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饮子

    夏季炎热,裴乐习惯穿半袖的轻薄葛布衣裳。


    行走交错间,两人的手背和小臂时不时接触,又随着摆动立即分开。


    裴乐感觉到了,但并未当回事。


    农家的男哥大防不似官家贵族那般严苛。插秧时个个都得下地干活,卷起裤腿撸起袖子,女子哥儿的手臂腿脚同样暴露在外,打眼一望就可瞧见一片。


    他都习惯了,况且他还跟汉子打架呢,不仅会碰到手臂,他还会踩住对方脖子呢。


    程立倒是有些在意。


    他小时候也跟哥儿玩过,但那个时候太小了,都是六七岁前的事。后来到了麻双村,他鲜少出门,就几乎没接触过同龄女子哥儿了。


    他将手臂往里收,抬眼打量裴乐。


    哥儿正饶有兴致地观察四周一切,但不包括他。


    程立收回目光,也和裴乐一样将注意力放在四周的景象上。


    辰时将至,摊主早已就绪,臊子面、馅饼、小馄饨应有尽有。


    他们是吃了早食才出发的,不饿,但石头年龄小看见好吃的就吵着要。


    裴伯远便做主买了四张肉油饼,五文一张,摊位有手掌大的油纸供取用。


    他取了五张油纸,跟石头一人半张饼,剩下三张分给三人。


    肉油饼很薄,擀得比人脸还大,表皮烤得酥脆油香,内里薄薄一层肉馅,肥瘦恰到好处,吃起来香得不行。


    裴乐咬了一口就不觉弯起眼睛,觉得来这一趟值了。


    到了杂技表演的地方,观众还不算太多,裴乐拉着石头站到侧面。


    这里视野不如正中好,但也都能看见。


    程立站到他旁边,周夫郎和裴伯远就站在他们后面。


    台上的素衣小姑娘执一杆红缨枪,闪转腾挪,耍得虎虎生风,迎来一阵又一阵的喝彩,石头还是头一次看这样的表演,激动得直蹦。


    枪风一扫,枪尖抵在了素衣汉子的脖颈上。


    汉子不闪不避,反而用自身的力量和枪尖对抗了起来。


    石头张大了嘴巴,裴乐也看得吃惊。


    枪尖收回,那汉子脖颈完好无损,一滴血都没有流,还能作揖喊话,众人无不叹服。


    裴乐想了想家中铁器的触感,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往里按一下,一股不适感顿时袭来。


    他收了劲儿,实在想不通那汉子是怎么做到的。


    小姑娘走下台,端着盘子收打赏,汉子又表演起了拳法。


    裴乐摸了摸自己的钱袋。


    医药钱出了一两三十文,他剩下二十七文,跟着去卖了一次鸡蛋,得十五文,这段时间大哥给了十文零花钱,加起来总共五十二文。


    他在家留了四十文,只带了十二文出来。


    他摸了两枚铜钱,放进盘子里。


    程立给了三文,周夫郎也往盘子里放了钱,但裴乐站在前面,就没看清阿嫂放了多少。


    台上表演仍在继续。


    拳法表演结束后,那汉子和小姑娘开始表演起双人杂技,各种难以想象的动作被两个人轻松地做出来,看得人兴奋不已。


    裴乐觉得自己两文钱花得很值。


    后来又去看了一会儿变戏法,又打赏两文,口袋里便只剩下了八文钱。


    巳时一刻,太阳高照,艺人们收摊,勾栏的人顷刻间少了大半。


    周夫郎打算带石头去布店之类地方看看,来一趟多少买点,裴伯远自是跟着他一起。


    “我跟程立想自己逛。”裴乐不想跟着去。


    买家用他没有发言权,周夫郎又选得慢,总要对比很久,对他来说太枯燥无聊了。


    裴伯远:“那你们自己逛着玩,巳时结束前到车场子集合。”


    裴乐连忙点头,保证自己会早点到,然后目送三人走远。


    程立看向他:“我们去哪儿?”


    裴乐没什么想去的地方:“随便走走,到处看看,或者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可以陪你去买。”


    程立没有要买的,裴乐便带着对方到处走,哪里聚集的人多就去哪里凑热闹,听摊主王婆卖瓜,看别人讨价还价。


    也蛮有意思。


    巳时过半,阳光炽热起来。


    裴乐不再往人多的地方凑,抹了把汗:“我们去车场子吧,那里有棚子,可以歇凉。”


    程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道:“等会儿。”


    说罢,程立往一个摊位走去。


    那摊位是卖饮子的,摊主才把摊子支起来,桶里的冷气离近了便能感觉到,十分清爽。


    裴乐摸了摸自己的钱袋,轻轻一扯程立的衣袖,悄声:“很贵的,而且你身子虚,不宜饮用冰水。”


