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逢的神经一瞬绷紧, 他的心跳、呼吸仿佛被逐渐没过头顶的深水湮灭……
孟黎,恢复记忆了吗?
他扭头僵着脖子看向孟黎,在看到孟黎眼中刹那同样的怔愣时, 分外卑劣而自私的松了口气。
而刘姨听到孟黎熟稔的称呼, 惊讶的看向他:“小伙子, 你认识我?我记性好, 来我这里一次的人我基本都记得,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没见过你?”
孟黎看着面前温柔的女人, 动了下唇,下意识想说什么,可脑袋里那一瞬的画面犹如昙花一现,他再去寻踪迹,却也只拾得到那零星一点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顺其自然的将这个称呼说出了口, 只是觉得面前人让他很舒服, 想亲近,就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
萧逢自然替沉默的孟黎接上了话:“您这店这么火, 我们也是网上推荐来的,大家都知道您姓刘,我们也就跟着大家喊刘姨了, 您不介意吧?”
刘姨也不做他想,笑呵呵道:“当然不!我刚才听到这小帅哥这么喊我,不知怎么的,也觉得倍感亲切呢!”
萧逢的笑容一僵,看了眼垂眸深思中的孟黎,笑着搪塞过去。
而等刘姨一走,餐桌就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默中。
萧逢没有问孟黎刚才为什么会对着刘姨脱口而出那些话, 孟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直到肠粉端上来,香气袅袅间,萧逢察觉到了孟黎望过来的视线。
那一眼带着些许不属于盛夏的凉气,如同淬寒的明镜,这样近的距离里,萧逢能很清楚的从孟黎的那双清透双眼中看到自己倒映的身影。
萧逢的心猛烈的挑了下,仿如巨石压下,挤压着他的胸腔。
“……怎么了,黎黎?”
萧逢攥了攥手中的筷子,定定对上孟黎微冷的视线。
孟黎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的开口:“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萧逢的心紧了一下,他和孟黎怔然对视,中间隔着肠粉飘渺的白色雾气,像是跨越前世今生,穿过沧海桑田后,遥遥无望的对视了一眼。
这眼神太过陌生,陌生的萧逢心脏都禁不住跟着瑟缩了一下。
一刹那,萧逢甚至觉得眼前的孟黎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可他此刻仍是执着的望着自己,等着萧逢的答案。
萧逢僵在座位上,手中的木筷子快被他捏成两半。
萧逢高考前已经做了很多准备,明白自己早该将这一切和盘托出,可他总是自私的告诫自己,再等等吧,和孟黎在一起的时光太不容易,再贪婪的享受这片刻明媚吧。
然而此刻面对着孟黎的双眼,他又忽然觉得自己该说了。
之前总找借口说需要一个时机,而最好的时机不就正好是现在吗?
该来的,总要来的,他不可能瞒孟黎一辈子,这样将来有一天孟黎恢复了记忆,只会把他推的更远。
陪在孟黎身边的这五年,本就是偷到的了不是吗?
萧逢在心内苦笑一声,深吸口气,对上孟黎凝望自己的视线,沉声说:“黎黎,我……”
“先吃东西吧,出去再说。”
在萧逢做好了心理准备把真相和孟黎要的答案说出来的刹那,孟黎却又别开了视线,将他在腹中演练千遍的草稿打断。
他哑然半晌,看着慢条斯理吃肠粉的孟黎,咽下喉中漫上来的苦水,闷头吃粉。
结完账离开肠粉店时,那层叠晚霞已经散去不少,天空变成了紫蓝色的一片,马路两侧的路灯都亮了起来。
从肠粉店出来,两个人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也是这些年以来,萧逢第一次接不上孟黎的话,他们之间那永远活络明媚的氛围也跟着消失了。
萧逢沉默着慢半拍跟在孟黎身后,看着前面那个颀长背影发呆。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走在前面的孟黎影子叠在了萧逢影子上,萧逢就沉默的踩着影子,慢吞吞的走在他身后。
而萧逢在刚才好像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些年里孟黎前世的记忆没有丝毫恢复的意向了。
因为萧逢的到来几乎彻底改变了孟黎的前世轨迹。
远离了那些孟黎熟悉的地方,久远的记忆自然也就随之消失,藏在了时光深处。
去一中读书,搬到老师宿舍,认真学习,拥有三两好友,几乎彻底远离声色犬马的场所……这全都是悖逆孟黎前世轨迹的改变。
于是南平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孟黎前世记忆的那扇门。
记忆千丝万缕般从南平每一个让孟黎曾经走过千万遍的角落钻出来,将孟黎脑海中的前世缝合完整。
萧逢忽然有种感觉,这次来南平,离开的时候,他和孟黎之间……或许再也回不到从前。
孟黎确实在观察南平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从肠粉店出来开始,他就觉得这里熟悉及了,就仿佛……他确实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一样。
比如他刚才望去的街道尽头拐角处的那家名为“卉柠”的花店……
在走近时,他的脑海里面就已经勾勒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花店的老板应该是一对中年夫妻……不,或许现在还年轻,他们有一对可爱的儿女。按照时间线,他们的儿子现在应该已经上了初中,而女儿将在两年后出生。
孟黎对花草植物没有兴趣,但有人总喜欢在某些无聊的节假日来这里用偷偷攒的零花钱给他买花。
那个送他花的人,个子很矮,小小的,童音青嫩。
“爸爸,我买的可是最香的开得最好的一朵茉莉!舒舒说了,今天可是中秋节哦,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我用这朵花,可以换一个月饼吃吗?”
第一视角的孟黎犹豫几秒,接过了这朵被细致包在蝴蝶结里,还沾着晨露的鲜嫩茉莉花。
他听到自己说:“谢谢。但如果你只是为了月饼用茉莉花来贿赂我的话,没有必要。”
小孩以为自己贿赂失败,小声哼哼了几下,但随即又抬起那双明亮黑润的双眼笑嘻嘻的望着孟黎,说:“好吧,不吃月饼就不吃,送给爸爸的花能让爸爸高兴就好啦!”
孟黎笑了声,大掌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的意思是,中秋节就算你不送我花,也有吃月饼的权利,月饼已经买好了,你最喜欢的蛋黄莲蓉。”
小孩欢呼一声,大喊一声“爸爸万岁”,蹦跳着去吃月饼了。
“黎黎,你在看什么?”
耳侧突然响起的嗓音让记忆戛然而止。
孟黎也从记忆中回过了神,侧身凝眸看向萧逢,终于还是将刚才店里面没有出口的问题问了出来:“高考之前,你说有一个一直想要告诉我的秘密,是什么?”
萧逢愣住,瞳孔颤了下,对上孟黎探究审视的眼神,艰难开口:“黎黎,如果我告诉你,你会信吗?”
孟黎笑了声,淡淡道:“是不信前世今生,还是不信你返老还童,死而复生?”
萧逢微微瞪大了双眼,僵直在原地。
刹那间,街道边脚步匆匆的行人、街角汽车扬起的尘埃,风扬起的衣摆……都凝滞在了一瞬,静谧的不像话。
孟黎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敏锐很多。
萧逢知道孟黎早就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但他唯独没想到孟黎居然这样轻易的就接受了这样一个魔幻的,说给任何人听都未必会有人相信的事情。
孟黎原本也不想在此刻就这样问出口,因为他也意识到,或许某些真相出口,他和萧逢之间就会悄然改变。
可刚才看到街角花店的刹那,一瞬间潮水般细密的记忆向他涌来,但全都零零碎碎的,让他不知所以,像在走迷宫,拼拼图,不知所以。
他忽然有种迫切想要知道所有事情的感觉。
他分外平静和萧逢对视着:“说吧,我想知道。”
萧逢再笑不出来,沉默好半晌,才说:“好。”
但在将要出口的瞬间,萧逢又分外认真的看着眼前人,低声说:“黎黎,今生的所有,我都是心甘情愿,我有愧疚,但我为你做的一切,出现在你身边,不是因为愧疚也不是为了弥补……”
说着说着,萧逢的声音越来越低。
一股极浓的酸涩感将他重重包围。
他如同一个即将接受刑罚的人,等待中的煎熬和恐惧,攫取住他的心神。
而话讲出口的此刻,他反而词穷不已,只认真的,那样虔诚而真挚的看着眼前人,沉声说:“黎黎,今生所有,都是我心甘情愿。”
孟黎看到了萧逢眼中的痛。
他和萧逢认识以来,这个人从来挂着副笑脸,不管在谁面前都永远保持着阳光明媚,心态积极阳光,从不说丧气话。
被鞭子抽打的遍体凌伤,被家中当作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受尽了嘲讽和冷眼,后来又在即将毕业的当口被老天耍弄般诊断出先天性心脏病,他都从没有露出这样绝望而灰败的眼神。
孟黎甚至有一瞬间想阻止萧逢再说下去,但他们心里又都清楚,纸包不住火,该要道明的再藏着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后文,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听他们的前世今生。
萧逢深吸口气,分外简短的将前世高考后的初见,到大学时那三年的纠缠,再到中间空白的七年,七年后的重逢……
萧逢全都说了,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孟黎。
然而沉沉压下的巨石却并没有因为吐露的沉寂已久的真相而消失,反而越加沉重。
尤其是在看到孟黎那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变化的神色时。
孟黎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骤起前的海面,波涛汹涌都藏在静谧之下。
萧逢知道,审判的时候到了。
他的故事说完,夜已经深了,本就没有什么行人的街道也只能听到聒噪蝉鸣。
孟黎久久没有言语,萧逢的嗓子干哑着,也再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孟黎才抬眼看向天边悬着的清冷孤寂的明月,苦笑道:“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莫名其妙得来的好。”
这句话比任何利刃的杀伤力都大,直将萧逢的心绞的稀巴烂。
第102章 chapter102 恢复记忆。
前世今生, 返老还童,重生。
这样三个魔幻的事情,换做从前的孟黎, 是绝对不会信的。
甚至在和萧逢来南平之前, 孟黎也始终对这件事情抱有怀疑态度, 还在想会不会是萧逢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是上一辈的纠葛?高超科技的记忆植入?甚至想过是不是自己失忆, 忘了从前和萧逢之间的事情。
可当萧逢对他亲口吐露这一切时,孟黎清晰而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刀割般碎裂开来的痛意时,他忽然全盘接受了这样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 听起来就很离谱的事情。
正是因为接受了,所以仿如阴云下压,内脏紧缩,将他再次笼罩在那片熟悉的阴霾里。
难怪当初萧逢会那样热情的接近自己,赶都赶不走, 他说他对自己不是心怀愧疚, 他说不是为了弥补自己,叫孟黎怎么相信呢?
孟黎太有自知之明了, 从小到大,他的身边从来没有莫名其妙的讨好和接近,也从没有轻而易举得来的朋友和礼物。
一定要你有他想要的东西, 要大方的高高在上的尊贵且坐拥财富权势的,坐拥上位时,他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自己想要的才会送上门来等着他的挑拣。
所以在萧逢最初接触他的时候,他是心怀警惕的。
然而时光是一把刀的同时,也是一杠称,日积月累的陪伴和付出, 饶是自以为心如磐石的孟黎,也被打动,他居然心动。
那前世的他呢?有为这个人心动过吗?
