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雾知记得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林卓忽然拍了拍手,然后自院门外冲进来数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提着长棍,凶神恶煞地直奔她而来。
她吓得连连后退,脚跟绊到了石块,整个人向后仰去。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壮汉扬起手中的棍子——
剧痛自后脑轰然炸开,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她感觉自己在往下坠落,却被人拦腰扛在肩上了。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没了她最后一丝意识。
“唔——”
林雾知是被腹中的饥饿唤醒的。
她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眸,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冰冷而通透、绣着繁复花纹的朱红色床帐,隐隐约约能透过这层薄纱看到屋内奢华的装潢。
这不是她的闺房!
林雾知瞬间清醒过来,试图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束缚住了。
她抬起手,一根褐色粗麻绳结结实实地将她两只手腕缠绑住,系了死结。
“知知啊,你不要怕。”
儒雅随和的男声从房间角落里传来,吓得林雾知浑身一颤。
床帐就突然两个小丫头依次掀开,露出房间另一头坐在太师椅上的林卓。
林卓身着墨蓝锦袍,系着一条银线绣祥云纹的腰带,这身装束剪裁考究,透着不容忽视的官家威严气派。
“你把我抓到这里是想做什么?”林雾知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克制,“我就知道你突然登门要带我回家,绝对是不怀好意!却没想到你的手段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卑鄙无耻!”
她本来都已经释怀了……为何林卓还非要这般恶心她,逼着她继续恨他!
林卓老神在在地饮了一口茶,而后将茶盏轻轻放回红木桌面。
“骂吧,继续骂吧!等你以后嫁给河东裴氏嫡长孙,自然懂得我今日的苦心,甚至还会感谢与我。”
他轻叹一声,那张貌若好女却被岁月风霜与文雅气质遮掩的面容,微微浮现一丝难以遏制的喜色。
“也不知你走了何等大运,大晏朝顶尊贵的婚事,倒教你一个捡了便宜!”
他说完这话,扭头去看林雾知,却见林雾知脸色青白,惊吓不似作假,他不由蹙起眉头,疑惑地道:“莫非你不知道河东裴氏是何等世家望族?”
这个女儿在乡野间养了十年,实在被养得愚蠢无知了,若非他没有别的女儿,何至于让她嫁过去?万一做出什么蠢事惹恼了裴家,恐怕他会得不偿失啊……
“你说……什么?”
林雾知盯着林卓不断开合的嘴,耳边嗡嗡作响,仿佛听到头颅的血液逆流。
林卓有些不耐地解释道:“当朝宰相裴阶就是河东裴氏的嫡长子,你要嫁的人则是裴家嫡长孙裴湛,这位公……”
“够了!闭嘴!闭嘴!”
林雾知突然尖叫出声,引得喉咙泛起一股腥甜味,让她想要痛呕出来。
“我郎君去世还没有半个月!灵堂里未燃尽的白烛都还在家里摆着!林卓你是瞎了还是疯了!你将我娘敲骨吸髓,还想从我这个寡妇身上谋取最后一丝利益,你究竟还有没有人性!”
林卓倏然蹙起眉头,猛地将桌面的茶盏打落在地:“放肆!你的礼仪教养都喂了狗不成,竟敢这般对我讲话?!你有这门亲事,合该对我感恩戴德,若非我对裴家遮掩你仍是未嫁之女,就你这样的残花败柳之身,还想进裴家大门做正妻?你连个洗脚的贱婢也不够格!”
“你才是放肆!区区五品小官竟然利欲熏心,敢用我这个寡妇伪装成未嫁女,试图欺瞒裴家?我告诉你,这门亲事绝对成不了!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若非要把我绑上花轿,婚礼当晚就能传出你用寡妇欺婚之事!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做官!”
林雾知眼中崩出几缕血丝,盯着林卓的视线像淬了毒的刀,恨不得立即在林卓咽喉处剜出一个血窟窿。
林卓一时间竟被她的眼神镇在原地,心中生出几分寒意。
他彻底冷下脸:“我也明白告诉你,下月初三裴家就会迎你进门,你若是乖乖听我的话配合我,以后就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你若是不愿配合……”
林卓甩袖站起身,面容因冷漠残忍而微微扭曲:“你就可以死去,为我的新女儿腾一个位置了。”
林雾知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盯着林卓压抑怒火远去的身影。
她完全没想到,林卓为了权势地位,竟然可以手刃她这个亲生女儿!
权势就这般迷人眼吗?
不过十年而已,当初那个会偷偷买糖给她吃的爹爹,陌生得让人害怕……
…
…
洛京崔府,云啸院。
佘十三陪笑陪得脸都陷入死僵了,终于把今日最后一个前来庆贺崔潜痊愈的客人给送出庭院了。
他揉了揉发酸的脸,累得塌下肩膀,弓着腰缓缓走到一处假山。
“我宁愿上阵杀几个敌人,也不想干这种差事,你们几个倒好,在此处躲闲,也不过来帮一帮我!”
佘瑞斜依在假山上,双手抱着剑,面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们几个都长得凶神恶煞的,哪里能待客?”
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崔潜所住的云啸院内,没有几个丫鬟婆子,只有几个武艺高强的侍从,还一个比一个杀气四溢,寻常人若是见了,怕是会被吓得两股战战,夺路而逃。
佘十三轻叹一声,若非他年纪小,又生的浓眉大眼,恐怕云啸院内连个能替三公子招待客人的仆从都无。
想到此,他压低嗓子问道:“老大,三公子今日如何了?”
佘瑞抬了抬下巴,示意佘十三向不
远处的一截雕花栏杆望去:“还是老样子,坐在那儿寻找丢失的记忆呢。”
佘十三眺目望去。
只见残阳如泼在宣纸上的朱砂,将崔潜衣袍染得灼金璀璨。他单腿屈起坐在雕花栏杆上,指尖握着一个玉白酒壶,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饮着。
忽有轻风掀起他散落在眉眼的发丝,露出右眼尾的一点伤痕,却丝毫不损他的俊美张扬,反而衬得他愈发艳如山茶。
可惜了,这样俊的三公子,偏偏在感情之事上这般糊涂……
佘十三愁得慌:“那我们到底要不要告诉三公子,他在伏牛山娶了一个媳妇,还爱的要死要活的事?”
