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教错

    欢子点头:“对,只有他一个。”


    这就跟顾家奶奶说的不一样了,她说有三个人。


    裴乐又问了时辰,欢子说的时间和顾家奶奶差不多。


    再问马全手里可有拿什么东西,欢子想了想:“好像是拿了根树枝。”


    裴乐:“谢谢欢子哥,我们会去马全家里问问的。”


    欢子走后,见太阳还没有下山,裴向阳就说要去一趟马全家。


    “先别去。”裴伯远叫住他,“欢子只看见马全在路上,不能证明他做了什么事。”


    裴乐推测道:“大哥,马全那个时间还在路上,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一定看见是谁了。”


    “对对对。”裴向阳很赞成,“乐哥儿说的对。”


    想起今天上午马全异常的表现,两人更认定对方知道些什么。


    于是,裴乐裴向阳出门了。


    他们还没有走到马全家里,倒是先看见了马有庆。


    马有庆站在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皇帝似的看着几个蹲在地上的半大汉子。


    离近了看,会发现那些半大汉子是在地上划拉着写字。


    裴乐如今认识的字已经很多了,认出他们写的是“白日依山尽”。


    这句诗是《登鹳雀楼》里的头一句,程立才教过他,他看出所有人都写错了一个字。


    “依”字,所有人都写的“以”。


    裴乐出声:“你们中间那个字写错了。”


    “没写错。”马有庆扫了一眼,“你们继续写。”


    “就是写错了。”裴乐捡了根树枝,写下正确的“依”字。


    马有庆跳下石头,见他真写出正确的字,皱起眉头嚷道:“你一个不识字的哥儿就别捣乱了,以为随便划两下就是对的吗。”


    “是啊,你别捣乱了。”


    “你都没上过学。”


    马有庆毕竟天天去私塾念书,大家有目共睹,那些半大汉子们又已经跟着马有庆学了很久,理所当然的,都站在马有庆这边。


    裴乐并不觉得生气,冷静道:“这首诗我正好会写,程立教我的。”


    他有个上私塾的未婚夫,村里人都知道。


    一时间,半大汉子们犹疑起来。


    “程立教过就代表你写的对吗,说不定是你太笨,记错了。”马有庆绝不承认自己错。


    “如果不是我记错,而是你教错了呢。”裴乐反问。


    马有庆梗着脖子:“我不会有错。”


    裴乐微抬下巴道:“谁错了谁就趴在地上学狗叫三声,敢不敢赌?”


    “庆哥,跟他赌。”


    “跟他赌!”


    面对刺激赌注,半大汉子们纷纷起哄。


    马有庆知道自己是错的,扭头喊道:“叫什么叫,难道你们相信他?要是相信他,以后你们去找他学字,我不教了!”


    说完转身就走。


    裴向阳揪住人后领子,把马有庆扯回来:“你既然是对的你怕什么。”


    裴乐故意说:“可能是他做贼心虚。”


    “对啊,就跟他赌呗。”一个半大汉子也说。


    其他人纷纷附和。


    马有庆被架住了,不得不应下赌约。


    “我知道裴向阳上过蒙学,可能知道这首诗,但他是你侄子肯定向着你,不能找他证明。”马有庆说。


    裴乐本就没打算让大侄子证明:“程立是把整首诗写在纸上教我的,我去把纸拿来,是否能证明我是对的。”


    “谁知道你拿来的是谁写的,再说了,程立写的也不一定对。”马有庆打定主意不认。


    裴乐道:“程立写的不能证明,那么书本能不能证明?如果书上写的是‘依’,你认不认输?”


    “书上写的肯定是对的。”半大汉子中的一个说。


    其他人纷纷点头。


    他们都没有念过书,甚至没有摸过书,在他们看来书籍是神圣的,那上面写的不会有错。


    马有庆眼底闪过一道慌乱,脚步向后移,却发现后路被人堵住。他正要狡辩,裴乐又开口:“我现在带你们去看书,如果马有庆你觉得我的书是错的,你也可以拿出正确的书。”


    话已至此,马有庆只好跟着裴乐走。


    一群人走在路上十分瞩目,中途遇见村里人,询问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如实回答,有些没事的就会跟着一起看热闹。


    最终到裴家时,队伍已有二十多人。


    “这是……?”朱红英站在院子里,茫然地看着小儿子。


    裴乐解释了一遍,而后让所有人原地等着,他去自己房间拿书。


    书很薄,只记载着二十篇简单的诗和释义。


    程立说这本诗书上的内容他都熟读背诵了,因此将书给了裴乐。


    第三页就是《登鹳雀楼》,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白日依山尽”,裴乐是对的。


    “我……”马有庆脸红脖子粗,“我记错了。”