听萧逢的口吻来看是没有。
并且他还是强取豪夺,践踏他的尊严,一朝落势就忙不迭躲了起来,消失数年后,怕孩子无所依靠,死前还在利用萧逢。
那看来萧逢前世对他的恨也是情有可原。
按理说他们两个应该是扯平了,两不相欠。
可萧逢有他的尊严和恨,孟黎更是。
他这个人向来追求完美,一份不完美的,裂痕密布,错漏百出的过去摆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逢。
萧逢说的对,今生他的轨迹改变太多了,他也没法去衡量自己当时的心情了。
孟黎啊孟黎,原来你真的被自己的狂妄自大害死了。
他还以为,真的有那样一个人,可以跨越阶级,接受他的阴晴不定凶狠暴戾,始终如一的陪在他的身边。
此刻的萧逢,恍如浸泡在咸涩海水中,每一次呼吸都让如潮的咸涩堵塞,他只能紧掐着手心,让痛从脊背蔓延看来,将瞳仁浸的发疼。
他看着孟黎的眼中涌上自嘲,那双眼睛中映照着的亮光倏然暗下来,像失去光辉的月亮,留下一片阴霾下的坑洼,那是无数阵酸雨落下后腐蚀出来的伤痛。
“黎黎……”
萧逢想解释,可孟黎却连听他讲话的耐心也没有了,抬眼平静的看向他:“如果孟家倒下的时候,我没有消失不见,你会怎样做?把我留到你的身边肆意欺辱玩弄?还是高高在上看我深陷泥沼?”
从萧逢说出这个真相开始,孟黎已经难以相信萧逢了,包括……萧逢的真心。
萧逢将手心掐出了血还浑然不觉,眼眶涩然发痛,哑声说:“黎黎,我不会,不会让你被欺辱,也不会让你深陷泥沼……我当年听到消息从国外赶回来,是想带你走,带你出国。”
孟黎眼中一片冰冷,追问:“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当笼中雀?”
萧逢立马道:“孟家在海城扎根多年,仇家数不胜数,孟家倾倒后,我知道想要找到你报仇泄愤的人无数,我怕极了,怕你落到那些人手里。黎黎,我那时已经明白了对你的心意,我只是想,等孟家的风波过去,我们好好在一起,不要再和以前一样,总是说不了两句话就吵架,总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面……我,我……”
萧逢的话还没说完,心脏突然泛起一阵毁天灭地般的阵痛,猝不及防间,如同万蚁用细密利齿啃噬过他的心脏。
他的肩膀控制不住地起伏颤抖,每次呼吸都像喉咙里插了玻璃的碎片。萧逢说不出话来了,喉头滚动着,艰难的抬头看向孟黎,却发现面前人的面容越来越模糊,身影也愈来愈远。
萧逢害怕,害怕孟黎就这样真的离他远去,巨大的恐慌将他紧紧包裹,加上心脏的痛,简直凌迟般让他生不如死。
他耳边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夏日的蝉鸣,孟黎的呼喊,呼呼的夜风最后都化为尖利的滋滋声,如长针般刺入他的耳蜗。
在眼前黑透的时候,他尝到了口中腥甜的滋味……
“黎黎,不要……”
不要离开我。
不要赶我走。
不要……不要不要我。
*
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后,萧逢在心跳监护仪的“滴滴”声中睁开了双眼。
他头脑混乱,浑身无力,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半睁着眼迷茫的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才僵着脖子看向周围,却只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叶姨。
萧逢的面上带着氧气罩,他眨了眨眼,想动才发现自己这会儿浑身都插满了管子,根本动不了,身体麻木不已。
叶姨察觉到他这边的动静,看到萧逢醒来,面上露出喜色,眼角挂起泪。
萧逢舔了舔唇,艰涩开口的问:“叶姨,黎黎、黎黎呢?”
他的嗓音小,一出声大点心脏就针扎似的疼,叶姨也是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哽咽道:“少爷那边你不用担心,他有点事……其实不久前还来看过你呢,对了,你和少爷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你们都考上了海城大学。萧逢啊,你现在主要就是好好养好身体,再过一个月,你和少爷就要去上大学了,少爷等着你呢。”
萧逢闭了闭眼没说话,只在心底笑了一声,怔然的看着天花板。
等他吗?
孟黎再也不会等他了,想让他离远点还差不多吧。
萧逢哑声问:“叶姨,我睡了多久?”
叶姨叹道:“一周。”
整整一周了啊……
萧逢毫无感觉,这一觉他甚至连一个梦都没有做,只感觉灵魂在不断的飘荡着,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不错,起码代表他承担了孟黎前世的命运。
又不禁阴暗自私的想,他就这样死在孟黎的面前,是否有一天孟黎恢复记忆后,也会空出个时间捧束花来墓地看他一眼。
可随即他又很快清醒过来。
他不能死,他现在还不能死。
就算真的要死,也要等到孟家破产,给母亲养老送终后。
好不容易重生了,他怎么能死呢。
这一世,至亲至爱之人都在身边在面前,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叶姨在病房里面守了萧逢一会儿,随后按铃喊了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在医生宣布萧逢已经脱离危险期后这才舒出口气放了心。
但萧逢到底是身体还没恢复后,和叶姨说了会儿话,问了问今天是什么时候,就又睡了过去。
叶姨见他睡熟了才离开病房,轻轻带上门,一转身就看到了医院走廊深处身形颀长的少年。
一个星期前,萧逢突然晕倒被送到南平县城的医院救回来一条命后,孟黎就立马将他转院到了海城这边的医院。萧逢的主治医生常医生也大半夜里千里迢迢从新京赶了过来。
最后确认是第一次手术后冠脉闭塞引起的心肌梗死,需要二次进行冠脉搭桥手术。
这一次不再是微创手术,需要开胸,由于是短期内二次手术,面临的风险也会更大。
当时她和郑贤都没忍住红了眼眶,最后还是孟黎抖着手签下了萧逢的手术同意书。
历经六个小时的手术后,萧逢又在ICU里住了三天,脱离了初步危险才从ICU出来,转到普通单人病房,孟黎几乎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这几天也是住在他名下医院附近的一套房子里。
萧逢醒来后叶姨第一时间就发消息告诉了孟黎,孟黎立刻就赶过来,只是嘱咐叶姨不要告诉萧逢他来了。
叶姨也不知道孟黎和萧逢闹了什么别扭,从南平回来开始,孟黎就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是从前她熟识的那个少爷了,像是一夜之间成长,面上少了笑,异常的沉默寡言。
连一直跟在孟黎身边的郑贤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这些天了身形瘦削了许多的孟黎,叶姨又忍不住红了眼。
孟黎问:“他怎么样了?”
叶姨说:“状态看着还不错,就是一直在问你。少爷,你真的不进去看看他?”
孟黎垂下眼,掩去眼底漫上的阴郁,摇摇头说:“不去了,叶姨,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了。”
孟黎从没有这样客气过,叶姨闻言还有点受宠若惊,忙道:“少爷,你这是说的哪门子话,我来孟家本就是为了照顾你,陪在你身边,您和萧逢是朋友,让我好好照看他,这也是应该的。”
孟黎扯了扯唇,又沉默了。
这段时间孟黎的话少的可怜,总是说不上两句似乎思绪就飘远。
叶姨一开始还以为孟黎是在担心萧逢,担忧过度才会这样,慢慢却发现,孟黎身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雨雾般的阴翳,朦胧粘稠的将他笼罩。
她眼前的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青涩,转瞬间长大成人,蜕变的沉稳内敛。
可这样的变化,却只让叶姨感到担忧。
她更宁愿孟黎是那个和萧逢在一起时,明朗青雉的少年,可也只有萧逢能让孟黎变成那样了。
萧逢陪在孟黎身边这么多年,叶姨一开始对他是爱屋及乌,她在孟家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虚情假意没有见过?这些年里萧逢对孟黎细心周到体贴入微她和郑贤都看在了眼里。
这样炽热的一颗真心,怎么也不会是假的。
叶姨想着刚才面无血色躺在床上,说两句话都气喘不匀的萧逢,内心不由生起一阵怜爱,忍不住对孟黎说:“少爷,你和萧逢之间到底是闹了什么矛盾,他没醒来的时候,你日日夜夜盼着守着,现在人醒来了,你怎么反倒不去见了?”
孟黎沉默了片刻,半晌才缓慢抬眸,和窗外枝桠上栖息的鸟雀对视,鸟雀似乎被他死寂的眼眸惊吓到,扑闪着翅膀飞远了。
他的眼神追逐着鸟儿飞去的方向,神色飘渺,语气轻的像风:“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前尘往事,在他从南平回来的路上,已经猝不及防纷至沓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第103章 chapter103 暗格。
跟着萧逢回海城的路上, 孟黎被萧逢突然的晕倒惊吓的一天一夜不敢闭眼。
碾转来回多次,等萧逢情况好转,才敢将他转到海城做手术, 随即孟黎也坐上了回去的飞机。
飞机上气流颠簸, 然而疲惫如洪水侵袭, 孟黎头脑昏沉,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他的心始终放不下来,仿佛千斤重压在上面,可眼皮还是慢慢的合了起来。
临睡前他还在想:前尘往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也不记得,过去了……就当作过去了吧。
可他没想到,这一觉竟是把他丢失的记忆找了回来。
他在梦里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度过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今生的人生。
从牙牙学语到步履稳健,又独自度过了那荒芜迷茫的声色迷离少年期。
萧逢也和他认识的萧逢不太一样,女生说他是不太爱说话心中只有学习的“高冷学神”, 孟黎身边的那些朋友称呼他为自作清高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未来萧凌飞的垫脚石。
高中时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只在偶尔几个场合擦肩而过, 相见不相识。
直到高中毕业后,孟家的那场晚宴上……
后来,就是无数两败俱伤的纠缠缠绵和针锋相对。
孟黎察觉到孟家倒台后, 主动和萧逢结束了关系,消失在了海城。
原本他是想从此不再回海城,过一过这样安宁的从来没有过过的日子。
可事实证明,这样的日子并不适合他。他在平静里只看到死气,在艳阳里看到了自己生命的死寂,又在花草的枯萎中看到了人生的尽头。
他觉得很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所有的一切都很没有意思。
他本来想自杀,然而造化弄人,却让他发现自己怀了个小孩。
孟黎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时,叶姨、郑贤还有简寻简泊都不理解。
连他自己后来回想,也不明白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生个麻烦下来,将来死都死的不安心。
孩子出生后,孟黎很长一段时间不太愿意见到他,因为实在是太丑了。
丑的不像他,也不像萧逢,孟黎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掉包了。
直到渐渐的,小孩的五官逐渐圆润,慢慢显现雏形,孟黎在他的小脸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带小孩不是件容易事,叶姨郑叔都心疼他,即使老家在远方,也坚持留在南平照顾他。每天轮换着来家里帮他带孩子,不让他动手。叶姨更是给简寻买了一本育儿手册,让他和简泊也帮着过来带。
但叶姨和郑叔也有自己的家庭,两人年纪大了,家里条件不差,本该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了,孟黎不想总是劳烦他们,后来就不让他们来了,只有简寻和简泊偶尔来。
就这样,孟时桉被他潦草的带大了。
父子俩的感情说不上多好……至少孟黎是这样认为的。
孟时桉的性格不像他也不像孟黎所认识的萧逢,小小年纪就一身使不完的劲儿,在家喊爸爸,出门遇见好看的小姐姐就喊他哥哥……是的,这小子一直想要个妈妈,直到后来孟黎明确告诉他不可能才作罢,又说让简寻叔叔做他妈妈也不错,被孟黎揍了顿才不再提这件事情。
孟时桉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张蜜糖似的小嘴。他知道孟黎就吃他这一套,有时他犯了错,抱着孟黎的大腿撒个娇道个歉,孟黎就狠不下心揍了。
生活一如既往的枯燥乏味,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孟黎渐渐放弃了去死这样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街角的那对经常送他鲜花的夫妻,又或许是肠粉店那位总在餐盒里堆满满一碗肠粉的刘姨,又或许是尽管他早餐店里的东西做难吃难看,每天仍然来光顾的那几位眼熟邻居……
也有可能是因为孟时桉吧,但孟黎总觉得他关系不大,因为这小子不听话的时候也会气的他半死。
就在孟黎终于说服了自己放下了过往一切,想要好好活,起码也要半死不活到孟时桉十八岁的时候,他却查出了心肌炎并心竭。
医生说应该挺久了,平时也不可能没有症状,只是他自己没在意。
孟黎总觉得疾病离他挺遥远的,没想到一查出来就是死期倒计时,他也不想治。
孟黎心里并没有很大波澜,甚至觉得也好,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但孟时桉怎么办呢?