佘瑞冷静地道:“你以为三公子九死一生之际,为何没有崔家人相助?反而是裴大公子来救的我们?”
佘十三自然知道。
崔家人口众多,却并不团结一心,而是明争暗斗,甚至手段狠毒。
崔潜的大舅舅崔桓曾位列宰相,故而待人宽和,目光长远,极重家族利益,也是崔家现任家主。崔潜改姓崔后,他就把崔潜当成崔家的嫡亲子弟看待培养。
崔潜天资聪颖,文武皆习得极好,长大后为人处事也极有章程,做官后自然步步高升,崔桓也对他寄予厚望。
但问题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崔桓待崔潜好得太过分,又是专门辟了一所雅致院子给崔潜单独居住,又是请来文武名师来教崔潜研习上进,偏偏崔桓自己的儿子崔家大公子崔勃什么都没有。
这让崔勃如何不嫉恨崔潜?
崔勃是自小就找崔潜的麻烦,小到毒针毒药,大至栽赃枉法,甚至联合崔家所有嫡系子弟一起打压崔潜。
随着年岁渐长,他们针对崔潜的手段也越发阴狠毒辣。比如崔潜上次在伏牛山重伤坠崖,恐怕就有崔勃等人的手笔,而这回在伏牛山九死一生之际,不见崔家人的相助,恐怕也是崔勃暗中授意。
“唉,我其实早就劝过三公子,”佘十三愈发忧愁起来,“林雾知不适合做他的妻子,崔家尔虞我诈,唯有心机深沉的名门贵女才能胜任三公子妻子一职,奈何三公子就是昏了头,非要娶人家……”
佘三在一旁听他二人聊了许久,忽地抱着胸嗤笑一声:“这算不算因果报应?三公子以前为了掩饰身份,骗林雾知说自己失忆了,现在倒好,他真失忆了,还偏偏只记得父母亲友,就是忘记了林雾知……我一开始还怀疑三公子是不是装的,是不想迎回林雾知为正妻的说辞,谁料……”
佘十三陪伴崔潜时间最长,最明白崔潜对林雾知的心思,叹道:“三公子确实没打算娶林雾知为正妻,他只想把林雾知养在外面,时不时去看一眼……”
“还是别祸害人家好姑娘了。”
佘瑞双手抱着剑,缓步走下假山,为此事下了最终定论:“你们不要把林雾知的事告诉三公子……这事也是裴大公子仔细考量后,吩咐与我的。裴大公子总归是三公子的亲兄长,关键时刻也是他派人救了三公子,他让我们如此做,也是窥见了崔家的残忍,想让三公子安好……”
佘三跟在佘瑞身后,也是点了点头,无比认可地道:“正如裴大公子所言,三公子与林雾知的缘分自伏牛山开始,也应该自伏牛山结束……从今以后,他们二人互不耽误嫁娶,两厢安好,皆大欢喜……”
佘十三瞅着他二人远去的身影,又回眸望向栏杆处借酒浇愁的崔潜,心里纠结得不得了,连连叹气。
他总觉得他们如此做不太妥当。虽然三公子之前总说不想迎林雾知回崔家,但三公子确实喜爱林雾知。
婚后的那段日子,三公子恨不得把林雾知捧在手心里细细疼爱——晨起必亲手为林雾知描眉,用膳时必将虾蟹剔尽躯壳才喂到林雾知唇边,夜里林雾知若是做了噩梦或者咳嗽,立即抱着安慰……
他也仔细想过,若是他以后娶妻,恐怕是无法对妻子这般体贴的……
第32章 劝嫁这个新夫君包你满意!
清酒饮几壶,却是人未醉,身先热,崔潜眼神迷离地扯开了衣襟。
他向来偏爱靡颓的灼色华服,恢复了崔家三公子的身份后,更是日日换着花样穿戴,偏生他容色极盛——眉浓目深,肤色如雪,身量又修长挺拔,竟把这等秾艳华服穿出风流慵懒而危险气质来。
只是懒懒往那儿一站,便是锦绣堆里最夺目的那一个少年郎了。
修养身体的那些天,前来探望他的崔家姊妹们,无一不被他这通身的风流气度晃得心尖发颤,连抬眼多瞧一下都不敢,只得红着脸低头绞帕子。私下里却疑惑地谈论着:崔潜不过出门办一趟差,怎么整个人褪去了青涩,愈显成熟恣意了?
而这些姊妹中,暗中爱慕崔潜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因崔潜已改姓为“崔”,他们成了同族本家,按规矩不能通婚,众人这才一直压抑着情意。
但在今日傍晚,崔家三房次女崔兮若路过云啸院时,不经意间看到崔潜颓废而郁闷地倚在栏杆的模样,一时痴了。
她再也按耐不住爱慕之意,突然快步赶到廊下,嗓音微颤:“三郎!”
崔潜顿了顿,把酒壶放下,袖口金线绣纹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
他撩起眼皮:“四妹妹可有事?”
崔兮若见崔潜这般冷淡,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可她盯着崔潜看了许久,实在舍不得崔潜的容色,还是咬咬牙,试探地问道:“听说裴大公子已经定下婚期,不知三郎可也有了心仪的女子?”
崔潜眉梢微微挑起。
这事倒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裴湛那般挑剔薄情的伪君子,恐怕这辈子都讨不到心仪的妻子,没曾想,对方竟要赶在他的前头成婚了。
但隐隐间,他又觉得不对劲:为何自己会觉得,他比裴湛先成婚了?
心里那股难以言明的烦躁又涌上来,崔潜忍不住扶着发热作痛的额头,眉头蹙得紧紧的,只得站起身告辞:“四妹妹,我还有一些事,先走了。”
崔兮若急了,她来此本是想对崔潜一诉爱慕之情的,岂料才说了一句话,崔潜竟好似不耐烦地要走了。
“三郎!你且等一等,若是我方才哪里惹怒了你,你告诉我,我改!”
