色冷了下来,燕翎看着他暗道不好,一时忍不住有些疲累:“谢郎,你知我心软,今日之事非我有意……戳你心窝,你既然看他不顺眼,那便送他走罢。”
她审时度势了一番,推翻九品中正,实行公平的科考一事还需谢崇青点头,毕竟头手握兵权,权势倾天,何必为了个胡奴吵得头破血流。
也是她想争一争,不甘心这种事都自己做不了主,冷静回想,是有些犯蠢。
跪在地上的少年脸色泛白,寒露瞅准时机进屋把他拉扯了出去,戳着他脑仁:“蠢东西。”
也罢,这种年纪的小孩子能看得懂几分眼色就不错了。
谢崇青静静地凝视她,心思百转千回生硬道:“旁的事我都可应你,只有这件,这少年必须送走。”
燕翎嗯了一声,乖顺的应了他。
谢崇青上前握住她的手,包裹在炙热的手心:“手怎么这么凉,伤口怎么样了?”
“这两日有些痒,大约是快愈合了。”
“方才公孙止来做什么?”他果然问起了这事。
燕翎没有打算瞒着他,她牵着他的手坐在了罗汉床上,倚靠在了他怀中闭上了眼:“我唤他来自然是议事了,此事正要与你说。”
谢崇青神情微妙:“什么事你竟要先与他说。”
燕翎语塞,好半天才道:“桓氏倒台后许多官职空了出来,我想组织一场公平公正的考试,不论出身,不设年岁,以选拔出最适合的学子。”
谢崇青见她显而易见避之不谈,心里不太高兴,待听得她的话后神情有些耐人寻味。
燕翎睁眼看着他,反正不是什么赞同的模样,她忍不住起身:“你不同意?”
“为什么一定要提拔寒门,那些寒门子弟,个个愤慨刚烈,张嘴闭嘴辱骂世族,若他们进朝,寒门与世族的矛盾会推至顶峰,平和一些不好吗?维持现状。”
“至于这官员人选,桓氏也非全部都是逆党,北府兵可以吸纳剩余的部曲,扶持旁支子弟成为家主,安分地待在那些位置上。”
燕翎闻言神色冷冽:“说来说去,你还是站在世族那边。”
“大晋多少年来历来如此,为何殿下非要执着于改变,以前那是因为皇室受制于世族,如今不是了,殿下有我啊。”
燕翎胸膛起伏几瞬,哑口无言。
末了她软了语气:“我知道,可我也想有自己的人可以用,难道每一次我都要知会你,再有你去斡旋吗?那我这长公主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谢崇青很享受她的闻言软语,也理解她的争强好胜,有时也对她的闷葫芦性子有些无奈。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我把玉符都给你可好?你可随意调遣谢氏的任何人,玉符亮出来,就算是旁的世族也会为你所用。”
燕翎脸色还是没那么好看,她想要的何止是玉符,但不用想,谢崇青是绝对不会给她的。
“那科考一事……”
谢崇青打断了她:“科考一事,容我想想。”他没有干脆拒绝,而是留有余地道。
燕翎勉为其难的嗯了一声,余下的时辰谢崇青与她温存了些许,燕翎想着既要交欢,那兴许叫他高兴些变会同意了此事。
随后,她的手伸向他的燮带。
结果谢崇青的手摁住了她的动作,燕翎不明所以抬头望着他,一双湿漉漉的水眸瞧着人心头塌陷柔软。
“今日不行欢。”他言简意赅。
燕翎被他连番拒绝,心里憋着一口气,闷闷的嗯了一声,谢崇青只在毓庆宫待了一个多时辰便离开了,三省中还有许多政务要他处理。
“人我带走了,直接送去王柯那儿。”
燕翎无话可说,冷着脸任由他带走了阿肆。
人走后,寒露进了屋,敏感的察觉到了燕翎心情不太爽快,燕翎烦躁地揉了揉额头:“他真是愈发霸道了。”
马车上,谢崇青闭目养神,能感受的到那少年在注视他,他不动声色,二人就这么僵持了许久。
他毫无预兆睁开眼时,从那少年眸中捕捉到了一瞬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阴霾。
而后少年极快变脸,又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不简单,有意思。
谢崇青的袖中突然抽出了一把匕首,寒光闪过,匕首仅离阿肆脖颈一寸。
阿肆吓了一跳:“你……你做什么?”
“自然是杀了你,你的样貌与殿下一位故人相似,那故人……是个叛国贼,你自然也不能留。”
那少年脸色几变:“你……好没道理,怎能因为我与他长得像便如此滥杀,你就不怕殿下发怒?”
谢崇青嗤笑:“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才出现一日,杀了你也不会动摇我们二人的关系。”
阿肆的神情愈发难看,刀刃离他越来越近,窒息感逐渐逼来。
突然间,那少年脸色一变,袖中断刃闪电般隔开了谢崇青的匕首,二人拳脚相接,马车瞬间摇晃了起来。
元彻正肃了脸色,瞬间了然,而后加快了速递往谢宅赶。
街道上的百姓瞧见这一幕有些心惊,马车摇晃的像要散架,里面还时不时传来碰碰的声音。
阿肆到底不敌谢崇青,只能仗着身材瘦小,灵活躲避他的擒拿。
刺啦一声,他的背部划了一条长道,隐隐有血珠冒出来,他皱眉,这厮显然是没下死手,定是想活捉他回去问话。
阿肆没犹豫,转身间撒出一把药粉,谢崇青登时拿广袖格挡,饶是如此依然呛得他胸膛梗塞。
阿肆迅疾的撞开了马车,跳了下去,而后跑入市井的人流中,元彻没有犹豫便跳车去抓。
待药粉散尽,谢崇青放下了广袖,他皱着眉头试探了一下,并未有中迷药的感觉。
他觉得不对,碾了点散落的药粉放在眼前看了看,正巧,元彻回来了:“家主,人没抓到,那小子滑不溜秋的,跑入市井间全是人,压根发现不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幸好您把人给带出来了,不然殿下就有危险了。”
谢崇青眉眼冷凝:“细作。”
还能有谁,想的出这种隔应人的法子。
元彻也想到了,愣了愣,谢崇青拿广袖把那残留药粉一扫:“回府,把府医叫来。”
二人回了府,没多久府医便来了,谢崇青径直给他瞧:“你看看这可是迷药?”