    如今还没有制冰的技术,夏日所有冰都是冬季里大户人家采集了,放在地窖中方能储存至今。


    清奉县并非严寒之地,冬季里厚冰本就不多,更不用提后面还要经过许多步骤。因此,夏日冰饮极贵,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得起。


    裴乐长到如今,也就小时候尝过一口。


    “老板,冰饮怎么卖。”程立出声询问。


    “绿豆沙五十文一竹筒,酸梅汁四十文。”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把提前写好的价板拿了出来,“还有不加冰的紫苏饮子只要十文一筒,喝了也解暑。”


    价板上的价格和老板说的一样,裴乐想到早上吃的肉油饼一个才五文钱,更是咂舌。


    他正想劝程立买紫苏饮子,程立就开了口:“要一筒绿豆沙。”


    没想到还是个大客户,摊主生怕钱跑了,麻利地就给盛了满满一竹筒绿豆沙,还给送了个比竹筒长两寸的长木勺。


    程立接过绿豆沙,递给裴乐。


    裴乐以为让自己帮忙拿着呢,就先拿着了。


    程立数出五十枚铜钱,交付清楚,道:“走吧,我们去车场子。”


    裴乐自然地把带着凉气的竹筒递回去:“给。”


    “给你的。”程立道,“我身子虚,不宜饮用冰水。”


    裴乐下意识道:“我有水。”


    他带了水囊,就在腰间拴着。


    “绿豆沙更好喝。”知道哥儿是不好意思接受,程立朝对方笑了一下,劝道,“你快喝了吧,否则凉气散去,钱就白花了。”


    裴乐这才确定真是给自己的,握着冰冷的竹筒,一时心绪竟有些复杂。


    程立这也……太败家了吧。


    但再不喝凉气真要散了,而且已经买了退不回去,裴乐将勺子和竹筒都递到程立眼前:“那你先吃几口。”


    程立没接。


    裴乐催促道:“快点,否则等大哥过来,看见我们买这么贵的东西,肯定要骂人了。”


    哥儿脸上无一丝羞赧,程立接过竹筒,因竹筒太满,他舀起一勺,再用勺子将饮子倒进口中,全程都没有接触到竹筒和勺子。


    “好了,剩下的你喝吧。”


    裴乐这才就着竹筒喝了一大口。


    绿豆本就带着甜,其中又加了蜜糖,更是甜得厉害,但并不腻。


    恰到好处的冰冷缓解了甜腻,只留下舒爽。


    凉气顺着食管进到肚里,裴乐只觉全身都畅快,一点也不热了。


    难怪卖这么贵还能有受众。


    “好喝吗。”走到车场子后,程立忽然开口问。


    裴乐点头,笑得眯起眼睛:“当然好喝,谢谢你。”


    程立看着身边的哥儿,自己心情也好起来:“你喜欢就好。”


    两人一块儿在棚子里坐下,裴乐道:“我挺喜欢的,但你以后别再买这么贵的东西给我了,我还不起。”


    他现在钱袋里只有八文,家里四十文,凑在一起都还不了这筒饮子的钱。


    程立道:“是我自愿给你买的,无需还钱。”


    “话是这么说,但若是东西太贵,我不还不好意思。”裴乐小声说,“毕竟你抄书也挺辛苦的。”


    说罢,他隐约看见自己大哥,便快速将剩下的喝了,里面的绿豆沙用勺子蒯出来吃掉,而后将竹筒和勺子都扔进渣斗。


    过来的果然是裴伯远他们,周夫郎手里抱着一块布,裴伯远抱着石头。


    走路时间太长,石头有点走不动了。


    将石头放下,裴伯远去递木牌牵牛。


    “你们去哪儿玩了。”周夫郎寻常问道。


    裴乐道:“就是在集市里走走看看,逛累就过来了。”


    程立顺着他的话点头。


    周夫郎不疑有他,裴伯远也没有发现饮子的事。


    牛车牵过来后,一行人便坐上车,折返回家。


    回村还不到正午,路上遇见不少从地里或者山上回家的村民,大家彼此打招呼。


    “才从集上回来?”


    “是啊,去赶集买了块布。”


    “集上可热闹?”


    “热闹得很,下回一起去?”


    刘夫郎也从地里摘菜回家,看见裴乐和程立都在车上,又听见他们笑着说话,心里很是不屑。


    真不知道裴家怎么想的,对一个哥儿这么好。


    再怎么好不也还是个哥儿,就算招婿,那也是和汉子不同。


    汉子能读书科举,能做工,哥儿能干什么?


    招的还是个念书的,看着吧,等人家书读出来,会要裴家的哥儿才怪。


    “这裴家不仅惯着哥儿,连哥婿也稀奇得紧,农忙不叫下地,赶集还不忘带上。”旁边王夫郎牙酸得很。


    刘夫郎跟王夫郎玩得好,闻言就撇嘴道:“你不懂,裴家这哥儿太横了,不服管教,要是不巴结着哥婿,哥婿跑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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