崔潜疑惑回眸,看到崔兮若脆弱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只觉莫名其妙。
“四妹妹多虑了,我心里有些闷,想要骑马出去逛一逛罢了。”
说完,崔潜不再理睬崔兮若,大步向马厩走去,那里拴着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高大骏马。
崔潜翻身上马,只是轻夹了夹马腹,骏马便明白了他的意图,发出一声长嘶,箭一般冲出了云啸院。
…
…
天际浮云变幻,清风拂过大地。
裴湛刚下值回到兰橑院,就得到窥视林府的侍卫们传回的消息:林卓领着数人返回洛京,马车一路未停,径直驶入林府之内,然而,待轿帘儿掀开,被丫鬟们扶下来的,却是一个昏迷的女子。
裴湛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怀疑这个昏迷的女子就是林雾知。
他略仓促地换上淡雅的常服,让耿五备下重礼,以好奇未婚妻的相貌为由,准备去林府拜访,暗中探一探究竟。
但在马厩里选择马匹时,他看到他常骑的那匹马——这匹马林雾知也曾骑过,承载着他们的回忆,他实在不舍得转卖,可又怕林雾知嫁过来后,见到这匹马,难免怀疑他。思来想去,他只得狠下心,让耿思明日把马牵回自家去养。
耿思心情复杂地应了。
不多时,耿五备好重礼,主仆三人便携带重礼骑着骏马,前往林家新宅。
林卓到底只是新调任洛京的五品官,只能在洛京外城区买宅院。而裴家的宅院在权贵聚居区的内城区,两家相隔较远,裴湛不得不加快骏马前行的速度。
可就在即将抵达外城区的一个街道,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裴湛定睛望去,心中微顿。
却见街道的不远处,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少年郎,骑着一匹踏雪乌骓,衣袍翻飞如火焰般绚烂,直冲他而来。
——正是崔潜。
崔潜骑马的速度极快,似在发泄什么情绪,却也极精准地控制着行进方向,并没有冲突到街道上的行人。
耿五近来正为裴湛执意要娶崔潜之妻一事惊愁交加,此刻见了来人,顿时心虚地低低骂了一声。
“淦!三公子怎么也在?”
不是说崔三公子撞到头失忆了,把林雾知给忘了吗?怎么看这架势……莫非也是要去救林雾知的吗?
完了完了!万一兄弟二人撞上,这可真是要闹得大打出手鱼死网破了!
耿思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暗暗拿眼瞥着裴湛,试图从他沉静的侧脸上看出些什么应对之色来。
然而裴湛并非他表面上那般镇定,他的种种计划关键在于,崔潜忘了林雾知或者崔潜不想迎林雾知进门,可万一崔潜想起来林雾知是谁,非要与他夺林雾知,他也不知自己能有几成胜算……
恰在此时,崔潜也看到了裴湛。
孪生子四目相对。
崔潜心里先是不屑地一哂:看到老子这张脸穿的这么素寡,真是晦气!
紧接着又想到,前不久他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是裴湛携带人手救了他——到底是救命之恩,着实不好装作没看见。
崔潜只得勒紧缰绳,停下步伐,微微勾唇笑道:“这是打哪儿来的风,竟把裴大公子吹到外城区来了?”
一张嘴就是阴阳怪气。罢了,他这辈子是难以与裴湛好好说话了。
裴湛微眯长目,沉着开口道:“正逢今日休沐,想登门瞧一瞧未婚妻子。”
崔潜顿感讶然:“你的未婚妻竟然住在外城区?她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吗?”
裴湛始终紧盯着崔潜,见他此刻一无所知的神情不似作假,终于放下了心。
看来崔潜没有恢复记忆,也不知道他要娶的女子是谁,今日在此碰到他,应当只是一个巧合。
“祖母不喜世家女子,便为我寻了一个命格极好的清流之女。”
裴湛垂下眼睫,面不改色道:“那女子相貌柔媚灵动,听闻性格也温柔良善、聪慧坚韧,我甚心向往之。”
崔潜顿觉此事离谱至极。
裴湛好歹也是裴家的嫡长孙,裴老夫人竟然迷信至此,只因什么好命格,就给裴湛定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做妻子……而裴湛这等痴迷修道清心寡欲的人,竟也轻易地对那个女子动心了?
崔潜把玩着马鞭,心里复杂难言,不由怜悯地看了裴湛一眼:“罢了,只要你们祖孙俩乐意就行。”
他才懒得掺合裴家的事。
更何况,他姓崔,又不姓裴,也没有资格过问裴家的事。
再说了,裴湛婚后若是过得不幸福,他恐怕能乐得连喝三天三夜。
一旁的耿五与耿思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沉默的风暴。
裴湛轻笑起来:“这是自然,我与祖母都很期待我妻子的到来。”
崔潜呵呵两声:“挺好挺好。”
然而话聊到此等地步,兄弟二人其实就没有什么话可以聊了。
他们自小便甚少见面,也就是近些年二人同朝为官,才不得不接触几次,但对彼此的印象都极为糟糕。
崔潜完全无法欣赏裴湛穿着素寡,装得温润如玉,端庄持重的模样。
而裴湛更是厌烦崔潜整日花孔雀似的招摇打扮,与做事只凭一腔孤勇憨蠢。
沉默的间隙,兄弟二人似乎都想到了彼此种种令人不喜之处,不约而同的想要结束这场略显尴尬的搭讪。
“天色渐晚,实在是……”
裴湛刚起了个头。
崔潜就顺着往下接:“我也还有些要事在身,我们就此别过吧。”
裴湛温和地点了点头,又令耿五和耿思都驱马靠在路旁,让崔潜先过。
这番谦让之举,虽然任谁也挑不出丝毫错来,但崔潜就是瞧着恶心。
——分明事事都想与他争个高下,却偏偏要在众人面前对他处处谦让。
崔潜暗暗翻了个白眼,甩起马鞭,毫不客气地驱着骏马从裴湛身旁奔过。
没过几息,裴湛回过身,发现已经看不到崔潜的身影了。
他冷冷地勒紧缰绳:“驾!”
