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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第21章 入宗比试

    季明燃回到原处花费了些功夫。

    密林中古木参天,每棵树粗壮得须十数人方可合抱,棵棵相似且数量无穷,林海浩渺,人处其间如蝼蚁般渺小。

    凭借记忆中的方向和四处零落的枝丫,她总算找到落下时的树。

    季明燃抬头,眯眼看着树上的人。

    夜幕降临,四周静谧。微风吹拂,枝叶摇曳,少年整个人半躺半坐在粗壮的枝干之上,背部倚靠着树干,脑袋卧在交叉的手臂上,正舒适地阖眼休憩。

    季明燃深吸一口气,手掌掌心朝外拢在嘴边,发出洪雷般的声音:“嘿!我回来了。”

    红头抖了抖,人却岿然不动。

    季明燃再深吸口气:“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未等她像录音机般接连不断地喊上数十遍,少年已睁眼怒视。

    从头上的红发到嘴里的那根灵草杆,浑身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眉头一拧,声音里携着浓厚的被吵醒后的暴躁:“吵什么吵?”

    见人醒了,季明燃喜笑颜开,一骨碌地跑到对面,寻了块颇为干净的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像告知什么好消息一般,喜气扬眉地仰头大声道:“他们说,什么锅配什么盖,所以我回来找你了。”

    耳廓一热,季明燃迅速侧首,一道热风以迅雷之势擦过她的发梢。

    “轰!”惊雷般的巨响平地炸起。

    脑袋被响声震得嗡鸣作响,空气中热浪滚滚,背后空荡荡。

    季明燃稳住趔趄后倒身势,扭头一看。

    后背的树干倒塌大半,在烈火中华化为焦炭。

    季明燃回眸。

    少年不知何时已至瞬移行至身前,正弯腰盯着她,眸中怒火滔天,脸色黑沉。

    “他们什么意思我知道。”少年嘴角扯起冷意,“你什么意思,我却不明白?敢不敢再说一遍?”

    季明燃瞄了一眼少年那火星子直蹦的拳头,语气是实打实的真诚:“不敢。”

    这人与马长老完全相反,能动手的绝不动口,即便要动口也要先动手,是个硬茬子。

    但是,季明燃思忖片刻,还是不知死活地补充道:“我觉得他们说得有理。”

    少年举起食指用力戳住季明燃的眉心:“故意找茬?”

    季明燃顿觉一阵被灼烧的刺痛,她急忙后仰远离那危险的指头,“我的脑门!我的脑门!要焦了要焦了!”

    焦了也不知道能否复原啊。

    “的确。”冷冽的声音响在头顶之上,危险的指尖要再落在季明燃的额间。

    季明燃双手紧紧捂住脑门,语速又急又快:“我知道,你一开始拒绝我是觉得我刚到这里什么都不了解,鲁莽决断日后怕是要后悔。所以我去他们那仔细了解一番。”

    她的嗓音里带着毫不犹豫的笃定:“结论是,贵宗底蕴深厚行事低调的风格,和我朴实的作风非常契合,像我这样的人才就得去这么有大家风范的宗门。”

    “哦?”少年惊异扬眉,萦绕周身的滔天气焰倏忽间消失无踪。

    “我宗的确行事大方,不是那些小家子货色可比的。”他一屁股坐下来,手肘顶膝手掌撑脸,饶有兴致道:“你别的没有,倒有点眼光。难怪他们一副吃过粪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

    “对。”少年也不隐瞒,另一手从怀里抓出把巴掌大的镜子,“这东西可以看见百里内事物。但是个残缺品,听不见声音。”

    季明燃凑头望去,镜子里只余茂密丛林,一个人影也没有。

    少年兴致勃勃道:“我看你走前,那帮子人不大高兴,那匹老马跳得厉害,你做了什么招惹到他们?”

    “老马?”少年形容得奇怪,季明燃却秒懂,“啊,马长老。”

    她挠挠头:“没说什么呀?我只是跟他们说了心里话。”

    见少年一脸怀疑,季明燃仔仔细细地给他复述一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一顿狂笑,“你还真长了张能气死人的嘴。”

    “有趣。”他笑得一脸顽劣:“来我们鼎盛宗吧。”

    说罢,他取下环在手腕的黑曜石镯子,镯子变得有七寸长。

    少年将镜子抛入手镯中,镜子穿过镯子瞬间消失不见。他又将手探入镯中,手臂穿过镯子也顿时消失不见。随后,他将手臂抽出,手里还抓着一红金色琉光图纹长尾纸鸢。

    纸鸢被随意地扔在地上,片刻后,竟变得宽大起来。

    少年站在纸鸢上,踩了踩,嘟囔道:“仲之这坑货,可别像玄光镜那样功能缺斤少两。”他转头招呼季明燃,“走吧,内试要开始了。若是走运,你或能成我小师妹。”

    季明燃起身学着少年站在纸鸢之上,一脚才刚踏入,纸鸢以风雷电掣之势径直冲天,她一整个趔趄倒载,摔滑滚落之际,一把抓住纸鸢尾巴,堪堪坠吊在半空中央。

    少年的提醒这才在凌冽的风中悠悠传来:“抓稳了。”

    纸鸢瞬间提速,冲得更高更猛。

    季明燃的嘴巴猝不及防地被灌入大量风,整张脸被得五官乱飞。

    “哈哈哈哈哈,你好丑。”少年幸灾乐祸。

    “采油瞎刺,泥舅刀没了。”(再有下次,你就倒霉了。)

    少年嗤笑:“凭你?”

    季明燃没有功夫搭理他,她用尽全力让另一只手成功抓住纸鸢尾巴,继而手脚并用,将纸鸢尾巴紧紧缠绕自己,总算止住几番被甩开坠下的身势,稳稳地吊在纸鸢下方。

    山川河流悉数展现在脚下,苍茫幽林高低起伏一望无际。

    这片林海,是她无法想象的广袤。

    “这是哪里?”

    少年懒洋洋地说:“鼎盛宗霖峰观仓林西边外缘。”

    鼎盛宗。

    季明燃抬眸望了一眼在少年那在风中飘扬x的衣袍。星光落在衣袍一角,照亮图案纹路。

    五峰成星,云纹环绕,两川相交。

    她不仅认得,还十分熟悉。

    擦了三年的店铺牌匾上,制作了三年的冥器上,右下方小小一角,皆印刻有此纹路。

    那是姜氏棺材铺的印记。

    姜老板和鼎盛宗,是什么关系呢?

    “喂——”季明燃不确定地问道,“你认识一名姓姜的人吗?”

    “你说这事啊。”少年说,“鼎盛宗前任掌门,姜笑乂。”

    什么!她的师傅是前任掌门?季明燃震惊。那自己岂不是

    “叛出宗门携宝逃跑不知下落,鼎盛宗上下追捕数百年。老掉牙的事。”少年显然被问过无数遍了,不耐道,“没有别的内幕消息。”

    季明燃:“啊?她真的”然而声音刚起,却忽地消散无踪。

    “你吵死了。”少年收起并起的两根指头,气鼓鼓地瞪她,“老子困了。”

    季明燃破不了少年的术法,于是只能睁着眼睛巴巴地看着躺着纸鸢上睡觉的人。

    但少年不理她。

    季明燃视线望向脚下。

    高空万里,不好跑路,罢,且行且看。

    飞行许久,季明燃吊在纸鸢底下又累又乏,索性往上爬,爬至纸鸢背上也没被制止。

    越世时后背的伤口未愈,落下至今几番牵扯,她感到血液再度从后背慢慢洇出,皮肤撕裂的痛感阵阵刺激着神经。

    幸好衣衫满是泥泞,也瞧不出来。

    不过皮肉伤口,耐心等它痊愈即可。

    季明燃心中安定,盘腿坐好,缓缓吸纳灵气。

    他们飞了三天三夜。

    山林起伏,依旧连绵不绝。

    第四天,正在盘腿打坐的季明燃被冷不丁地一脚踹下。

    睁眼时踹她的人已遥遥不见,唯留余音绕耳——

    “好好表现——别丢我脸——”

    在半空下坠的季明燃:“”早知今日被踹下,四日前她何不自己跳下?

    没有树木缓冲,季明燃这次径直摔落地面,生生砸出一个坑。

    一人在坑口往下瞧,啧啧称叹。

    “从天而降,道友你这气势牛呀。”

    季明燃有金刚阵法护体,倒无大碍,就是有些晕头转向:“这是哪里?”

    “是参加宗门试炼的吧?报上名字来。”那人说道。

    “季明燃。”季明燃晕头转向,想也不想地报上自个名字。

    那人点点头,用笔在一木牌上写着什么。

    “你是最后一人,赶上也是幸运。钟鸣三声,比试开始,顺利到达宗门者即入选为外门弟子,前十名可入选为内门弟子。”

    那人将木牌扔下,季明燃接着,低头一看。

    伍拾叁。

    季明日抬头欲仔细询问,那人却不见了。

    “咚——”古朴沉厚的钟声似从极深远处传来,缓缓地,三声落下。

    刹那间,周围灵气浓郁起来。

    十数道影子在坑口上空一闪而逝。

    比试开始了?

    季明燃手脚并爬,翻出坑口,抬头一看。

    山峦叠嶂无边,宽厚宏伟的石阶仿若天梯,自云端斜挂而下,安静悄然地待人攀登。

    没有尽头啊她往身后看去。

    丛林郁葱,处处无路,又处处皆是路,静谧中不知暗含着什么危险。

    也是没有尽头啊。

    鼎盛宗好像与姜老板有些许孽缘,贸然前往,似乎不大妥。

    不过季明燃眼睛眯起,她不说,谁又知道她与姜老板的关系呢。

    主意已定,只是——

    季明燃蹲下,哀怨地包住伤腿。

    怎么我老要爬山呢?

    *

    鼎盛宗,泉峰,宇境堂。

    “人数少得可怜。这比试还有保留的必要吗?”居于左侧首位的女真人长发高束起,一身利落劲装,双手环胸拧眉质问。

    “规矩不可破。无论是谁,都需得经此一遭。”女真人身旁一名满脸皱纹的老人颤巍巍地捋了捋他的花白长胡子,慢慢地、缓缓地说道。

    “得了吧,五十三人里头,两名早就记在你们各自名下,如今不过走个仪式罢了。还有二十二名外门弟子争夺余下内门弟子名额,真正外来的也就二十九名。何必花费时间精力搞这些花架子。”女真人一脸不耐。

    “呃——”响亮的打嗝声不合时宜地响起,随之而来的一阵子酒臭味。

    净术亦无法消去那股味道。

    女真人嫌恶地皱起鼻子,怒视她对面醉醺醺瘫坐在椅子上的蓝袍真人。

    “祝火,规矩是规矩,得尊重!”蓝袍真人举起一根手指,一脸严肃,“我们很公平的啊!”

    说话之人双眼迷离,举起的手指弯起挠了挠糟污的头发,他大着舌头说,“要是他们一个,啊不对,二人不能到达,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大手胡乱一挥,身子往一旁栽去,“别说内门,外门、外门也不许、不许”

    话未说完蓝袍真人已醉倒过去,还发出阵阵的鼾声。

    “哈哈哈哈哈!”老真人一顿大笑。

    祝火冷哼一声,“我看最不尊重规矩的就是他。”

    “师父失态,让各位师叔见笑。”端坐正中的儒雅俊秀真人微叹一声,施了个术,将打鼾声消去,他好声好气地劝说祝火:“还望祝师叔耐心观看,此次评比恰逢天门开启,或能吸纳有天分的弟子。”

    祝火眼神中闪过些什么,撇撇嘴,倒也不再出声。

    怎此番如此好说话?见祝火一反常态,儒雅真人心悬起来,脑海中恰逢其时地想起一事。他立刻转头看向一脸乐呵的老者,皮笑肉不笑道:“我听说,这次妄臻被派去招纳越世者?”

    老者笑容僵住,原本捋着胡子的手摸向鼻子,眼神飘忽不定:“反正他也记在我圹峰名下,就让他历练历练。”

    “妄臻虽记圹峰名下,但亦要通过本次比试才成为正式弟子,严格来说,他连外门弟子也不是,岂能代表宗门去招揽越世者?”儒雅真人神情肃穆。

    方才主张恪守宗门规矩的老者如今一脸心虚:“这、这外头的人都知道他成为圹峰弟子不过是早晚的事,还是有那么一点代表性的。”

    见儒雅真人目光端严,他眼神更加闪烁:“而且我原以为按他性子不会去做,却没想到他真的带回一人。”说着说着,老者心虚的表情一扫而空,原本佝偻的身体坐直起来,他两眼放光:“你看,经此一遭,他的性子是不是乖巧许多?”

    “未入门弟子打着鼎盛宗名头在外行事,实在不妥。”儒雅真人扶额,眉头皱得更深:“齐师叔越发偏袒他了。”

    祝火遥遥指向中央的影像:“那小子在霖峰边界游荡半月有余,就是找来这姑娘?九成是怕你念叨胡乱找来充数的吧。”

    “按照以往,他就连胡乱充数也不会去做。”老者笑得慈祥,“我看他就是乖巧许多。”

    儒雅真人的眼神在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的两人上分别停顿,心中憋闷感更甚。

    所以,祝师叔一早知情。

    难怪。

    他转向右侧,目光投向沉默至今的人。

    恬静秀气的脸庞神情淡然,唯有对上他投来的求助眼光时,眼神不自觉地移开。

    “东师姐,你也知情。”儒雅真人面无表情地道破事实。

    青烟色衣衫女子坐在椅子上不吭声。

    儒雅真人本就老成的脸更显疲态。

    也是,霖峰属她管辖,她怎会不知。

    他闭眼摆烂:“得,你们爱咋样就咋样。我不管了。”衣袖一甩,他起身要离开。

    “别呀。我们不都好好坐着嘛。”方才满脸不耐的祝火第一个反应过来,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转变。

    紧接着,齐真人刷地站起来,铿锵有力道:“元留掌门,我错了,回头自领惩罚。哦哦,还有!”他颤巍巍地扬起右手,而后狠狠甩下。

    “啪!”

    对面醉酒之人被隔空的一巴掌扇得整个人弹起又重重摔落地面上,本就不省人事的人更加不省人事。

    “我替你教训教训他!”老者义愤填膺,大有大义灭亲、整顿风气的阵势。

    若非他即刻朝对面祝火齐眉弄眼,悄声说“省得脏了你的手,回头让惩戒堂对我下手轻点”的话,真要让人相信他方才的凛然举动。

    元留:“”到底当他瞎还是当他傻。

    被嬉皮笑脸不正经的长辈闹得心烦,元留掌门第一百零八次甩黑脸说狠话,“你们总如此随性行事。掌门之位我无法胜任,你们另寻高谋吧。”

    齐真人终于急眼,连忙走前两步,胡子都颤动起来:“这样吧,这次评比,我从中挑选亲传弟子,行了吧。”

    元留顿了顿,目光停留在祝火身上。

    祝火瞥了眼影像,勉强举起一x根食指:“至多。”

    醉酒的人突地乍醒:“好极了!”翻身又昏沉睡去。方才所言,更像是浑话。

    元留沉默。他们的心思他怎会不知,故作闹剧一番,不就为造势言明收徒之意,他们早有合意人选。

    但是。

    元留冷静下来。对宗门弟子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师叔们愿意再收弟子,是宗门之幸。”

    他朝东路点头:“有劳师姐传递消息。”

    *

    霖峰,宗门之境。

    平坦广袤的巨石地上投放着五十三个镜像,五十三名参与比试人员的状况一览无余。百余名子弟原本正兴致勃勃地围观。

    此刻,却炸开了锅——

    “泉峰、圹峰、燿峰老祖们要在此次入宗比试中收徒?苍天啊!我错失了什么啊!”

    “那这次不就有人要成为我们的师叔了?”

    “什么师叔,是师叔祖!”

    “我恨呐!我该报名的!”

    “算了吧,谁不知这次那两位也参加,我看名额就是给那两位预留的。”

    众人视线分别从五十三个镜像,汇聚到其中二名视像之上。

    标注着“壹”的镜像在位列所有镜像之前,镜像所映射之人玉树兰芝、风姿卓越,微翘的薄唇缀着温暖微笑,姿态从容地行走于山林之间。

    标注着“伍拾贰”的镜像紧随其后,里头的人正仰头打哈欠,一双锐利深邃的凤眼无聊透顶地看着浮云飞掠。

    后者的一头红发尤为扎眼。

    第22章 第22章

    鼎盛宗作为曾经灵修界第一道宗,虽现今已没落,但也有着与宗门悠远历史匹配、彰显与旁的宗门不同的各种古怪规矩。

    比如入宗比试,比试过程除不得伤人外,参试者随意发挥,完成比试者即成外门弟子,前十者可入内门。

    内门为亲传弟子,所获传承远非外门弟子可比拟。

    于是,参加比试的人群中,主要分为两拨人,一拨为未入宗门之人,另一拨为已入宗门的外门子弟,两拨人不是修为有佳,就是灵宝有多。

    再比如,这入宗比试,二十年才举办那么一回。

    但收徒讲究的是机缘,总不能蹉跎上二十年才收徒。

    于是,参试的未入门弟子中,不乏有先行记在鼎盛宗门修士个人名下,只待通过比试获取鼎盛宗正式弟子身份的“记名弟子”。

    自然,在这获取身份的过程中,能一举成为内门弟子是再好不过。

    于是参试者多半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其志在前十而非仅仅入围。

    这也是比试的真正看点。

    也曾有人提出此规定并不公平,然而被鼎盛宗老祖宗一句“生死攸关之际,谁与你讲公平”附加一拳头。

    从此再无人置喙。

    比试中脱颖而出的,往往是外门弟子或记名弟子。

    围观吃瓜的弟子对能够成为内门弟子的人选,心中也有个大概。

    但本次比试恰逢天门开启,越世者的到来,说不定预想的结果发生些许变数。

    这让比试教以往更增添了些趣味。

    想到此,众人的目光从前两名移向标注着“伍拾”如今已排在第三的镜像。

    惊艳绝绝的如花俏丽脸庞冷傲如霜,一身红衣在风中猎猎飞扬,所驾驭的白马乘风疾驰,与前二名的距离愈加接近。

    “那是谁?如此年纪能有修为的却未曾听说过,越世者?”