简寻做的是刀尖舔血的生意,尽管将来脱身也会和简泊有自己的生活。叶姨和郑叔更不用说了,他们都上了年纪,来看孟黎的时间都越来越少。
所以孟黎才想到了萧逢。
对,绝对不是因为快要死了,所以想要再去见他一面。
他制定了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事情也确实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了。从被萧逢遇见,被萧逢查到,看到孟时桉被萧逢接走……一切的一切,他都预料到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萧逢对他的恨意那么大……
孟黎其实后悔过带孟时桉来找他,因为怕孟时桉在萧家成为第二个他。后来却又发现,除了萧逢他也不知道该找谁了。
算了,那就这样吧,有些人的命是早就注定了的。
*
孟黎宁愿自己这一世一辈子都不记得前世的事情。
恢复记忆后他面对萧逢时的心态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现在的萧逢还是从前的萧逢吗?
现在的他又还是那个被萧逢关爱着长大的孟黎吗?
还是不一样的。
孟黎始终觉得,被打碎了的东西,哪怕后来又用胶水拼合回去,那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和萧逢也是。
萧逢这次的手术做的比上次大很多,要留院观察一个月。
期间,梁景凡、程屿、沈晖简泊简寻都来看过他,说起自己拿到了哪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梁景凡在上半年就已经成年了,他炫耀说自己考了驾照,还考上了新京的一所大学,因为沈晖考上了新京大学。
而程屿则留在了海城,和萧逢一样在海城大学上学,简泊也考上了海城一所一本。
几个人都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录取结果,原本该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但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中间少了一个孟黎,像是受到了什么提点。
直到他们快要走了,萧逢才拉住了唯一大嘴巴的梁景凡,问他有没有看见孟黎。
梁景凡闻言,欲言又止片刻,见萧逢明明难受还执拗抓着他不放的模样,终于还是心软了,面露难色:“我还想问你和孟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们也联系不上他。我来看你的时候,叶姨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不要在你面前提起孟黎,也不说是什么原因……喂,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身体要紧啊,等养好了身体再去想别的知道吗?”
萧逢神色黯然,心底一片冰凉。
因为他意识到了什么。孟黎不会仅仅只是听了一个他自述的前世,就对他不闻不问。
那只有可能是……孟黎恢复了记忆。
萧逢的心倏地跳了下,紧攥着梁景凡的手,哑声说:“你想办法见见他,帮我和他说、说……”
萧逢头脑钝痛,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最终却只脱口一句:“说‘对不起,我不敢奢求他的原谅,只想……见他一面,看他一眼’。”
梁景凡虽然不知道萧逢和孟黎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萧逢的神色就明白他们之间应该不是和从前一样的小打小闹,是出了大问题了。
梁景凡面色复杂,但感情到底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他自己也是个感情上的半吊子,也就不再乱出主意,点头答应了。
朋友们都离开以后,叶姨才进来,笑眯眯的和萧逢说:“学校那边少……已经有人给你请过假了,你成绩优异,学校表示了理解,让你养好身体再去报道。”
萧逢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看了看窗外逐渐灰暗下来的天色,怀着期望又不抱希望的问:“他今天会来吗?今天不会的话,明天呢?”
叶姨愣了下,别开视线说:“少爷最近有事……萧逢,你好好养好身体,等身体养好了再去见少爷不迟。而且你和少爷在一所大学,大学四年,有的是时间见面的。”
萧逢扯了扯唇,眼中却不见丝欣喜和亮光。
他和孟黎还有时间吗?
从前萧逢还能厚着脸皮跟在他的身后软声求原谅。现在他又有什么靠近他的资格,孟黎已经用态度表明了他的不原谅。
也对,他的黎黎从来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连萧逢也恨不得杀了前世那个高高在上的自己,更别说是孟黎了。
他的靠近,只会给孟黎带来不幸。
孟黎在确定萧逢已经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只需要好好修养等着去上学后,回了趟孟家拿个东西。
只是没想到不巧的是,一回去就正好撞见那温馨的“一家三口”。
孟黎身心俱疲,选择视而不见,径直上楼,柳筝和孟方旬喊他他也没有搭理。
不过这次再见到前世都已经死了的三个人,孟黎的心情确实有些奇妙。
孟黎的房间衣帽间的衣柜深处有一个暗格,那是郑叔给他做的。
因为小时候家里的佣人总是会来他的房间偷东西,郑贤就给他做了这个暗格,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在哪里,也只有在他们打得开。孟黎从小到大所有珍贵的东西都放在这里面。
孟黎本来是来拿母亲去世前唯一的遗物,那是她陪嫁的一枚祖母绿戒指,也是孟黎唯一拥有的关于她的东西,还是孟方旬在处理她遗物的时候,叶姨偷偷拿出来给他的。
前世,这枚戒指在孟家倒塌时,被柳筝偷走了,后来柳筝死了他也始终没有这枚戒指的下落。
孟黎也没有时间再去找,匆匆去了南平。
有了前车之鉴,孟黎第一时间就回来拿了它。
他将戒指拿起,指腹轻柔爱惜的摩挲片刻,又放在胸口口袋珍惜的贴身放好。正要关上暗格时,余光看到了里面一个足金手掌心大的金锁,还有一对价值不菲的中古袖扣……
那是萧逢送他的东西。
孟黎别开头,抬手合上,头也不回的离开。
然而才走到房间门口,又没忍住折返回来,将里面所有东西都胡乱攥紧了口袋里。
他只是……不想让这个迟早被发现的暗格里的东西,被人偷走而已。
第104章 chapter104 断绝关系。……
孟黎揣好这些东西, 没有再看这个房间一眼,转身离开。
“孟黎,看到长辈连声招呼都不打, 这是谁教你的?”
孟方旬虽然已经习惯了孟黎的目中无人, 但嘴上总忍不住提。他自觉自己和孟黎的关系已经逐渐缓和, 没想到一个家长会再次将他们的关系拉至冰点。
孟方旬是个高傲的上位者, 向来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却频频在自己儿子这里碰壁,心中不由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或许是因为他老了, 年少气盛时,他也是这幅目中无人的模样。
孟黎脚步微顿,扭头平静的看向厅中那虚伪的一家三口,只觉得大快人心。
因为想到了前世他们的结局。孟方旬死得其所,柳筝和孟煦也自食恶果, 而孟黎这个资本熏陶下成长的恶毒产物, 自然也不得好死了。
是了,孟家一家子恶人, 就应该是这样的死法。
这样想着,孟黎心中竟生出一股扭曲的畅快,笑却不达眼底:“怎么, 又要把我关起来?”
孟方旬神色微变,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柳筝看了眼孟方旬的脸色,适时出来唱白脸:“黎黎,孟家到底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你爸也是为了你好,未来你可是家族的继承人。”
孟黎听出了柳筝口中的试探之意,眼神凉凉的瞥向她, 淡淡道:“是吗,你儿子比较有素质,不如让他去当这个继承人吧,我主动退出了,开心吗?”
这话一出,别说是柳筝和孟煦母子,就是旁边的佣人们也屏紧了呼吸,静默无声的站在一旁,只暗自心惊。
孟方旬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惊愕难当的瞪着他,眼白都瞪出了血丝:“孟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口无遮拦的东西!你以为你脱离了孟家算个什么东西?仗着孟家的权势在外边横行霸道,在家里倒是有硬气起来了?呵,有骨气你就别再回这个家,主动在外宣布和孟家脱离一切关系!”
孟方旬也是气急了,连断绝关系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大厅内瞬间落针可闻,柳筝也被这场面吓得连气都不敢大喘,抬眸看着孟黎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敢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种话。
难道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孟方旬能把这话说出来,就是料定了孟黎一定不会往下接。他总是胸有成竹,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觉得孟黎肯定舍弃不了孟家滔天的财富和权势。
孟黎虽然年轻,但他一点都不蠢,相反他比孟方旬要想象的聪明很多,学习成绩从无可救药到一鸣惊人,甚至拿到了名校的录取通知书,这都是孟方旬从前没有料到的。
这样的孟黎才是他真正中意的继承人。
孟方旬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很多事情上力不从心,原本他是想等孟黎上大学后就让他进孟氏好好培养,顺势缓和父子之间僵硬的关系,将来他未必做的不会比自己好。
可让孟方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歇斯底里,甚至没有换来自己的儿子半分动容。
孟黎静静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随即慢吞吞吐出一句话:“如你所愿。”
丢下这句话,孟黎就迈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孟方旬怔然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心内一阵紧缩。
孟黎高了很多,也瘦了不少,在他的记忆里,孟黎好像就从来没有胖过,总是那样瘦,瘦的如纸,就像是他去世的妻子……
他的胸膛中仿佛被冰粒塞满,如有实质般堵塞在心口,梗得他发痛。
他意识到,他和孟黎之间的父子俩的上下位关系跌倒了,自己已经在孟黎面前不占据丝毫高位了,除了自己口中的“继承权”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威胁摆弄他的筹码。
孟方旬有一种预感,总觉得这次的争吵,最后赢得那个人不会是他。
肮脏的地方围满了乱飞的盈虫,孟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他也只有这么高的素质,只能做这样一个恶劣的人。
郑贤一直在们口等他,见他上车,问他要去哪。
孟黎抿了抿唇,却说:“去医院附近那套房吧。”
郑贤一喜,忙道:“好。”
孟黎扭头抬眼,看着窗外高高悬挂的太阳,觉得有些晃眼,复又收回了视线。
他不知道萧逢这个无中生有的心脏病是怎么来的,但既然有重生这一说,想必讲究一个因果循环。
萧逢既然改变了他的轨迹方向,就相应的承担了他前世的苦果。
孟黎向来恩怨分明,既然是因他而起,他也会负责到底。
至于以后……孟黎闭了闭眼,垂手不小心碰到口袋里那沉甸甸地将他的口袋都坠的变形了的金锁,心口也变得沉甸甸的,仿佛巨石压下,那口堵在心头的浊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两世的记忆和情绪都杂糅在了一起,这些天里搅得他思绪混乱,甚至无法安下心来睡个好觉,闭上眼睛也都是前世记忆。
孟黎无法去形容这种感受,像是一个壳子里面装着两个他,一个麻木空洞;另一个灵魂生长出血肉,竟是带上火光,将前者生生烫出个洞。
每每两种情绪打架,心意驱使他偏向萧逢时,他告诉自己:算了吧,前尘往事还纠结那些做什么,不如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既然今生的萧逢已经弥补至此,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何必耿耿于怀继续自作自受呢?
可是另一个他却站在往丈深渊里抬眸空洞洞的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过得去吗?真的能把前世的一切都放下,忘记的干干净净吗?孟黎,你不是向来拿得起放得下,爱憎分明吗?怎么在他面前又变得优柔寡断,生出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恻隐之心?
于是理智回笼时,又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孟黎垂眸,揉了揉突突发痛的太阳穴,深深叹出口气。
他不明白重生的意义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成全萧逢,又何必让他恢复记忆呢?
要是为了成全他,又何必让他再来这人世间走一遭呢。
“少爷,您身体不舒服吗?”
郑贤在车内后视镜里看到孟黎一直在揉眉心和太阳穴,不由面露担忧,又想到孟黎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这些天面色也看着不怎么好。
郑贤在南平回来的路上就发现了孟黎这些天的不对劲,这一次和前面几次都不同,这些天连郑贤对孟黎的态度都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孟黎身上那股蓬勃少年气息似乎一夜消失了,现在面前的少爷让他有些陌生,却又令人看不透。
孟黎摇了摇头,出口嗓音却有些哑:“没事。”
郑贤在车内后视镜看了孟黎好几眼,欲言又止半晌,终还是忍不住问:“少爷……您的朋友梁景凡打不通您的电话,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说……萧逢给你带了话,让我转达。”
孟黎沉默几秒,才问:“什么话?”
郑贤:“萧逢说,不求你的原谅,只想见你一面。”
孟黎笑了声,眼中带上嘲弄。
见一面有什么意义?