府医凑近闻了闻,又拿着指尖蘸取在唇舌间尝了尝:“哟,回家主,这可不是迷药,这是寒食散啊
,您怎么能沾这种东西,于您的身体不利啊。”
谢崇青脸色陡然一变,一甩袖,元彻也忧心问:“这东西家主并未服用,应该没事吧?”
“这可说不准,未曾服用但是吸入也可能引发反应,况且,家主是一点寒食散都沾不得,否则那抑制多年的病又要重新复发。”
谢崇青扶额,也不知是心里头烦躁还是怎的,他竟真的觉得有些不舒服。
……
阿肆奔跑入一处巷子,朝后呸了一声,跳入了一户人家。
院子里坐着的赫然是“打骂”他的杂耍班老板。
“唉,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跟着殿下进宫了吗?”
阿肆一改唯唯诺诺模样,干脆坐了下来:“你可别说了,还不是那姓谢的。”
老板摸了摸胡须:“主子都在信上说了叫你小心那个姓谢的,你怎么这么大意。”
阿肆呸了一声:“那谢狗与殿下是相好,主子估计也没想到,而且那谢狗的妒心不是一般的强,幸好老子跑的快,给了他一把。”
“迷药?”
阿肆哼笑:“那可不是迷药,那是寒食散,主子先前与我说过,说他在大晋时意外从一寒门那儿得知啊这谢狗极为厌恶寒食散,你说这大晋贵族酒肉奢靡,寒食散可是他们嘴里的仙药,谢狗为何厌恶?”
“肯定这寒食散对他来说是毒药啊,最好一命归西,主子也能顺利灭掉大晋,到时候把殿下抢回来。”
阿肆恶劣的笑着,老板嫌弃:“别笑了,顶着一张与主子那么像的脸笑得那么难看。”
“这下回去肯定复不了命了。”
……
皇后被废,显阳殿不可一日无主,封继后的奏折纷纷扬扬的送了上来。
无一不都是举荐谢氏嫡女。
兴宁帝深知燕翎的心思,一时没有理会,燕翎这几日都在等谢崇青的消息,燕翎想等着也是等着,便干脆把自己的计划都写了下来,分别给公孙止、王柯、谢崇青都送了过去。
公孙止很快回应,称她这想法若是没有外力阻拦,定能改变大晋的现状。
王柯回应较慢,为此还专门寻了她一趟,不支持也不反对,只说未行之事不可随意决定。
谢崇青那边儿直接石沉大海了,他人和也不来,消息也不传,燕翎坐不住了,直接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乘了马车出了宫。
她的到来显然叫元彻惊了一瞬,而后便是有些慌乱,燕翎心底疑惑,面色不显:“怎么了?”
“没事,殿下,今夜家主身子不太舒服,不然您……先回去?”元彻一脸为难。
燕翎平静问:“生什么病了,连我都不能知道?”
“风寒,家主怕传染了您,今晨的早朝家主都告假了,未来两日可能都要在府上办公。”
燕翎见此也不在为难,即便为难了她可能也进不去:“知道了,我改日再来。”
说完她便回了宫,接下来几日如元彻所言,谢崇青确实没出现,她见也见不到人,便只得压下焦躁的等。
直到某日,她路过三省时瞧见了几位眼生的官员,说说笑笑的出了衙署。
“慢着。”燕翎下了马车叫住了他们几人。
“见过长公主殿下。”那几人就算没见过燕翎,也听说过敬阳长公主殿下可以参与朝政,随意进出衙署。
“你们是谁?本宫怎的从未见过你们。”
这三省中的所有官员她都认得,以便随时有用的上的地方。
“臣,门下给事中,桓迟。”
“臣,吏部尚书,谢杦。”
燕翎浑身宛如置身于冰窖,春日的暖阳照在她身上,却温暖不了她的四肢。
那几人说完后便面面相觑,燕翎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他们几人也不知怎么就惹了长公主殿下不高兴了。
燕翎没有再听,转身就走。
寒露正在殿内修剪花枝,甫一抬头就见燕翎气势汹汹的回来了,她好奇问:“殿下不是去三省查账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燕翎没有应答,进了屋,胸膛起伏几瞬后狠狠一挥袖子,案牍上的东西尽数被扫落。
屋内噼里啪啦一顿响,寒露吓了一跳,赶紧进屋,看见了燕翎满面怒容的模样:“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骗我,他竟然骗我。”燕翎气笑了。
“谁骗您了。”
“自然是谢崇青,我当他真的在考虑,他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先把我哄骗应付了,过后再把那些职位叫世族的人顶上去。”
燕翎气的不轻,寒露也听明白了,应该是殿下一直想实行的什么科考,打算提拔寒门,结果谢大人又让世族的人顶了上去。
燕翎又有了阴谋的揣测,他还是那个利益至上的谢崇青,兴许与桓胄为敌不是因为自己,可能是别的,只是他需要自己的这个理由掩盖。
他可能已经对桓胄不满许久了,只不过他们俩恰好是上了一艘船,他便顺坡下驴,除掉了桓胄。
至于自己,只是个棋子。
燕翎身躯轻轻颤抖,忍不住咬起了指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燕翎觉得这个世上谁都是不值得信任的,人与人的交往必定是与利益相关。
她已经不再相信什么爱、忠心。
或许她本就觉得谢崇青的爱三分真心七分利益,是可以随时变心的存在。
寒露被她的模样吓着了:“殿下?兴许谢大人是有什么打算?您何不问问谢大人?”