    “看看那衣裳,上面有沈家的标记!”

    “沈家?燕州沈家?沈家的人外出修行怎么不去天罡宗?”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会子第一名的不也是祝家人,他也没去白阳宗啊。”

    “这次比试奇也怪哉,怎会来了不少氏族子弟,就连金家的人也来了。”

    “在哪里在哪里?”鼎盛宗弟子目光在镜像上搜寻,却不见传闻中的人影子。

    “哎。”认出金家人的弟子伸出手,往标注着“壹拾壹”“壹拾贰”,如今在倒数第三的镜像一指,“后头呢!我看就是来玩的,连那末位的身患隐疾的姑娘也要赶上了。”

    弟子们闻言,目光纷纷落在标注着“壹拾壹”“壹拾贰”的镜像上。

    “哎哟,他们这啥打扮,亮瞎我的眼。”

    “金家风格一向如此,出了名行事嚣张跋扈。听说为了奇宝无所不用其极,这二位更是出了名的小魔头,怎就瞧上咱们宗门。”

    也有人看向最后一名“伍拾叁”号镜像。

    “这倒数第一名也是耐得住的,一路不慌不忙,还自备干粮,吃好喝好了才继续上路,悠闲得不像来比试的。”

    “她不着急,但要走到什么时候,她不停,这比试也不停呀。”

    “难为守着比试的师兄师姐们了。”

    “得!”一弟子发出悲呼,“这两拨人玩闹的人遇上了。”

    不知自己再次吸引全场目光的季明燃,正不慌不忙地踱步向前。

    她举目眺望。

    石阶无尽,石阶两旁依旧是繁密林木未曾有丝毫改变。

    纵然走了三天三夜,然而自己仿若不过一直在原地踏步。

    那名鼎盛宗弟子的话浮现在脑海里——”抵达者即可成为外门弟子。”

    只说抵达却没有限时。

    也就是,说不定要爬一年、两年亦或是更久。

    她的修为有限,未知目的地的情况下,毫无克制地使用传送阵只会盲目损害己身。

    反正不限时,就先走着呗!

    只是,季明燃眯起眼。

    前面金光闪闪与刺眼的阳光有得一比的两坨东西是什么。

    就在此时——

    “你都歇了两天了,快起身吧,别人都赶前头了。”一奶声奶气的男童声音响起。

    “我还累。”同样奶声奶气的女童声音里满是拒绝的意思,而后惊奇道:“咦,你是谁?”

    正躬身施力推着仰趴着的女童起身的男童也侧出头来。

    二人身着金丝锦衣华服,腰间佩戴的一串串金玉配饰、符箓宝石随二人动作叮当作响。

    这身浮夸奢华的穿着着实打眼吸睛。

    搭配着两张眉眼轮廓相似、稚气未脱的可爱脸庞。

    季明燃忽地想起了在末世小心翼翼珍藏着的年画上的金童玉女。

    一样的圆滚玉润。

    她不由得笑起来:“我是季明燃,你们是来参加宗门比试的吗?”

    “对。”嚷着累的女孩目光落在季明燃弯起的眉眼上,她坐起身来,很好脾气地答道:“我叫金玉,他是金缕。”

    不用再使劲推动女孩,金缕地松了口气,他站到女孩身侧,笑容可掬地看着季明燃:“姐姐也来参加宗门比试?”

    季明燃想起一路际遇,抓了把头发:“因缘际会。不过”她环顾四周,蓊翳绿荫倒映在澄净的眸中,盈盈笑道:“这里山好树好,我也喜欢。”

    金玉对上季明燃的目光,连连点头:“确实,弘启宗在悬崖峭壁之上,白阳宗在无端荒漠之央,天罡宗在北境极寒之地,剩余大宗不是在洞里就是在潮湿之地,我们也不愿意去。”

    旁边的金缕双眼圆瞪,很是不解:“你不是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现在鼎盛宗又弱又穷,我们可以为所欲为,所以才来么。”

    金玉直瞪眼:“那是其中的小小原因之一。”她掐着食指与大拇指,再次强调道:“小小的原因。”

    “主要原因嘛我喜好收藏些稀奇小玩意儿,若是得不到,我就不高兴。”金玉似想起什么,不高兴地努努嘴,不过她很快地笑吟吟道,“我见过鼎盛宗弟子随身佩戴的命定玉牌,好看得很,我想要那个。”

    “玉牌?”季明燃目露疑惑,看他们打扮,“不能买吗?”

    金缕解释道:“那是镇守宗门之境的上古灵石分化给鼎盛宗弟子的命定玉牌,玉牌中蕴含上古灵石的力量,与鼎盛宗弟子魂脉相契,一旦脱离比平常玉石还不如。”他总结道:“买不到啊。”

    “为了块玉牌,你们就来拜入鼎盛宗门下了?”季明燃惊讶一瞬后盈盈笑开,赞道:“你们执行力真强。”

    “这叫执行力?”金玉怔愣:“从来没有人这么夸奖我们”她笑得极甜,“姐姐真好,姐姐这么好,既如此——”

    她目光再度落在季明燃清澈的双眸上,嗓音稚嫩娇软:“姐姐,你浑身破破烂烂的,可那对眼珠子真稀罕。”她似在撒娇般说道:“不若给我吧。”

    金缕一愣,似是惊讶地瞅了自个妹妹一眼,见妹妹神色不似开玩笑,憨厚笑容顿住,上扬的嘴角渐渐敛下。他转过头,双眸动也不动地盯着季明燃,声音沉冷:“既然妹妹想要,姐姐就给吧。”

    “啊?”季明燃呆滞,看着兄妹二人同出一辙的阴恻恻神情,半天没反应过来。

    怎么方才还喜庆洋x洋的年画娃娃突然间画风一变,变成活脱脱的鬼娃娃了?

    但最为紧要的是——

    季明燃抚上自己的眼睛,大吃一惊:“我的眼睛好看到这种程度?”让人恨不得剜下珍藏。

    “像夏日里的溪流,澄澈干净,温暖和煦。真好。”金玉掩嘴一笑,出口的话语却凉薄:“正正将底子里的死寂狠厉遮掩得彻底。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小姑娘说话弯弯绕绕,但季明燃到底感觉出来,这说得并不是什么好话。

    “你”季明燃双臂抱胸,眉梢挑起:“说的是我?”

    金玉笑而不语,她身旁站着的金缕冷漠出声:“妹妹生来慧眼,单靠她肉眼发掘的山底灵脉不下十条。她说的定然不会有错。”

    朗天晴日,山林窸窣,石阶路上,双方对峙而立,前后再无旁人。

    对比浑身是宝、势在必得的金氏兄妹,季明燃衣衫褴褛、薄弱如纸,破烂破败得活像个叫花子。

    二人冷飕飕地盯着季明燃,犹如盯上兔子的猛兽。

    “好吧,给你们。”季明燃开口道,兄妹二人顿时目光贪婪地盯着季明燃,已是迫不及待地要夺下瞧中的眼珠,然而季明燃话锋一转,吐舌做鬼脸道:“才怪。”

    金玉笑意敛下,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姐姐不过引气期。”

    季明燃神情愉悦,轻松自如地仿佛讨论的不是自己的眼珠,而是寻常可见的果子:“我的眼珠子也就挂在我这才好看,剖下来了,不也像那玉牌,变得暗淡无彩。还是由它们按在我脸上好些。日后你想见了,我去你那悠荡悠荡不也一样。”

    “呵。”金玉在笑。

    “嘿。”季明燃眉眼弯弯。

    气氛却悄然间变得紧张肃静。

    就在此时——

    “各名比试者请注意。”

    “各名比试者请注意。”

    如潺潺泉水般的清亮女声在季明燃的脑海中悠扬响起:

    “本场比试,各峰老祖将从前十者挑选亲传弟子,祝诸君顺遂。”

    季明燃眸光随即望向对面二人。

    金氏兄妹神色一凛,相互对视一眼。

    金缕道:“妹妹,不好再耽搁了。”

    金缕思考片刻,惋惜地撇了季明燃一眼,“姐姐修为低下,却不是个好拿捏的,剖下眼珠是要花费那么点儿时间。罢了,像姐姐方才说的,许因是姐姐,那对眸子才会有如此颜色。”她叹口气,“距离宗门之境还有多远呢?”

    “约莫四千里。”金缕朝金玉伸出手,举起肉掌。他恢复笑容,圆脸胖乎可爱,礼貌道别:“姐姐再见。”

    “宗门之境见吧。”金玉也伸出手,与金缕合掌,与季明燃对视,甜甜笑开,“姐姐。”

    未待季明燃动作,一阵疾风卷起,二人消失不见。

    宗门之境。

    不过顷刻,疾风在空旷的石地上刮起,疾风消散后,一双粉雕玉琢的龙凤胎出现。

    “就是这里?”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无人答应。

    龙凤胎定眼一看,周围俱是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看的鼎盛宗弟子。

    他们的眸光随即落在四处的镜像上,明白过来,方才自己的一举一动全然落在这些弟子的眼里。

    鼎盛宗弟子们心里也是五味成杂。

    这双魔童分明瞧不起自家宗门,而且还想着挖出别人的眼珠子,心思毒辣、行为蛮横,这样品行的人成为自家师兄妹,真是不敢想日后。大家正为那修为低下、身体孱弱但神经又异常大条的姑娘捏把汗,哪知下瞬间,这双魔童就来到这里。那位姑娘是走运了,只是——

    原本古朴无光的上古神石此刻通体盈白透亮,纯粹光华在其间游走,而后,两块脂白色玉雕图纹圆牌在其中分化而出,飘落龙凤胎手里。

    玉牌上雕刻有图纹,五峰成星,云纹环绕,两川相交,光华流落其间,似有山间碧海林峰,川间水光流动。

    鼎盛宗弟子们瞧得一清二楚,心中皆是一叹。

    他们已获灵石认可,成为自家人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规矩就是规矩。

    鼎盛宗弟子中走出一人,宣布道:“你们是第五、六名。随我来,老祖在泉峰宇境堂等着你们。”

    陆陆续续的,第七、八名亦已到达,九名、十名离得不远。

    内门弟子大局已定,已知入选本轮内门弟子无望的剩余十七名鼎盛宗外门弟子选择直接退出比试,回去继续修炼。

    余下的就是入门弟子比试,没了看头,弟子们也没了继续观赛的心思,除守着比试的弟子外,其余纷纷散去。

    宗门之境内,五十三块镜像,八块映像定格,十七块黯淡无光。

    还有二十八块镜像,画面继续投放。

    第23章 宗门玉牌

    在季明燃眼里,金氏兄妹二话不说的消失,正如他们突如其来地拦路打劫般莫名其妙。

    虽然分不清他们口中说的外门、内门、亲传弟子有什么区别。

    但看金氏兄妹二话不说就消失不见的架势,后者定然比前者要好上许多。

    只是季明燃盯着手里的肉包子出神。

    肉包子是在小世界的时候,禹天行给她准备的,耐存美味,吃着吃着,还有丝丝灵气入体,想来用得是灵食材料。

    小世界的事情,她若不对外说,她与姜老板的关系自然无人知晓。不过冒尖的人总是引人瞩目,在未知姜老板与鼎盛宗之间的过往前,自个儿还是低调些为好。

    季明燃闭眸,引导灵气在体内炼化,再将之引入识海。

    灵力依旧荡然无存。

    季明燃睁眼,眸光炯炯,嘴角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她的识海有了丝微乎其微的波动。

    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灵力入体后,一片虚无的识海里发生的变化。

    或许再多些时日,停滞不前的修为便会有所突破。

    想到此,季明燃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澈鲜活的氧气携着灵气充斥胸腔肺腑。

    这是比小世界更清新的空气。

    季明燃抬头望向繁星满空的苍穹。

    再多些时日。

    在前生,她如何敢有如此奢想。

    能够拥有小世界常人的时光已是天赐,她分分秒秒也不敢浪费,如就连睡觉休息也觉奢侈,如同抠门到极致的守财奴,恨不得将分秒掰开来用,将每寸光阴利用得淋漓尽致、榨干得一干二净。

    但如今,她将拥有更多的时间,多到可以耐心等上一等,可以稍微踹一口气。

    可以稍微慢一点儿地变得强大。

    季明燃缓缓地呼出气,垂下头,视线落在前方依然无尽的幽静台阶上。

    前方再无人影,金氏兄妹是她路上遇到的唯二人物。

    内门弟子定然与她无缘分,但不要紧,如若能够在鼎盛宗顺利修行,下个二十年再比试就是。

    想到此,季明燃心情更加舒畅起来。

    哼着曲儿,迈步前行。

    *

    一个月后,宗门之境。

    石峰平台被暗夜倾覆笼罩下,尤显广袤寂静,唯中央之处发出羸弱微光。

    五十三枚镜像,定格三十枚,黯淡二十二枚。

    两名坐在远处守着镜像的鼎盛宗弟子百般无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青衣弟子道:“听说掌门走了。”

    蓝衣弟子感叹:“他也耗不住了么?”

    青衣弟子撑着脑袋叹了口气,嘀咕抱怨:“哎哟,这届入门弟子真没意思。这么简单的比试,二十多天才陆续完成,中途还退出了几个。二十年才举办一回的比试,参加的人本就少,还就这点子水平。估计不出几日,外头又添笑料了。”

    蓝衣弟子是个好脾气的,他宽慰道:“这次参与内门弟子比试亮眼的不少,要拿出去也是比得上的。以后他们将宗门再发扬光大起来,到时投奔咱们宗门指不定数之不尽呢。”

    “若是如此自然是好。”青衣弟子依然提不起干劲:“先是祝老祖说惩戒堂有事,带着一众燿峰的人先行离去,然后是齐老祖说圹峰弟子修行出了事故,带着圹峰的人回去,接着是柳老祖突地发着酒疯奔回去,泉峰的人一窝蜂追他去了。就连东陆师叔最后也说要回峰处理事务离开了。“

    “我看呐,分明他们也觉得余下的人无望,借故离去。我们还守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

    蓝衣弟子见青衣弟子兴致缺缺,知他想回峰修炼,但也只能安抚道:“再等等罢,说不准就来了呢。”

    说着,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中央视像,他们离得远,并没有看清镜像情况,但却能感应到那处气息平静,毫无波动。

    二人目光收回,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无奈。

    宗门之境中央镇有上古灵石,乃此境灵气汇集之处。如有使用术法或驱使x灵器到达者,定然会出现在那附近。

    如今气流不见变化,并无修士到达的迹象。

    二人不由得齐齐叹气,只能再耗些时光等上一等了。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在他们身后幽幽响起:

    “请问,这里就是终点吗?”

    两人俱是一个激灵,猛地弹起转身看向声音来源。

    两根高耸的石头柱子之间站着一个瘦小姑娘,衣衫简朴,头发凌乱,脸庞青白,挂着乌黑眼圈的一对眸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二人。

    高高悬于姑娘头顶之上的,是一块瞧不出年岁的苍老古木所造的牌匾,上方刻有龙飞凤舞、大气蓬勃的三字——鼎盛宗。

    蓝衣弟子才想起来,小姑娘站在的地方,正正是鼎盛宗的入口所在,霖峰无尽台阶的终点。

    只是多少年了,大家惯常使用术法到达中央,或径直略过上空,此处大门反倒更像个摆设,几乎无人记得它真正的意义。

    青衣弟子则瞠目结舌,呆滞半响,转头看向最后数字“五十三”镜像——镜像不再波动,显然已是定格。

    他惊呆了。

    竟有人纯靠步行走上来的?

    那可是四千里台阶!

    两人在原地怔愣。

    见两人都没有动弹,小姑娘笑了笑,弯起的眉眼似盛满熠熠星光,她复问道:“请问,这里就是终点吗?”

    话音未落,一道光华须臾闪过,小姑娘似有所感般伸出手,光华稳稳落于其中。

    是一块光泽滋润、状如凝脂的羊脂色玉牌,上载山川谷流景象。

    蓝衣弟子反应过来,一面招呼一面往宗门之境中央走去:“师妹,随我来。”并嘱咐青衣弟子道:“告知掌门,最后的弟子抵达了。”青衣弟子急忙应了,随后施了个什么法术,季明燃看得并不清楚。

    她一边跟着一边低头瞧着手里的玉牌,触感温润冰凉,熨帖在手里,直觉身心舒畅,思绪安稳。

    步履不停,抬头后紧接入眼的,是一块方形镜像,所定格的画面,正是自己的脸庞。

    “你是最后一名,其余先到的人早随各峰峰主修炼去了。我们两人在此处候着接应完成比试的弟子。”青衣弟子与她并行,见她目光停顿,便说道:“如今你总算到了,这届比试也终于结束了。按规矩,入门弟子应先前去拜见掌门。”

    季明燃闻言四处张望,但放眼望去,除一片广阔的平台外,便只有星光之下隐隐可见的连绵山脉,哪里有其余人或房屋呢?

    正当疑惑之际,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传来。

    “这是”季明燃目光随灵力流动方向转去,走在前头的蓝衣师兄此刻站定,灵力流动正是从他所站立之处传来,“传送阵法?”