骏马似乎被主人的情绪感染,顿时四蹄如飞,于街道呼啸而过。
…
…
林卓的调任比较仓促,王夫人实在来不及收拾家财和吩咐各项事宜,只得让他先去洛京赴任,因此林家在洛京新买的宅院眼下只有林卓一位主人。
林卓这些年也养了一批死士,比如伺候林雾知用餐洗漱的几个丫鬟,皆是目不识丁又力气大的聋哑女。
这对试图逃跑的林雾知极为不利。
她的手脚皆被麻绳捆绑住,只能在吃饭如厕洗澡的时候被松绑,而当她表现出想要出门逛一逛的意思,聋哑丫鬟们因为听不到她的声音,只瞪着眼看她。
林雾知隐隐崩溃,一怒之下,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
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里,她冲到门口,使劲撞着门,大喊着:“林卓!你给我找一个能听得懂话的丫鬟过来!”
一个聋哑丫鬟拦腰抱住林雾知,竟然力气大到把林雾知腾空举起,而后走到拔步床前,把林雾知塞进被窝里,还哄孩子似的在被子上轻拍了拍,但见林雾知忍不住哭出来,吓得慌忙站起身。
另一个聋哑丫鬟就拿来一支发簪,在林雾知面前略微比划了一下,就不由分说的插入林雾知发髻之中。
林雾知:“……”
好难懂啊,她们究竟在干嘛?
她茫然地望向身材微胖、气质温和、满脸笑意地看着她的聋哑丫鬟们。
莫非她们不仅聋哑,还是傻子?
林雾知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她不得不开始想别的办法——如果现在绝食的话,需要多少天她才会被饿死?可是饿死真的好惨,她宁愿被撑死。
满心绝望之际,房门突然开了。
一个身穿粉色衣裙,梳着双发髻的小丫鬟笑吟吟地走进来。她的职位似乎比这些聋哑丫鬟要高,聋哑丫鬟们一见到她,就畏畏缩缩地退到一边去了。
林雾知警惕地道:“你是谁?”
小丫鬟缓步走到她的床前,盯着她看了半晌,目光在她发髻上始终不肯摘下的白绢花上停留了片刻,竟然颇为老成的叹了一口气。
“大小姐啊,你何必如此倔强?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守着一个女人过完这一辈子,你又何苦为着一个死去的男人守身如玉呢?”
林雾知诧异地挑了挑细眉。
就见小丫鬟握着手绢,略有几分羞涩地遮住了脸,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老爷为大小姐找的这位夫婿啊,真真是天人之貌,我曾暗暗瞧了一眼,他非但长得俊,那身高,那劲腰,定能让大小姐痛快淋漓啊!”
第33章 错认你是我唯一的妻谁也夺不走
林雾知以为自己已是直言爽语之人,没承想这个小丫鬟竟然比她还要犀利,一时愣在原地,未能做出反应。
小丫鬟轻轻笑着,握住她的手,眼里闪烁着野心的光芒:“不仅如此,他还出身于当今世上权势滔天、地位超然的河东裴氏,假以时日,他亦能封侯拜相,而大小姐您,届时恐怕就是全洛京贵妇人圈里最尊贵的那一位诰命夫人了!”
林雾知默了默,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略探究地望向小丫鬟:“我能嫁给这样的男子,你似乎特别高兴?”
小丫鬟顿时收敛笑意,俯身朝着林雾知郑重一拜:“因为我想认大小姐做我唯一的主子,主之喜便是仆之喜。”
林雾知微微眯起眼眸,试图从小丫鬟的脸上看出戏谑之意,可她越看越觉得,小丫鬟这番话似乎是认真的。
“你我不过初次见面,你为何想认我为主子,此话何解?”
“正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自认不缺心机手段,却唯独缺一个品貌上乘、坚韧果敢的主子,如今看来,大小姐便是我梦寐以求的主子。我愿
倾尽全力辅佐大小姐,只待大小姐功成名就之日,能沾一沾大小姐的光,得些体面。”
林雾知忽地嗤笑一声。
她总算看透了,这是林卓害怕与她彻底撕破了脸,以后得不到好处,特意派来的一个伶牙俐齿的说客。
但这个丫鬟确实比林卓聪明,懂得拿那个男子身上种种利于她的好处诱惑她,差点还真给她说心动了。
“大小姐为何发笑?”
“……我笑你似乎并不知晓我为何会被关在此处,且手脚捆缚,不得自由。”
“听老爷说过几句,觉得匪夷所思,便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那你可探出什么了?”
“大小姐蕙质兰心,貌美可人,裴大公子一定会喜欢您的,我跟着您必将前途无量,尽享尊荣!”
“……”
林雾知深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被气得笑了一下:“林卓似乎很看重你啊?你也满脑子都是权势富贵……与我相比,你更像林卓亲生的女儿,既然如此,你为何非要认我做主子?莫非你真的甘愿做一个仆从,这辈子就待在我身后,得一些微不足道的体面吗?其实你完全可以代替我嫁给裴大公子,就此翻身做主人,成为洛京城最尊贵的诰命夫人——这才才是你口中的前途无量和尽享尊荣啊!”
小丫鬟却浅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名字是王青禾,我与老爷无甚关系,我是夫人偶然救下的一个孤女,此番前来,也是奉夫人之命,想要与大小姐强强联手,共图一番富贵前途罢了。”
林雾知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致。
怪不得,她就说林卓那个蠢货怎么可能养出这样机灵精敏的丫鬟。
原来是王夫人养的丫鬟。
那这样说来,岂不是林卓他们夫妻俩都在算计她这桩婚事了?
“其实我一直相信,只要大小姐见到裴大公子,就一定会满意这桩婚事的,也无需我在此多费口舌。”
小丫鬟轻轻地叹息:“但为了夫人,也为了我自己,我还是来了这一趟,我是真心想认大小姐为主子的。”
林雾知:“……”
她实在无比费解,这些人为何总爱以己度人?竟想当然地认为她也和他们一样贪恋美色与权势,故而认定她一见到裴大公子,便会失了分寸、抛了理智,一头栽进情爱里,连天地都不知为何物了?