燕翎稍稍安定了些:“备车。”
当马车再次停在谢宅门前时,燕翎再次被拒之门外了,这次燕翎要强行进去,元彻拦不住她。
燕翎闯入了谢宅,往惊风堂而去。
“谢崇青,你给我出来。”华丽的宫装如艳丽的牡丹,绽放在庭院中。
她推开了寝居的门,始作俑者正在案牍后坐着,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瞧了让她更生气。
“谢崇青。”她气势汹汹的上前质问。
“怎么了?”谢崇青头也不抬,一脸漠然。
燕翎还在气头上,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只问:“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他抬头仍旧是平静反问,眉眼间还带着一丝烦躁的厌世。
“你明明答应过我会考虑科考一事,结果呢,背着我把那些世族子弟推上了职位,你若是不想,直接拒绝了我便是,何必如此阳奉阴违。”
元彻赶紧跑了进去了劝她:“殿下……”
“出去。”
她厉声呵斥。
元彻讪讪,谢崇青道:“你先出去。”
人离开后,谢崇青终于看向了她:“殿下能否听臣解释。”
燕翎却还在气头上:“解释什么?不论你怎么解释事实都已经摆在那儿了,你就是骗了我。”
“臣只是说考虑科考,并未答应殿下任命科考选拔出来的子弟这些官职。”谢崇青语气也有些不太好。
燕翎心头拔凉:“所以你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谢崇青似是头疼,但仍然耐着性子:“臣从未打算站在殿下的对面,只是有些事情并非殿下所想的这么简单。”
“好,你说没有,那把他们撤下来。”
谢崇青坚持己见:“不行。”
燕翎闻言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飘逸的裙摆摇曳在地上,满头的琳琅珠萃乱拍在一起。
元彻见她走了,便进了屋:“急功近利会适得其反,就算抽权也得一点点抽,殿下想要什么家主既然明白怎么不与殿下解释清楚?”
谢崇青脸色无奈:“你看她听我的解释吗?换而言之,就算我解释了,她会信吗?她压根对我就没有一点信任。”
“她只是想要兵权,依她现在的年岁和阅历,还不足以驾驭。”
元彻忍不住为家主委屈,家主为殿下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呢,换来的还是猜忌、忌惮。
忠心也是不忠心也是,下场都一样。
“有防备心是好的,生于皇室本来就不能太过天真。”谢崇青淡淡道。
“您身子可有不舒服?府医说您最好莫要有过激的情绪波动。”
元彻这几日阻拦燕翎见他也是因为如此,按照家主行事,殿下必定要起争执。
“不都服药了,没什么。”
燕翎情绪烦躁,坐上马车了又下来,走了两步进了王宅,王知雪闻言便前来接见。
“见过殿下。”
王知雪瞧她一脸郁郁的样子小心翼翼问:“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闲来无事,来这儿走走。”
王知雪很识趣的没有再问,燕翎对她道:“对了,一直没同你说,舅舅虽是桓胄下的毒手,但死因是寒食散与酒、苏合香丸混合,诱发了心疾。”
王知雪喃喃:“难怪,苏合香丸喂进去却毫无反应,反而加速了父亲的死。”
“仇人已死,都往前看吧。”燕翎安慰她。
王知雪叹气:“眼下只想母亲与祖母好好的,阿兄能平安,其余的别无所求了。”
燕翎忽而想起:“前几日送来的阿肆呢?我想去瞧瞧。”
王知
雪神情莫名:“什么阿肆,殿下不是带走了吗?”
燕翎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我前几日叫谢崇青把他带给表兄,希望表兄带着能训练训练,日后好有用处。”
王知雪诧异:“谢崇青从未来过这儿,我也没听阿兄说过有这回事,莫不是被阿兄放在田庄了?”
“那今日表兄回来后劳烦表姐帮我转告,希望他能进宫一趟。”
王知雪点了点头:“好,我会说的。”
燕翎压下心头猜疑的心思,与王知雪告了别踏上了回宫的路。
第49章 阴谋赶紧给敬阳殿下找个驸马
王柯进宫时还甚是茫然,揣着满腹的疑问,燕翎询问他时他把在家中与王知雪说过的话又说了一次:“殿下,谢大人从未把什么少年带给臣。”
燕翎怔了怔,笑意勉强:“许是……忘了吧。”
王柯也看出了她脸色不好,斟酌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事相托?”
“是,我打算培养一支亲卫,人选便从流民中选,若是表兄能来亲自训练,再好不过了。”
王柯恍然,但同时又惊讶:“此事,谢大人知道吗?”
燕翎闻言冷淡了下来:“为何要他知道。”
王柯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只要殿下需要,随时听候差遣。”
王柯离开后,燕翎兀自发呆。
阿肆没被带给表兄,那阿肆……燕翎喉头滞涩,想起了她在谢宅时谢崇青杀鸡儆猴把公孙止打的半死的模样。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不会的,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
但无论如何她都说服不了自己,是她又天真了,是她低估了谢崇青对符离的恨。
燕翎再次感受到了被束缚的感觉,好像永远挣脱不得。
又过了四五日的早朝,告假多日的谢崇青出现了,他脸色如常,只是有些瘦削,兴宁帝在朝上客客气气的嘘寒问暖了一番,得知他无事后朝议便归入正题。
燕翎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谢崇青在早朝上说:“如今北羌已归降乌渠作为乌渠在枋头战役中突袭大晋的筹码,胡人兵力强盛,陛下,我们要早作准备,以防突袭。”
兴宁帝点头:“司徒公掌北府兵权,此事就交给司徒公去办。”
勉强撑到下朝,燕翎回了毓庆宫,她昨夜辗转反侧一夜未睡好,心里头始终藏着事儿。
谢崇青悄无声息的对着寒露嘘了一声,随后走到燕翎背后,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你还在怪我?”
燕翎被吓了一跳,淡淡的檀香从身后传来,温柔的把她包裹,燕翎陡然问:“阿肆呢?你把他带去哪儿了?”
谢崇青动作一顿:“你知道了?”
燕翎心头一紧:“什么?”
“他是细作,那日在马车中他……”燕翎闻言听不下去了,起身推开了他,“你是不是把他杀了。”
谢崇青见她这般排斥模样,平静凝视:“没有。”
燕翎当然不信,冷笑道:“所以你是怎么发现他是细作的。”
“他想杀我。”
燕翎只觉得好笑,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近的了他的身,她并不相信谢崇青的话,只觉得他素来妒意冲天,且毫无常理可言。
“他想杀你,你不敌他叫他跑了?”燕翎反问,“是吗?”