    青衣弟子见状拉她一把,脚步加快:“掌门所在的宇境堂在泉峰,若从空中直飞过去也有数千里远,要像你这么个走法,得猴年马月才能到!等你日后学会御器或使用其他符箓术法什么的,爱怎么走都成。现下可别再耽搁时间了。”

    待季明燃走到阵中,近乎透明阵纹在空中浮现并层层舒张,灵力流动所引起的微风轻轻地携起那盖住她半个眼睛的刘海。

    她存心留意,更是瞧得仔细。

    这是个大阵,阵意汹涌浑厚,相较之下,她所能施展的至多能传送十余里的传送阵仿佛像是孩子的游戏。

    正感知着,睫羽眨下张开,目光所及,山峦叠嶂,高崖错落,十数条瀑布自崖峰汹涌奔落,汇入眼前无尽碧潭之中,涛涛水声翻滚入耳。

    脚下所站的广阔平台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仅纳十余人站立的石块,石块数米外,又是一块浮石,如此反复,形成一道幽径直通瀑布深处。

    “过来吧。”蓝衣师兄已在五块浮石之外,青衣弟子应声飞快跃到第二块、第三块浮石之上。

    季明燃被眼前景色震惊,等她回神过来,那二人早已不见踪影。

    她蹲下身,低头瞅瞅石块下的潭水。

    雾气漂浮,深不见底。

    既如此季明燃歪了歪头,阵光浮现,几个弹指间,人已出现在瀑布之下的石块上。

    激荡的泉水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似有术法将此处笼罩,将磅礴流水分化成无数股细流落下,与其余流水相融汇,从远处望来,只觉是寻常瀑布落泉,难察其异。

    她举步向前,穿过重重瀑流,恍然间眼前一亮,景色霍然开朗。

    仿佛方才景象颠倒翻转,如今的她立于悬空木桥之上,桥下潭泉宽广深阔,泉水碧波一圈圈地荡开,朝四面八方溢出,溢出的泉流又沿着山形地势一泻千里,奔涌落下,形成头先所见的十数道瀑布。

    目光沿着脚下木桥蜿蜒向前,星空之下、碧潭之上,仅有一玲珑木制楼阁正悬于其间,楼阁中央挂有一牌匾,写着——“宇境堂”三字。

    两位师兄站在楼阁木门前,朝她招手,“快过来。”青衣师兄夸张口型示意。

    季明燃穿过桥面,同立于门前,蓝衣师兄敲门三下,木门缓缓打开:“师祖,最后一名弟子到了。”

    青衣师兄随后入内施了一礼:“掌门。”他朝季明燃介绍:“这位便是我们鼎盛宗的元留掌门。”

    季明燃也学着二位师兄先行施礼,才抬眸朝前望去,站立厅堂中央的,是——

    表面规规矩矩站着、却使劲朝她打眼色的金氏兄妹?

    季明燃眉头一挑,目光毫不迟疑地略过金氏兄妹,停在他们二人身后的白袍俊逸青年上。

    青年不过二十出头,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他目光慈祥,微微一笑:“徒步攀峰的人就是你?”

    季明燃:“是。”

    “不错。”元留掌门目露嘉许,朗声宣布道:“五十三名参试者,季明燃,鼎盛宗入门比试,通过。”

    元留掌门声音洪亮,无形的声波层层往外荡漾,携着消息向宗门各域飘散。

    金氏兄妹欢呼雀跃地一溜烟地跑至季明燃身旁:“等姐姐许久,还真怕姐姐不来了。”亲亲热热的态度,像是见着了最喜爱的好友。

    元留掌门和蔼道:“他们二人一直在此等候着你,说见不着你,心中放不下。才入门,你们便结下如此机缘,实为不错。”

    感受到热烈的目光牢牢锁定自己,季明燃朝金氏兄妹回以一笑,缓慢道:“我本就是要来的,这缘分也确实有趣得很。”她哪里不知道这二人是怕自己中途跑了,以后得一番好找。

    五十三副镜像同时播放,掌门日理万机,没有留意到比试中时她与金氏兄妹的友好交流属实正常。

    “徒步攀峰,如此定力,已非寻人。汝今为外门弟子,日后刻苦勤勉,必成大才。”掌门语气沉稳,眸光却透出期许之意。

    听得掌门所言,青衣师兄朝季明燃投去讶然目光,金氏兄妹倒神色不变,一副高深莫测的“果然如此”的模样。

    蓝衣师兄对季明燃说道:“你且静心握住掌中玉牌。玉牌能够探明你的天资,宗门可由此为你安排合适的修行之道。”

    季明燃依言闭眼握住玉牌,握住好半晌,沉定的神思被惊呼声中断——

    “嗯?”

    季明燃睁眼,发现一圈人围着自己,神色各异。

    金缕一脸担忧地望着妹妹,金玉阴沉着脸瞪视羊脂玉牌。青衣师兄小心怀疑的目光在玉牌与掌门来回游移,元留掌门神色不变,只是片刻后,目光转向蓝衣师兄。

    蓝衣师兄领会,向季明燃委婉道:“正常而言,玉牌应对弟子修行天资有所感应。如今没有反应”

    玉牌对天资会有所感应,若没有天资,自然就不会有感应。

    季明燃低头望着掌中的玉牌,玉质通透,是顶好的材质。

    她的目光朝金氏兄妹腰间玉牌扫去,玉牌隐约有浮光流转,上载星空瀑泉灵阁图像,正是她方才所见之景。久久望之,图像如同末世所见的微型立体投影般化灵动呈现着星空闪烁、瀑泉流动之相。

    蓝青师兄二人玉牌,则载有云纹五峰两川之景,光华流动,碧海林峰、川间水光盈盈可见。

    季明燃闭眼,再次静心入定。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金玉出声打断道。

    季明燃睁眼垂眸。

    羊脂白玉静静地躺在掌中,毫无变化。

    “妹妹不是说”金缕犹豫出声,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妹妹。

    金玉脸色阴沉,但不久她想通了什么,瞥了眼季明燃,甜甜笑道:“也好。”她朝元留道:“掌门,我与哥哥耽搁许久,也是时候回峰报道了。”

    元留颔首:“去吧。”

    秒懂妹妹想法的金缕,也笑道:“掌门再见,诸位再见,姐姐再见。”

    季明燃抬眸,正与金氏兄x妹二人的投来贪婪眸光相对。

    底牌被掀,他们二人是笃定可对自己搓圆按扁。

    季明燃眸光浅淡,收回视线,继续低头专注盯着掌中玉牌。

    蓝青师兄二人见状,对视一眼,皆明白对方心中思量。

    毕竟一月前的季明燃与金氏兄妹的对峙场景,他们可是有目共睹。

    小师妹资质贫乏,饶是再努力,亦难成气候。两个魔童如今亦得知此事,心中已无顾虑,更会地想尽法子欺压她。

    小师妹往后的日子有得折腾。

    两人心中寻思着找机会将此事禀报宗门,好让宗门多加看管金氏兄妹,却在此时,季明燃冷不丁地出声:“这东西坏了。”

    正在琢磨法子的青衣师兄错愕:“啊?”

    “所以它没有反应。”季明燃一脸笃定。

    “不可能。”青衣师兄即刻反驳:“这是上古灵石,万千年来从未出错。”

    “即使用了万千年,日久失修不是很正常。”季明燃掂了掂手里的玉牌。

    青衣师兄眉头直皱:“小师妹,接受事实吧,推责上古灵石可不好。”亏他刚刚还略为她今后修行之路担忧,竟是个不肯接受事实、倒打一把的倔驴。掌门刚还觉得她有才赋,果真是看走眼了。

    “师妹切莫灰心,你既已通过宗门比试,宗门就不会因此赶你走的,日后好好修行就是。”蓝衣师兄觉得师妹一时间不能接受也是可以理解,她确是个有定力的,如此结果,的确可惜了。

    元留掌门目光一直停留在季明燃身上,见她自对金氏兄妹离去便神色淡淡,心中了然,这种情形,他见得多了——小弟子失落,定是因为才赋结果不如人、无法与好友比肩所致。

    元留掌门自信地自我肯定,而后温和鼓励:“只要勤勉修行,也定有自己的一番作为。先将外门功法练好,徐徐图之,总会长进的。”他朝两名内门弟子道:“你们带她去霖峰报道吧。”

    “谢掌门。有劳二位师兄。”季明燃无所谓旁人信或不信,她的目的是进入外门修炼,旁的日后再说。

    两名师兄拜别掌门后便带季明燃离去,季明燃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跨过门槛之际,听得轻轻的“啪”一声,几人闻声停步,转头齐望过去。

    季明燃同时顿觉腰间一空,她低头一看——

    紧紧塞在衣裳里的小袋子,不知何故翻滚出来,掉落在地上。

    是姜老板给她的锦囊。

    第24章 她与老祖同辈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灰扑扑再简单朴素不过的锦囊以惊人的速度急速膨胀,眨眼之间已有半人大小,浓墨绘制的诡异面容从中浮现,蓝师兄两人见状脸色大变:“什么邪物!”二人起势施术,然而锦囊陡然飞起,化作一道灰影疾如雷电般冲进堂内。

    季明燃只觉耳边咻地擦过一道疾风,她随势转身,瞧见锦囊的原本扎实的袋口打开,大片白色光芒从锦囊内挣扎而出,以电掣风驰之势朝掌门袭去,元留掌门显然吃了一惊但却未作反应。

    白色光芒已化作僵硬人形朝站在原地的掌门扑去,背后青衣师兄怒喝声音传来:“你竟敢携带妖邪之物来我宗,到底有何居心!”

    季明燃头也不回地折身避开来自背后的攻击,紧接跳离原地半臂远,一手挡住要自动关合的木门,目光紧紧盯着白色人形,心中大惊。

    那是!

    季明燃唤道:“小参!”

    “师伯!”惊呼声来自原地不动的元留掌门,他扬起手,一道结界止住着急冲进来的青蓝二人脚步。

    渐渐地,停在元留掌门身前的薄纸扎人变得厚实起来,浓墨点涂的黑洞眼睛、难看的两坨粉色腮红、血红笔墨描绘的嘴唇,夸张的颜色融化入青白色的肌肤,僵硬的肢体柔和,生机不断泛起,纸扎人变成一个脸色红润、面容俊朗的活人。

    一双清亮黑瞳朝掌门眨了眨,他嗓音温和:“许久不见。”

    元留掌门向来平稳无波的脸庞露出惊异之色:“你?”他猛地转头看向季明燃:“那她”

    季明燃对上元留震惊的神情,前些日子遇见的火红头少年所说之事突地冒上心头,常人看来,现下不正正是——“纸扎人大变活人,原是前任叛逃掌门之徒携带邪物上门”的狗血情节?!

    季明燃用脚指头想都要觉得不妙,正要出声打圆场,然而小参却笑得一脸天真烂漫,指着自己道:“给你介绍,她是姜师尊的关门弟子,季明燃。”

    “姜?那那那个传闻中的人的弟子?”结界外青衣师兄失声叫道,“快来人啊!”

    “小参!”季明燃痛呼,浑水摸鱼悄莫学艺的美好愿景被彻底打破了。

    虽然心中惋惜,但季明燃却在呼声落下之际已出现在小参旁边,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阵光再度浮现,二人身形一闪,然而阵光却忽地微不可闻地停滞一瞬。

    被生硬截断的阵法极易反噬布阵之人,轻则重伤,重则没命。

    季明燃皱眉,飞快地撇了元留掌门一眼,她停下动作,嘴唇嗡动,手势繁复变化,极速反向解阵。

    笼罩二人的阵光再度大盛,仿佛被再度唤起,随时要将阵内之人传送离开。

    利用阵光遮掩,季明燃再度一把拉住小参:“走。”

    阵法已被她顷刻解除,如今阵法灵气余韵仍在,趁人以为自己再度用传送阵逃跑之时,她要声东击西直接冲出门外。

    身随念动,季明燃以猎豹扑食之势跃向门外,手却被一把大力回扯,她整个人趔趄仰身,得亏下盘稳定,差点没摔倒在地。

    季明燃愕然回头,始作俑者小参却拍了拍她的脑袋,微笑道:“莫急。”

    季明燃正欲开口,空气突然滞凝。

    无形且强势的威压如惊涛骇浪般从天而降,重重地扑盖在所有人身上。

    本就身形不稳的季明燃被威压冲击一把掀翻在地。

    她顺势就地一滚,单膝跪地,掌心朝下,硬顶着强压撑起身子。

    扑通!青蓝师兄二人已抵挡不住无声的威压齐刷刷跪倒在地,他们面面相觑,惊道:“这是、这是!。”

    来自顶级大能的威压。

    滚烫的汗珠自额间滚落,咽喉血腥味厚重。

    季明燃抬眼,元留掌门除一脸心事重重外倒没旁的变化,旁边的小参则像没事人一般自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坐着总要被跪趴强。

    威压不断增强,五脏六腑仿佛被挤压成一团,浑身骨肉剧烈地颤抖,手脚仿佛不能自己,但她硬憋着一口气,一点点挪动着剧烈颤动的骨肉,就近找了张椅子摔坐而下。

    屁股刚沾到椅子上,季明燃就听见一道沙哑声音响起:“是、是师兄吗?”

    季明燃扭头,看见门口处,哆哆嗦嗦跪在着的蓝青师兄身旁,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名灰袍男子。

    灰扑扑的旧衣袍,以及和灰扑扑衣袍一般平平无奇、毫不起眼、让人过目即忘的大众脸。

    只要目光移开,关于这人长相的记忆便变得混沌模糊,只觉得芸芸众生,人人是他,他是人人。

    不同来者的激动,小参轻快地招呼道:“你来啦。”轻快的声音顿了顿,随后疑惑道:“你怎么消瘦了?”

    “”季明燃欲言又止,那副让人无法记住的长相,小参到底如何判断人家是瘦了还是胖了?

    耳旁听得小参再问:“是头发缘故?”

    季明燃目光上移,才留意到来者那光溜溜的头皮。

    总算!季明燃轻呼口气,以那锃亮的头顶为记忆点,她终于对来人有点子印象。

    袖子被拉了拉,季明燃回神转头,小参笑得灿烂:“这是李三阳,你的师兄。”

    哦。季明燃呆呆地点头,后知后觉反应道:“啊?”

    小参紧接朝李三阳道:“这是你师妹,季明燃。”

    李三阳始终站在门口不迈门槛一步,只目光灼灼注视地着小参,此刻宽厚淳朴的脸庞上浮现一丝迷茫,喃喃道:“师妹师妹”他如梦初醒般猛地抬头,神色复杂:“师妹。”

    小参似早料到李三阳的反应,温和地笑着,宽慰道:“是的,师尊她一切安好。”

    正说着,他的眸光微不可闻地看向自己拉着季明燃袖子的指尖。

    那处已隐隐虚浮。

    小参笑意微不可见地淡了些,眸光平缓地转向元留,柔声道:“如你所见,都回来了,莫慌。”

    话毕,他整个人如云烟般缥缈虚浮,倏忽间全然消散不见。

    李三阳急声喝道:“师兄!”紧跟着他也连带着消失不见,慑人的x压迫感瞬间全般消退。

    季明燃身体一松,当即闭目凝神,直至感应到李三阳师兄的灵力已尽随小参四散的每一缕灵气而去后,心中滞住的那口气才缓了过来。

    剩下的。

    季明燃睁眼,视线平静越过门外的两人,落在静默夜空之上。

    自个儿老底被揭穿得一干二净,罪魁祸首小参消失无踪、莫名出现的李三阳师兄莫名地离开,那自己现下

    季明燃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过椅背,不就成瓮里的鳖了?

    门外,青蓝二人仍心有余悸地跪在原处,不敢作声。

    还是元留掌门打破沉静。

    他一扫前头的忧思,神情极其振奋,兴致很是高昂:“现下先别画阵了。”

    季明燃指尖动作顿下,默默收回视线,双眸对上元留掌门。

    被发现了。

    同一时间,元留掌门也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苍白羸弱少女。

    瞳眸透着沉着冷静,计谋被当场揭穿却不显慌乱。

    元留掌门心中满意,道:“既能布阵亦能解阵,阵师确与銮峰相契,既然青弘尊者已认下,小师叔你速去銮峰吧。”他感慨道:“那里也该修缮一番了。”

    季明燃眨眼,什么意思?

    元留掌门对蓝青二人道:“你们二人带她过去吧。”

    蓝青二人抬头,目瞪口呆——

    掌门说、说的是“师叔”?!

    四舍五入,他们不就得换作太师叔祖?

    平平无奇的外门小师妹怎地摇身一变,变成他们的太师叔祖了?

    不等三人反应,元留掌门像赶苍蝇似的大力挥手将人往外赶:“去吧去吧,马上这里又要迎客了。”

    季明燃被元留掌门扇来的力量一股脑托出门外,脚才踏过门槛,木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季明燃依旧一脸懵逼:“嗯?什么意思?我可以走了?去外门报道吗?”

    蓝青二人已站起,蓝衣反应极快:“太师叔祖当属内门,请随我来,我带您去銮峰。”

    季明燃双眼瞪圆,所以她没有搞错,她这是成内门弟子了?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好事?天上掉下黄金棺木了?

    季明燃仰头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天上没有掉金子。

    背对他们的青衣这时才慢吞吞转身过来,不情不愿地道:“我也一道。”

    季明燃嘴巴咧开,露出一排莹洁牙齿:“嘿嘿,有劳。”

    虽然莫名其妙,但天大的好处自然得上赶着要。

    像来时一样,季明燃依旧跟在二人后头,行过下桥,穿过瀑帘,跃过浮石,到达传送阵所在。

    不过这回二人行走时,速度明显缓下许多,时刻迁就着身后的太师叔祖的步伐。

    一路上,蓝衣很是妥帖地为她解说鼎盛宗的基本情况。

    灵修界分有六大洲、四海域,而衔接各洲海的唯一中心大陆其中极无洲地处中心,是衔接六洲四海的唯一地域,鼎盛宗作为大宗,地域广阔,几乎占据极无洲三分之二。

    鼎盛宗内有泉、圹、燿、霖、銮五大峰域,以泉峰为中心,圹峰位东南一片,燿峰处北部一带,五峰以外地域皆属霖峰。外门弟子只能在各峰领域修行,内门弟子方可进入主峰修行。五峰收内门弟子一看天资二看眼缘,前者通过试炼即可,后者随即合则来不合则散,不过千百年过去,各峰弟子逐渐呈现聚集之势。燿峰兵修扎堆,圹峰泉峰几乎全是术士,霖峰则丹修、药修居多。

    由于鼎盛宗地域辽阔,且近百年才开始扩招弟子,弟子常于各主峰内修行,若非有集会或大课,在路上遇见其他弟子的概率极低。

    “泉峰峰主为柳至清老祖、燿峰峰主为祝火老祖、圹峰峰主为齐擎翎老祖,霖峰峰主倒不是老祖,是东陆师叔祖。三名老祖已多年不收徒弟,内峰弟子进入各峰,是跟着老祖的徒孙修炼。”

    蓝衣解说详实,却有意无意地略过銮峰,直至踏入传送阵,季明燃对銮峰依旧一知半解:“所以銮峰是?”