简直荒谬至极!
在她看来,人若过分贪迷权欲,最终也会被权欲所噬,变得人不似人,鬼也不似鬼了,林卓的现状就是最好的例子,而她就是死也不要变得和林卓一样!
“我劝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我绝对不会嫁给裴大公子,也绝对不会成为你们承载野心的容器!”
林雾知声音陡然拔高,恨恨地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丫鬟,勾唇冷笑道:“你们若敢再逼我,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让你们所有人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撂下这些狠话,她猛地拽住锦被,蒙过头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然而锦被之下,她死死地咬住唇瓣,胸口剧烈起伏着,方才强撑的无畏与冷傲早已支离破碎——林卓真该死!郎君坟头新土未干,她且一身缟素,就被他这强押至此,像件货物似的另嫁牟利,甚至手段软硬皆施,蛊惑她心甘情愿地嫁出去。
休想!休想!他们休想得逞!
小丫鬟摇了摇头,仍不死心:“权势是命运的补品,美色则是婚姻的补品,如今二者相结合……”
然而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呼喊声。
“快!都快点!裴大公子登门拜访,想要与大小姐见一面!”
“你们快给大小姐梳妆打扮!”
“别愣着了!快动起来!”
一时间,屋内屋外乱成了一锅沸水,小丫鬟也没心思再与林雾知说些什么了,赶忙去柜子里为林雾知挑选衣服。
聋哑丫鬟们则是手脚麻利地将林雾知从被窝里扒出来,按在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林雾知惊惶茫然的脸,可她还未及反应,就被塞了一嘴胭脂。
林雾知:“……”
她满心厌烦,麻木着脸,任由丫鬟们对她涂涂抹抹,梳头穿衣。
但不过须臾,她忽地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大好的解除婚约的时机。
她与裴大公子见面交谈时,林卓无法塞住她的嘴,也无法绑住她的手脚,她完全可以在裴大公子面前自毁形象,最好能狂妄地骂裴大公子几句,让裴大公子彻底厌弃她,若是不够,她再冲过去猛猛扇林卓几巴掌——也算趁机报复了绑架之仇。
林雾知一想到能把林卓打一顿,烦闷的心瞬间就舒爽许多,无比满意地想着:林卓且等着她的“惊喜”罢!如她这般粗鄙无礼、不尊不孝之女,裴大公子定然嫌弃至极,当场就要与她解除婚约的!
虽然时间仓促,但丫鬟们手熟得很,十指翻飞间,一个乖巧精致的双鬟望仙髻便已成型,簪上几对点翠珠花和几缕细银流苏后,整个人都变得贵气娇柔。
丫鬟们又取来金箔花钿,剪好花样,用玫瑰膏子点在眉心,再用胭脂淡淡地晕染眼尾,最后在额角勾勒那一道斜红时,混了一些流光溢彩的金粉。
铜镜中的少女逐渐明艳起来。
林雾知怔怔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脸颊,迟疑地戳了戳——有点痛,竟然真的是我?
…
…
天色愈发昏暗。
林府的正厅内也愈发冷凝。
裴湛向来沉得住气,偏生遇上林雾知的事,便似热油浇心,片刻也等不得。
尤其此刻他已陪着林卓饮了三巡茶,话里话外暗示了数次想见林雾知,可林卓要么装聋作哑,要么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奉承着他,又别扭地端着长辈架子,询问他的学业和打听不该打听的朝政……
裴湛微微眯起眼,指尖点敲着桌子,心底的不耐烦快要压不住了。
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林雾知那样坚韧灵秀的姑娘,怎会有这般俗不可耐的父亲?莫非这一位并不是林雾知的父亲,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
正当这个想法愈来愈坚定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道担忧的声音——
“你们仔细扶着大小姐,今日午后才清扫过的石阶,有些滑。”
“……”
“你们不要碰我,我不需要扶,我以前走过山路可比这凶险百倍。”
这一声埋怨娇气又透亮,尾音却带着几分凌厉——不是林雾知还能是谁!
裴湛猛地站起身,面向门口等待着,又在林卓略微诧异的眼神中,强行克制着情绪,将攥得青白的拳头背到身后。
他的心脏跳得飞快,眼眸眯得更甚,就连呼吸也微微屏住。
虽然他与林雾知神交已久,但直到今日才算面对面坦诚相见。
他既满怀期待,又隐隐担心。
他与崔潜的性格南辕北辙,并无丝毫相似之处,也不知林雾知见到他之后,是更喜欢他,还是更喜欢崔潜——他没有办法接受后一种可能。
裴湛下意识抚平衣袖的褶皱,又稍微直了直肩背,让周身的气质愈发温润。
果然下一刻,一位盛装少女提着裙摆款款而入,大声嚷嚷着:“裴大公子为何执迷不悟,非要迎我进门?我已经就有郎君了,你若要强行逼婚,我就一条白绫吊死在这个门口好了!”
裴湛眉梢微动,抬起平静的面容。
一张熟悉的、朝思暮想的、宛若春日桃花艳盛的脸出现在眼前。
四目于刹那间轻轻触碰。
又于刹那间——
心脏骤停。
四肢僵直。
连周围的风似乎都凝滞了。
两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谁也没有动。
耳边是林
卓压抑着火气的声音:“你这个逆女都在胡咧咧什么!裴贤侄,她这个丫头被我宠坏了,只想待在家里享乐,根本不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
还有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郎、郎君?”
林雾知的嗓音突兀地插进来,打断了林卓的气急败坏,她的尾音打着颤,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般发涩。
林卓神色震惊地望过来。
嗯?她喊裴湛什么?
裴湛却是微微放松下来,俯身朝林雾知施了一礼,姿态谦逊而温柔,唇角漾开一抹笑意:“在下裴湛,想必姑娘就是我的未婚妻林雾知了?”
泪水夺眶而出。
林雾知脚步不稳地跑到裴湛面前,仰着脖颈,死死地盯着裴湛的脸。
与阿潜一模一样的。
豆大的泪珠落下来,她细软的手指轻轻抬起,触碰裴湛右眼尾的伤痕。
连这里也如出一辙。
而且他是温热的,活着的。
郎君没死!