以孟黎现在这样的状态去见他,只会刺激他的病情,医生说了萧逢现在情绪波动不能太大,不然孟黎倒确实愿意去和他见一面,然后和前世一样,把话说清楚,一刀两断……
郑贤见孟黎面色有些阴沉,又道:“少爷,您的朋友们也都很担心你,梁景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沈晖和程屿也在……还让我劝劝你,说萧逢犯了错……呃,打死就好了,让你至少理理他们。过段时间就是程屿少爷的成人礼,想在上大学前在和你聚一聚。”
孟黎听到郑贤这些话,神情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还是觉得有些好笑,甚至不真实,有时候总觉得这像是他死后,因为曝尸荒野,所以成了孤魂野鬼,黑白无常为了让他顺利入轮回投胎,特意做了个这么个梦来让他释怀……
不然前世处处针对诋毁他的梁景凡怎么也会和他成为朋友?
还有毫无交集的程屿。
以及只有几面之缘,他死时和萧逢订婚的沈晖。
前世他和简泊虽然后来一直都有联系,但也算不上朋友,因为简泊一直很怕他,对他敬而远之。
他的身边,似乎除了简寻、郑叔、叶姨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今生这些也不过偷来的罢了,是他偷了没有恢复记忆前的孟黎的。
孟黎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恢复记忆的。
他的到来,再次将事情搅得一团乱了。
孟黎转了转大拇指上母亲的戒指,垂眸凝视着,语气有些冷:“以后不是了。”
郑叔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孟黎淡淡道:“以后他们不再是我的朋友,不必再给任何特权。”
郑贤的心咯噔了一下,等红灯时在后座看到孟黎倒影在玻璃上清晰的神色,发现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没等郑贤从混乱中回神,孟黎又冷冷补了句:“包括萧逢。”
第105章 chapter105 决裂。
萧逢在医院有专人照顾, 叶姨每天按照医嘱来给他送饭,朋友们也隔三差五的来看他,被这样悉心照顾着, 萧逢的身体也恢复的很快, 没过几天就生龙活虎了。
除了……见不到孟黎。
萧逢每天都在想他, 手机上发了很多消息都没有得到恢复, 每次问叶姨、郑贤,他们也都闭口不谈。
梁景凡说,话他早就已经托郑叔转达了, 但孟黎没有给回复。
萧逢一开始只是怀疑孟黎恢复了记忆,至今也从孟黎冷漠的态度里确定了。
他更加想好起来,积极的配合医生治疗,每天问医生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出院了他才可以去找孟黎,死皮赖脸也好死缠烂打也好, 被推拒被报复被一次次拒之门外也好。总之, 只要能见到他,怎么样都好。
他和孟黎,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了,短到也就不过大半个月,长到……他已经快记不清的漫长岁月。
所有人都不肯告诉他孟黎在哪里, 郑叔和叶姨对他的态度也冷淡了很多,郑叔也不怎么来了,叶姨有时候也只是托别人来给他送饭,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萧逢连想要问问孟黎近况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这样一天一天抓心挠肝的等待里,程屿的成人礼就要来了,萧逢向医生请求出院半天,去参加朋友的成人礼。
萧逢恢复的好, 在医院也谨遵医嘱,如果不是……后面那位了不得的人物放心不下的话,其实早就已经可以出院了,医生也是得到那位的准许后,才让萧逢暂时出院了。
在医院里面躺太久,久未运动,萧逢浑身都有些提不上力气,腹肌线条岌岌可危,但和孟黎见面的期盼胜过了所有身体上的难过。
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孟黎会不会来,但从前孟黎对朋友们的生日向来重视,尽管面上不在乎,每次生日聚会上还是会送出最心意贵重的礼物。
在这点滴相处的细节里,大家才渐渐了解孟黎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可怕,相反他远远比很多人都要纯白简单。
程屿家是普通工薪家庭,但家中基业厚,家住在海城一个清净典雅的小区,小区被绿植花卉覆盖,人工湖波在夏日烈阳下微微荡漾。
程家家教严格,以往程屿的生日父母从没有给他大办过,都是给他钱让他自己和朋友出去聚会,不过成人礼对国内的家长孩子说到底是一个难得的重要日子。
但程家也只邀请了家中比较来往密切的亲戚,还有加上程屿的朋友们。
萧逢中午就到了程屿家,程屿白天要招待给他庆生的亲人,知道朋友们不喜欢这样嘈杂的场合,就让他们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拿出了自己所有的游戏和漫画让他们打发时间。
几人看出萧逢有心事,只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道,其实他们也和萧逢一样,心里暗暗的期盼着孟黎能来。
不管怎么样,从初二到高中毕业,这思念学生时代里面,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和孟黎做朋友,他们从未吃过亏,受欺负了有人在背后为他们摆平,买礼物吃饭付钱他永远最大方……孟黎是个话少,但做得最多的人。
开始对他有意见的梁景凡和程屿,也早在日渐相处中,把他当做了真正的好朋友。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人谁也不肯说,他们甚至连孟黎的面都见不到,但始终觉得,五年的情谊,总不会突然就曲终人散的。
然而,这一等竟是从白天等到傍晚,程家宾客尽散,蛋糕吃完了,愿望也许了。
明媚艳阳从枝头掉落,夜色将弯月高高悬挂,乌云遮月,莫名透着一股凄凉的寂静。
别说是始终一言不发的萧逢,就是寿星本人程屿,眼中也渐渐漫上失望神色。
程父程母从程屿那里知道他们再等一个朋友,他们在他交友方面很少干涉,难得开心的日子,也就不打扰他们,早早回房睡觉了。
等待中,程屿和梁景凡为了缓和气氛,故作轻松的打起了游戏,然而程家大门久久没有动静,房间内那股死寂也越来越凝重,他们心内也沉甸甸的,再装不下去。
沈晖和简泊平日里是和孟黎最要好的,两人一个和孟黎做了三年的同学,一个和孟黎认识的时间最长,孟黎的突然断联已经是让他们猝不及防,这次的等待更是让他们心都凉了。
简泊眼眶红了,抿了抿唇,低声说:“我给我哥打个电话,他和孟少联系最多,肯定能联系上他!”
说着,简泊拿出手机就拨了简寻的电话。
房间内很静,简泊的通话声音开得大,嘟嘟的等待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响亮传遍所有人的耳朵里,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心弦。
“怎么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简寻的声音才从电话另一头响起。
简泊吸了吸鼻子,快速问:“哥,你知道孟少在哪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简寻才回答说:“不知道,不要随便打听他的行踪给别人。”
简寻最后一句的语气有些冷硬,这个“别人”也似是意有所指。
“简泊,门禁是十点,你还剩半个小时,快点回家,不要让我亲自来找你。”
说着,简寻直接冷漠的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房间内的氛围比之前还要死寂。
“……靠!”
还是梁景凡忍不住骂出声,怒道:“寻哥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是别人吗?我们明明都是孟黎的朋友!”
其他人都没说话,只有萧逢的心底一片凉意蔓延。
孟黎是要和他们所有人撇清关系吗?
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任何人说要回家要离开,包括简泊。
对他来说,简寻和孟黎在他的生命里早就是一样重要的存在,没有孟黎,就没有他和他哥的今天,是孟黎把他从泥潭一样的校园生活里解救出来。
沈晖也不死心,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嘟囔道:“我也给孟黎打个电话,说不定他再来的路上,只是有些事情绊住了脚步呢?”
就在他按下通话键的那一秒,程家大门突然响了起来。
叮咚——
像是一颗巨石从巍峨高山坠入平静的溪水中,溅起惊天巨浪,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不约而同的狠跳了一下。
萧逢更是蹭的站了起来,跑向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其他人紧跟着追上来,然而却眼见萧逢眼中光影暗淡,怔在了门口。
他们走近一看,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原来是郑贤。
郑贤手中捧着一个礼盒,疏离的对着萧逢喊了声“萧少爷”,随即将手中的礼盒递给了萧逢身后的程屿,面上挂着从前面对外人时才有的虚假微笑:“程屿少爷,这是我家少爷拖我带过来的生日礼物,少爷有事不能来,让我带给您生日祝福。”
程屿接过礼物,道了谢,看了眼面色阴沉的萧逢,仍不死心地问郑贤:“他真的没来吗?”
郑贤笑而不语,只说:“我该回去了,你们玩的开心。”
说着郑贤就要转身离开,竟是丝毫不留情面。
从前对待他们温和有礼的郑贤变了个模样,将他们当作了和其他人无异的陌生人,不仅是和郑贤朝夕相处的萧逢,其他人的心也凉了半截。
更是意识到,孟黎是真的不再打算出现了,这一次事情严重的非比寻常。
梁景凡是个不能忍的脾气,追着问郑贤:“孟黎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就算了,为什么现在又做出这幅要和我们所有人都撇清关系的样子?!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明白?就算他和萧逢闹了矛盾,我们其他人和他这么多年的友谊,对他孟大少爷来说就不值一提了是不是?”
“你够了,别那么激动,一激动就口不择言!”
向来温和的沈晖瞪了梁景凡一眼,狠拉了一把梁景凡紧绷着的手臂。梁景凡自知理亏,赌气地别过头,绷着脸不说话。
沈晖则看向郑贤,彬彬有礼:“郑叔,景凡有些激动了您请见谅。孟黎突然和我们彻底断了联系,我们又见不到他的面,大家都很担心他。”
郑贤看着凝眸殷切看着自己的五个小少年,心底也是无奈至极。
他看着孟黎从那个沉默阴郁的孩子,渐渐变成和其他同龄人无异的明朗少年,有着一个青春洋溢着的学生时代,身边又有了那么要好的朋友……
可这一切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
孟黎一朝回到了从前,变得冷酷无情。
郑贤只听命于孟黎,对他来说,孟黎才是他的雇主他的少爷,他应该真正关心爱护的人,孟黎的态度自然也就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边惋惜的同时,却不得不听从孟黎的安排。
郑贤再次露出那个令人讨厌的微笑,凉薄的吐出一句:“无可奉告。”
说完,电梯也“叮”的到了层,大门缓缓打开,郑贤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处在极大打击中的萧逢在电梯门合上的那秒,才反应过来似的,立马追上去按电梯,然而电梯已经在缓慢往下落,萧逢立马转向逃生梯,疯了似的猛冲下去。
“萧逢,你他妈心脏刚做完手术!”
梁景凡吼了这一声,连忙跟上去,其他人虽然心中疑惑不解,但也手忙脚乱跟在了两人后面。
萧逢往下跑的时候已经感受不到心脏带给他的痛,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是轻的,近大半个月没有运动过的身体像终于得到了令他舒适的运动。
萧逢并不觉得难受,只是心口隐隐作痛。
但他知道,那并不是因为被开膛一场而引起的痛感。
好在程屿家就在九层,楼层并不高,萧逢一鼓作气跑到了大门楼下,追上去时,正好看到了往小区大门街边那辆熟悉迈巴赫走去的郑贤。
他深吸口气,疾跑过去,在郑贤打开驾驶座车门的刹那,一把抓住了驾驶座大门,然后俯身垂眸,对上了后座车内那双阴沉沉的双眼。
这一眼,跨越了一生一世,无数个岁月的轮回和颠倒。
一瞬间,巨大的欣喜和和悲戚狂风暴雨般将他卷席。
他神智混乱,克制不住的,红了双眼。
他的黎黎,真的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黎黎……”
他这样喊他,像是濒死的呜咽。
然而车内的孟黎却只露出一个凛冽嘲弄的笑:“这样喊我的时候,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第106章 chapter106 失控。
车内的人还是少年时孟黎的模样, 前不久还和萧逢在南平的肠粉店里吃肠粉。
那时候即使萧逢向他坦白一切,孟黎的眼中也没有这样令他陌生的,仿佛把他置于冰天雪地里般的凛冽。
就像是前世重逢时, 孟黎看向自己的神情一样, 冷漠中带着麻木、空洞, 世间所有都无法再引起他心神半点波澜。
萧逢呼吸一滞, 心脏像扎了成百上千根刺,血汩汩往外流,让他在承受不住的窒息疼痛中清醒。
他手紧攥着车门, 在郑贤的有意退步里,执拗地垂眸和孟黎对视着,只是出口嗓音却是沙哑无比:“可以聊聊吗?”