    浮光亮起又黯下,景色在切换,泉流褪去,只余荒芜山地。

    一直不吭声的青衣突然说话,言语间有些幸灾乐祸,他伸直手臂,朝嶙峋孤峰一指:“喏,那里就是銮峰。”

    夜空之下,嶙峋孤峰万丈高,通往孤崖的,只有一条破败不堪的老旧木桥,桥上木板多有残缺,甚至有好几处连木板也没了,只余一根绳索在悬空中晃晃悠悠。

    季明燃伸出脚踢了踢,“咯——吱——”木桥发出老旧沉重的声音,桥上的木屑扑簌簌地往下掉,季明燃视线向下移动。

    又是万丈深渊。

    耳边传来青衣的声音:“鼎盛宗创立之初本只有四峰域,后来燿峰峰域内的东北角一座山峰被独划了出来,成了现今的銮峰。銮峰被銮峰当年的开峰老祖宗下了禁制,不能施用任何符阵器术法过桥。若要过桥,只能走过去。只是这桥估摸数百年没人修缮了,你过去可得当心些。”

    “这底下是?”季明燃踮起脚尖,朝下看去,只是即便明月当空,亦有乌云遮掩,她使劲去看,也看不出云雾之下的郁郁阴影是什么。

    蓝衣看见季明燃大半个身子悬在崖边之外,纤薄的身体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似要一个不小心就得整个人往下栽,他头皮发麻,心里想着这太师叔祖也忒大胆了些,不免得再提醒道:“您可当心些。”

    季明燃仿佛没听见,脖子伸得老长,又问道:“这底下是什么?我看得不真切。”

    “这底下林脉归霖峰所辖。”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突然响起:“哟,你这架势,要老子再助你一脚之力么?”

    声音听着熟悉。季明燃旋即倒回大半个身子扭头一看,果然,是红发脑袋。

    季明燃疑道:“你怎么在这?”

    青衣弟子此时却开口道:“妄臻师叔,您既到了,我就先回圹峰。”

    季明燃看着一改先前不耐之色,此刻十分恭敬有礼的青衣,回想起他方才背对自己的动作,恍然道:“是你。”

    青衣弟子承认得就如同他溜走得那般干脆:“是的。既然师叔祖来替我,告辞。”

    话音落下,微光亮起,人已离去。

    师叔祖?季明燃疑惑地瞅着红发少年,向蓝衣问道:“他是谁啊?”

    妄臻双手抱胸,顽劣勾唇,学着季明燃问道:“她谁?”

    夹在二人中间的蓝衣面无表情。

    你们明摆着认识的。

    还问。

    玩我。

    虽如此,蓝衣也只能屈服继续踏实当个解说人。

    “观妄臻师叔祖,与您同是本届入宗比试的参试者,在本次入宗比试中表现突出,被圹峰齐太师祖收作亲传弟子。”

    “季明燃太师叔祖,与您同是本届入宗比试的参试者,在本次入宗比试中表现”蓝衣咳了一声,道:“反正是銮峰两位太师叔祖的师妹。”

    “銮峰的师叔祖”观妄臻一边嘴角高高扬起,笑得玩味:“难怪老头唠唠叨叨地说没瞧上热闹,哈,想来燿峰的老奶也定然懊恼得很,老酒鬼定然发癫,今晚泉峰可有得折腾。”

    “泉峰事务的确繁忙。”蓝衣极为理智地屏蔽观妄臻的不敬之语,他语速极快地道:“弟子还需回峰协助处理,过桥便是銮峰,即已送到,晚辈先行告退,二位慢叙。”

    迅速拱手作揖,蓝衣也咻地消失。

    两人都走了。季明燃默默看着两丈外的观妄臻。

    观妄臻:“干嘛这样看我?看仇人似的。”

    季明燃慢吞吞道:“你踹了我一脚。”

    她衣衫后背上的完整鞋印以及因伤口撕扯渗出的血印就是证据。

    “没良心,要是没我,你哪赶得上比试。”观妄臻朝季明燃走近,理气直壮道:“我可是巴巴地候着你候了一个月。”

    季明燃才不信他的鬼话,一脸防备地看着观妄臻道:“候我干嘛。”

    我和你又不熟。

    显然观妄臻不这么认为,边走边说道:“你是我带来的人,内门赶不上已经够打我脸,要是连外门都进不去,我可不就丢脸丢大发了,齐老头逮住这次定要唠叨我一整年。拖拖拉拉的,蜗牛都比你快。”

    走到一半,“什么味道?”观妄臻吸吸鼻子,突地侧身弯腰,“呕——呕——”干呕几声后,他直起身子一边嫌恶地控诉:“臭死了,你怎么这么臭!”一边大步流星继续朝季明燃走去。

    “是么?”季明燃背过身,嗅嗅自己:“走了一个月,路上没法洗漱。”说到这里,一直被强压的疲倦感逐渐涌现。

    越阵受伤未愈,行走一月几乎不停,方才既要躲闪身后的招式又连续使用阵x法,身体已将要到达极限。

    季明燃索性在崖边坐下休息,说道:“有那么臭么,掌门和他们二人也没说呀。”

    “净气术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观妄臻道:“我不喜用而已。”他已走到崖边,低头看着悠闲坐着荡悠双腿的人。

    一条腿游荡的幅度小于另一条。

    观妄臻默一瞬,也跟着她在崖边抱膝坐下:“瞧不出来啊,小鸡崽子身板,还能攀上宗门之境。”

    等等,妄臻望着夜空,突地想起与季明燃初次会面时明明是白天,等第二次见面,夜色跟现在一般黑。他所在的位置与那群讨人厌的术士距离并不远,施个移行术即可到达,但季明燃回来找他时,却是夜深时分。

    “观仓林那次,你也是徒步回来找我的?”可他明明见到她是施行阵法离开。

    “我能使的传动阵传动距离极其有限。”季明燃坦诚说:“走点路而已,我从前每日都要去店铺里打工干活,店里离家远,来回二十里少不了,习惯了。”

    “打工?二十里?”妄臻惊讶,她现在看起来小小一只,那以前就是更小小一只,怎么那么能走。

    季明燃:“这点事值得吃惊吗?”

    妄臻道:“灵修界修行者,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购买使用的阵法、符箓、灵器,再不济总有车马,极少要走远路。”

    “灵修界可真繁荣啊,人人有钱买灵器。”季明燃感叹。

    “上一个像你这么潦倒到要从山脚一步步走上宗门之境的,我想想”妄臻挠挠脑袋,红色发梢被揉得翘起,像只炸毛的猫,“大概上万年了吧。”

    他扭头朝传送阵的方向看去:“不过他好像是被骗的,听说他吃过一次苦头便再也不要栽跟头,于是将传送阵覆盖满整个鼎盛宗,不过他偏偏就在自己门口设下禁制,不能用任何术法过去,这老头八成闲得慌。”

    季明燃视线随之望去,传送阵余光已完全消散,三两野草的贫瘠泥地上,只余肉眼难见的浅淡阵纹。

    地上的阵法,是銮峰始祖所留。

    得多厉害的人,才能布设跨越多域的阵?

    观妄臻又道:“刚才离开的两人,青色衣服的是我圹峰弟子,懒得多嘴,蓝色衣服的是泉峰弟子,是元留掌门的直系徒孙,不能多嘴。”

    季明燃眸光落在观妄臻面容之上,他是有意提起銮峰始祖的事。

    漂亮狭长的凤眼睨着她,观妄臻嘴角噙着邪气的笑:

    “銮峰的事,想知道么?”

    第25章 太祖宗不好当

    季明燃忙不迭地点头,她当然想知道。

    夜色突地被一道迅猛的闪电划开,季明燃反应极快,迅速将视线投向对岸,隐隐看见院宅般的建筑。

    滚滚雷鸣自云边响起。

    暴雨哗然落下,将季明燃从头至脚被浇淋得彻底,鼻子耳朵尽是雨水。

    “怎么突然下雨?”观妄臻嘟囔一句,“放在从前,外头的气象才不会影响宗内,那时候的宗门大阵可以自行调节宗内气象。”抱怨虽抱怨,观妄臻浑身干爽,未受暴雨半点影响。他嫌弃地“啧”一声,“怎你连简单的避水术也不会。”

    轻盈的光芒俯在身上,季明燃不再遭受雨水的涮打,湿透的身体也变得干爽起来。

    不等季明燃回应,观妄臻自顾自讲道:“不止大阵功能减少,原本靠宗门内的灵气日夜自行运作的传送阵也被掌门和老头老奶们对阵法设下禁制,用阵者要自行输入灵力后才能启阵。毕竟自三百年前,宗内灵脉枯竭严重,能省则省。”

    三百年前

    观妄臻曾告诉她,姜老板因携宝叛出宗门而被追铺数百年。

    季明燃小心翼翼问:“是因为我姜老板、额,师尊?”

    观妄臻瞥她一眼:“联想到了?也不蠢嘛。但起因不在她,她算得上是雪上加霜吧。”

    季明燃老实窝着不说话。

    透过雨幕,观妄臻的声音清晰传来,“三百年前,鼎盛宗别的不多,大能特多,元婴遍地大乘一抓一把。”说起过往,观妄臻狭长漂亮的风眸中溢出光来,“只是某日,天降异象于鼎盛,数十个大能负隅顽抗,最后消失不见。”他语带遗憾地停住话语。

    季明燃问:“异象呢?”

    雷鸣呜隆作响。

    观妄臻眼球翻白:“自然也消失了,不然鼎盛宗还在么?数十个大能与异象同归于尽,拯救了鼎盛宗,但鼎盛宗灵脉亦因此被抽得一干二净。宗门五峰二川同时崩塌,当时的各峰老祖宗费好大功夫勉强稳住各峰域形势,结果当时的掌门,你的好师尊,却把銮峰藏宝洞里的宗门至宝全席卷一空。等大家赶到时,藏宝洞内只剩为护宗门传承与自己师父搏斗、只剩残骸的銮峰首席弟子李箫森。”

    箫森季明燃心下暗惊,小参?!

    “灵脉耗损、至宝散尽、大能不在,鼎盛宗遭受重创不复当年,在外游历的銮峰二弟子李三阳回峰后守着自己大师兄的躯体闭关不出,好好的宗门因姜掌门背刺没落如此,但銮峰一句解释也没有,其他弟子心里没气是假的。不过考虑到里箫森师叔的牺牲,元留掌门下令不许再多言,大伙儿也需要集中注意力整顿宗门,无暇顾及他们,自此銮峰无人问津,这里也枯木水断、寸草不生,变成鸟不生蛋的地儿。”

    “约莫五十年前,一些鼠辈趁着各峰主闭关摸了进来,聚集在銮峰之前,企图前后夹击围攻宗门,听闻那日銮峰白蓝紫三色共九百三十二道雷电破云而下,整个銮峰连带那些鼠辈被轰得化为焦炭。而后春雨降下,草木萌芽,李三阳师叔连进三阶,突破大乘顺带保护了宗门,此事一出,銮峰连带着鼎盛宗也终于刷洗耻辱,灵修大陆大乘十位,其中三阳师叔便占一席,被称为弘焱尊者。”

    季明燃双手举起大拇指:“这么听起来,尊者果真厉害。”

    观妄臻道:“作招牌是不错。从前鼎盛宗入宗比试百年一次,比试惊险,一名不录更是常有,哪有我们这样容易。不过出了那档子事后,宗门人才折损严重,才改为二十年一比,虽如此也无人问津,后来三阳师叔突破,拜入师门的人才逐渐多起来。但他本人甚少露面,一门心思找秘宝救活自家师兄,最多就说一句刻苦再刻苦这样的无聊话,更别说传授些什么修炼心得了。大家也不傻,他既无心教,自不会有人拜入銮峰,所以銮峰现在还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其实。”季明燃皱眉缓缓道,“姜老、姜师尊当年已是掌门,掌门不是已经掌管宗门所有事物了么?她又何必作出偷盗宗门至宝潜逃的举动。逻辑不大对呀。”

    “谁知道呢!传闻也就这么沸沸扬扬地传了三百多年。”观妄臻道,“不过人嘛,行事言论也并非全凭逻辑。你就没从你师尊那听说或瞧见过什么?”

    姜老板就一家棺材铺子,哪里有什么奇珍异宝。

    季明燃摇头不语,刺耳嘎吱声虽雷鸣没入耳中,她掀眼望去。

    破烂的吊桥在风雨的摧枯拉朽之下,呈现疯狂摇摆欲断之势,噼啪断裂声起,几块木板被风掀起后被裹挟至无影无踪。

    身旁的观妄臻打量她两眼“啧啧”两声:“你这幅样子也的确可信。“

    他总结道:“你资质底下,顶头师尊声名狼藉,两名师兄一个昏迷百年,一个性情乖僻,峰内无人授学,你空得太师祖名头,除惹人非议,遭人眼白外,捞不着半点好处。”

    就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局面非常之被动。

    季明燃侧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完全可以像旁人一样,作壁上观。毕竟若她是个脾性不好的,只会觉得他是落井下石,说些坏消息刻意暗讽自己,落个讨不着便宜之余碰一鼻子灰的余地。

    可他偏要赶来,全盘告知,好让自己心理上有所预备。

    “老子乐意。”观妄臻鼻子哼气,“见你可怜兮兮地哆哆嗦嗦爬上来,结果误打误撞给进去銮峰,什么破运气。”

    季明燃站起身来,由衷道:“其实你与我讲这么多,我特别感谢你。”

    “咳!”观妄臻挠后脑勺不看她,“主要是老子闲着无事,有什么好感谢的,我自幼在霖峰长大,最看不惯说宗门闲话的人,那些在其余宗门左右游移的人更是讨厌,见你这么有眼光,看好我们宗门的份上,我也就”

    观妄臻仍在滔滔不x绝地讲话,季明燃盯着眼前的红发脑后勺,思量片刻,悄然提脚,重重一踹。

    “啊!!!”惊呼声自山崖间传来,紧接着是观妄臻咬牙切齿的叫骂声:“季——明——燃!你给我等着!”

    雨水再度击打到季明燃脸上、身上,她被暴雨泼得浑身湿透,冰凉之意从皮肤渗入骨头。

    身上的避水术已被撤去。

    嗯,时机掐得分秒不差,她趁观妄臻不备,把他给踹下去了。

    她对着空荡的山崖道:“这回的事,下次我再报答。”

    向来她不会欠人什么,也不愿旁人欠她什么。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观妄臻曾经踹过自己一脚,她可是牢牢记着。

    季明燃转身看向吊桥,提步走去。

    “嘎——吱——”残旧吊桥在狂风暴雨摧残下发出声响愈加频密刺耳。

    摸摸后背的包袱和拐杖,包袱有余粮,拐杖时刻备着使用,二者不能少。季明燃一边走一边将包袱连带拐杖系得更紧了些,将它们紧紧缠绕在背上。

    停在吊桥前,季明燃眸光紧紧地盯着对岸,握绳往前踏出一步。不堪重负的沉重吱呀声闷闷作响。

    再往前一步,连接着一块块木板的绳索微微下沉,而后整条吊桥剧烈地颤动起来,大幅度左右颠簸摇晃,犹如苟延残喘垂死之际,被落下最后一根稻草,疯狂正正。

    颤颤巍巍的瘦小身影在剧烈的左右摇摆中勉力找到平衡,顶着风雨点点挪动。

    然而正行到三分之一位置,伴随一声巨响,吊桥木板轰然崩塌断裂,狂风旋即将木板尽数撕扯席卷至远方。瘦小的人儿猝不及防,双脚踩空,被手中绳索带得整个人一百八十度翻转,脑袋朝下地垂吊飘荡在悬崖峭壁之间。

    季明燃看不清周遭。

    轰雷作响,狂风呼啸,雨水摔打,眼睛鼻子嘴巴尽是水,糊了一脸。

    “呸!”季明燃将口中雨水突出,眯着眼,牙关咬紧,双腿抬起挂在绳索上,手脚并用,一点点地往前攀爬。

    天公不作美不要紧。

    寸步难行不要紧

    鼎沸喧嚣不要紧。

    吾心自在。

    一切问题皆有解困之法。

    苦难若要解决她,她就先行解决了苦难。

    谁也别想阻止她变强!