郎君没死!!
他就是郎君!!
林雾知猛地一声剧烈地啜泣,抬手抱住了裴湛的劲腰,把自己狠狠嵌入裴湛的怀抱之中:“呜呜呜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要被欺负死了你知不知道呜呜呜呜……你既然没死为何不给我捎个信!我要被你吓死了我每天都好难过呜呜呜呜……”
猝不及防被温香软玉扑个满怀,裴湛呼吸一滞,既茫然于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又抑制不住心头翻涌的悸动。
事情似乎顺利得出乎意料了。
林雾知根本没认出他是谁。
以至于初见就对他投怀送抱。
可是怎么会呢?他们不是很恩爱么?林雾知为何会认不出崔潜?
这岂不是说明——
林雾知根本没有那么爱崔潜?
肯定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裴湛的手在半空悬了一瞬,终是克制地环住林雾知的腰身。
他眯起狭长的眸子,任由残阳余晖为他眼底的偏执镀上一层温柔假象,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阴郁的弧度。
他早就握过林雾知纤腰,却原来林雾知身体无一不软,抱起来甚是舒服。
真是便宜了崔潜……
但也无妨,前尘旧事终如云烟。
从今以后,林雾知只属于他,是镌刻在裴家族谱之上,与他此生名姓相依、生死同衾的唯一的妻,任谁也夺不走!
第34章 好戏我与知知一见如故
“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忍心抛下我跳崖而死呢呜呜呜,你肯定是有把握能活下去才跳崖的呜呜呜太好了你还活着……”
林雾知把脸埋在裴湛的胸膛,呜呜呜哭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几分不对劲。
面对她的痛哭流涕,“阿潜”始终保持沉默,好像没有丝毫重逢时该有的激动与喜悦,唯有手轻轻地环住她的腰,可这举止克制得甚至像担心她太激动而摔倒,才礼节性地扶了一下。
林雾知生怕这温暖只是幻觉,连忙抬起湿漉漉的眼眸:“郎君?”
为何郎君不像之前那样急切地蹭她的颈窝,捧着她的脸舔吻她的眼睫,温声细语地哄着她安慰她,更不像以往那般总是粗暴地摩挲着她的腰,恨不得即刻探进她的裙摆里……?
难道他不是郎君?
可他与郎君长得一模一样啊……
一旁的林卓早已目瞪口呆。他固然觉得天底下大抵没有女子能拒绝裴湛,可知知先前还是一副贞洁烈妇,誓死不愿嫁给裴湛的模样,怎么才见到裴湛的人,就哭哭啼啼地抱上去还喊起郎君了?
他不由看向一旁的小丫鬟王青禾,却见王青禾一脸欣慰,没有丝毫震惊之色,顿时觉得自己可能大惊小怪了,或许裴湛就是有令女子初见就为此痴狂的魅力?
裴湛垂眸望着林雾知,好似初次与女子有亲密行为般,脖颈与耳廓都红得一塌糊涂,脸颊也泛起粉,眼神飘忽地看了看林雾知,又飘走了。
他的唇角微微抿住,低声道:“你我尚未成婚,当着岳父与众人的面做出……实在为时过早了……”
硕大的泪珠从林雾知眼眶滚落,于粉白的面容上划出一道莹亮的水痕。
她的嗓音带着茫然的哽咽:“可是,可是你我早就成过婚了啊?”
裴湛似乎比她还茫然,蹙眉半晌,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耿思。
耿思立即作恍然大悟状,上前几步,拱手回道:“林姑娘,实在对不住,大公子前不久出门办差时意外受伤,失忆了,忘记了许多事呢!您瞧大公子右眼尾的那一道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差一丁点儿就要破相了,说不准还会影响仕途呢!”
林雾知眨了眨泪眼,开始思考。
郎君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裴湛正是顶级世家河东裴氏嫡长孙。
郎君为朝廷办差得罪了人被追杀——裴湛也在为朝廷办差时意外受伤。
郎君失忆了——裴湛也失忆了。
还有他们眼尾都有一道伤痕!
全都对上了!哈哈哈!
林雾知顿时喜笑颜开,放下心来,顺利地接受了裴湛就是郎君的事。
然而她刚笑了没两下,就僵住笑容,既然裴湛是郎君,那他为何对她不似以往那般热情了?还说什么他们还没有成婚?话里话外都像不认识她似的……
林雾知抬手软软地捧住裴湛的脸,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郎君还是那么高大俊美,看起来还比以前更聪明了……
“你为何不认得我啊?”
她轻轻咬唇,睁着泪雾弥漫的眼眸,实在可怜可爱,让人忍不住心疼。
裴湛神色不自觉地温柔下来,略微俯下身望着林雾知:“大夫说我的后脑遭受过两次重击,这才导致了反复失忆……说来也怪,我仍清楚地记得父母亲友,人生的大致经历也都记忆犹新,唯独某些特定片段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似的……若真如林姑娘所言,这段空白的记忆,恐怕正是与你有关的部分……”
“真的?你已经想起了你自己是谁,也想起了你的父母亲友?”
林雾知下意识为阿潜感到高兴。
虽然她曾经期望阿潜永远失忆,永远陪她待在龙兴村,但这种阴暗的想法也使她良心难安,如今阿潜真的恢复记忆了,她也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你先前坠崖重伤时便失了记忆,没道理这一次跳崖不失忆……其实医书上也有这种记载,应当是这一次撞击化解了前一次撞击遗留下的淤血,从而唤醒了你从前的记忆……只可惜,你也因此忘记了我们那段相爱的时光……”
裴湛就是郎君。
只是不巧把她给忘了。
林雾知再次成功说服了自己,却也因此更加黯然。她纤长的手指从裴湛的脸颊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垂在身侧。
裴湛眸色微微闪烁,不露痕迹地扣住她的手腕,眼底浮现出几分困惑:“我们之前很相爱么?”
“何止!我们都成婚了!”