谢崇青叹气:“你不信我。”
“是你叫我无法相信。”燕翎眉宇间皆是嘲讽。
谢崇青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一瞬间他竟有些无力,他开始反思自己,确实是自己欺骗在先,事到如今他们二人应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聊聊,阿翎,你对我误会太深了。”谢崇青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
燕翎有口难言,有些伤人的话确实不能说,说出口便覆水难收。
归根结底,二人之间还是并没有那么深的羁绊。
燕翎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太情绪上头,搞砸二人的关系对她没有好处。
谢崇青见她冷静了下来,叹了口气,上前试探地拥住了她的腰身,燕翎没有拒绝:“你既打定主意推行科考,那便做罢。”
燕翎倏然抬头:“你……是说真的?”
她迟疑问,还有些不大相信,白皙盈润的脸颊透着犹豫之色。
谢崇青颔首,俯首叫她靠在自己怀中:“允你就是,只不过我要与你明说,你当真什么后果都撑得住?”
燕翎毫不犹豫:”自然,我既选择了这路,无论多难都会走下去。”
过去那么多的风雨她都挺过来了,燕翎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谢崇青唇角扯了扯:“那好,只一点,既允了你我便不会阻拦,但我也不会帮殿下,就让臣看看殿下能走多远。”
“那、那些职位……”她小心翼翼问。
“即便科考成功,选出真正有才能者,那也不可能立即扛起那般重担,还需从底层做起,以实绩说明。”
燕翎闻言撇了瞥嘴,暗道这不还是不公平谢崇青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殿下,若你拿世族与寒门比,那才是不对,你既觉得世族所行皆有错,何必拿你认为对的比错的呢?”
燕翎愣了愣,细想确实是这个理。
谢崇青看着她脸色渐缓,倾身凑在她脸颊旁吻了吻:“满意了?”
燕翎察觉到他在讨好自己,目的达成她也冷静了下来,但还是忍不住不自在。
她离开了他的怀抱,轻轻嗯了一声:“我听元彻说你身子不舒服,怎么好好的不舒服了?”
谢崇青一滞,脸色有些不自然:“没什么,着了些风寒,已经好了。”
燕翎面露疑惑,现下已经到了春日,怎还有风寒。
“殿下,阿肆那少年,真的是细作,你信我。”谢崇青认真的跟她说,“而且很有可能是符离派来的。”
燕翎敷衍的嗯嗯,但谢崇青看她压根就不像信的样子。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阿翎,你信我。”他放轻了声音,好似缓慢地磨着她的心尖儿,燕翎人忍不住抬头,撞进他幽深漆黑的眸中。
他明明面无表情,却从语气中听出了无奈和无措。
“你信我。”
他像是一个绝望的抱着浮木的人,在渴求燕翎的信任,甚至于不是爱,只是信任。
燕翎从前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但连父皇母后这个世上本该对她最好的人都在骗她,她又如何能信旁人呢。
她渡别人,谁来渡她。
她笑意勉强,埋于他的胸口,却沉默寡言。
二人静静相拥,身体距离的如此近,心却距离的如此远。
……
翌日,燕翎推行科考一事在早朝宣布时,遭遇到了全部世族的反对,无一例外。
北方世族的颖川庾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河东裴氏,清河崔氏,南方世族顾陆朱张,原本南北不相融,平素也是矛盾不断,可在这一次站到了统一的战线。
兴宁帝捏一把汗,忍不住想劝说燕翎,不要与世族硬着来。
燕翎却打定主意坚持下去,这个场面也是她所想到的,科举与九品中正本就是水火不相容,世族是万万不会允许皇权威胁了他们的地位。
故而反噬很快便来了,来的还比燕翎想象中的要快。
首先,朝中多名重臣称病告假,还都是三省中的核心人物,表面上是称病,实则是以罢官为威胁。
若是燕翎还要继续,那她的形象在百姓中便是一意孤行,逼迫忠臣辞官的毒妇。
而且燕翎强硬的态度引起了世族的不满,而公孙止又顶着巨大压力帮助燕翎办事,很快,便传出了尚书郎摔断
腿的消息。
燕翎闻此事豁然起身,彼时她正在宣政殿内与兴宁帝批奏折。
“定是那些老头干的好事。”燕翎气急,胸膛起伏几瞬,兴宁帝拉着她坐下,“莫急,他们既想从尚书郎下手,那便派人保护尚书郎@。”
燕翎竭力冷静了下来:“他们不过是欺我没有兵权,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说买说去,再大的本事没有兵权也无法震慑旁人。
她瞳仁转了转:“备车,我去一趟中书令的府邸。
不多时,翟车从宫中行出,往中书令的府上而去。
中书令庾伯庆闻敬阳长公主殿下来时干脆闭门不见,只说自己生了病,吹不得风。
燕翎便停在门前不走,引得百姓驻足观看。
一阵微风卷起车帘,长公主国色天香,姿容无双,今日日头又大,在外面气定神闲的等了有两刻钟庾氏的门便打开了。
燕翎下了车,从容的走进了庾府。
正厅内,中书令摸着胡须敷衍见礼:“不知敬阳殿下有何贵干啊,老朽今日身子不适,向三省告了假,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
燕翎淡笑:“中书令当是猜的到本宫前来所谓何事。”
中书令哼笑:“若是为着科举一事,殿下便请回罢,不是老朽说,殿下一介女流之辈,操心的竟比陛下还多,是否已经越俎代庖了。”
燕翎被如此冒犯也不生气,她掏出谢崇青此前给她的玉符,往前推了推。
谢崇青虽明确说过不会帮她,但是燕翎的小心思自然也不会告诉他,得不到他的助力,借一借他的势总行吧。
百年世族的玉符非比寻常,可号令陈郡谢氏的子弟与部曲,中书令脸色微沉:“殿下,你威胁我。”
“是又如何?”燕翎眉宇间隐隐露出了张狂,但实则她也底虚,毕竟这个玉符不是兵符,中书令真正忌惮的是那几万的北府兵。
但能混淆视听一时便混淆视听一时。中书令眼角抽了抽,阴沉的盯着她。
倏然,他笑了:“和气生财,殿下想要臣做什么呢?”