    她用尽力气向前,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滋——啦——”尖锐声响在呼啸声中清晰可闻,系在吊桥入口一端的绳索终于受不住顷刻崩断。绳索猛然甩向另一端,倒挂在绳索之上的季明燃被带连狠狠撞向对面石壁。

    巨大的冲撞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仿佛尽要震碎,季明燃双眼一黑,半晌不能动作。

    浓厚的血腥气自喉间涌起,“呕——”一大口血喷涌而出。

    胸腔处火辣辣的痛,骨头断了。

    出于求生本能,她的双手仍死死地攥着绳索,只是呼吸愈发微弱。

    吊在原处半晌,震荡感稍稍平复,季明燃动作迟缓地将绳子圈圈缠绕在腰上,然后朝上伸出手。

    既然已身在銮峰,顺着石壁爬上去就是。

    风雨不停,雷鸣不断。

    季明燃在攀登之际滑落,绳子勒住坠落的她,人拍摔在峭石上,后背旧患崩裂,额角磕得血流不止,她双手握住头上的石头,蹬腿借力向上,又失力落下,摔到石壁之上。

    反反复复。

    周而复始。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并没有很久,闷雷在浓厚的乌云中翻滚,雷电在天边闪烁,瓢泼大雨依然冲刷着那具薄弱却倔强的身躯。

    山崖之上,山土被雨水击打得泥泞不堪,黄泥水潺潺不断流滚落崖,脆弱的灵草被冲得完全栽倒一侧,根脉顽强抵抗却逐渐脱离,只余飘零一根丝线般的根茎地连接土地,在风雨中无力颤抖。

    又一重黄泥水滚落,正向灵草方向,根茎将要抵挡不住,被连根冲离。

    就这此时,一只手自崖边伸出,拍落,五指用力紧扣地面,掌心恰好将草根紧紧压下。

    手指指甲因用力发白,紧接着一颗五官因用力而狰狞的脑袋探出,另一手臂也同步搭上崖边土地。

    “喝!”来人声音嘶哑,大喝一声,用力一挣,整个身子自崖下翻上,稳当落地。

    季明燃面色如死人般发白,但一双黑瞳沉静如潭,她低头看自己,手摸摸脑袋,浑身泥泞,脑袋手脚俱有不同程度的伤口,不过幸好血迹已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摸摸散开的头发,胡乱扎成一团,目视远方喃喃道:“算得上整洁,估摸合乎老板要求。”

    摸出后背拐杖,季明燃步履不停,撑着拐杖一瘸一瘸地望不远处的静静耸立在雨幕间的院落走去。

    两个橙红的灯笼挂在木门两旁,朦胧柔和的烛光照亮了中央的牌匾——冠才苑。

    季明燃走到门前停下轻轻锤腿,目光打量着前方。

    影影绰绰的红光笼罩着紧闭的双扇木门,静谧幽森。走近方觉,门上贴着一张泛黄纸张,字迹斑驳模糊,上方只有一字,“护”。

    晓得了,姜老板热衷谐音梗。

    季明燃伸手敲门,如预想般,看似紧闭的厚重门扇被轻轻一碰,嘎吱嘎吱地缓缓向内打开。

    她走进,一样眼前洞黑,却没有看见曾经的柜台。

    也是,此处并非棺材铺。

    两脚踏过门槛,眼前景色陡变,入门前的雷鸣暴雨被完全隔绝仿若被抛到另一个世界。

    柔和月色下,一个完整的四合小院落展现在眼前。

    “明燃,师父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已获銮峰各名老祖遗志认可。”清润如水的熟悉嗓音响起。

    古槐树枝叶繁茂,绿荫下、矮桌旁站着一人,容貌出尘,苍白柔和的脸庞挂笑。

    小参,不,李箫森就如从前一般,他抬起双手,笑着迎她:“太好啦,我就知道你能行。”

    动作一顿,他侧首朝身旁的人道:“师父说了,明燃若能通过试炼,便是她名正言顺的关门弟子。”

    那人相貌寻常、身着灰色衣袍,因刻意收敛起慑人的大乘气息,站在李箫森身旁更显毫无存在感。

    他正垂目似在思索着什么,闻言眼皮掀起,布满红血丝瞳眸凝视季明燃。

    良久,他略一点头,声音无波无澜:“师妹。”

    季明燃朝二人微笑点头,应道:“你们好哇——噗——”

    浓黑鲜血汹涌喷出。

    门框、衣物、地面血迹狰狞。

    季明燃虚脱倒在门槛前一秒,在想——

    这下可既不礼貌,又不整洁。

    第26章 惊天噩耗

    腾腾白气自周身升起,额角、胸腔、后背、双臂、手掌一路走来形成的伤口仿若被烈火煎燎般灼痛难忍。

    胸腔折断的肋骨处,更是像被斧刃铁锤用力敲凿,钻心撕痛。

    比她受到伤害时还要痛上十倍。

    季明燃脸色灰白,浑身冒冷汗,无力地垂头靠坐在门槛上。

    “忍着。”李三阳对她说出第二句话。

    即便他不说,季明燃也能感受到,自越世以来造成的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一抹影子覆过斑驳血迹,投落在视线所及地面上。

    季明燃的意识被疼痛灼烧得模糊,听到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

    “三阳并非医修,只能通过术法强行愈合新伤,你且忍耐忍耐。”

    再之后,灼烧与疼痛感渐渐消退,季明燃抬眼,对上蹲在身前担忧地注视着自己的李萧森的目光。

    “又见面了,小参”她笑开,“师兄?”

    李箫森松口气,将她扶起拉着往走,语调愉悦:“累了吧?我烹了茶,过来歇歇。托你的福,我如今不惧水火了。”

    季明燃朝小院里看,原站立着的李三阳不知何时已端坐在院中槐树之下。

    他身前摆放着一小巧矮桌,桌上搁置茶具几盏,以及小小炉子一个,炉子火光跳跃,正烧着泉水。

    李箫森将季明燃引至李三阳对面坐下,自己坐在茶炉前。

    咕噜咕噜声音响起,水烧开。

    氤氲水汽飘浮而起,缥缈浮纱般轻拢在李箫森脸庞之上,将他的五官衬托得模糊朦胧。

    李箫森垂下眼眸,拿起炉子,将煮得正好的泉水倒入杯盏中,递向季明燃,“一路过来,幸苦你了。”

    季明燃也不客气,自抵达宗门之境就滴水未进,她口渴得很。

    甘甜的茶水自喉间流淌而进,干渴与疲倦顿时一扫而空。

    季明燃双眼发亮:“好喝!”茶水蕴藏天地灵力,虽微弱但足够纯粹,可以直接引入丹田之中。

    她想起一事,“掌门让我到銮峰报到,这算报到成功么?”

    “成功。”李箫森眸里满是笑意,为季明燃再沏上一盏茶:“銮峰不同他峰,銮峰入峰弟子还需单独通过试炼,试炼存有历代銮峰老祖留下的一抹意识,x你既通过便意味着获得老祖们的认可。”

    他顿了顿,“明燃,你是她的弟子,但要成为鼎盛宗的弟子,成为銮峰的弟子,还须依循宗门规矩。她说,灵修界广阔,宗门浩瀚,即便你或未能通过试炼,直接择其他宗门加入,你还是她的弟子。她说,你随心即可。这也是她不曾告知你鼎盛宗的缘故。”

    说到这里,李箫森欣慰道:“我原想抵达灵修界后就将此事告知你,但在世界缝隙中,我陷入昏迷。所幸的是,你虽什么都不知道,但仍走到这里。”

    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李三阳闻言抬头,望向季明燃,眸中露出若有所思神色,“全然不知么”

    “算不上完全不知。”季明燃嘿嘿一笑:“铺子里头纹饰跟鼎盛宗的一模一样啊!不过,”她后知后觉朝李箫森惊呼道:“你竟然在锦囊里头,还在里头昏迷了。确定没事吗?”

    李箫森收敛笑容,面色平和沉静,反问道:“明燃,你看看我和以前有何不同?”

    季明燃捧着杯子,依言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面前的人脸色苍白,长发披肩,如无骨美人般虚弱地依靠着背后的树干,但对视她的瞳眸,目若朗星,眸色清明。

    “你”季明燃绞尽脑汁搜刮贴切形容,迟疑道,“你像个人了,不对,应该说,是个人了。”

    从前白日状态的小参虽脸色红润,举手投足与常人无异,但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僵硬,像极遇到BUG一时转不过不来的人机,不过他在棺材铺中,特殊的行当极好地掩盖这似怪异。

    现在的他虽虚弱无力,但瞳眸锐利有神,多了一份“生机”。

    “是,如今的我,是真正的我。”李箫森颔首,“三百年前我元神尽散,她穷尽所能搜集我的残魂,因无合适的载物,她便制作纸扎人,将我的残魂承载于纸扎人中。”说起姜笑乂,他的眸中满是柔色,“我的主魄终于成形,今日元魂顺利归体,虽非全魂,但总算活过来。”

    季明燃恍然:“方才你消散不见,原来是回归肉身啊。”

    她可是结结实实担忧好一会。

    “三阳循着我的气息而来,见我如此,便焦急护我主魄归体,所以顾不上你。”李萧瑟伸手拍拍静坐在侧的李三阳,后者低头一言不发,深灰色的身影与树影相交,融于静默夜色之中。

    季明燃趴在案桌朝上看,垂着头的二师兄像入定般面色无波,横看竖看都瞧不出他脸上有任何跟焦急二字有关的神情。

    李三阳视线对上瞪大眼睛研究自己的新晋师妹:“”无言中,他默默把头抬起。

    “三百年了。”没有留意到师兄妹举动的李箫森幽叹,“我未曾奢求肉身尚存,更妄论完好。”

    “将我的残骸拼凑齐全,修养至今,又将銮峰护得周全。”他提起茶壶,茶壶端把上的手指修长干净,就连指甲盖也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茶水潺潺流入杯盏中,他将茶盏递至李三阳面前,眸底流露心疼:“当年你才刚晋筑基。”

    “师弟。”李萧森举起自己的茶盏,躬身前举,肃穆诚挚:“銮峰幸得有你。”

    李三阳定定看着李箫森,似被师兄的言行吓一跳没反应过来,半晌他伸出一手扶起李箫森,同时“铛”一声响起,两盏相碰,他将茶水一饮而尽,低声喃喃,“师兄言重。”

    说完,他双唇紧抿,双拳紧握放在膝盖之上,眼皮耷拉,双目低垂,又复不言不语模样。

    季明燃支着脑袋,脑瓜子里思绪不住翻滚。

    观妄臻告诉她,三百年姜老板趁宗门险峻之际,重创自家弟子李箫森,携宝潜逃,銮峰名声败落,后全靠二弟子李三阳撑起銮峰。

    纵观鼎盛宗各峰弟子的反应,姜老板携宝潜逃之事不似有假。但三百年前传闻中被重创的当事人告知,为救活他,师尊在小世界筹谋多年,而二弟子则在宗门里守着他躯体,今日里应外合大功告成,他得以复活。

    假设姜老板当年真下黑手,何必转头费老大功夫救人?

    下手后后悔了?季明燃想想自家老板的脾性,摇摇头,不可能。

    另外,自始至终未曾参与当年事件的三阳师兄,因何笃定小参有朝一日会复活?

    出于对师父的信任?还是单纯执念?季明燃歪头瞅眼寡言的李三阳,脑袋点点,二者皆有可能。

    她在姜老板的棺材铺子里,不曾见过什么除棺材以外的宝贝,不过姜老板收她为徒的条件倒是跨越天门。

    “小参。”季明燃思绪回笼,依然趴在矮桌上,只是一双黑亮的眼眸转而凝视李箫森。

    她轻声问道:“姜老板一心让我跨越天门,目的仅为将你带回么?”

    李三阳顿时抬首。

    李箫森嘴角微笑淡下几分,温和的眼神中掺杂不忍之意:“你察觉了?”

    “你从锦囊中出来时,我感受到阵意。”季明燃回忆着慢慢道,“与降邪阵相似,却更温和些。”

    李箫森说道:“你的感觉没错。降邪阵是吞噬元魂的阵法,束魂阵仅是将元魂束缚其中。”

    “域祝阵、束魂阵”季明燃从口袋中摸出锦囊,反倒过来,扑棱棱的,里头滚出五枚微微发光的小石子。

    “我扒开瞧过三次。一次是姜老板刚给我锦囊不久,在去往祁望山路上。一次是越过天门后,去往鼎盛宗路上。最后一次,便是你从里头跑出来后,我来这里的路上。可里头明明只有这些。”

    空空如也的锦囊,却时不时跑出点东西。

    李箫森指着那几枚小石子,“这是师父当时揣着身上仅存的几枚灵修界灵石。至于这”他的指尖指向锦囊。

    “玲珑锦囊。”李三阳低哑开口,“是师尊的法宝,不同于寻常空间法宝,其装载空间随使用者修为增长,没有上限。”

    “哦?”季明燃惊讶地瞅向她的挂名二师兄,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见他讲出一整句话。

    “她以灵石遮掩,灵石之下是域祝阵,域祝阵之下为束魂阵,最底层则放置我的元魂。”李箫森接话道:“你的修为有限,便只能看到、取到表层之物。”

    “可是。”猜测已证实八九分。季明燃捏着圆滚灵石,缓缓道:“若为求生,你无须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局面。”

    越世大阵开启,世界缝隙紊乱力量从中窜出,越世者被裹挟其中本就难以自保,何况仅仅一元魂。

    姜老板为保箫森元魂无碍,定然会设下多重防护。

    他或能凭据自身能力挣脱束魂阵法,但域祝阵,锦囊中的域祝阵,季明燃曾亲身感受过阵力有多强。

    在如此阵力加持之下,束魂阵阵力何止翻几番,他只能被镇压其中,甚至神志全失。

    “明燃。即便是金丹修士,越世失败,轻则重伤,重则死亡。当时的我不过一缕元魂,若越世失败,魂飞魄散是我注定的结局。”李萧森垂眸看她,神色平静地微笑道,“可你不同,你不会有事。”

    季明燃虽俯趴在矮桌上,但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若我越阵时遭遇危难,域祝先启,增益我所用的阵法,若再不成,束魂后解。”

    李箫森像安慰幼兽般,轻抚趴在矮桌上的脑袋,接话道:“我会赶在魂飞魄散前助你一臂之力,护你平安。域祝与束魂相加,是既能让我免受世界缝隙力量影响,又能保全我完好魂力的唯一法子。”

    “是你在世界缝隙中保护了我?”她没有忘记高空坠落时唤醒她的声音。

    “我不过将你唤醒。当然,缺少域祝阵加持,束魂阵阵力大减,你醒来后我便陷入昏迷。你抵达泉峰时,我恰好苏醒。”李箫森想起什么,眼里满是柔和笑意,“你的金刚阵用得极好,她定会高兴。”

    季明燃捏着灵石,问起另一个问题:“我的月钱半吊,这里的灵石价值多少?”

    “我离开灵修界甚久,还真不好说。”李箫森笑眯眯地望向默默听着二人讲话的李三阳。

    “”半晌,李三阳开口道,“中阶灵石五枚,等价低阶灵石五千,可抵寻常百姓十年日常开销。”

    “即护着我,又预支我一辈子都换不起的月钱。”季明燃慢慢坐起身子,双手撑着脑袋,无奈叹气,“所以,师尊到底想我做什么x呢?”

    姜老板不做赔本生意。

    好吧,谁让那是她的师尊,是她的老板呢。

    李萧森答非所问:“你的锦囊中本还藏有一物。我既已苏醒,三阳也在,此物便用不上了。”

    “是什么?”

    “一道术法。你若另择其他宗门,炼气期前,术法将会起效,将你的记忆消抹干净。”

    季明燃疑惑:“为什么?”

    “因为”压在她脑袋上的手力道加重,李箫森声音不紧不慢,道出惊天秘闻:“鼎盛宗万年传承,尽数在你的脑海之中。”

    “哈?什么?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季明燃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怔住,下意识地发问四连。

    卷跑的不是宗门至宝?她还已做好给姜老板偷摸挖出宝贝的心理准备,正等师兄一声令下,她立马启程掘地。

    “宗门传承非寻常修道者可承受,随便接触其一,很可能会因无法承载传承之意爆体而亡。普通人识海未开尚处于混沌状态,混沌无智却可容万物,故而普通人接触传承却可无碍,至多终其一身不懂其义。”

    “明燃。”李箫森原本另一执着茶壶的手不知何时握起一支笔,神色庄重。“若传承注定与宗门无缘,师父也不愿再作强求,但既然命运如此——”

    “写吧,把你背下的书籍逐一默下,赶在你练气达成、爆体而亡之前。”

    炼气达成,爆体而亡

    这是什么爆炸性消息。

    季明燃神情呆怔,明亮如星的黑眸极缓极缓地眨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搭在自己微微发胀的小腹上。

    况且

    自抵达灵修界,她不曾有一刻停下,引气、凝气、炼气,将灵力导入识海。

    在泉峰瀑布之下,她已有所感应。

    她的识海,已在混浊中破开缝隙,透出一丝光芒。

    进阶练气,不日达成——

    作者有话说:好纠结,文名叫什么好?《末世大佬来修仙》《那个祖宗来自末世她超强》《不是师妹,是祖宗》,纠结纠结

    第27章 关禁闭

    季明燃踏上吊桥的那刻,燿峰峰主祝火左脚正好跨入泉峰宇敬堂门槛。

    堂内喧闹声一片。

    “我最晚?”祝火随口问,她想起什么眉头微蹙,又问道,“那事是真的?”

    “祝师叔来得正好。”青烟色衣袍女子站在门外,似在此处等候多时。她的目光从匆匆赶来的祝火身上,移向夜空,“若师叔问的是比试之事,可自向掌门对证。”

    “好。”祝火正欲往里走,步履停住,疑惑道:“你不进来,东陆?”

    “稍后。”东路应下,她身形不动,视线仍落在漆黑夜幕上。

    祝火闻言不再过问,进入堂内。

    宇境堂许久没有今夜般热闹。

    鼎盛宗圹、泉、燿峰三位老祖座下均有亲传弟子两名,除元留任掌门外,其余人各执峰域左右执事一职,平日在各主峰内打理事务,鲜少聚集,如今却俱数到场。

    元留因掌门身份站于首位,其余人均围绕在各自师尊左右,神色各异。

    燿峰左执事温云云也才来不久,对上自家师尊目光,随即往前一步冷声质问:“师尊来得正好,我正要向掌门请教,笑乂师祖背叛师门,她本人至今下落不明,她的徒弟反倒大刺刺入宗修行,这让其他弟子作何感想?”

    她身旁的燿峰右执事丰纹音往前迎接祝火,语气平和道:“师尊、师姐不知,一刻前元留掌门已作解释,那位是弘焱尊者亲认下的师妹。”

    “哦?弘焱尊者?”温云云话锋一转,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后退一步,接受迅速:“竟然是弘焱尊者认下,我自当心服口服。”

    站在她对面的泉峰左执事邱青庭面笑肉不笑:“燿峰何必唱双簧托出弘焱尊者压我们,銮峰当年闯下大祸是事实,如今轻易翻篇,如何服众。”

    “燿峰从来以强为尊,弘焱尊者大乘修为,燿峰无有不服。”温云云面若冰霜:“你何不掂量掂量自己。”

    邱青庭并不赞同:“宗门之内,可不只有你们銮峰师姐若想与我比划,无须激我,我本就乐意。”他眉头一挑,施施然补充道:“在场的人不反对的话。”

    在场的果然就有人反对。

    “姐姐说的自然在理。弘焱尊者曾救宗门于水火,他既已发话,子弟自然无有不从。”圹峰右执事温淙淙双眸紧盯邱青庭,面沉如水:“你刻意挑事,想与我姐姐比试,问过我了么?”

    “这是你个人意见,”邱青庭嘴角浮笑,驾轻就熟地将圹峰左执事楮云飞拉下场:“还是圹峰意见呢?云飞。”

    圹峰左执事楮云飞不动声色地横跨一步,以宽厚雄壮的身躯挡住即要拔剑的师弟:“圹峰对此事确不持反对意见,大家以和为贵为好。”他同样熟练地火速拉上元留掌门:“掌门,你说呢?”

    “别吵了、别吵了。”面对在老祖授意下,同辈师姐兄弟间爆发的第一百零八次震耳欲聋的争吵,元留生无可恋地、干巴巴地劝说。

    然而一石激起千层浪,纷嚷愈加喧嚣。

    “我们不过在讨论,何曾争吵。”温云云否认。

    丰纹音点头:“不过语气稍微激烈了些。”

    邱青庭照旧抬杠:“掌门的话也敢驳,你们就是刻意挑事。”

    温淙淙继续跳出护姐:“我看你是对我姐有意见!”