林雾知略幽怨地瞪着裴湛,而后再次不管不顾,神色委屈地埋入他的胸膛,猫儿似的用脑袋不安分地来回磨蹭着。
“你出门办差时一定路过伏牛山吧?我们就是在那里相识相爱的!先是你向我求婚,再是我向你求婚,然后你就把我娶回家了,全龙兴村都知道此事,你可以派人打听打听,我真的是你的妻子!”
裴湛眯起长目,仔细感受着她手腕的细滑与柔软,略略勾唇,正欲应答。
耿思就语气夸张地接过话:“哎呀!我家大公子办差时确实路过伏牛山,也是在伏牛山受伤的!难道说,林姑娘就是那时与大公子成婚的吗?”
他的语气从惊讶递进到难以置信,简直天衣无缝般令人信服。
耿五默默竖起大拇指,给了耿思一个敬佩的眼神,也跟着讶叹地道:“事情肯定就是这样了,竟这般巧合,如今林姑娘又成了大公子的未婚妻……啧啧啧这可真是一桩命中注定的良缘啊!”
他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如同戏台上的名角般你
来我往,不着痕迹地引导着林雾知及周围人相信这番说辞。
可惜他二人不懂见好就收,愈说愈做作起来,甚至挤眉弄眼得快要笑场。
裴湛终于忍无可忍,长眉微微上挑,递过去一个极其冷淡的警告眼神,示意他二人适可而止。
耿思与耿五只得悻悻闭嘴,却忍不住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大公子连假扮孪生弟弟巧娶弟媳这等事都做得出来,还怕他们的一两句话露馅?
更何况他二人说的全是实话,得出的结论也是顺着林雾知自己的话猜出来的。如此一来,即便日后林雾知发现不对,也根本怪不到他们的头上。
其实大公子的做法不也一样么?话说得模棱两可,无非是在引导林雾知,让她往自己想要的结果上猜。
“我曾经做过一些梦。”
裴湛不动声色地收紧手臂,将林雾知纤细的腰肢往怀中带了带。他微凉的脸轻轻贴在她发烫的耳畔,语气压低再压低,只余了了气音。
“那应是新婚之夜……我与一个女子缠绵欢好,深陷无尽情潮彻夜难眠,醒来之后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找到她。”
他实在没有半句假话。
崔潜洞房花烛夜时,他与之共感……也算是与林雾知隔空缠绵欢好了。
林雾知耳尖烧得更烫了,指尖掐住裴湛的腰际,羞耻得嗓音都在发颤:“你这人怎么还是这般?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看一看什么场合!”
但她不得不承认,郎君这个和以前一样的毛病,让她寻回几分熟悉的亲近。
她逐渐放松下来,往裴湛怀里更依赖地偎了偎,轻声地道:“其实也无妨,余生漫漫,我会陪着郎君努力恢复记忆……郎君肯定会想起我,再次爱上我的,我们一定会像以前那样幸福。”
说着说着,失而复得的愉悦与感伤,让她的眼眶再度潮湿。
裴湛却是眸色倏然晦涩阴沉。
幸福?以前那种崔潜只给她买劣质珠钗的日子也算得上幸福?
缀着南海明珠的金玉钗,蜀锦裁就的石榴色华裳,御赐的顾渚紫笋茶——这些才该是被林雾知称之为幸福的生活。
裴湛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镶嵌在袖口的宝石,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他二人之间如胶似漆、浓情蜜意的暧昧氛围,还有眉梢眼角间流动的、浓得化不开的情愫,都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委实把林卓给弄懵了。
而且他记得林雾知的亡夫好像是李学真的远房侄子李潜吧?怎么林雾知说,她和裴湛在伏牛山相识,后来成婚了?
林卓听得是一头雾水。
但无论如何,裴湛当着他的面如此亲昵地抱着林雾知,实在于礼不合。而他若是对此事乐见其成、袖手旁观,岂不是要让裴家看轻了他们林家,以为他们林家女儿是什么好得手的便宜货色?
“咳咳咳!咳咳咳!”
林卓使劲清了清嗓子,想要提醒二人差不多得了,注意一下场合。
但见林雾知丝毫不为所动,林卓只得压抑着火气冲上前,拽住她的胳膊,把她从裴湛的怀里拖出来。
“知知,你怎可如此失礼?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即便是抱着未婚夫婿,也实在有违妇道!”
说到底,裴湛是别家的孩子——还是他得罪不起的世家,他实在惹不起,便只能拿林雾知撒一撒气,但这般骂林雾知,也不过是指桑骂槐罢了。
林雾知却立即翻了个白眼。
她哪里懂林卓的心思,只觉得林卓这个王八蛋可真是执迷不悟,都到了眼下这等地步,还坚称她是未婚女子。
尤其是他还拿“有违妇道”说事——这可是她和郎君最厌恶的东西!
“岳父这番话也太过严重,今日是我过于失礼,如何能怪知知?”
——果然,郎君回怼林卓了。
林雾知微微挺直肩背,踮着脚尖,略有些期待地望向裴湛。
真好啊,郎君虽然失忆了,但性情喜好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如今还是宰相候选人,想必经史子集融会贯通,文韬武略兼备于身。
他好像也没有门第之见。
其实以河东裴氏的门楣,他便是娶个公主也使得,却偏偏选了她这个非世家大族的五品小官之女为正妻,更难得的是,他非但没有端着世家子的架子,反而在婚前亲自登门拜访,想要见一见她。
林雾知想着想着颇为自得起来。
这般惊才绝艳的男子竟是她的郎君?这算不算她积德行善,终有善报啊?
然而自得之余,她又开始黯然纠结。郎君已经把她忘了,若非她正巧是郎君家里给郎君定下的未婚妻,那郎君会不会娶别的女子为妻,与她彻底分道扬镳了?
还有她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绝不嫁给世家子弟,绝不掺合权利斗争。
甚至这番话,在来之前她才给那个叫王青禾的小丫鬟信誓旦旦说了一通。
如今若是为了郎君食言而肥……那她的坚持和脸面岂不都成了笑话?
林雾知猛地攥紧质地柔软的衣袖,紧蹙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耿思与耿五不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瞧见了牙酸。
——竟无人发现,大公子与林雾知头回正式相见,就连“知知”都喊上了么?