燕翎笑了:“本宫所求,不过是中书令重归朝堂。”
“殿下说笑了,下官本就是告假一日修养,本打算明日就要重回三省,殿下放心罢。”
燕翎目的达成,起身拜别:“那本宫便先离开了,中书令安心修养。”
中书令目送她离开,中书令的夫人从里间走了出来,感叹:“没想到这长公主殿下年纪轻轻倒是颇有手段,爷,您低估人家了。”
中书令夫人出身清河崔氏,气度不凡,端淑柔慎,是当今宸妃娘娘的生母。
中书令咬牙切齿:“一个丫头罢了,借着谢崇青的势在这儿张狂,可惜如今宫内没个能镇的住她的长辈,不然,哪有她说话的地方。”
崔夫人灵机一动:“你们爷们儿有爷们儿的法子,我们妇人有妇人的法子,我倒是有一法子。”
中书令斜眼:“夫人请说。”
“敬阳殿下现在就是太出格了,要我说啊,嫁了人为人妇,为人母便什么都懂了,我素与王夫人交好,王夫人时常在王氏的别院陪伴襄城长公主,长公主生母淑太妃是襄城长公主幼女,我倒是可以借机组个雅集,邀来襄城长公主,劝说为敬阳殿下选驸马。”
“驸马必定是从世族中选取,陛下那般疼爱敬阳殿下,肯定不会叫她选劳什子寒门庶族,那不是惹天下人嗤笑嘛,皇室与世族一联姻,再由驸马吹一吹枕头风,敬阳殿下必定柔软似水,到时候肯定没力气折腾了。”
中书令没脸看:“这谢崇青都已经跟她纠缠不清了,你还要劝她成婚,这不是变着法儿的把二人往一起绑吗?”
崔夫人意味深长:“成婚?若要成,早就成了,谢大人手握重兵,我不信敬阳殿下不忌惮,今日这事谢大人知不知道还不一定呢,不然敬阳殿下拿的为何不是兵符而是玉符呢?”
中书令恍然大悟,闻言又生气:“这臭丫头,敢诓我。”
“爷莫急,一边儿您把今日之事透露给谢大人试探一番,我这儿再劝劝襄城长公主,赶紧寻个世族把长公主嫁了。”
“夫人远见,说的实在有理。”随后他又拍脑袋,“哎呀,可那襄城长公主不是老糊涂了吗?你还能劝得了她?”
“不还有王夫人吗?你便放心好了。”
中书令神情登时愉悦松泛。
翌日,中书令率先反朝,他神情平静淡然,不过倒是板着一张脸,看得出来怨气颇重。
很快,消息如飓风一般横扫建康,各个朝臣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拿不准究竟是何意。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跟风,大部分世族还是以保全自己的利益为主。
谢崇青闻言时正在三省处理公务,中书令昨日告假,他便只得撑着身体不适坐镇三省。
元彻分析:“敬阳殿下究竟说了什么,这中书令居然乖乖的来了。”
谢崇青面色平静:“随她折腾,我不会帮她也不会阻拦她,算是我看看她能自己走多远。”
元彻叹气:“家主用心良苦。”
这边,燕翎又去探望了公孙止,公孙止左脚包得跟粽子似的,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起床迎接她。
燕翎忙叫他不必来回走,公孙止乖乖坐下后赶紧道:“殿下你放心,就算断了腿也不耽误臣做事,大不了臣坐个轮椅,每日进出衙署。”
“皇兄已经派了人在公孙府周围保护你,放心,最近尽量不要出行,不然你搬入宫中值房也行。”
公孙止眼睛一亮:“这好,臣搬入值房,他们肯定不敢在宫中乱来。”
“那你现下便随我进宫罢。”
这边儿,崔夫人打听了个日子,便叫人去王宅递帖子了。
帖子各三份儿,一份递到了王宅,剩下两份儿她亲自上门寻了王夫人去。
王夫人久居别院,估摸着对朝政不大了解,崔夫人想着试探试探她的意思。
“崔夫人,真是劳烦你还特意跑一遭。”王夫人出身太原王氏,琅琊王氏最早是太原王氏的一支旁支,后来琅琊王氏拥护先祖皇帝南渡,家族方水涨船高,又因族内子弟骁勇善战,方成世族之首。
“不麻烦不麻烦,我也许久未见长公主了,今来特意瞧瞧。”崔夫人亲热地挽着王夫人的手,“我攒了个雅集,你到时候一定要来啊,可别说我不想着你,也趁机给你们家知雪柯儿挑挑夫婿和新妇,先定下,待出了孝期赶紧成婚。“
王夫人掩嘴笑:“此事啊确实把我愁坏了,多谢了。”
崔夫人转了转眼珠:“对了,敬阳殿下那事,柯儿什么反应?他如今是家主,竟也同意?”
王夫人纳罕:“什么什么反应,出什么事儿了?敬阳殿下什么事?”