孟黎下了车,和萧逢站在程屿家小区家的那片人工湖边,两个人之间隔着很长一段距离, 疏离的像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从见到孟黎那一刻起, 萧逢的目光就一直死死的盯在他身上,黑漆漆的眼眸中翻滚交织着孟黎一点也不想细看细想的情绪。
萧逢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和他说, 可张嘴却喉咙中仿佛被一块粗粝砂石堵住,只余苦涩的水在上下流动着,他浑身都处在巨大的僵硬和恐慌中。
说要聊聊的是萧逢, 最后先开口的确却是孟黎。
孟黎没看他,凝眸望着夜晚黑漆漆的湖水,问:“你把他好好养大了吗?”
这个“他”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萧逢闷闷“嗯”了一声,说:“他很聪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高考是海城市状元,就是常常想你, 总问我你去了哪里。”
孟黎没什么表情的想自己果然是养不好小孩。
孟时桉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在学校回回倒数,打架斗殴,淘气的让人头疼。
得到更好的教育之后,是比和他在一起有出息。
孟黎猜得到萧逢会对孟时桉好,萧逢虽然对他有恨,但对其他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心软,更何况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不然那时候,强弩之末时他也不会把孟时桉送到萧逢的身边来。
孟黎又不禁问:“毕业之后呢,他做了什么?有喜欢的人了吗?”
萧逢看着他说:“不知道,我没活到那时候。”
孟黎沉默了。
萧逢盯着孟黎略微僵硬的神色,扯了下嘴角,又说:“不过应该是过的不差的,萧盛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很干净,就算他未来不想在待在萧盛,留给他的钱也足够他开心平安的过一辈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孟黎想问的萧逢都说完了,他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两人于是又陷入沉默中。
萧逢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说:“沈晖和梁景凡在一起过,当初我和沈晖订婚,只是逢场作戏,是为了帮他和梁景凡……”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孟黎将他打断,望着他的清泠双眼中浮着丝让萧逢心沉的嘲弄:“如果你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那我觉得我们没有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必要。”
萧逢的心脏又泛起那阵急促的让他浑身发颤的剧痛,额头身体也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望着孟黎,像是一个大漠途中,极度渴求水源滋润的旅人:“我们之间,除了这些,真的没有别的可说的了吗?”
孟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还能有什么?讲你对我的恨?还是对我的愧疚和怜悯?”
萧逢眸色暗沉,哑声说:“你明明知道不是。”
孟黎没有了再听他解释的耐心,冷声说:“你该回去了。”
说完孟黎抬步就要往那两黑漆漆的,总是将孟黎带离他身边的车走去。
萧逢想要去追,才迈腿,身体却骤然失去了支撑般差点往前哉去,他还算眼疾手快扶住了湖边的栏杆才没有往下倒,可却也没有了再追上去的力气。
“孟黎?!”
头痛夹杂着心脏的剧痛让他昏沉不已,让他几乎是嘶吼般出声,他尝到了喉咙和口腔中的腥甜。
孟黎知道自己不应该停,可脚步却不受控制般,倏地停顿在一片晦暗树荫下。
此时弯月高悬,这片静寂中却连蝉鸣都没有,只有呼呼夜风吹过,那燥热让孟黎的心都跟着颤颤律动。
这不是他。
他想,这应该是那个没有恢复记忆前的孟黎还在影响着他。
萧逢的手紧攥着木质围栏,开胸留在胸中间的那道疤一阵一阵的绞痛。
他浑然不觉,一瞬间所有的情绪潮涌而来,让他不由失控发问:“为什么每次我们在一起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散了?从前是,现在也是。”
孟黎吐出口气,侧头看向他,神情却隐在晦暗光线中,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萧逢盯着黑暗中那个清瘦的影子,几乎是失声控诉:“我在国外时,听到孟家出了事,惊慌失措跑回海城,用尽关系求尽了人想要找到你没找到的时候,我怕得没睡过一个好觉。我怕你落到别人手里,怕你被孟家仇人报复出了事,怕你想不开轻生。我去认领那些无名尸体时怕掀开那张布会出现你的脸……结果却是你连一句话,一个物件都没有留给我,就在我的世界里面消失无踪!孟黎,我生气跑到国外是我不对,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你说分开就分开,你生气了就喊我滚,我只是质问你和简寻是什么关系,你就说我只是你养的一条狗,不配问你的事情!我一直想问问你,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年,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孟黎紧抿着唇,闭了闭眼,沉默片刻,只分外平静的问他:“恨我吗?”
萧逢哀戚的望着他,苦笑道:“怎么不恨?可我恨的从来不是你当年那样对我,我恨的是为什么你每次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推开我!你生病受伤从来不和我说,想去哪里就去了,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而我就像条狗一样追着你跑,连你身边其他人都不如。你离开以后,我找了你整整七年!把海城挖了个底朝天,把你曾经要好的、得罪过的那些人全都盘问调查了个遍!孟方旬死的时候我以为你一定会来,满心期盼的在医院太平间门口等了一个星期,直到尸体存放期到了,也没有见到你的身影。”
“你知道七年后我见到你的时候有多高兴吗?高兴到恨不得当即就跑出去,将你关在家里,让你哪也去不了,只能待在我身边。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所以我忍着,先把你这七年里的行踪轨迹调查清楚,才敢去找你。当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不好,我心痛如绞,恨自己为什么站的这么高了还这么晚才找到你……”
见他的第一面,萧逢心里无数恶劣的想法在心中滋生,恨啊不甘啊委屈啊像胸腔共颤的音符,让他心乱如麻。
他找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的人,他怎么舍得他回到自己身边还要受苦,怎么忍心呢。
“可从重逢开始,你的目光也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哪怕一秒,我就像是你生命中的一片落叶一粒尘埃,被你轻易拿捏在手心里,不要的时候,随手扔在哪个角落里好像也没所谓。从前你去哪里都带着简寻,而我只是问你你就冷脸赶我走,后来我终于身居高位,你身边又有了孟时桉,分走你的所有视线。你的眼神有哪怕真心停留在我身上一秒吗?你有和我好好说过话吗?明明是你先靠近我,强制我留在你身边,凭什么到头来受折磨的痛苦的全都是我一个人。我到底算什么,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萧逢的尾音发颤,嘶吼着,脖颈青筋都跟着情绪的膨胀而暴凸。
而萧逢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的骨骼全部断裂了一样,他软软倒地,只能手掌撑地,撑住自己绵软的像是要抽取了所有生命力的躯壳。
孟黎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逢好像一直仰望着他,像是望着天上的明月,触不可及。
不知道过去多久,孟黎才终于有了动作,缓慢向他走近,走到了他身边。
萧逢意识模糊间,好像听到孟黎在他耳边恍惚道:“如果我没有恢复记忆就好了。”
萧逢下意识的攥住身侧清瘦的手腕,低声说:“黎黎,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
那手像是僵了下,随即萧逢就失去了意识。
孟黎在察觉萧逢不对的时候就已经让郑贤过来了,随后躲在远处暗中观察的梁景凡等人也冲了出来,来不及多说就七手八脚地将萧逢抬上了车,送往了医院。
好在医生说萧逢只是情绪波动过大,导致心脏负荷过重,需要在医院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大事,几人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萧逢被转入icu暂时监护,孟黎站在外面一动不动,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病房里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的萧逢,想着萧逢昏迷前和他说的那句话:“黎黎,留在我身边……”
孟黎像是走入了一个死循环,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个循环的出口。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留下,却也没法狠心抽离。
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无论什么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第107章 chapter107 分别。
萧逢出院以后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大学纷纷开学, 萧逢那边已经有人帮他请了假,出院后他才去了大学报道,因为他和孟黎上的一所大学。
他以为自己起码还可以在大学里故作不经意的和他偶遇。
就像是初二那年他发现自己重生以后, 用拙劣的伎俩和他慢慢靠近一样。
让萧逢没想到的是, 来接他的居然是简寻和简泊。
两个人看到他的时候, 都是一脸欲言又止, 萧逢一问又闭嘴不言,萧逢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办完出院手续以后,萧逢先去看了一趟夏晚依。
简寻和简泊在病房外面等着他。
夏晚依近大半个月没有见到他和孟黎, 为了不让她起疑,短信还是常常回,夏晚依也只当他们是出去玩了,没有起疑心。
当只看到他一个人走进来的时候,夏晚依的神色显然有些失落, 视线落到门外:“黎黎没来吗?”
萧逢不动声色道:“黎黎一回来就被家里人喊回去了, 他说之后有时间一定会来。”
萧逢演技高超,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夏晚依就没再多想。
和夏晚依说了会儿话,见她精神状况不错,萧逢就借口要去学校上课离开了。
海城大学开学有半个多月了, 昨天才军训完,今天又是周末,所以萧逢去的时候校门口人流如潮。
梁景安沈晖去了新京,临走前来和他道过别。
他们两人像是已经表明心意的样子,如胶似漆的,还是一起买票去的新京。萧逢心中欣慰,看到他们的好结局, 不免心底有了一些慰藉。
程屿也在海城大学读书,听闻萧逢今天要来,一直在校门口等着,简寻和简泊见程屿来了,就先离开了。
见到萧逢,程屿心中感慨万千,搂过他的肩拍了拍,笑道:“你再不来,我在这里真像是举目无亲了。”
萧逢勉强扯了下唇角,目光却一直在周围的人群中转悠。
程屿看出了他在找谁,神色微怔,也是一脸欲言又止。
萧逢敏感察觉到了,内心不由焦躁起来,走到一片人少的林荫道时,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问程屿:“他呢?”
他知道孟黎应该不会参加军训,所以才特意选了今天来。
程屿抿了抿唇,目光转向一侧,但终究是不忍萧逢那殷切期盼的神色,先说:“我说了,你不要激动。”
萧逢紧抿着唇不说话,只目光死死盯在程屿面上。
程屿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反正萧逢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深吸口气,垂下眼快速道:“孟黎去新京了。”
“……什么?”
一阵白光倏然在萧逢眼前炸开,整个人都僵住了。
程屿担忧的看着萧逢,低声解释说:“他本来第二志愿填的就是新京的一所大学,所以开学前就提交了转学申请,海城大和新京的大学都通过了。”
见萧逢神色恍惚,程屿忙凝眉道:“你不要太激动了,孟黎他……给你留了句话。”
萧逢像是个溺水却无法自救的人,被包裹在咸涩海水里,溺得发痛。听到程屿这句话,他才仿佛从巨大打击中回过神来,看着程屿的眼中满是期盼。
程屿抿了抿嘴道:“他说,如果你以后还想见他,现在就不要去找他。”
一瞬间,林静风停,烈阳梧桐树的枝桠晃在萧逢眼前,这是萧逢第一次感到迷茫和巨大的恐慌。
孟黎没有告诉他期限,这一别,要分离多久呢?