    “你最好是真的记错了。”裴乐一字一句道,“刚才你始终不愿意跟我打赌,不想过来,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教错,想让他们在人前出丑呢。”


    “我怎么可能故意教错……”马有庆眼神乱瞟,掩饰不住慌乱。


    那群半大汉子中有聪明的看出不对劲,出声:“庆哥,你以前教我们的那些字,不会也有记错的吧。”


    太阳正在落山,光亮下降得很快。


    无数人的目光中,马有庆额头冒汗,逐渐自暴自弃:“谁知道,我又不是神仙,就算教错又怎么了,要是没有我,你们一个字都别想认识!”


    “我们又不是白跟你学字。”有人说,“都给你钱了,或者帮你做事,你怎么能教给我们错的。”


    “就是,我攒的钱都给你了。”


    “难怪去年过年我在地上写字,表哥嘲笑我……”


    “够了!”马有庆吼道,“你们一群贱民本来就没有认字的资格,我肯教你们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教几个错字又怎么了,我又不是没教过你们对的。”


    本来那帮跟马有庆学字的人委屈、愤怒交加,结果听完这段话,都只剩下了愤怒,一拥而上将马有庆按在地上揍。


    裴乐冷冷看着,没有参与。


    裴家大人和跟着来看热闹的大人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连忙上前把人都给分开了。


    “天都黑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裴伯远把马有庆拉起来,“都回家吧。”


    马有庆鼻子在冒血,浑身都疼。他缩了一下脖子,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那群被他骗了很久的半大汉子立即跟着他出去。


    见状,裴伯远跟上去:“我送马有庆回去。”


    裴乐还站在原地,没有提学狗叫的事。


    他的本意就是戳穿马有庆,如今大家明白真相就好。


    以后马有庆就骗不了人了。


    想到这里,裴乐唇角弯了弯,脚步轻快地转身回屋。


    天黑了,找马全的事明天再说,反正马全又跑不了。


    —


    马有庆第二天身上还在疼,但还是去了私塾,因为他怕留在村里又挨揍。


    他去得早,抵达私塾时,住宿的那些学生正好在吃饭。


    私塾共三十五名学生,住宿的有二十人,他们分散着,围坐在前院的石桌上。


    也有不拘一格坐在栏杆上的,还有边吃边背书的。


    程立和周少勉两人占据了半个石桌。


    私塾的早饭不差,每人有一个鸡蛋,一个大馒头,就着咸菜稀粥吃。


    程立吃完鸡蛋和半个馒头,周少勉已经将饭菜都吃光,端着碗去添粥——稀粥是可以再添的。


    程立仍不紧不慢地吃着,旁边却坐下了一个人。


    “我知道裴乐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了。”桌上还有其他同窗,马有庆咬着牙,声音压得很低,“你在教他识字对吧。”


    程立咽下口中的食物,扫了马有庆一眼,带着些凉意。


    他教不教乐哥儿,与旁人何干?


    马有庆道:“他现在是不是什么都听你的,你还是他未婚夫,就算要用他泄火,他也会乖乖躺下……”


    话音未落,他头顶骤然一烫。


    是程立拿了周少勉才打来的稀粥,径直倒在马有庆头顶。


    私塾的稀粥是真稀,只有碗底薄薄一层米,其它都是烫水。


    但由于是第二碗,即使在锅里,粥也不如刚做好时烫,所以马有庆嚎了两声就不觉得疼了。


    但他头发还在往下淌水,透明米粒黏在黑发上,狼狈不说,还颇有几分滑稽。


    平常和马有庆不对付的几名同窗当即笑出声。


    马有庆气得脸通红:“程立!”


    他扬手就要打,却被周少勉一脚踹开。


    周少勉不知道这两个人说了什么,但开学那天马有庆的话他听见了,而且他知道程立素来脾气好,若非旁人太过分,程立绝不会动手。


    孙广集一家就在前院房间里吃饭,吃的和学生差不多,不出去是为了让学生们自在些。


    听见动静,他放下碗筷走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夫子,程立把粥倒我头上,周少勉踹我,大家都看见了。”马有庆从地上爬起来告状说。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是这样。


    孙广集看向程周二人。


    程立拱手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回道:“夫子,马有庆方才说胡话编排学生,学生泼他粥,是希望他能清醒。”


    “结果他不仅不清醒还想打人,我身体不好,周少勉是怕他打伤我,才将他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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