“你不知道啊,算了算了我可别多嘴了,你还是亲自问柯儿去罢。”崔夫人恰到好处闭了嘴。
王夫人却穷追不舍:“你便说罢,可急死我了。”
崔夫人害了一声:“前几日,这敬阳殿下突然要推行什么科举考试,不求出身不论年岁,人人平等,说是如此说,其实朝臣心里也都明白着呢,这是要扶持庶族,打压世族,我寻思着琅琊王氏本也是她外祖家,柯儿如今还是北府兵将领,在桓氏逆党中护着当今陛下与她,柯儿可是大功臣,怎么如今……”
王夫人闻言脸色沉了下来。
“所以我叫你赶紧给柯儿和知雪寻一门好的姻亲,免得日后这寒门被长公主扶持起来你一双儿女被牺牲了婚事。”
“绝不可能,我琅琊王氏岂
能甘作旁人嫁衣。”王夫人也着实被气着了,崔夫人假意劝她,“莫生气,前两日这敬阳殿下还来我们府上,以谢氏玉符威胁我们老爷。”
“那谢氏家主手握重兵,朝中谁敢置喙,你瞧瞧,长公主借着世族的势打压世族,这叫什么事儿。”
王夫人惊疑不定:“什么?敬阳与谢大人,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暗底里的,没有放到明面上,但你想想,若非没那档子关系,谢氏何须给她那般重要的东西,你说下一步不会就是兵权罢。”
王夫人打了个寒颤,崔夫人看着她的神情,若有似无道:“这也是宫中没个长辈,若是有个长辈能镇一镇敬阳殿下那便好了。”
王夫人也好似清醒了过来:“你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襄城长公主怎么也算是敬阳殿下的外祖母,由她出马最合适不过了。”
崔夫人浑不在意:“这长公主都不认人了,如何能劝得了敬阳殿下。”
王夫人叹气:“说的也是,不成我绝对不能叫琅琊王氏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
崔夫人安慰了几句:“实则也没那么难办,这敬阳殿下啊就是年少轻狂,陛下也是昏了头让一个女子参政,还是赶紧寻一门世族姻亲嫁人好,嫁了人为人妇,便什么都懂了。”
这话点醒了王夫人:“你说的有理,怎么着我这个舅母应还是有说话的余地,就算我没有,襄城长公主也有,我叫长公主做主,给敬阳殿下寻一门姻亲。”
崔夫人附和:“这敢情好啊,只是敬阳殿下瞧着主意大的很呢,怕是不会轻易同意。”
王夫人冷笑:“我琅琊王氏累世公卿,祖辈基业积攒到今日,岂能被什么寒门压一头,那些个寒门连给我王氏提鞋都不配。
崔夫人笑眯眯:“就是就是。”
送走了崔夫人,王夫人先是安顿好了长公主,再乘了马车回了乌衣巷的王氏大宅。
府上只王知雪一人在,她得知母亲回来了诧异不已。
“母亲,您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叫人说一声,女儿好去迎接。”王知雪挽着她的手,撒娇道。
王夫人冷哼:“我若是不回来,怕这建康都被敬阳翻了天了。”
王知雪心头一咯噔:“母亲,你……”
“你也知道是不是,这么大的事瞒着我。”
王知雪看她生气,赶紧安慰:“母亲息怒,您先听我说,殿下……确实是……”
“行了,莫要与我说了,你是琅琊王氏的女儿,你究竟是希望琅琊王氏好还是坏。”
王知雪低了头:“母亲这话说的,女儿自是希望王氏好。”
“日后你少与敬阳来往,免得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王知雪想说什么,但碍于王母的脸色便噤声了,赶紧哄着她转移了注意力。
很快便到了崔夫人的雅集,燕翎自也收到了请帖,便盛装赴了宴。
而谢崇青恰好前一日又出了城,赴广陵与京口视察北府兵,不在京中。
自然,这也是中书令费劲心思打听得来。
燕翎还不知这些妇人们给她设了什么圈套,只是去了庾宅才闻外祖母也来了。
“外祖母。”燕翎由婢女引着进了内堂,襄城长公主正被一众妇人、女郎簇拥着,她一声叫唤,襄城长公主看了过来,“宝珠,是宝珠。”
众人笑意一敛,瞧瞧,长公主又认错人了。
王夫人同她说:“母亲,我怕跟您说了几次了,那是阿翎,宝珠的女儿。”
襄城长公主恍然大悟:“对,是阿翎,阿翎都这么大了。”
燕翎笑意自若的走到她身边,跪坐在她身边:“外祖母,是我。”
襄城长公主笑的很是开朗,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崔夫人眼瞧着时机以给祖孙二人说话为由遣散了众人。
襄城长公主笑眯眯:“阿翎如今年岁几何了?长的这么漂亮,驸马是谁啊?”
第50章 阻拦殿下这辈子只能与我纠缠,不死不……
燕翎忍不住被逗笑了,她面对外祖母时全无平日的冷肃,她耐心道:“外祖母,阿翎今年不过十七,还未成婚。”
襄城长公主愣了愣,消化了一会儿她的话:“还是要成婚,那阿翎何时成婚啊?”
王夫人在旁边看着,这些时日她每每在襄城长公主身边念叨燕翎,念叨她无人照看,未曾婚配,时日长了可见没有郎君要了。
念叨的多了,就算长公主再不记事也有了下意识的反应。
燕翎哄着她:“好好好,自是要成婚的。”
本以为她哄了,长公主也就信了,谁曾想握着她的手一句句道:“阿翎要成婚。”
王夫人适时道:“瞧瞧,这是外祖母想看着你成婚呢,这几日许是听了别院里仆从的话,心心念念着想瞧后辈成婚,这不我都已经开始给柯儿和知雪相看新妇与夫婿了,阿翎,你呢?”