一年两年?还是又是漫长的四五年,六七年。
萧逢已经等了太长时间,按理说他应该不会再害怕等待,毕竟再漫长空虚的日子他都一个人走过来了。
然而或许就是等的太久,等的次数太多,这一次,萧逢有些害怕了。
他一直知道孟黎的性格有些自毁倾向,这些年里萧逢一直在有意着引导他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和温暖,他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至今心底还是有着这样让他夜不能寐的担忧。
唯一让他放心的就是他为孟黎担下了那夺取他生命的因果,在明知这样的前提下,孟黎不会再如前世般轻视自己的生命。
既然是孟黎让他等,他还能做什么呢?那就按照从前他计划的那一步步慢慢走吧。
今生岁月漫长,或许等他站得够高了,又有和他相见重逢那一日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程屿才听到萧逢嗓音干涩的回答:“好。”
*
一年后。
南阳碧阁的海棠花一朵朵开的绯红艳丽,惹人注目心动,夏晚依买完菜回来的时候瞧见了,忍住了去摘的冲动,转而到小区门口那家花店买了一束水仙回来。
她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家里的阳台全都摆满了她的花草植物。有的是她自己买的,有的是萧逢托朋友帮她买的珍稀品种,其中有一朵攀附在树木上,被吊在阳台一角的尚未开花的鬼兰,是她今年生日时送货上门的,快递员只说是生日礼物,没有说是谁送的。
鬼兰十分名贵,当时夏晚依吓坏了,以为自己遭受到了新型诈骗,差点退货,还是萧逢让她收下她才收了。
因为夏晚依在看到旁边儿子落寞恍惚的神情时,看了看快递的发货地,瞥到“新京”的时候就大约猜到了。
到家后,她将客厅桌上枯萎的勃艮第玫瑰拿出来,换上了新鲜的水仙才去厨房做饭。
本来萧逢找了一个阿姨的,但夏晚依不习惯被人伺候,也私心里想给萧逢省点钱。
她生病倒下后的那些年,他们母子尝尽了没钱的苦楚。
夏晚依半年多前等到肾源,换了肾之后身体也再没有从前那么好。萧逢担心她的身体,不肯让她一个人动手做这些,而且油烟味对夏晚依的身体恢复也没有好处,萧逢和夏晚依僵持不下,最终母子二人各退一步,阿姨一周只来一三五这四天。
今天是周六,阿姨没有来。
海城大学早放了暑假,萧逢和程屿的公司在这一年里却是在海内外名声大响,在校期间,萧逢还拿到了科技一项权威科技奖项,现在是海城大学乃至整个海城的科技名人。
夏晚依也是康复出院以后才知道原来儿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瞒着她做了这么多事情。
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后没过多久,家门外就传来一阵渐远渐近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外传来“滴”地一声响。
“妈。”
萧逢推门走了进来,在玄关换了鞋子,臂弯的西装随手扔在了沙发扶手上。
程屿就跟在他身后,也是西装革履,热得把领口扯开,礼貌的喊了阿姨。
夏晚依笑了笑,忙道:“累了吧,快坐下吃饭。”
夏晚依做的不多,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两荤一素,健康营养。
餐桌上,夏晚依看着萧逢眉宇间渐深的褶皱,心疼的直往他和程屿的碗里夹菜。
“小风,再忙不能耽误了身体,你一年前才做的手术,身体哪有那么快恢复。”
萧逢做手术的事情,是半年前被发现的,当时他在换衣服,夏晚依推门进来看到了他胸口那道疤。在追问下不得已坦白了。夏晚依哭了一场,又听他说医生技术高超,恢复的也很好才渐渐不再难过,只是严格监视着萧逢的作息时间,不再让他熬夜。
但最近公司事务繁忙,萧逢的作息又开始不规律起来。
吃完饭,萧逢收拾了桌子,去厨房洗碗。
夏晚依中途进来,问他最近公司的情况,萧逢一一回答了,但手上的动作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夏晚依对萧逢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当即就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和我说?”
萧逢手中动作顿了下,沉默几秒,才舔了下唇,眸色深深地看向她:“妈,我要去趟新京。”
夏晚依甚至没有露出惊讶,立马说:“去啊。”
萧逢坦白说:“我想去找他。”
夏晚依的笑容加深,眸色温柔:“我也想黎黎了,好久没见过他了。”
萧逢又说:“我可能要去很长一顿时间,明天我会让保姆阿姨搬过来照顾你。”
南阳碧阁的房子是萧逢特意给夏晚依买的,买在海城绿化最好的地带,夏晚依人温柔又会讲话,已经在周围认识了很多姐妹,经常约在一起打麻将。
夏晚依一出院就像是要放飞自我,一打麻将就容易忘了吃饭时间,麻将室的饭又哪里能顶饱。
听到这夏晚依才露出无奈神色来:“尽浪费些钱,这半年以来我觉得自己已经和正常人无异了啊,也能照顾好自己,你安心去就是了。”
在这个问题上萧逢不会退步,用沉默表示坚决,夏晚依明白他是关心自己,为了让他安心,只好答应了。
说去就去,当晚萧逢就收拾了衣物,让程屿留在海城看着公司,他自己买了当天晚上的红眼航班,飞去了新京。
飞机起飞的刹那,失重感传来,萧逢闭上眼睛,心跑的比飞机快,已经飞向了遥远的新京,落在某个人身边。
他也以为自己再等等的,再等个一年两年,等到所有事情真正尘埃落定。譬如公司上市,事业攀升,财运亨通。
或者再等到学业完结,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牵制见面相逢的羁绊。
可在一个月前,听到梁景凡告诉他最近关于孟家的谣言四起,很可能要大动干戈之后,萧逢再忍不住心中的思念和恐慌,还是提前过去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孟家出事竟会提前了两年,不过他也压根不关心孟家的死活。
他只怕孟黎会跑,所以想要提前过去防范于未然。
这一年多以来,他和孟黎看似像是断了所有的联系,但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断了。
起码萧逢还能从梁景凡和沈晖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孟黎的消息,得知孟黎因为逃课三次被抓挂科了;又听说孟黎觉得大学生活太枯燥想要退学,结果被沈晖劝了下来。
梁景凡还眉飞色舞地告诉他孟黎在他们学校的表白墙上有多受欢迎。
于是萧逢思念孟黎时,就又多了一个见他的途径——通过他们学校表白墙去找他那些模糊的照片,每一张都珍之珍重的藏在手机相册里。
最新的一张,孟黎单手插兜站在校门口,垂眸看着手机,似乎在等车。
他戴着个黑色鸭舌帽,遮住了清俊好看的眉眼,身上穿着蓝白竖条的衬衫短袖,衬得他身量颀长,青春而蓬勃。
萧逢手指摩挲过相册上的青年的身形,思念比海浪要汹涌。
第108章 chapter108 补考。
飞机在两个小时的航旅后落地新京。
萧逢推着行李箱从vip通道口一出来, 就被飞奔而来的梁景凡一个熊抱抱住。
“想死我了兄弟!这次来起码得待到开学吧?”
萧逢也不由自主笑起来,“嗯”了声。
梁景凡亲密搂过萧逢的肩膀:“住我们家吧,家里多的是空房间, 而且离某人的学校可近了。”
这个某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萧逢神眸色微动, 看向新京机场外那片蔚蓝天空中一朵形似小狗的云, 不禁心想孟黎抬头时有没有看到。
“好了好了走吧, 我宝还在车上等我们呢!”
梁景凡怕沈晖等急了,捞过萧逢的行李箱就往外走。
沈晖开的是辆比亚迪轿车,空间不大, 萧逢坐后座时都要屈膝,微微低点头。
副驾驶座的梁景凡见萧逢也坐的不是很舒服的样子,瞄了一眼沈晖,顺势吐槽起来:“啧我就说今天应该来开我给你买的那辆保时捷吧,萧逢比我都高, 坐后边要弯腰了都!”
类似的话沈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从他买这辆车开始梁景凡就一直在念叨,埋冤沈晖不肯花他的钱。
沈晖不由瞪了梁景凡一眼, 又碍于还有萧逢在场不好发作。从车内后视镜里也看到了萧逢的窘况,沈晖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萧逢,我开惯了这辆车, 是我考虑不周了。”
萧逢看出来梁景凡这是有故意在他面前秀恩爱的意思,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说:“不用抱歉,你和梁景凡在一起辛苦了。”
梁景凡:“……”
尽管很久没见,几个人聚在一起还是和从前没什么区别,谈话间氛围也松缓不少。
但萧逢还是没有住梁景凡家里,住在了孟黎大学附近的酒店。梁景凡和沈晖现在毕竟是情侣, 一个脸皮极厚一个脸皮极薄,萧逢怕他们会放不开。
再说了,他看着人家甜甜蜜蜜的,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梁景凡倒没有勉强他,把他送到酒店后,又和沈晖做东请萧逢去了附近一家餐厅吃晚饭。
晚上六点半,夏天的新京天黑的晚,这会儿还是艳阳高照,看不见晚霞。
梁景凡特意选了一个有落地窗的包厢,可以俯瞰到孟黎现在读的大学。
其实大学这个时间都差不多已经放了暑假,所以学校门口冷冷清清的。
孟黎的大学萧逢并不感到陌生,因为这一年以来,萧逢几乎是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新京,有时候连梁景凡和沈晖都不知道。
每次来也就是远远的看孟黎一眼,然后又悄悄坐飞机离开。
他害怕被孟黎发现,怕被他发现自己去找了他,孟黎就会躲起来,躲到萧逢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萧逢已经害怕了等待和寻找,那种孤寂无望的绝望感,他心有余悸。
萧逢的视线飘向校门口那家随着学生放假生意冷清的甜品店和花卉店,想起去年孟黎的成人礼。
那天孟黎应该是开心的吧,萧逢还记得新京下了很大一场雪,孟黎穿着件深灰色的羽绒服,带着小绒帽,脸都冷的缩进毛衣的领子里。
萧逢远远看着,遏制住内心向他靠近的冲动,看着被他收买的甜品店老板,假借幸运客户的名义,送给孟黎一个六英寸的小蛋糕。小蛋糕是萧逢特意为他选的,主题是小王子和他的狐狸朋友。
孟黎怔然一瞬,皱了下眉,竟抬眸往周围望去,吓得萧逢立马缩紧衣服,弯腰塌背的背过了身。余光见孟黎转过头了,才继续暗中观察,又看到被他收买的店家二号花店老板用周年庆的名义,送给孟黎很大一束花……里面的贺卡写着“天天开心,岁岁安澜”。
没有写生日快乐,因为怕孟黎发现是他送的。
随后还有被萧逢收买的娃娃店阿姨、咖啡店姐姐、煎饼果子奶奶、驴打滚叔叔、糖葫芦爷爷……
孟黎浑身被礼物堆满了,等到郑贤挤过人流把车开过来的时候,看到孟黎浑身被礼物堆成了小山,估计也吓了一跳。
萧逢觉得那天孟黎未必没有发现不对劲,但他人没有出现,孟黎发现了也没有证据。
他认为孟黎应该是开心的,因为晚上萧逢在机场候机时听到梁景凡给他打电话说他和沈晖约孟黎出来吃饭的时候,孟黎神色格外和缓,还多吃了一碗饭,而且没有臭脸,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毕竟萧逢现在都不敢出现在孟黎面前。
萧逢黯然神伤,梁景凡和沈晖对视一眼,默契的闭嘴不言。
这毕竟是他和孟黎之间的事情,他们是外人,至今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不好多说。
菜上来后,萧逢神色隐在火锅冒出的白雾下,看似随意似的问出一句:“他……最近怎么样?你们有见到他吗?”