    楮云飞:“冷静点冷静点。”

    元留:“”没一个能让他省心的。

    室内的吵闹声一字不落地落在东陆耳里,但她纹丝不动,视线始终落在夜空上。

    远处山峦仅见轮廓,轮廓有高有低却连绵相连,唯在一处突兀断开,一峰如剑般直指天际,尖峰轮廓上,星光在闪耀。

    就在此时,元留一声无奈长叹传来:“也是时候了,东陆,进来说罢。”

    东陆声色不动,收回凝视夜空的目光,旋身步入堂内,木门在其身后徐徐关合。

    随着木门关合,一股沁人心脾清香味在堂内四散,将浮躁的心绪抚平。

    争吵的几人语量徒然降低,目光皆落在东陆身上。

    东陆虽与他们同辈,却已掌管一峰,她说话的份量,不比其他人,可与老祖比肩。

    东陆平静地走进堂内中央,站定,宣布:“她已通过銮峰试炼。”

    室内一时陷入沉静。

    “哈!”圹峰峰主齐擎翎击掌,打破沉静率先开口:“既然宗门比试、銮峰试炼她均已通过。小娃娃成为内门弟子板上钉钉了嘛,大家无需再对她身份作无谓争辩。”

    “她身上的东西,只怕稍有不慎再度累及宗门。”平时醉如烂泥的泉峰峰主柳至清此刻难得神志清晰,眼神一洗过往浑浊,锐利如刀,直指静立在中央之人,“燿峰、霖峰首首当其冲。”

    “事关传承归宗,这点波澜对我燿峰算不上什么。”祝火眉头紧皱,眼神紧紧盯着同一人:“你呢,东陆?”

    圹峰、燿峰同意,泉峰反对,只余霖峰表态。

    东陆眼神平静,声音清冽无波:“霖峰守规,原先不同意她入宗门,是为免再惹争议,引弟子心生波动,但既然她已通过试炼,便是宗门子弟。”

    “且正如掌门所言,她身上携有宗门遗散之物,如今返还,也是应当。弘焱尊者已对吊桥设下禁制,布置妥当,她出不去銮峰。若有不甚,也仅限銮峰峰域内。”

    祝火眉头松开,扬唇笑道:“你是霖峰峰主,你既然不介意,我劝其他峰就少开口说话。”

    柳至清笑眯眯:“你说谁?”

    祝火冷哼:“某个平日装疯卖傻,关键时刻缩头不出的人。”

    “”元留掌门已调和大半夜纷议,眼见师叔间争吵又起,太阳穴又开始凸凸挑起。

    “既然各峰已表态。那就”他闭眼按捺凸涨的太阳穴,摆手下定论:

    “送多些纸笔过去吧。”

    散会。

    *

    晨曦照耀,銮峰小院内古木树影婆娑。

    树下一人埋头奋笔疾书,忽而驻笔。

    “呼”季明燃呼出一口气。

    头晕目眩之感突地阵阵涌来,正欲扶住脑袋抬起的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如蚂蚁啃咬的细密酥麻感自下而上,从双腿瞬息覆盖至全身。

    季明燃脸皱成一团。

    腿麻。

    她忍着麻意,一点一点移动双腿。

    “啪嗒。”一不小心,手里的竹笔倒在案几之上,墨迹化开,将本已誊写好的书卷沾染成团,浓黑墨团渐渐往里渗入。x

    “哎哟!”季明燃轻吸口气,顾不得浑身酸麻,一手拿起笔,一手拿起书卷,将二者远远分离。

    可别重新再抄一本。

    她从进门至今,便没日没夜地默写传承书籍。

    “今日是第几日来着”季明燃喃喃道,她将笔和纸放妥,往后一靠,才开始用双手慢慢抬起发麻至无法动弹的一条腿。

    身后依靠的,不是别的东西,是堆满院落垒得比人高的空白书卷。

    被挪起的腿放在与矮桌齐高的书堆上——这是她不知日夜奋笔疾书的成果。

    厚薄不一,细细数来,有三十余本。

    自入銮峰那夜起,她便不曾停歇。

    她的脑袋里装有威力可将整座山峰夷为平地的传承,唯一让她平安无恙的方法,便是将它一一默写下来,而后让师兄将她的记忆抹去。

    为什么不能直接抹去?

    代价是鼎盛宗万年传承再度失传,背离老板目的,不可。

    为什么不能将有传承的记忆剥离?

    传承威力之大,一同生硬剥离,不但对施术者造成严重危害,更会对本就弱小的她造成毁灭性影响,魂体尽散。

    那日未待她道明自己即将进阶炼气期的消息,完成传达任务的箫森师兄当下面色浮白,再度呈现若隐若现的幻化迹象——他的元神重返肉身,本就亟需巩固,撑到那时已是耗损极重。

    她的挂名二师兄,当即面沉如水匆忙带离李萧森。

    于是銮峰内只余她一人。

    “咕——”肚子响起。

    季明燃摸摸自己的胃,饿了。

    一边的包袱散开,里面的口粮已吃光。

    她站起身来,活动筋骨,往院落四处扫荡一圈,此处格局与棺材铺后院一模一样,只是各处空荡荡,没有干粮。想来三阳师兄早已辟谷,无需食物,同样也忘记普通人需要进食。

    掌门只隔空送来笔墨纸,没有旁的东西。

    季明燃站起,将默写好的书籍一一搬回房间放好。

    数日来,她专注默书进入心流状态,反而更裨益于牵引炼化灵气。

    体内经大量灵气洗涤冲荡,精力不见疲褪,反倒更充沛。

    但灵力无法取代食物,肚子饿到不行,她需得找吃的东西。

    季明燃将房门关好,穿过院落,推开院门,跨出门槛。

    猛烈的阳光刺向双眼,季明燃眯眼望天。

    门内和风丽日,门外艳阳高照。

    虽气象不完全相同,但幸而不再下雨。

    季明燃饥肠辘辘,以吊桥为起点,慢慢踱步将整座山峰探索一遍。

    銮峰是座孤崖,过了吊桥,走上约莫一公里便来到冠才苑,冠才苑后有一小块竹林,竹林之后便是崖边。

    环绕一圈,季明燃大汗淋漓地蹲在吊桥前。

    果真是鸟不生蛋的地方。

    连颗果子都没有。

    季明燃饿得头晕眼花,眼前的吊桥仿佛出现重影。她慢吞吞地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头,往前一丢——石子碰触到吊桥上方空间,如碰触到电网般发出滋滋响声,随后“嗖”地一下反弹过来。

    季明燃歪头躲过石子,眼角向下瞅见石子变得焦黑一片。

    难怪觉得吊桥上方的空气隐隐扭曲。

    果真不大对劲。

    她叹气一声,慢慢地向吊桥挪进,距离一步之举停下。

    三阳师兄离开前,回头给她留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师妹,宗门不止銮峰。”

    “宗门不止銮峰。”季明燃背手长叹一声,抬起的右脚转变方向,往右侧横跨一步。

    饥饿使她顿悟。

    “就是让我去其他峰呗。”

    季明燃脚尖提起,往前一迈,任由身子前倾,坠落山崖。

    第28章 人美心善沈轻洛

    猎风在耳边呼啸。

    视野内郁葱茂密的丛林迅速放大,季明燃四处张望,视野范围内的粗壮枝丫映入眼帘。

    凝神闭眼,淡金色光芒浮现。

    她的双脚准确地落在粗壮枝丫之上,季明燃蹲在枝丫上,掐算着枝丫距离地面的距离。

    找好落脚点,争分夺秒催动阵法,再去下个落脚点。分段降落,便不会直栽栽扑向地面。

    甫来灵修界的两次从高空掉落经验,现今她再不会手忙脚乱。

    光芒再现,季明燃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

    地面草地松软,抬头枝叶高耸,举目四顾,哪里都是路。

    季明燃挠挠后脑勺,从后背抽出拐杖,垂直放在地上,手指轻点拐杖顶端。

    倒哪走哪好了。

    正要撒手,“轰”地一声巨鸣炸开,头顶枝叶随轰鸣中簌簌作响,季明燃指尖按住欲坠的拐杖回头。

    巨响发自密林深处。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兽类嘶吼声从那处再度传出,音量陡然变大,愈加震耳欲聋。

    甚至能听出其中所蕴含的疯狂与愤怒。

    如此巨吼,野兽体型不小。

    虽不知道那是什么野兽发出的嘶吼,但发出如此失控不安以至于愤怒的野兽惨鸣声,她不是没有听过。

    风起镇中,村民家中被宰的猪就是如此。

    嘶吼声再次响起。

    不远处的枝叶剧烈摇动,地面震动感更加强烈,让人难以站稳。

    距离更近了。

    季明燃眉头微蹙,双眼盯着前方,淡金氏的光芒在脚边隐隐浮现。

    不对劲就得趁早跑路。

    然而,一巨大无比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伴随着巨吼声出现,粗杂黑厚的皮毛将她的视线遮挡得一干二净。

    同一时间,一红色娇俏身影瞬影挡在她身前,“这是我的猎物!”

    季明燃听到此话时,人已离开原地一丈远,或许是饿得头昏眼花,她还未思量来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便下意识地哀嚎道:“道友,分点肉给孩子吧!”

    肚子也适时地发出一声呜鸣。季明燃捂着肚子转身回望巨兽。

    正与巨兽来回砍杀的红衣少女闻言一愣。

    这是什么胡言乱语?

    她侧兽,在巨兽扬掌露出的缝隙中探眼望去。

    二人四目相对。

    “是你?”

    “是你?”

    巨吼继续响起,少女即刻回身侧翻轻盈躲开巨兽的一击,芙蓉般的脸庞也随之被无比庞大的兽体遮挡不见。

    绕是短短一瞬,季明燃也认出了那张惊艳夺目的脸。

    正是与她一同在小世界越世的少女!

    “嘿呀!有缘啊!”明燃极快使出传送阵,从巨兽身边转移至少女背后半丈远的地方,兴高采烈道:“你无恙可太好了!”

    红色衣裙女子背影肃杀,并未回应,明燃随她视线朝前看去。

    一头体型比常人大出五倍的巨型黑熊,正狰狞怒吼,獠牙尖锐,双爪疯狂刨地,欲蓄力前冲。

    与锯齿熊对峙的红衣少女抬起手,指间银戒一闪,一把长刀出现在掌中,她冷声道:“在后头苟好。”

    季明燃闻言一愣,呆滞地看着红衣少女的背影。

    “苟?“

    前世今生,遇到敌人,她人生字典里唯有一字——“冲”。

    季明燃双眼渐渐发亮。

    别人前冲,自己后苟,还真是想都未曾想过呢。

    凡事有人冲在前头,她收到的伤害减少,四舍五入,身体健康,命能更长。

    这位是好人呐。

    季明燃再次确认:“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么?”

    少女微微侧首,手中长刀划出锐利冷光,“说过了,这是我的猎物。”

    “呜呼~”季明燃反应过来,开始高高兴兴地开始在旁边的灌木丛中扒拉两大块叶子,举起挡住自己的视线,“没问题。”

    听到后头的人在欢呼,少女心中怪异感突起,她扭头回看,果不其然瞧见掩耳盗铃的某人,神色古怪:“你在作什么?”

    未待季明燃回应,银光一闪,噌地一声,少女已回头抽刀,以更快更迅猛地直面前俯冲至巨熊面前。

    数道闪电般的利刃银光鬼魅般划过,刀刃与巨熊的浑厚躯体相撞,发出铿锵巨鸣。

    巨熊吃痛怒吼,举掌击向少女。少女旋身侧闪,然而躲闪方向巨熊血盆大口凶狠咬来,她握刀向下,左腿用力回踢锯齿熊,身躯打横一转,躲开锯齿熊攻击。

    旋即少女闪身返回至季明燃身前:“我须与它周旋上一阵,你最好往走远些。”

    季明燃吞了吞唾液,摇头道:“饿到走不动了。”

    少女秀眉紧拧:“你饿了,大可去霖峰食堂,新进弟子多数如此。”

    “要花钱吗?”

    “自然。”

    “那我还是等等吧。”

    “”少女,“随你。”刀光一禀,人已与扑来的巨熊迎头对抗。

    看见少女矫健有力的身影,季明燃觉得更加饿得浑身无力,索性换个更加省力的姿势,舒舒服服地侧躺下来,观看少女与巨熊搏斗。

    巨熊对上面前的少女,张开血盆大口怒声嘶吼,獠牙可怖,似一口便能将少女的脑袋咬下。但少x女双手举刀,一同挡住近在咫尺的獠牙与利爪,眼神却又投向季明燃,问道:“你是不是悠哉过头了?”

    季明燃摸摸后脑勺,笑道:“好说好说。对了,上次来不及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季明燃。”

    巨熊意识到敌人在无视自己,怒嚎中向少女扇去另一爪子。少女利落收刀,翻身躲开攻击,火红衣裳随她的身形展开又收拢,乌黑青丝随风飘动,容貌潋滟艳绝,她站定回眸:“我的名字,沈轻洛。”

    下瞬间,银光一闪,沈轻洛长刀已横劈向巨熊。

    几番会合,季明燃也瞧出来,沈轻洛纯粹在磨练刀法,灵力是一点也没使。

    见少女将长刀舞得猎猎生风,季明燃不由得问:“你改用刀了?”上回她扬鞭抽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少女单膝跪地拿刀挡住巨熊的迎面一掌,整个人被巨力往后推移半尺,道:“我是兵修,需得修习不同的兵器。”说罢,她提刀冲前砍去。

    不是单纯的剑修、刀修,而是兵修。

    季明燃:“原来如此啊。”

    “咕——咕——咕——”季明燃的肚子却在此时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一声还比一声大。

    好饿。

    实在无力,季明燃索性往地上一趟,两眼发直望天。

    正与巨熊缠斗的沈轻洛也听到了声音,她侧首瞧地上躺着的人一眼,回看面前已陷入癫狂状态的巨熊,眉宇露出不耐,她“啧”地一声,忽地住手,翻身一跳,与巨熊拉开距离。

    她垂手静立原地,身上散发的气息徒然一变,手中的刀刃通体发红,环绕腾腾热气。

    下一瞬间,绯红身影如离弦的箭般迅猛出击,熊熊烈火同时自刀柄沿利刃猛蹿至锋尖。

    破空声响,刀光携带巨大火浪震荡横扫,强悍凶猛地攻势砍落在巨熊身上,刀刀入骨,浓血与火星四溅。

    四周烈火翻滚,巨熊绝望哀鸣。

    季明燃眼疾手快驱动金刚阵法,以自己为中心划出一小圈地带,避开四面八方掉落的烈火星子。

    阵法方起,轰地一下,一大块火球砸在金刚阵上反弹落地。

    季明燃转头定睛一看,被红色火焰吞没的,是巨熊一臂。

    “看好火候。”沈轻洛的声音在另一端传来。

    给她吃的?

    “别焦别焦”季明燃忙坐起身,连忙扒地,以土扑火,又从旁找出枝叶,弄出一小火堆,重新把熊臂架好烤火。

    等季明燃一通忙活完,熊肉飘香四溢时,沈轻洛那边的战斗同步结束。长刀回鞘收入储物戒中,沈轻洛沿着香味方向看去。

    余火未散,四处焦黑狼藉,热浪翻滚,周遭鸟兽早已逃窜求生。唯有一小块地方青草灌木依旧,丝毫未受火花波及。一人蹲在其中,挑拨着身前的柴堆,翻动着木架上用青叶包裹的肉块,专心致志得连额间汗珠滴落也不知。

    “拿肉去别的地方烤不就得了,你也不嫌热。”

    视线内突然出现一白色帕子,季明燃抬头一看,才发现沈轻洛不知何时已走至身前,她四处张望,瞧见巨熊已躺倒在远处,动也不动。

    “地点正好,时间正好。”季明燃接过手帕,卷成一条裹在额间,而后拿起一树枝将青叶包裹的熊肉拿下翻开,露出渗出金黄色油脂鲜嫩肉块,“咱俩现在就可以吃啦。”

    “你吃。”沈轻洛掐诀施术,将四周余火熄灭,又施了净术,空气重复清爽,这才慢条斯理地端坐一旁。

    季明燃没有客气,早就大啃特啃起来。

    沈轻洛挑眉看着身旁狼吞虎咽的人,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葫芦过去:“饿成这样?”

    季明燃吃得太快差点咽着,连忙喝下几大口水,顿觉整个人活过来:“谢谢啦,銮峰什么都没有,连颗草也没有。”她擦擦葫芦嘴,递还向沈轻洛:“还你葫芦。”

    “给你吧。”沈轻洛食指指尖推回葫芦:“反正都是霖峰统一分发的,免费。”

    “统一分发?”季明燃举起葫芦端详一圈,果真在葫芦底发现五星二川云纹标志,她惊道:“霖峰还发这个?”

    沈轻洛手腕支着下巴,秀丽的眉眼注视季明燃:“霖峰丰枢堂分管宗门任务、奖赏分发以及弟子起居事务。宗门弟子可用灵石、功勋点在丰枢堂兑换武器、丹药等物。新晋弟子则可在丰枢堂领取日常衣物用具。弘焱尊者没有告诉你?”

    季明燃呆懵摇头。他只让她跳崖来着。

    沈轻洛轻轻一笑:“原见你在这,我以为传言有误,看来銮峰太师叔祖初来报到便闭关修炼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你怎知我入了銮峰?”季明燃问道。

    即使大家都知道銮峰来了名新弟子,但沈轻洛又怎知是她呢?

    “通过入宗比试后,我在宗门之境看见你的投影石。”沈轻洛说道:“我本在宗门之境等你,但那夜师尊唤我,返回宗门之境时,你已抵达。再之后便传出入宗比试最后一名成为被銮峰老祖认作关门弟子的消息。”

    季明燃惊讶:“你在宗门之境一直等我?你等我作什么?”