燕翎对王夫人没什么心防,她便没打算遮掩:“成婚一事尚且不急。”
“怎么能不急,再过两年建康的好郎君都被挑走了,如今世族中的子弟有不少年少有为,若是建康的不喜欢,还有旁的地方。”
襄城长公主附和点头:“说的有道理,你成婚了我就放心了,不然我九泉之下何以面对你母亲。”
说着说着襄城长公主竟似是又要垂泪。
王夫人又感慨道:“你外祖母啊本就对你母妃有愧疚,她现在大约唯一的祈盼便是你挑个如意郎君,成婚过安稳日子,你外祖母方歇了心了。”
燕翎本就重视亲情,王夫人这一番话叫她哑口无言。
“还是说,殿下有了心上人?”王夫人试探的问她。
燕翎视线避开:”没有。”
“云姬,把建康城内的好儿郎给我一份名录,我要亲自给阿翎挑一挑。”长公主似是又振奋了起来,谈起这个,脑子瞧着都清醒了不少。
“好好好,母亲莫着急。”
燕翎哑口无言,叫她现在出言阻拦长公主,她做不到。
罢了,左右到时候便说瞧不上好了。
王夫人行事很利索,宴席结束后便把名录给了长公主,这原是她给王知雪准备的,现在给了燕翎也无妨,大事面前先让步。
挑选夫婿自不能静悄悄的挑选,王夫人使了个手段,叫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
当日,这个消息便传遍建康的世族中。
敬阳殿下选驸马一事重大,王夫人想着要给她选个不冒头但又有底蕴的世族,看来看去,把眼光放在了南方世族。
燕氏皇族本就是当年从北方南渡而来,在此建朝后南北世族矛盾加深,而皇室又倚重北方世族,南方世族不免在朝中稍稍逊于北方世族。
敬阳殿下下嫁,既维护了南北关系,又加强了世族之间的联系。
王夫人把眼光放在了吴郡顾氏身上,顾氏当年协助琅琊王氏、扶持先祖皇帝稳定江南。
如今顾家孙子辈的有一位小儿子,年岁十七,名曰顾循,与敬阳殿下年岁相当,实乃佳配。
选定了人后,便要张罗着二人见面相看了,若是合适那便得早早定下婚事,免得徒增事端。
谢崇青走了几日,再回来时便被谢莹拦住了身。
“阿兄,出事儿了。”她慌里慌张的拉着谢崇青走到一边,谢崇青脸色奇差无比,谢莹自然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阿兄,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元彻上前道:“家主舟车劳顿,本就身体未愈,还是先叫府医来罢。”
谢崇青身子当前,谢莹很识趣的闭了嘴,万一把她阿兄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事情都发生了,不差这一会儿。
“真是,明明都好了啊,都怪那什么细作,阿兄向来不是那种粗心之人,这才怎的好端端的中了招。”
元彻不敢说是为着敬阳殿下醋意大发。
谢崇青之所以厌恶寒食散,皆因自己母亲便是死于此物,据说在怀谢崇青时夫人便依赖此物,谢崇青出生便因母体损坏,身子有些毛病。
但好在随着他强身健体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但在他十三那年,父亲的政敌意外给他下了阳药,十三四的年岁,身子骨还未长成,又因着他出生的毛病,留下了后遗症。
后来谢父遍寻天下名医,总算是把谢崇青的病给治的差不多了,只是有一点,此生绝不能碰寒食散。
故而寒食散一直是谢府的禁物。
寒食散,普通人食用都尚且浑身发热,
情绪激动,过量还可使人兴奋而死。
更别说谢崇青这是患过隐疾的人。
府医开了药后便离开了,元彻叹气的去煎药,这药每每家主喝了都会平静到毫无波澜的、没有任何喜怒哀乐,并且嗜睡极强。
“怎么样?”谢莹在外面踮着脚探头探脑。
“家主睡下了。”元彻关上了门。
谢莹叹了口气,元彻问:“四娘子,发生何时了?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那可是天大的事,敬阳殿下要选驸马了。”
元彻一滞:“什么?”
谢莹气得来回踱步,她也没想到燕翎会来这么一遭,明明都已经与她阿兄……
但转而一想,兴许是阿兄做了什么事辜负在前呢?
“阿兄何时才能醒啊。”
“得晚上了吧……”
元彻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更有些难以置信,他隐隐觉得家主醒来不仅仅是要发怒。
……
王夫人为了这婚事操了好几日的心,还一边叫人注意谢崇青的动向,得知谢崇青回来一日都没有动静,她便是彻底放松了。
果然,燕翎极大可能是狐假虎威。
若是把此事叫谢崇青知道了,指不定如何发怒。
她先是进了一趟宫,把选好的人给燕翎看。
“殿下,吴郡顾氏也是诗礼豪族,人丁兴旺、郎君们各个都有出息,孙子辈的长媳是我太原王氏三房的次女,也是我的侄女,比殿下大个两三岁,殿下嫁过去也不必操心庶物,还能如以往一般帮扶陛下。”
平心而论,王夫人选的这个人确实很好,燕翎笑了笑:“此事不急,再看看,毕竟是选夫婿,怎好如此快的定下。”
王夫人有些维持不住笑意:“殿下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只是我不想这么快便定下,这人合不合适还未可知,万一他是个朝三暮四、妻妾成群之人可如何,我选夫婿,一辈子只能有我一人,以我为先,敬我爱我,关键是,还得随我住公主府。”
王夫人笑意更勉强了,这不是上门女婿吗?一般来说公主出嫁虽有自己的府邸,但一般来说皆是入住夫婿的宅邸,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叫郎君随公主住公主府的。
“殿下啊,这……”
燕翎巧妙道:“舅母,我知你为我好,只是我亦有我的选择,我不想将就着过一辈子。”
王夫人不知道这哪儿就是将就了,明明是这么好的姻亲。
她只得搬出长公主:“这两日你外祖母成日念叨你成婚的事,我拉都拉不住,你什么时候再去瞧瞧她。”
燕翎乖巧应了声。
王夫人见此便先离开了毓庆宫。
寒露进了门疑惑:“殿下,这往日也没见过王夫人进宫瞧过您,怎的忽然对您的亲事这般操心。”
燕翎神情淡定:“这哪是操心我的亲事,这是嫌我爱着他们的路了。”
她心头冒出了点点酸胀,浑身脱力一般倚靠着椅子,看到舅妈算计她的婚事,她浑身一点点变冷。
她开始有点疑惑自己选的这条路究竟对不对了。
真的值得为此与所有亲人反目成仇吗?
“殿下。”寒露担忧的看着她,燕翎摆摆手,“王夫人若是再来,便说我病了。”
傍晚,她与公孙止在宫中御花园的凉亭内对弈,公孙止也听说了这几日她的事,便问了一问。
燕翎便把今日的事如实告诉了他。
“岂有此理,这些世族真是手段下作,竟要算计殿下的婚事。”
“只要殿下不放弃一日,这些世族便会群起而攻之。”公孙止突然正色,“殿下,不如臣娶你罢。”
燕翎顿时一怔,而后哭笑不得:“你莫要添乱了。”
公孙止急着表明衷心:“殿下,臣没有说笑,他们既想以殿下婚事迫使您与世族紧密联系,不若您干脆直接选了寒门,以身作则。”
燕翎神情淡淡,敛尽笑意:“此事作罢,你莫要再说了。”
公孙止只好闭了嘴:“您好好考虑考虑。”
燕翎回宫的路上神情若有所思,没有注意到他殿门前站着的身影。
还是寒露率先发现:“谢大人。”
燕翎被她的惊呼打断了思绪,抬头看到了黑暗中的那道身影。
宫灯映照下,树影婆娑,古朴的回廊下雪白的长袍静谧不动,谢崇青未曾簪发,青丝半拢于脑后,绾成了一个髻,额角垂落一缕发丝。
深邃的轮廓瞧着不似平日凌厉,倒像是……刚从寝居出来一般。
“你先下去。”燕翎低声回头说。
寒露走后,她平静的上了台阶:“你回来了。”
谢崇青亦平淡反问:“做什么去了?”