沈晖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因为他和孟黎一直都有联系,两个人的学校隔得也不远,有段时间孟黎和沈晖还经常会约在一起吃午饭。
沈晖故意挑了些轻松的话题说:“哈哈哈好像不太好,半个月前期末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吃晚饭来着,孟黎说他这学期的线上网络选课找代课帮他刷被抓了,又挂了。”
听到这,萧逢也不禁勾了下唇角。
找代课,这确实是他们家黎黎能做出来的事情。
梁景凡闻言,也感同身受的哀嚎起来:“谁说不是呢,我上学期专业课都差点挂科了。”
沈晖没好气道:“你四级挂了试试看。”
“宝宝~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会挂科呢,不要这么严肃嘛~”
萧逢:“……”
看着他们你侬我侬,早把烟戒了的萧逢惆怅的想出去抽两根了。
沈晖又和萧逢说孟黎这一年好像很忙,约他都只能他在学校的时候约,周末或者学校放长假,孟黎就连他的信息都不怎么回了。
沈晖看了眼萧逢的脸色,犹豫几秒才说:“有次我去孟黎学校找他吃完饭出来,看到简寻开车来接他,神色很严肃的样子,像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从不对我们说自己的事,简泊那都打听不到,只知道简寻和孟黎总神出鬼没的。”
萧逢捏紧了筷子,深深吸了口气,但仍是被滔天的妒意淹没。
他和简寻的合作早在一年之前就结束了,之后简寻就跟着孟黎去了新京。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萧逢拧着眉,忍不住胡思乱想。
沈晖看到萧逢神色郁郁,又连忙说了些其他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孟黎在学校捡了条奶猫,但他不想养,就让同学把奶猫挂校园墙上找领养。结果来领养的男生对孟黎一见钟情,死缠烂打了几天,还打听孟黎住哪想要去堵他。孟黎忍无可忍,觉得这人不太靠谱,先是把猫要回来放到了宠物店一边寄养一边找领养,然后众目睽睽下,对着那人一顿输出,人被孟黎的嘴毒走了。
萧逢牙都要咬碎了,手攥着筷子,把这碗里脊肉当作那个男生的脑袋,恨不得戳烂了,扔一边去。
要是有他在孟黎身边,这些妖魔鬼怪哪里敢靠近他半分,这些人连和孟黎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没关系,反正这次他来了就没那么轻易走。
吃完晚饭,两人将萧逢送回酒店,分别时梁景凡拍了拍他的肩,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萧逢,你这人从前最不怕面对困难了,之前在萧家那么难不是也挺过来了?在孟黎面前勇敢点,真犯了错就改正,要是犯了不可挽回的错……那兄弟只能鄙视你了,当然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但你现在这畏缩不前的样子,都不像我认识的萧逢了。”
萧逢沉声说:“谢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然而孟黎行踪不定,沈晖也不知道现在孟黎具体住在哪里。孟黎有个喜欢到处买房子的癖好,他一向不喜欢住酒店,总觉得酒店哪哪都不干净,所以萧逢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无望的等了一个多星期后,沈晖打电话兴冲冲来告诉他,孟黎过几天可能要去学校补考。
萧逢立马潜伏进了孟黎大学的贴吧里,得知了具体的补考时间,这天一大早萧逢就伪装成了本校大学生,混在一众补考的学生里进去了。
他早打听清楚了孟黎补考在哪个班。
只是现在他还不敢就去找他,也不敢让孟黎撞见,就戴了个黑色的鸭舌帽,在教学楼下的绿植茂盛处徘徊。
萧逢抓心挠肝提着心的待在树荫下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孟黎趋近的身影。
孟黎今天穿了件白色的t恤,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防晒衣,清秀面容掩映在遮阳伞下,但隐约能看出眉眼中透露出的不耐烦。
其实萧逢和他也就两个多月没见,这一年多以来,萧逢时常会在繁忙的课业和工作中飞过来看他。
他是忍不住的,要是能忍住他就不叫萧逢了。
直到看到孟黎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内,萧逢也没能收回视线。
要是从前,这个时候萧逢肯定能关明正大的蹲在教室外面等他。
趁着孟黎考试,萧逢又去学校附近转悠了一下。
这大学环境不错,面积也没有很大,也不知道没有他在身边,孟黎是否完全适应了大学生活。
一个多小时后,萧逢掐着可以提前交卷的点回到了孟黎补考的地方,躲在一颗大树后边,果不其然没多久就看到孟黎走了出来,他脚步很快,逃也似的走到了校门口那辆一直等着他的车。
萧逢本以为送他来的是郑贤,然而等孟黎走近,驾驶座上的人下来为孟黎开门,他才发现居然是简寻。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孟黎才坐进车里,简寻为他关上门,正要绕回驾驶座上时,像是发觉了什么,回眸看了一眼。
萧逢没有躲避他投射过来的视线,就这么直直地站在一颗嫩绿松树下和他静静对视,神情漠然。
简寻愣了下,看到是他也没什么反应,很快转回了头,回到了驾驶座上。
没过几秒,车就开走了。
萧逢这才走出来,站在街边看着逐渐远去的车位吧,烈阳下,面色却冰冷凝滞。
前世简寻临死前对萧逢剖白心意的那番挑衅如犹在耳。
尽管知道简寻对他没什么恶意,萧逢还是控制不住阴暗翻滚的情绪。
第109章 chapter109 重逢。
简寻早看到了萧逢, 但从前很多次孟黎也看到了,让简寻和他都当做没看见,之后他再看到萧逢也不见怪了。
刚才简寻也没确定孟黎看没见那人, 车内后视镜里观察孟黎片刻, 见他神色无异, 才不由提醒说:“少爷, 刚才……”
然而话还没出口,孟黎就低低“嗯”了一声,像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般, 头也不回的看着窗外,淡淡说:“知道了。”
简寻收回了视线,握紧方向盘认真开车。
孟黎望着窗外出神,新京的街道不论走过多少遍他也始终觉得陌生、单调,远没有那年一中校内外的风景令人怀念。
可是那青葱稚嫩又充满蓬勃和生命力的地方, 终究不是属于他的。
孟黎闭了闭眼, 叹了口气。
还是忘了吧,当作没看见, 等孟家再一次倾覆,命定的事情再次到来,届时他和萧逢之间这一世也没有复杂感情和血脉的牵绊, 或许……
“嗡”地一声响,将孟黎的思绪骤然打断。
孟黎愣了下,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发现是萧逢又给他发了信息。
他来新京以后换了一个新号码,但旧号码里面也有一些重要的东西,所以也一并没丢,一机双卡。
现在沈晖和简寻也都是用新的号码和他联系, 而旧号码,只有一个人总在孜孜不倦的给他发着信息。
孟黎顿了顿,手指滑动屏幕点到信息页面显示看到了那因为他许久没有点开,因而已经累计至九九加的,某个失去了署名却让他烂熟于心的号码。
孟黎凝眸片刻,本想如之前一样退出界面,或者直接锁屏,可悬在屏幕上方的大拇指却忽然抖了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那人发过来的长串短信已经引入眼帘——
【黎黎,今天又见到了你,怎么感觉又瘦了好多?就知道没有我在身边督促,你肯定又不好好吃饭了。新京的温度闷热,到了冬天又那么冷,也不知道你现在习惯了没有,既怕你习惯了,又怕你不习惯……如果我在你身边就不怕了。】
孟黎抿了抿唇,视线上移时,看到上面的几条短信,一条是昨天晚上,一条是昨天中午,还有一条是昨天上午。一天要发好几条,难怪他才一个星期没有点开,就已经九九加了。
萧逢像从前和他承诺的那样,仍然雷打不动肆无忌惮的和他分享着自己的日常,事无巨细,连吃了什么饭好不好吃,微信步数多少都要和他说。
哪怕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复,哪怕孟黎早就已经旁敲侧击的托沈晖和简泊告诉他,这个号码他早就已经弃之不用了,萧逢还在发。
如果从前他也对他这样……那或许,就没有重生,只有前世了。
可惜没有如果,孟黎的心胸远没有那么宽阔,他知道自己也有错,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不能全怪萧逢,可两世的纠葛,早已经让他无法忘却互相纠缠伤害时的滋味。
何必再念念不忘呢,反正结果也都那样。
孟黎关掉手机,抬眸看向前座简寻,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和裴凛约好了没?”
简寻说:“裴先生说,三天后正好是裴老爷子的生辰宴,届时在那里见面。”
在新京,裴家就是这里的天,任孟家在海城多有权有势到了这里也只是裴家和其他世家中的“其他”,更别说是孟黎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宣布和孟家彻底断了所有关系,孟方旬也对外彻底放弃了他这个儿子,正向表示要把孟煦当作未来孟家真正的继承人。
现在柳筝母子在海城如日中天,而他这个被“赶出家门”的跋扈废物长子,自然是不受待见一些,更何况这次是他借着裴寻安的名义有求于裴凛,主动去找他也是合情合理。
*
“裴家?”
萧逢从梁景凡那里得知孟黎要去参加裴老爷子的寿宴时,不由皱了下眉:“裴寻安不是早就出国了吗?”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裴寻安,毕竟从前孟家和裴家虽然有合作商的往来,但孟黎还从没有接手过孟家的事物,和裴家是怎么也扯不上关系的,除非是和裴寻安有关。
沈晖若有所思了会儿,才说:“感觉这一年以来孟黎都很忙,他不是会荒废学业的人,但却总缺课请假,还挂科了,我还听有人说,好几次专业课孟黎就是匆匆赶来。”
孟黎有事瞒着他这件事情萧逢早就察觉出来了。
从前他让简寻作为他的代理人为他出席各种商会应酬的时候,萧逢就隐约发现了简寻不仅是在帮他做事,也在帮孟黎做事,但具体在帮孟黎做什么事,孟黎都对这件事都只字不提,更别说是对孟黎忠心耿耿的简寻了。
不过现在萧逢其实心底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想,恐怕前世简寻涉黑的那些产业也和孟黎有关系……一个这样根基深厚的黑色帝国,哪里只是简寻一个毫无人脉和底气的人能建造出来的,这中间需要多少的人脉和金钱的堆砌更是不言而喻。
还有一件事情,萧逢或许也觉得和他们息息相关,只是萧逢未免内心会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仍是不敢深想。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不论用什么方法,不管之后孟黎要怎么恨他,萧逢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孟黎步入死局。
裴老爷子的生日宴邀请函,萧逢托自己在生意场上认识的一个科技大佬弄到了。
说是寿宴,但其实大张旗鼓开设有邀请函宴会的,都是心照不宣的名利场。
而有能力去裴家给裴老爷子祝寿的,自然都是各位顶层资本的掌权者,人人都挤破了头想要去,萧逢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弄到了这张邀请函。
不过这去一趟也不好空着手,所以萧逢投其所好,从梁景凡那个古董收爱好者舅舅那里,废了点交情和金钱,买了条古董翡翠玉牌。
他现在事业还在发展期,公司一路走来尽管顺利,却也只是在海城小有名气,要想再往上走,要的是人脉和资源,所以和裴家多个交情总归不是坏事,更何况前世他和裴凛还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和合作伙伴。
想和孟黎见面的心迫切,萧逢来得很早,但现在他在海城名不经传,进去后先是被人搭了几句话,得知他并不是新京人,又在新京没有根基背景后,就渐渐没人来搭理他了。
萧逢正好不想被人过分关注,躲在某个角落里等着孟黎的到来。
这次孟黎不但没有迟到,在他来之后没多久孟黎就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领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简寻。
萧逢还没来得及躲,三个人就转向去了大厅的另一边,看方向是往电梯那边过去了,估计是带孟黎去谈事了。
趁着这会儿正是客人进来的高峰期,萧逢尽量不掩人耳目地悄然跟上,但他不敢上楼躲藏,这样也不太礼貌,毕竟楼上是主人家休息的地方。
所以萧逢只是在楼梯口观望着孟黎进了哪个房间,才又悄悄下来。
然而没想到,他下来时却正正碰到了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
“你是谁?”