    她爬上来足有一月。

    沈轻洛本在微笑的嘴角变得僵硬,神色不自然起来:“我闲着也是闲着。”

    鼎盛宗中,来自小世界的弟子本就不多,本届新进弟子中竟有与她一同越世的人,沈轻洛心中讶异,想着既有缘也便等等,打个招呼。

    反正这人能用传送阵,上来估摸也就一两日时间。

    结果三日过去,她还在路上。

    沈轻洛心中盘算,既然等了三日,再等三日又何妨。

    然而三日过去,这人依然走在路上。

    沈轻洛本想走人,但又想到,一旦这人使出传送阵,上来也无需多时,既已等候六日,便再等等吧,否则白白浪费前六日。

    于是沈轻洛等啊等啊等,等足一月,也没见着人。

    白费一整月时间。

    沈轻洛当下在萧瑟夜风中自我怀疑。

    为何要等?且等如此久?

    我没事做么我?

    于是她怀着悲愤的心情,转头便扎进霖峰搏斗至今。

    偏偏此时她等足一月有余的人,此刻一脸诚挚道:“你挺闲的。”

    沈轻洛面无表情地盯着季明燃,直想抽起她背后拐杖给她一棍:“吃我的肉,这话你说得出口?”

    此人长得瘦弱无辜,实则是个没心肝的。

    季明燃满脸懵,手里的肉却抓得紧紧:“这不你自己说的么?好端端地怎么扯上肉?”

    她双目圆瞪,挂在双眼下的黑眼圈在青白肤色衬托下显得尤为硕大,整个人看起来既弱小又可怜。

    沈轻洛闭眼。算了,这幅死不死的模样,给她一棍还得把人搬去救治。

    不知自己免遭棍打的季明燃热心道:“也是,打完架会饿的,你吃你吃。噢,忘记问你,你抵达宗门之境通过比试后,择了哪一峰?”

    沈轻洛见季明燃吃得特香模样,虽不饿但也起了食欲,接过肉块吃一口。

    好难吃!沈轻洛的芙蓉脸直皱成团,下意思张嘴欲将口中肉块吐出,但抬眼便见一双挂着青黑眼圈的双瞳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

    “咳咳咳”口中肉块不知觉间被囫囵吞下。

    余腥满口。

    她把剩余的肉还给季明燃:“我不饿,你吃。”

    “好。”季明燃高高兴兴地接过,继续吃得津津有味。

    沈轻洛偷偷给自己施净术,待口中膻味消除后,才接着说道:“入宗比试,我的名次不错,燿峰祝火老祖破例收我为徒。”

    祝火?这名字好熟悉,季明燃回忆半天总算想起来:“你成峰主的亲传弟子啦?哎哟哎哟了不得了不得!”

    沈轻洛见季明燃双眸澄亮,满是笑意,知其是真心真意祝贺自己,嘴角微微扬起,语气温和:“鼎盛宗中,来自小世界的弟子本就不多,本届新进弟子更是只有你我二人,如今你我又皆为亲传弟子,也是有缘。”

    季明燃点头:“的确,虽然你白等我一个月,不过兜兜转转我们在林子里也碰上啦。”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轻洛嘴角的微笑又僵硬起来。

    面前的人又问道:“你在这里修炼吗?”

    沈轻洛心窝又被戳中,她嘴角下撇,应道:“对,顺便找赢雪,它不见了。”

    赢雪。季明燃想起越世时乘骑的马儿,的确通体雪白。

    季明燃认真分析:“它长得这么白,一眼就被发现,林子里还有这样的巨兽,很可能会被吃掉。”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轻洛深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地看她:“你走吧。”

    季明燃奇怪:“我还没吃完呀。”好好地怎么赶她走?x

    沈轻洛起身,手指指向左手方向:“往这走上约莫十丈,会有抵达霖峰丰枢堂的传送阵。”她从储物戒中取出长刀松开,长刀落下微微浮于地面。

    “你慢慢吃。”沈轻洛踩在长刀之上,“我走!”

    话毕,人已御刀飞离。

    季明燃两手抓着肉块,仰首望着已经成为一个点的沈轻洛,不由得喃喃道:“刀这么好用,还找什么马呀。”

    但本应回应她的人已离去,季明燃慢悠悠地在原地继续啃着肉块。

    饥饿感被饱腹感取代,总算恢复气力。

    张望一圈,巨熊的尸首不见踪影,大概率已被沈轻洛带走。

    留给她的熊臂,单单熊掌就比她半个人还大,季明燃只烤了部分,剩余的她翻出叶子包裹起来,抗在后背背起就走。

    剩余的肉够吃上一月,烟熏过的肉,估摸能放得长久些,但也指不定哪日肉质便坏了。

    怎么也得先去丰枢堂一趟,免费的东西不能不拿。

    领完东西,回去把房间整理好,就可以坐在桌前默写。

    可惜还不能炼化储存灵力,不然要学会净术,打扫房间也就快了。

    季明燃一边思量着,一边朝沈轻洛给她指的方向走去。

    前方亦是密林一片,大片绿油油丛林灌木遮天盖地,极易迷了人的眼。

    背上的熊臂极重,将季明燃整个人压得佝偻弯背,深一脚浅一脚前行,她思维涣散走神,并没有留意足下的方向点点偏移。

    一路前走,季明燃感觉到一丝灵力变动。

    微弱、但熟悉,是传送阵没错。

    季明燃视线投向被蔓藤缠绕的巨木树干之上。

    光线穿过枝叶缝隙,散下点点斑驳光点,古树安静伫立,似是许久未曾有人踏入此处。

    季明燃伸手将藤蔓扒开些许,果然瞧见被遮挡住的传送阵阵纹。

    她将手放在藤蔓上,闭目引动天地灵气导入阵中,牵引灵气描绘阵纹。

    点点金光自藤蔓缝隙间渗出,渐渐地,巨大完整的图纹自古树躯干层层穿透,浮现在藤蔓之上。

    金光大盛,阵法驱动掀起阵阵气流,阵风低沉刮过枝叶。

    落叶触地之际,阵风已过。

    原站在此间背着大件包袱的少女已不见踪影。

    古树依旧安静伫立原处,唯满落地的枝叶留下人员来过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为过年努力攒稿中,目前隔日更~~

    第29章 遮遮掩掩祝世白

    吸入肺腑的空气多了股潮意,季明燃转动眼眸打量传送阵将她送来的地方。

    密林依旧,低矮灌丛更多了些,潮湿泥土被翻出一个个小洞,拳头大的蜈蚣从中探出,扭动着身躯爬上布满苔藓以及黑亮蚁虫的石头。

    昆虫倒多,人影不见,更不论建筑。料想鼎盛宗也不会为难新进弟子,特意布设什么机关术法将丰枢堂隐藏起来,此处不见,估摸就在附近。

    季明燃站在原处思忖半晌,打定主意在附近走上一遭,然而背上的熊臂越发沉重,肩胛骨被绳索勒得生疼。明明出发前她已将葫芦中的水饮尽,但不知是否错觉,挂在腰间的葫芦似也有重量,直往下坠。

    方才吃得油腻,加之走了一路,喉咙已觉干渴。

    季明燃不自觉地摸摸腰上系着的锦囊。

    她尝试多次,虽能通过牵引天地灵气启动低阶阵法,但驱动灵器、法术、符箓只能通过识海中炼化储存的灵力。姜老板相赠锦囊是个好东西,但她识海未开,无法使用。

    淙淙水流声在耳边隐隐萦绕。

    季明燃咽下口水,躬身用力颠了颠背上逐渐滑落的熊臂,绑紧腰间的葫芦,提脚朝水流声源走去。

    先喝口水,再找找丰枢堂。上回泉峰宇境堂就在水流汇聚处,说不定丰枢堂也差不多。

    她一路走着,攀过横卧的巨木,穿过交错的藤蔓枝丫,在起伏的石头间跳跃,险些因踩上地衣、苔藓狠狠摔上一跤,幸而背后的熊臂厚重给她充作肉垫,才没摔得人仰马翻。

    季明燃摸摸屁股,臀后衣裤洇湿一片,低头一看,石子间竟流淌着一细细水流。

    连忙站起身,沿着水流方向小跑前进,缓缓流淌的溪流出现在眼前。

    有水!季明燃掏出葫芦就想往里头灌,然而就在葫芦嘴将要接近水面时,她却顿住。

    溪水看着干净,但也不知会否有寄生物,况且此处是下游,只怕更不洁净。目光滑过周围的林木,低垂的枝叶上覆着薄薄一层水雾,此处水汽氤氲,沾湿的树枝不易点燃,不好就地燃柴烧水。

    季明燃想起方才见着的个头不下拳头大的虫蚁,头皮便发麻。

    她不怕虫,只是万一不走运,喝下不净的水导致窜稀,土地里再蹿出个什么昆虫来,那可真是遭大罪。

    季明燃忍住干渴,提脚往上游走,无论何时,须得尽可能找干净水源。

    她认准方向朝上走,并有意离水流远些,往丛林里找尽可能干燥的枝叶。一路走走停停,等柴火收集得七七八八之际,哗哗水流声震耳欲聋。

    季明燃抱着小把柴堆走出密林,果不其然,一条瀑布在墨绿山石间冲刷而下,激起朵朵白色浪花。冲刷而下的水流积成一汪碧绿水潭,水潭边缘又分成一股溪流缓缓流淌向它处。

    瀑布难以攀上,季明燃在潭池边缘水浅的地方,燃起柴火,放上灌下大半水的葫芦,等葫芦里的水烧开。

    季明燃撑着脑袋,望着火苗跳动,不住地想,鼎盛宗发给弟子的东西还真不错,单眼前的葫芦,已是十分实用。装载量大之余,还导热耐火。

    葫芦里头的水不一会便烧开,季明燃将拿出顺手砍断的藤蔓紧紧绑住葫芦,又将藤蔓一端系在拐杖上,再系个石头,投入潭中,像垂钓般,将葫芦坠入潭中冷却葫芦中的沸水。

    多好的葫芦呀,耐热耐凉,实乃出行在外的必备之品。不知丰枢堂派给新晋子弟的是不是都是这些好东西。季明燃越想便越希望能够尽快到达丰枢堂,领取免费的物品。

    葫芦在水面上浮浮沉沉,荡出浅浅波纹。季明燃百般无聊地盯着水面,瀑流哗啦冲刷声以及击打在岩石上发出阵阵噼啪声轰鸣贯耳,过了一会儿,就在耳朵都生出隐隐的兵兵乓乓回响幻听时,季明燃慢慢地将葫芦拉回,拉开葫芦嘴喝下一大口水。

    甘甜清甜的泉水瞬间缓解喉间的干燥油腻,连昏昏欲睡的脑袋也一下子清醒过来。季明燃站起来,一边饮用泉水,一半慢悠悠地围绕水潭走上一圈。

    持续传来的隐约乒乓声不是幻觉,只是声音掩盖在瀑布冲刷声下,若非细细分辨,还真难以察觉。

    水潭幽深,石壁半抱,季明燃来回走上五圈,仔仔细细地察看每一处,确定石壁中没有可以藏匿事物的地方,但乒乓声未曾间停。

    季明燃脚步停在柴堆余炭前,垂眸看着一池碧泉,静立侧首倾听。

    声音不像是从潭中发出,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眸光转向柴堆前清浅潭水下鹅卵石子,季明燃缓缓眨眼回神,将搁在地上的熊臂和拐杖重新背在后头上,将葫芦系好,回到方才垂钓葫芦的位置盘腿坐下,闭目凝神。

    瀑流嘈杂,水汽氤氲,是掩盖灵气流动的好地方。若非葫芦投在潭水水面上,荡出的波纹颤出细微变动,还真难发现此处还存有一个传送阵。

    当年的銮峰老祖到底在五大峰域布下了多少阵法呀。

    摒除杂念,季明燃静坐一刻钟,终于感应到埋掩在氤氲水汽中微乎其微的灵力变动。她顺着灵力变化,寻找传送阵所在。

    半晌,季明燃睁眼,挑眉看着身旁的柴火堆。

    随便挑的地方就是阵眼,然而找半天才发现它竟是阵眼。

    “算幸运还是倒霉?”

    季明燃挑眉自语,口中呼出的起气将及眼的刘海扬起,刘海重新覆盖眼睛时,人已随阵切换至另一场景。

    洞穴黝黑,通道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乒乓声正是从里头传来,方才隐隐可闻,此刻她听得真切,那阵阵乒乓声,是兵器锤打的声音。

    身后瀑流汹涌流淌,将洞穴口遮掩得彻底,在外头单凭肉眼察看,无论如何也无法发现瀑布中竟藏有一洞穴。

    但穿过瀑布走到另一头的体验,季明燃在去往泉峰宇境堂时便就经历过了,此刻也不觉新鲜,心中只遗憾,要是刚才顺手带上一火柴,现下就无需摸黑前进。

    不x知石洞墙壁中是否会有虫蛇躲藏,季明燃使出金刚阵护住周身。洞穴极深,却仅能勉强并排同行两人,为防止熊臂卡在洞穴中,她只得深弓背,驮着熊臂在甬道中缓步向前。

    难道这是丰裕堂设给新晋弟子的考验?就像她要通过銮峰考验那样。免费的东西还真不好拿呀。

    季明燃心中思忖着,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忽地瞧见有点点火光跳动。

    乒乓声此时停下。

    季明燃顿住脚步,呼吸放缓,再提步时,几乎毫无声息。

    距离越近,倒映在眸中点点星火逐渐放大,那并非火苗,而是被橘红色光火照得通亮的洞穴。她看见了前方通道挂在两边石壁上两列火把烧得旺盛,也看见了投在石壁上变形拉长的人影晃动摇曳。

    人影手上攥着一把锤状物。

    季明燃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

    然而那头已有所觉,“谁?”

    金刚阵阵效正过,季明燃后退数步,背过手迅速捏决准备跑路,一人已瞬影来到眼前。

    男子长身玉立,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她背上的熊臂。

    躬身背着熊臂的季明燃正处于阴影之中,从旁的角度看过去,她背上的熊臂确像人的轮廓。男子面色冷峻,意识到无法辨清面前之人的样貌,于是又往前几步。

    迎着光,季明燃仰首瞧得清楚,视线正好落在男子的衣襟上,他似来得匆忙,上身随意披着的松垮衣袍露出紧实肌肉线条,以及胸膛上滑落的汗滴。

    橘红色光线下,男子神情肃冷,意识到视线中的模糊轮廓并非真人,识别着微弱的呼吸声,他垂下眼眸,与正扬起后脑勺打量他的人大眼瞪小眼。

    “”

    目光在乌黑的眼圈上一顿,男子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目光马上落在季明燃灰扑褴褛的衣衫上。他神色恍然,语气缓和下来:“原来是銮峰季师叔。”他微作一揖,道:“师侄泉峰祝世白,方才来得匆忙,衣冠不整,失礼。”

    季明燃背后双手仍捏着决,警惕道:“你怎知我是谁?”

    她自打入门后,就在銮峰闭门不出,怎人人认得她?

    祝世白已整理好仪容,从腰间取下玉牌向季明燃展示:“我曾与宗门之境观看过入宗比试。”他稍作停顿又补充道:“且听闻师叔与銮峰尊者一贯嗯,淳朴,故而认得师叔。”

    淳朴?季明燃想起他方才打量自己衣物后恍然的眼神,心里觉得他并非字面上的意思。

    但季明燃懒得管那么多,双眸仔细观察眼前的玉牌。

    瀑布碧峰之像在通透玉牌上灵动显现,的确是鼎盛宗子弟,资质还不低。

    青蓝衣弟子二人唤她作太师叔,而祝世白唤她作师叔。

    “你是泉峰老祖的亲传弟子?”季明燃问。

    “是。本次入宗比试,侥幸拜得柳师尊门下。”祝世白答道,他紧问道:“师叔怎会在此地?我听闻弘焱尊者设下禁制,您需完成銮峰任务后方可外出。”

    祝世白是泉峰柳至清的关门弟子,比其他峰域弟子知晓更多内情,虽面上不显,但他一颗心正高高悬起。

    眼前的小祖宗,与行走的炸药无异,且不说她如何突破禁制外出,若她突然爆炸,两人都得埋在洞里。

    听到他的疑问,小祖宗只往上提了提背上的熊臂,简短回道:“饿了。”

    “原来如此。”祝世白开始劝说,“銮峰任务紧要,太师叔既得了食材,还请速速回去吧。”他往前一步,扬起手臂示意季明燃返回。

    原来她有銮峰任务,还被下了禁令,难怪她无法直接从銮峰出去。

    季明燃仰头抽抽鼻子,道:“两端空气流通,那端也有出口是吧?我还要去丰枢堂。我在过来的路上没有找着,想来是在那头。”

    她提脚向前,祝世白却挡住她的去路,嗓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太师叔去往丰枢堂有何要事?”

    季明燃往旁移步:“我要去领派给新晋弟子的免费物品。”

    祝世白嘴角浅笑,语气和煦:“原来如此,师叔的峰域任务要紧,领取物品此等小事,弟子代劳便是。”

    他又挡住自己。

    季明燃皱眉,猛地直起身子,背后的熊臂一抖,险些打到祝世白的头,后者侧首躲开,洞穴内的光芒投落在他的面容之上,轮廓深邃清俊。

    她完全不赞同祝世白的说法:“领取物品是大事,我得一件件点清楚,瞧仔细,免得有遗漏。而且我很确定,来的路上并没有旁的阵法可送我回去。我一不会施术、二不会御剑、三没有灵器,如何能够回去?”

    她直言道:“你为何特意挡我?里头是有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见吗?我可以闭眼过去。”

    祝世白捂着脑袋定定看她,突地一笑,无奈叹息:“师叔误会,弟子心急考虑不细致,并非有事要隐瞒。最近的传送阵确在另一端,弟子这就领路。”

    说完,他利落转身,往洞穴深处走去。“师叔请随我来。”

    季明燃跟着往前,洞穴甬道幽长,二人一前一后在走幽长的甬道里。

    “你是在里头修炼?”她问道。

    祝世白低声说:“是。”

    季明燃感兴趣了:“你修什么?”