“与公孙止有公事要谈,回来的有些晚。”
燕翎推开了门:“进屋说吧。”
谢崇青转身进了屋,擦过她身边时留下一句:“究竟是公事还是成婚之事,臣倒是不知,臣脑袋上扣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他阴阳怪气的说。
燕翎眉头深蹙:“我何时要成婚了,外头都是风言风语,你别听风就是雨。”
谢崇青嗤笑:“殿下呢?殿下不也是误解我至深,随意猜疑臣,臣又为何不能来质问殿下。”
燕翎语塞,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谢崇青攥着她的手腕推到墙上,逼问:“王夫人寻的那桩亲事很是不错,殿下为何不考虑呢?”
燕翎生怕他误会,脱口而出:“我若是嫁了世族,那岂不是与我初衷有悖。”
谢崇青兀自点头:“所以这也是殿下一直推开我的原因。”
燕翎别过头,不说话。
“你觉得嫁给世族会加深外戚的风险,所以一直对我若即若离,恐怕猜疑也是从这起的,是吗?殿下,回答我。”
燕翎被戳破心中所想,愠怒地仰首瞪他:“是又如何?”
她眼眶怒到通红,二人鼻息交缠,她眸中的倔强强撑着她,可谢崇青却从坚硬的盾牌后看到极度的缺乏安全感。
她只能以此竖起心防,不表露任何的脆弱。
她明明是在生气,眼神却在诉说着抱抱我。
谢崇青觉得自己真的没救了,竟然、竟然又可耻的心软了。
他该生气,生气自己一腔真心喂狗吃了,自己都做到这种地步还要如何。
可真正的设身处地替她考虑时,谢崇青又觉得很理所当然。
没有人被背叛过后还能一如既往对人坦诚心扉。
尤其还是被至亲之人。
燕翎是不被选择、永远被抛弃的那个。
她当然要想方设法给自己铸造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
他应该反思自己,没有及时明白她的内心。
所谓爱,为包容、理解、心疼。
谢崇青长长叹息一声,包含了无奈与隐忍:“嫁人,不行。”
“殿下这辈子只能与我纠缠,不死不休,我求殿下,能不能信任我。”
他轻轻把她拥进了怀中,叫她靠在自己的肩头:“阿翎,你不能仗着我心疼你,你便如此狠心。”
“你既想要兵权,我给你就是了。”
门外一道惊雷滑过,燕翎哆嗦了一瞬,忍不住闭了眼,再睁开时她愣住了,眸中皆是惊愕,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喃喃:“什么?”
谢崇青坚定道:“兵权,我给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把她从怀中剥离,与他对视,他轻轻的试探的吻上了她的唇,柔软而香甜,她没有推开自己,谢崇青缠绵缱绻的与她
交吻。
那被药物压制下去的隐疾再度蠢蠢欲动,如燎原之火烧了起来。
燕翎任由他吻着,如今是莫大的心安。
同时她也茫然,她此人,唯利是图、薄情寡义,连父皇母后都不要她,谢崇青为何拿她当个宝,如此放低身段。
她想不明白。
燕翎头脑混沌着,谢崇青却突然离开了她,拉开了距离:“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他匆匆说完便要离开毓庆宫。
刚要走,他的广袖便被扯住,他愣了愣,看了过去。
燕翎眼睫颤了颤:“别走。”
谢崇青脑中顿时陷入了踌躇不决,他并不想叫她看见自己丑陋的一面,陷入情爱中的谢大人也是如一般男子一样有了自卑的一面。
而燕翎不知道真相,她还有一肚子疑问,并不想他离开。
谢崇青想了想,扯出了袖子:“我真的得走了,我……身子不适,我们明日再聊。”
他当然可以如以往一般向她索欢,可他不想在她心里留下“我窥见了你的脆弱,却只想与你交欢的印象”。
言罢狠狠心匆匆转身离开。
他今日本就是强撑着来寻她,府医说他不宜有过大的情绪波动,不宜出门,但他仍然还是在听到谢莹的话后便来了。
只为了要问个明白。
广袖从燕翎的手中滑走,燕翎陷入了茫然的境地,同时又疑窦丛生。
什么病要这般遮遮掩掩。
王夫人在得知谢崇青进宫后惴惴不安了一夜,后来发现没有任何事发生,便也安了心,翌日便由王云姬牵线与顾氏夫人想见说明了此事。
顾氏自然是乐意至极,当日便说可以先叫两个孩子相看一番。
王夫人的到来确切答复,也没急着立刻告诉燕翎,而是请了襄城长公主带着她去了秦淮河上的画舫游湖。
并把消息着人递给了燕翎,以长辈为邀约,请燕翎来。
燕翎自是不会拒绝,她身边有血脉的亲人不多,何况长公主是真心念着她的好。
而顾氏夫人领着小儿子也上了这一处画舫,与襄城长公主热情攀谈。
燕翎挑开船帘进来后才发现船舱里不只有王夫人和外祖母。
顾氏夫人率先打量,而一旁的顾循豁然起身,目光忍不住露出惊艳之色。
他一早知道今日母亲给他相看新妇,也知是当今陛下最为看重的敬阳殿下。
那可是食邑万户的长公主,位比公侯的存在,顾氏成了皇室外戚后也不必看那些北方世族脸色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燕翎,之前只是远远的看过一眼,燕翎的眉宇仿佛装了浩渺山水,眉若烟黛,雪肤云鬓,色若芙蕖,唇红齿白,当真是天仙一般的女郎。
顾循的心头砰砰直跳。
燕翎脸色冷了下来,扫过王夫人略有些心虚的神情。
而与此同时,安排在燕翎身侧的探子很快便把长公主与顾家儿郎相亲的事情禀报给了谢崇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