二十几岁的裴凛隐隐有了前世后来三十几岁时运筹帷幄冰冷凉薄的模样,一双眼波澜不惊的落在萧逢身上,看的人背后发毛。
萧逢笑了笑,故作微醺的模样拍了拍脑袋,面带歉意:“原来是大少爷,不好意思我有些内急,到处找厕所找不到,这就一时头昏走到楼上去了,见楼上安静没人才反应过来。冒犯了你们,还请见谅。”
裴凛漠然看了他几秒,见他神色不像说谎才放下疑心,微微颔首说:“楼下侍者会带你去洗手间。”
说完,裴凛就绕开他头也不回的往楼上去了。
萧逢道了谢,又在楼下等了几秒,才鬼鬼祟祟走到楼道口探头看到裴凛进了刚才孟黎进去的那个房间。
萧逢内心有些不安。
这个裴凛,看着有多么稳重内敛,往后就有多么疯狂极端。
萧逢和他认识的时候,裴凛就已经少年白头,目光阴鸷,疯了一样疯狂蚕食裴家旁系还有一些有了许多年合作往来家族的势力,丝毫不顾念旧情,像个冷血的上位者。
整个新京被他搅得风云变幻,有一段时间他在新京真是呼风唤雨,稍微有点动作就能把新京各大家吓得瑟瑟发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强大到目中无人冷血无情的掌权者,却在拥有这一切之后没多久,自杀身亡。
当时新闻报道的铺天盖地,据说裴凛是有天深夜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放火烧了自己家后,自己也葬身火海,那以后裴家就此没落,无人不唏嘘。
所以而今见到这个少年时青雉的裴家继承人,在预见他未来的结局后,萧逢也不免心中生出一股悲戚之感。
只是他已经改变了太多人的因果,也已经意识到了改变他人因果会承担后果,他不敢在轻举妄动,他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赌,对他来说这条命太珍贵了。
更何况他和裴凛本身也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也只能在心中默默感叹。
萧逢没上楼,在楼下徘徊了近半个小时,寿宴快要正式开始时,才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他如顺滑的鱼,又从善如流地转进了人群中。
然而他出去后却只看到裴凛和简寻一起出来,没有看到孟黎。
简寻观察能力过人,萧逢也知道他发现自己不是一次两次,估计每次都没告诉孟黎吧,不然孟黎早躲着他走了。
既然如此,萧逢也就不在他面前躲躲藏藏了,干脆等裴凛从简寻身边离开后,直接走到他身边问:“黎黎呢?”
简寻被他突然出现吓得身躯一阵,无言片刻,才耷拉着脸说:“去洗手间了。”
萧逢不满道:“他去洗手间你怎么不在外边等?”
简寻看了他一眼,像是才恍然大悟,作势就要去:“那我去等……”
“算了,你太没责任心,我去看看吧。”
萧逢快速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去问洗手间在哪了。
简寻沉默看着他离开,叹了口气。
要不是孟黎让他走,他也不想留给萧逢这个机会。
萧逢并不是路痴,但裴家实在是太大了,路上问了两个侍者才找到洗手间的位置。
他不禁腹诽,这要是路痴或者尿急的,尿裤子里都不一定能找着洗手间在哪。
但好像一般这种宴会,也不会有人真在主人家家里上厕所。
按理说,孟黎也不会,因为孟黎是个比较挑厕所的人,不是特别急才不会在别人家里上厕所,但孟黎明明也才来没有多久,怎么就突然会……
“你在找我?”
孟黎的嗓音轻透,通往洗手间的连廊宽阔静谧,因此孟黎的嗓音响起时,在这超乎寻常的静中,带有一种穿透人心的清冷和渗透力。
萧逢登时整个脊背都麻了。
第110章 chapter110 抛锚。
萧逢仿佛被保鲜膜层层包裹, 绷的死紧,强烈的窒息感将他席卷,他在血管被紧裹的阻塞中, 甚至不敢在听到孟黎声音的瞬间就扭过头去。
但萧逢更怕孟黎不耐烦, 直接抬步离开了。
他不知道孟黎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但他知道要是这次要是让孟黎走了, 下次他再想见到孟黎就难了。
萧逢像一个刚刚学会行走的人,缓慢地挪动脚步转过身,但在对上孟黎平静视线的瞬间, 呼吸还是凝滞了一瞬,险些破功。
“黎黎……”
他下意识小声喊出口,也不知道孟黎有没有听见。
很快萧逢又迅速调整过来,定定看着孟黎,却一点没有可信度的硬邦邦地笑了声:“好巧啊, 你怎么也在这里?也是来参加裴老爷子的生日宴吗?”
孟黎望着他不说话, 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镇定,让萧逢内心忐忑起来, 又不敢在面上表现。
直到一种诡异的氛围开始在两个人之间凝结,萧逢才终于认输似的,别开视线, 小声说:“我承认,我是来找你的。”
他既然这次来了新京,迟早也是要和孟黎面对上面的,萧逢也做好了和他见面的心理准备。
只是时隔一年,再次站在他面前,却面对着他这样疏离淡漠的神情,内心仍是不免伤心。
孟黎像终于满意了他这个回答, 在萧逢以为他会说点什么,譬如“不要跟着我”之类的话时,孟黎却一句话没有再多说,直接转身离开了。
等萧逢反应过来再追上去的时候,孟黎已经和简寻汇合,挥别了裴家管家,干脆利落的离开了裴家。
这会儿正是来客汹涌的时候,萧逢便顺势挤出了人群,站在裴家大门前,眼睁睁的看着孟黎和简寻一同上车离开。
从前,都是他和孟黎坐一辆车的……
这一年多以来,萧逢不知道已经多少次看见这样的背影了。
哪怕是难过和嫉妒,也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萧逢是借了梁景凡的车过来的,他半年前拿了驾照,再加上许多应酬都要用到车,萧逢没有被人时常接送的习惯,一般都是自己开车,哪怕多年没开了,这会儿也已经练熟了……
起码是以后能放心带着孟黎兜风的程度了。
然而萧逢万万没想到,梁景凡这破车居然在半路抛锚了!
还是抛锚在了人烟稀少的山路间,街边来往车辆不多,好在道路宽阔,不会影响别的过路车辆。
这里好歹也是片风景秀丽的富人区,很多富人都在这里买了庄园、别墅之类的,所以手机也还有信号。
萧逢给梁景凡打了电话过去,梁景凡得知情况,立马帮萧逢联系了附近的拖车公司,让他在原地先等着。
鬼知道拖车公司什么时候能来,本来就在孟黎那里再次碰了个瘪的萧逢,这会儿心脏还是海绵,捏一下都是哗啦啦往下落的水,酸涩的水如潮一般涌来。
心理年龄四五十岁的萧逢惨兮兮的蹲在路边点开短信,假装自己和孟黎还没有闹掰,不再抱任何希望的给他发信息:【真倒霉啊黎黎,路上车抛锚了,没有你在身边的每一天感觉都在被命运玩弄……(大哭)】
萧逢像精神失常了一样,耷拉着脑袋蹲在车头前给孟黎发了一堆无意义的信息。
一会儿拍拍对面山前的那座形似人脸的小山,一会儿又拍拍天上的云,说自己想飘到孟黎身边,见到头顶驶过飞机,又说如果自己开的是飞机就好了,这样在孟黎走的时候就能追上他了。
他不断啪啦着手机键盘,因而不知道,在他前面远走的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地停在了他的车旁。
萧逢发觉不对劲,抬眸时正好见劳斯莱斯的副驾车窗下降,露出了驾驶座上简寻的脸。
“上来吧,送你。”
垂死病中惊坐起,萧逢猛然站立起来,瞪着眼睛和简寻对视。
简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语气僵直道:“不来走了。”
萧逢立马回车里拿上自己的东西,十分之迅速的去拉车后座的门,结果却没拉动。
“?”
简寻对上萧逢那副要杀人的神情,无奈叹道:“坐前面。”
是孟黎的意思,萧逢没再多说,立马坐到了副驾驶,上车前匆匆看了眼扭头朝向山那边,看似很淡定,实则嘴角紧绷着的孟黎。
他先给梁景凡发了信息说明了情况,发了自己刚才的位置过去,然后就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毫无自觉地愣愣从车内后视镜看着孟黎的侧脸出神。
可他忘了他在镜子里看到谁,对方也能在镜子里看到他。
眼神对第六感很敏捷的人来说是有重量的,更何况孟黎早知道萧逢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看自己了。
他也想假装没有看到他,可萧逢盯他的时间太长太久了,原本并不遥远的路途都被他的目光拉的很长,空气中再次沉浮起那股微妙气息。
终于,在忍无可忍后,孟黎转过头,冷冷瞪向萧逢,警告意味明显。
萧逢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故意,对着孟黎扯了个傻乎乎的笑,但一见孟黎危险的眯起眼睛了,就立马将视线转正了,直直地望向前面的路。
刚才他有多讨厌这条漫长曲折的山路,现在就多么希望这条绿意盎然的山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一路上车里安静的出奇,萧逢趁着后半段孟黎抱着手臂闭目养神的时候多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没多久简寻就将他送到了他住的酒店。
车停下时,孟黎还没有睁开眼睛,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单纯不想和萧逢说话,想要萧逢早点走。
萧逢解开安全带,扭头看到酒店大堂前的招牌,推门下车的动作一滞,不由问简寻:“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住这里,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
他刚才在路上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萧逢余光看到后座孟黎交环住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面色却是分毫没变。
简寻倒是反应很快,淡淡道:“简泊和我提起过,你来新京的行踪并不隐蔽。”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很足,萧逢意味深长的和简寻对视片刻,又扭头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孟黎,才道谢推门下车。
望着劳斯莱斯远去的车尾,萧逢久久没有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刚才简寻话的意思,是为了告诉他他来新京开始孟黎就已经知道了,还是说……从前每一次萧逢来新京看孟黎的时候,他们都知道。
毕竟每一次,萧逢虽然很怕和孟黎碰上面违约,但却从没有特意去隐藏过自己的行踪。
这一年来没有孟黎在身边,人也仿佛行尸走肉,心想着反正孟黎也不在乎他,肯定不会关注他的行踪,所以这才破罐子破摔了。
但简寻刚才却隐晦提醒他,原来……孟黎都知道?
所以刚才他去裴家的时候才会和孟黎那么恰巧的碰上面……
知道,孟黎却没有出来打破两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平衡,也没有因为他违约而真的消失不见,这是不是意味着……孟黎在默许他的靠近?
萧逢越想心脏跳的越快,做过开胸手术的心脏却架不住他这样大起大伏的情绪,微微泛起疼来,但这阵隐痛却被迎头砸向他的惊喜覆盖,回去的路上,萧逢的脚步都是轻飘飘的。
回去后萧逢先换了衣服,洗了个澡,出来时正好收到梁景凡发来的信息,告诉他车已经被拖去维修了,估计是因为他车太多了,这辆忘了去维修保养,这才突然半路抛锚。
萧逢手指轻快的回复了梁景凡:【谢了啊兄弟,你这车要不卖给我吧,原价卖我也行,旺我。(大笑)】
梁景凡估计是觉得他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你没事吧?】
萧逢没回,他已经点进了短信界面,在编辑要发给孟黎的短信。
早在孟黎去而复返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原来这个号码孟黎还在用。
那这意味着这一年多以来他给孟黎发的信息孟黎全都看见了,只是没有回复而已。
萧逢深夜emo,觉得自己和孟黎的未来一片黑暗时发过很多网抑云矫情长句,还半夜噩梦惊醒时,还给孟黎说过自己的梦。路边遇见的小猫小狗,都要和他说上一时半刻……
现在回看,萧逢也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一年多过去了孟黎都没有把他拉黑,或把这个号码弃之不用,不就意味着孟黎并不反感他给他发这些吗?!
只要孟黎不反感,萧逢就算是给他发自己的裸/照也是心甘情愿。
等等……裸/照?
萧逢心底有了个主意,估计在酒店找了把刀叉,在自己小腹那里找准个位置划了个并不深的小划痕,然后挑了一个光线好,又能拍出他完美肌肉线条以及结实腹肌的角度,拍照发给了孟黎。
萧逢:【黎黎,刚才吃东西刀叉不小心掉下来,划了好长一道伤口,好痛!(大哭)】
萧逢发完,犹嫌不够,又挑了几个角度完美角度给孟黎发过去,觉得不够惨,还顺手找了包酒店送餐时剩下的蕃茄酱抹了上去。
【还在流血,房间也没有急救箱,心好痛,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叹气)】
萧逢发了好几条,盯着页面看了会儿,妄图用可怜来博取孟黎的同情,可惜等到昏昏欲睡了也没有得到另一头孟黎的回复。
结果他趴在床上快要睡着了的时候,酒店房门忽然叮咚叮咚响起来。
萧逢还以为出什么事了,穿好衣服,睡眼惺忪的打开门,就看到门外严阵以待的几位白大褂!?发生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