    祝世白简要回答:“泉峰主修术法,弟子也是。”

    “噢,蓝衣好像有说过。蓝衣就是当时领我见掌门的弟子,他好像也是泉峰的。”

    “当晚夜值的是圹峰吴落师弟以及泉峰的秦时久师弟,您说的,应该是时久师弟。”

    说话间,甬道逐渐变得宽阔,季明燃不再需要挤挤挨挨地缩着身子。

    祝世白似有所感应,头也未回急急朝前走快两步。

    他刚向前走,季明燃直身舒张腰背带来的熊臂横扫便而扫而来。

    “哎呀,抱歉抱歉,险些又打到你。咦,这是什么?”季明燃一脚踢中什么东西。

    她垂头一看,好像是颗拳头大的黑色矿石。

    祝世白脚步不停,“此洞是矿洞,多石头,师叔当下脚下。”

    洞穴越发宽阔,季明燃不是踢中这样东西,便是瞧见那样东西。

    圆滚滚的莹白石头,祝世白说是洞穴里头凝成的晶石。

    长条的褐色棍子,祝世白说是断掉的石壁。

    椭圆形的宝石,祝世白说是他遗失的戒指。

    越往里走,地上零碎的东西越多,走走停停,空间变得宽大起来。季明燃停住,这里是两列火把的终点,洞里的一室。满地凌乱,到处是说不来的奇形怪状物品,她视线停在中央地面。

    焦黑凹陷,那里本应放着一件沉重的东西。

    祝世白并无解释的意思,他一路未曾回头,如今也是。他朝着对面洞口道,“师叔往这边走,穿过去再走上一段路,便能出去。”

    季明燃匆匆跟上,眼角瞥见挂在石壁上的一件东西。

    有种眼熟的感觉,季明燃转头再望一眼,惊奇道:“咦?”

    她停住脚步,脱口道:“这个纸鸢我认得。”总算有样东西她说得上来,“它可以变大,载人飞行!”

    一直急急前行的祝世白停住脚步,他转过头来,狐疑道:“你师叔见过这东西?”

    季明燃连连点头:“嗯,我正是靠它才赶上参加入宗比试。”回想起第一次瞧见纸鸢的场景,她笑眯眯道:“此物神奇,看似是纸鸢,实则是载人器具,造成此物的人真是奇思妙想,好玩又实用。”

    祝世白疏离冷峻的面容柔和几分:“是么。这是我捡来的,师叔既喜欢,就拿去吧。”

    “哎哎好。”季明燃连忙点头,跑去石壁处垫脚将上方的纸鸢拿下揣在手里。就在此时,她才瞧见,原来在石壁光线没有找到的阴影处,还悬挂着一把黑剑。

    通体黑黝,若非离得近,难以发现。

    饶是季明燃心眼再大,她也回味过来,这里是祝小师侄的百宝窟呀。

    难怪想让她原路返回。

    指着高处的黑剑,季明燃问道:“祝师侄,这是什么呀?”想起刚刚夸赞纸鸢后,祝世白直接将纸鸢送她的场景,季明燃又说道:“这剑跟我朋友常用的剑很像,那真真是好剑呐,锋利、轻盈。”

    此话同样发自内心,毕竟禹天行的那把剑的的确确是把好剑。

    祝世白只轻轻一笑:“仿制品罢了。师叔快随我来吧。”

    好吧,计划失败。季明燃恋恋不舍地瞧了黑剑好几眼,拿好纸鸢,快速跟上祝世白的步伐。

    弯弯绕绕地在在洞穴甬道中走半晌,季明燃终于随着祝世白来到青葱碧绿的外界。

    再无氤氲在x空中的水汽,此地距离原来的瀑布入口甚远。

    祝世白停下脚步,手势变化剑,前方灌木丛林间的一小块平整草地上浮现起繁复图纹的浅金色光芒阵法。“此阵可直抵燿峰。”他拿过季明燃手上的纸鸢,注入灵力,纸鸢花纹金光浅划,“抵达后,师叔握紧纸鸢,集中意念告知其需要前往銮峰,它便会载你至悬桥前。”

    他举止尊敬有礼,却不失郑重地叮嘱道:“领取新晋弟子物品之事,晚辈会代劳,师叔还请速速回去,以免尊者挂心。”

    三阳师兄如今惦记得只有萧森大师兄。季明燃心中嘀咕,但也应允:“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毕竟还有积堆如山的古籍需要默写呢。

    话音未落,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冲来,密厚绿荫中呼啦窜出慌乱飞离的雀鸟。

    什么声响?

    季明燃转身探看的身体被祝世白一把摁住,直往传送阵推去:“霖峰常态罢了,师叔若放心不下,我去瞧瞧,您且回吧。”

    “好好好。”季明燃只得收起好奇心,配合地朝传送阵迈步。

    祝世白见她步入阵中,松口气,温和笑道,“回见。”他当下兑现承诺,施展术法,去往巨声源起处。

    陆离光圈荡开,灵力波动引起的气流拂起季明燃的衣袖、刘海。

    “越——呃呃———越呃呃———”

    嘶鸣声凄厉传来。

    这是?马匹的声音?

    季明燃眼疾手快地反向解阵,跃出阵外。

    沈轻洛不就在找马?

    第30章 骂骂咧咧观妄臻

    马匹嘶鸣声方才恍若近在耳畔。但当季明燃沿着方向一路寻去,却突地没了声响,连带初始的轰鸣也不再传出。

    我没有幻听。季明燃心中笃定,一边谨慎地记着回去传送阵的路,一边往更远处探寻。

    要是千步内仍无线索,她就沿路返回。

    毕竟答应过祝世白。

    话说,祝世白是泉峰弟子,此地异常潮湿,瀑流处处可见,难不成这片山脉隶属泉峰或者靠近泉峰?

    相较来说,遇见沈轻洛的那处密林就没这般湿润。沈轻洛是燿峰的弟子,銮峰与燿峰相间的密林虽属霖峰,但实则与燿峰相近,她出现在那里也是正常。

    不过沈轻洛的马匹即便再不同凡响,能跨越峰域跑这么远吗?

    季明燃漫不着边推测着,不知不觉间脚步也放缓下来。

    “我说,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又搞成这幅鬼样子?”

    谁在说话?季明然谨慎地停下脚步。

    “臭死了!”说话之人是名男子,他嗓音徒然变大,言语间满是嫌弃之意:“去去去,快收拾收拾自己。”

    随后一股稀里哗啦的水声响起。

    季明燃默默地蹲下身,让阔叶密丛严严实实地遮掩住自己。

    她动作轻巧,并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那人停顿一会儿,突地兴致勃勃道:“哎,銮峰的事你听说了吗?”

    銮峰。

    那我可要听说听说。

    季明燃卸下些许力气,后背熊臂缓缓从她后背滑落触及地面。

    有地面支撑,她后背的压力骤减。

    可那人却泄气般道:“啊?你知道啊?没劲。看来你闭关也没多久嘛,弄得这幅样子。这次打算弄啥?”

    他连翻发问,却无人回应,只有水声哗啦。

    状似疯子自言自语。

    季明燃摸摸下巴,还是等他走了自己悄悄离开为好。

    不过这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啊。

    那头的人已经声音再度响起:“哦哦,险些被你岔开话题。我的重点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銮峰那个可不是好人!”他音量再度拔高:“我捎她一程,等她一月,结果她恩将仇报,踹我下山!我后背还疼呢!你瞅瞅!”

    抵着下巴的指尖顿住,季明燃认出说话之人是谁。

    默默地听着观妄臻对自己的连翻控诉,季明燃蹲在原处半晌,直到被拨动的水声停下,她才慢吞吞地在阔叶丛中伸出脑袋,开口替自己申辩。

    “我是个好人。是你将踢我下纸鸢在先。”

    她的视线对上二人。

    一人蹲在石块上,两指竖起,指尖夹着青烟袅袅、燃烧至一半的纸张,纸张后,正是顶着一头火红头发,因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断正而瞠目结舌的观妄臻。

    另一俊朗清隽的男子,着一席天青色衣袍,墨发高束,白色发带在风中轻扬。他背手立在潭池边上,斜睨观妄臻一眼,唇角噙笑。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观妄臻当下心虚,但又转念想到,自个儿都是大实话,有什么好心虚的。于是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我是为了让你赶上考试所作出的情急之举。你是蓄意踹人。”

    他目光一转,朝气质如玉男子告状:“她就是季明燃,銮峰新来的那个!偷袭同门,她还不认错。”

    季明燃理气直壮:“我没有偷袭,在第一次险些掉下纸鸢时,我就警告过,再有下次,有你就倒霉。”

    “季明燃你胡说!我一点都不记得。即便真有,那至少是一个月前的事情。”观妄臻跳脚:“那叫劳什子警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身旁男子出声劝和:“妄臻,季师叔祖初入銮峰不久,但她始终与你师尊同辈。直呼其名,不妥当。”

    观妄臻气呼呼:“你在这点小事较什么劲!得得得,她跟老头老奶一个辈分,我叫她季姥姥成了吧?”他食指指向季明燃:“她欺负我!”

    姥姥?正跟观妄臻对峙的季明燃本是一头雾水,电光火石间,她感觉自己领悟到天青色衣袍男子的意思,一口将辈分认下,叉腰道:“对,我可是你姥姥,你放尊重点。”

    天青色衣袍男子面色古怪瞧二人:“关于称呼我并非此意。”他挣扎一番,叹气道:“师叔,您不是回去了么?怎会在此。”

    回去?

    季明燃一怔,目光上下打量斯文雅俊的男子。

    “祝、祝世白?”

    虽容貌一致,然而一炷香时间前的精壮肌肉打铁男突变成俊逸翩翩公子。天差地别的气质,让她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季明燃目光投向潭水。这是什么神奇潭水?可以改变人的形象。

    所以方才水声哗啦,不是观妄臻在洗脚,而是祝世白在洗澡。

    这里的人不是会用净术么?为啥还要泡水池?

    幸好她谨慎起见,等水声停下才出来。

    “我听见马匹嘶鸣声,就循声过来。”季明燃如实答道。

    “马匹嘶鸣?”祝世白沉吟片刻,道:“泉峰峰域甚少野马出没,许是其他弟子赶到。”他神色凝重望向季明然:“师叔,方才霖峰丰枢堂颁布最新任务,抓捕脱离燿峰禁地的紫鳞红蟒。其他峰域弟子朝此处聚集,许是已发现红蟒踪迹。红蟒已是金丹期,危险度极高,师叔速回为妥。”

    季明燃正要点头说好,观妄臻却道:“她也是亲传弟子,凭什么她不用参与任务。丰枢堂可说了,外门弟子避让,内门弟子自愿,亲传弟子必须得参与。”

    “师叔甫入师门,练气未到,你别胡闹。”祝世白眉头皱起。

    “她可是咱姥姥,你别小看人。她虽人小,我看呐,本事大得很。”观妄臻嘀咕道:“还敢踹人、惹是生非。”

    祝世白懒得理他,朝季明燃道:“我送您回去。”

    观妄臻扬了扬手中余烟未尽的黄纸:“放心,大蛇还未生成灵识,茹毛饮血的野兽,这里没有它的猎物。况且我这湮味符还有效,可以掩盖活人气息,它没事才不会跑来。”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祝世白目光严肃。

    “我看最危险的是你。”观妄臻皱皱鼻子,满脸嫌弃:“怎么用过净术,泡过池子,你身上那股子腥臭味愈发浓郁了。要不你再洗洗。”

    季明燃好奇道:“你好像对这些兽物颇为了解。”

    观妄臻得意扬扬道:“那当然,鼎盛宗内各处生灵情况,宗门内没人能有我了解。再告诉你一句,这蛇最爱吞食燿峰峰域的锯齿熊。虽不知道它怎么跑出燿峰,但它寻着锯齿熊的气味,自然而然也会回去。听说燿峰那些好斗的家伙也到处撵着锯齿熊,想引蛇回洞。”

    “锯齿熊。”季明燃重复后问道,“是非常凶猛的黑熊?”

    “对。”观妄臻懒懒应道。

    “声音很大的凶猛黑熊?”季明燃再次确认道。

    “对。”

    “牙齿又尖又长,声音很大的凶猛黑熊?”季明燃小心翼翼确认道。

    “对咦,不对!”观妄臻转头盯着季明燃:“你见过?”

    季明燃往后一抓,后背半个熊臂从灌木丛中歪倒出来。

    “x这个,可能就是锯齿熊的熊臂,我在銮峰附近遇见,带到这里,想背回去当储备粮。”

    观妄臻表情呆滞,随后神色慌张起来:“不是吧不是吧,你骗人的吧?”

    “是真的。”一旁的祝世白平静肯定,“我见过,她刚刚还背着。我方才与她一块,所以沾上气味。”

    观妄臻喃喃:“完了。”他指尖又出现两张被点燃符箓,语气又快又急,“过来!不要那个熊臂了!”

    话音未落,光芒已在他身旁焕发,季明燃出现在他身旁,一脸痛惜:“那好吧。”

    远处光芒再现,光芒发自搁置熊臂的地方,随后,熊臂在原地消失,好几道光芒连续再现,熊臂最终出现在原地十米之外。

    熊臂甫现,攻击轰然袭向熊臂出现之处,攻击余波掀起的气流携着枝丫泥土滚滚压向四周灌丛巨木。

    季明燃位置变化、熊臂瞬移、攻击乍现,一切变故发生须臾之间,观妄臻也就刚说完警告话语。

    他扭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季明燃,怔愣片刻,道:“得、得亏我提醒你。不然,小命都要丢啦!这蛇怪怎地说来就来。”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当机立断是季明燃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人劝告,全盘接受,无需多言。

    季明燃此刻目瞪口呆地望向前方。

    这不是史前生物?

    可怖的粗壮蛇身在树丛中蜿蜒爬行,不见首尾。蛇身上的每一紫红色片,比成年男子腰身还粗。

    这是真正的巨蟒,她只在前世的人类遗留读物中见过如此庞然大物。

    巨蟒似乎还在慢吞吞地寻找猎物,蟒身爬过,露出方才被攻击的地方——足有三四丈长的深坑,四周林木灌丛一片狼藉,其中百里外一截参天巨木中,恰好卡着被扫荡飞离熊臂。

    祝世白收回视线,悄然松开手中凝结的法印:“师叔施展的阵法,叫人叹服。”反应同样迅敏,不劣筑基修士丝毫。

    阵法连开,躲闪之余还果断传送熊臂,不然被蛇尾荡平的地方,应是他们现在所站之处。

    庆幸的是,对于成年紫鳞红蟒而言,单个巨齿熊熊臂过小,它嗅到味道却未能发现,于是仅随意扫尾袭来。熊臂被打飞至一旁,便由此可证。

    被夸赞的季明燃只皱眉瞅着原处的熊臂。

    不好拿呀。虽然用金刚阵保住熊臂完好,但带走熊臂

    算了。季明燃迅速打消念头,试图再用传送阵把熊臂送到更远的地方。

    然而她几番尝试,到底不能再通过以念唤阵的方式,再使用出传送阵。如今以她的修为,只能勉强在十米范围内使出阵法,传送距离也仅限于此。

    季明燃抬眼瞄了身边的两人一眼,即便借助他们的修为,辅之阵纹及大量灵物,她也无法够及百里距离的熊臂。

    季明燃眸光微黯。

    修为是道坎,若不突破,她永远被动。

    沉思之际,“往后退——”她是肩膀忽地被一把抓住,整个人被观妄臻拖至潭水池边。不知何时,他另一手中,已燃起又一符箓。

    祝世白则跨步向前,与退后的她擦肩而过,他双掌结印,四周水雾骤起,将三人拢住。

    “将气息藏好。”祝世白低声道:“丰枢堂告诫,金丹紫鳞红蟒非筑基可敌,筑基及以下弟子见之避让躲藏,其后汇报行踪即可。红蟒只要不发现有生物的气息,自会往别处去觅食。”

    他们三人远不是它的对手。

    幸而腾蛇似乎的确没有发现他们,庞大的身躯正慢腾腾地挪动。

    祝世白略一思忖,随即又施下匿音术法。

    季明燃闻言只安静地蹲在潭池边,池水将大半衣裙浸湿,她一双黑眸默默凝望远处的巨蟒。

    熊臂于她而言颇大,于巨蟒而言塞牙缝都不够,甚至找都找不着。

    “它怎么就发现这里?这么凑巧?”季明燃用着气音,将心中疑惑问出。

    观妄臻刻意压低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此兽喜食三物,黑甲巨齿熊、金鳞黑翅燕、白霜雪蹄马。你带来熊臂,而我”观妄臻顿了顿,“我刚在这烤了整只鸟。”

    他庆幸道:“幸好我吞得干净,剩余气味还能掩盖。我们躲藏好,等它走了就成。”

    所以你刚才点燃符咒祛味,合着是要掩盖自己偷吃呀。

    季明燃觉得不太靠谱,压着嗓音继而问道:“要是出现了白霜雪蹄马呢?”

    “呵。”观妄臻轻笑道,“黑甲锯齿熊只在燿峰出没,金鳞黑翅燕更是难寻,也就我!”观妄臻刚想自夸,但旋即想起此事此刻并不值得夸赞,于是压抑住险要提高的嗓音,道:“咳,我刚好捕捉到。”

    “所以呢?”季明燃催促他赶紧讲重点。

    “白霜雪蹄马天生具有灵性,稀世罕见,被清洲世家珍藏,鼎盛宗没有。”观妄臻一脸笃定,嘴角轻扯,露出洁白虎牙:“白霜雪蹄马出现在这里?哈哈哈,不可能!”

    季明燃同样抬眼盯着观妄臻,心中突生不好预感。

    “沈轻洛的马丢了。”她说。

    祝世白身形一滞,缓缓侧首。

    “特嘞特嘞特嘞”

    蓦地,快速整齐、带有奇妙韵律的马蹄声从远及近传来,划破沉寂。

    一抹雪白影子自墨绿丛木出现,一路飞驰狂奔,朝着潭池的方向。

    “轰——”数颗参天巨木应声倒塌,却无法阻挡快速搅动的蛇身。

    “要不要这么倒霉呀!”观妄臻悲鸣痛呼,与祝世白齐身闪现自谭边数十米距离之外,二人合力,池水水雾骤然扩散。观妄臻展臂,掌心朝上手指曲弹,一抹黄色影子激射向狂奔而来的白马。

    “本次入宗比试头名,祝老钦定关门弟子,沈轻洛。”向来以风光霁月、沉静自持著称的泉峰老祖得意门生祝世白,此刻只想撸起袖子暴揍一顿消息滞后的红发某人。

    现下是用人之际。

    他阖目扶额,按住凸凸跳动的太阳穴,按捺住情绪,沉声道,“乘骑的正是白霜雪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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