再一联想到裴府其他三位爱妻情深、活得苦巴巴的爷……
总觉得裴府的未来很是黯淡啊!
“小婿今日实在唐突。只是初见知知便觉似曾相识,想必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这也是我为何会频频失态的原因。”
裴湛起身郑重作揖,眼尾却刻出清冷惑人的弧度,望向林雾知:“这般失态,实在该罚,只是请岳父大人勿要责怪,小婿实在是情难自禁。”
裴湛旁观许久,早已看清林雾知对林卓既恨且怨的复杂心态,他自然也不愿对林卓多少好脸色。
说完这些客套话,得到林卓装模做样的大度谅解之后,他就立时话锋一转。
“岳父容禀,小婿有个不情之请,想借此机会去知知的闺房一观。因为兰橑院内正在布置婚房,小婿想着,总要参详参详知知日常起居的喜好,把婚房布置得合知知心意才好。”
第35章 诱吻在木香花架下紧拥
林家怎会有林雾知的闺房?连林雾知的衣服首饰都是现买的……
林卓唇角的笑容稍稍凝固,便立即从容地应道:“我才买了这宅子不久,还没来得及布置知知的闺房。”
裴湛恍然状:“原是如此。”
林雾知立时冷笑一声,拉着裴湛的胳膊就要往外走:“你可别听他胡说,我和他不熟,他都没有养过我,这个家里哪有我的闺房啊?”
裴湛毫不抵抗,随着林雾知的动作,勾唇浅笑地跟在她身后。
林卓阻拦不及,气得头疼,连连捶桌子骂道:“可真是个傻女啊,傻女!”
知知做事太过冲动,全凭一腔意气,她也不想一想,世家高门岂是那么容易嫁进去的?万一被他人拿到了与父母不和的把柄,将来有的她受罪……
…
…
此刻暮色苍茫,灯火逐渐辉煌。
二人手挽手出了正厅,碍于裴湛无比显赫的身份,仆从们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阻拦林雾知在庭院肆意闲逛。
其实这间宅院并不豪奢,处处透着清新淡雅的气息,譬如檐下悬着竹风铃,风过时叮咚咚作响;东南角有一株老梅树,想必会于寒冬释放满院冷香;东北角引了一泓活水,在石槽中蜿蜒流淌……
林雾知心里还在纠结要不要和郎君做夫妻的事,可垂眸走了片刻,发觉身旁的男人竟安静得有些反常。
她停止脚步,疑惑抬眸:“郎君怎么不说话?”明明他往日话最多。
裴湛向来话少,又觉得氛围正好,不适合出声打扰,却没料到
林雾知会生疑,他眸色微闪,轻声问道:“我在想,我是以什么身份和知知成婚的?”
林雾知一怔,这才想起郎君失忆了,此刻的他对自己定然极为陌生,也不知该与她聊些什么,所以才会沉默这么久。
她心中微微酸涩,便先说了自己被林卓扔在舅父家十年的事,让裴湛千万不要相信林卓的鬼话,又说了她与阿潜相遇、成婚和相爱的种种事。
把这些话一一说出口,其实也等同于将她与郎君的过往重新回忆了一遍。
一时间,林雾知也顾不得酸涩了,也不再纠结要不要与郎君分开了。
她转身环抱住裴湛的腰,迫切地想从裴湛身上汲取温暖:“那天晚上,我眼睁睁看着你跳崖,我都吓晕了,明明午后我们还手牵手逛街,你还给我买珠钗……”
她又忍不住哭,泣声细细弱弱,似是强忍着,却如何也忍不了:“……珠钗被坏人弄碎了,你也离我而去了……”
裴湛在她的发顶落下一吻,温柔而怜惜地安慰道:“无妨,以后我每日都送你一支珠钗,别再为那一支难过了。”
林雾知乖乖地点头,又抬起粉白的脸望着裴湛:“我们之前就很亲密的,比现在还要亲密百倍,你可不要觉得我不矜持不自爱……你慢慢适应好不好?我都抱你抱习惯了,一时也改不过来……”
裴湛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妒忌崔潜,还是该得了便宜少说话。
沉默半晌,他点了点头,却道:“那知知可愿意现在就与我试一试,我想找一找曾经的感觉,早日适应。”
“得寸进尺”“因势利导”八个大字字算是刻在裴湛的骨血里了。
但凡此地有外人旁观,恐怕都会忍不住唾弃他道德败坏,厚颜无耻,竟然才与弟媳见面没多久,就诱哄弟媳亲他抱他,还美名其曰早日适应这等美色入怀。
可被蒙在鼓里的林雾知却深有同感,她与郎君就是在床榻上日益感情深厚的,只消与裴湛做上几个来回,想必裴湛很快就能回想起他二人曾经的快活。
如此想着,林雾知坚定点头:“好,我们先找个隐蔽的所在。”
裴湛:“……”
他到底还是个雏,虽然想一亲芳泽,但着实没料到林雾知这么配合,一时竟生出了几分慌张和无措。
是如今的女子都这般行事放达,还是唯独林雾知如此?
若唯独林雾知如此,也难怪性情同样肆意的崔潜会如此迷恋她了……
裴湛神色茫茫然,心情略紧张地随着林雾知走走停停,直到被林雾知猛地拽进后花园的木香花架下,按在矮凳上,被迫仰起脖颈,吻到林雾知柔软含香的唇瓣,才缓缓恢复了游刃有余的姿态。
春风漫过木香花架,细碎的黄木香花瓣被晚风卷得簌簌落,沾在他眼尾,吻在她的唇角,带着清甜的花香。
浅尝无法辄止,裴湛猛地收紧手臂,边站起身,边把林雾知按在胸膛,他的吻渐渐发起狠了,辗转厮磨间,有种想把林雾知唇舌吞吃入腹的凶。
林雾知指尖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却在他的舌勾缠住她的舌不放时,不由自主地松了力道,被他彻底攻陷,如同弱小猎物被他牢牢控于掌心。
木架被撞得轻轻晃动,簌簌然落了更多花瓣下来,混着二人凌乱交缠的呼吸,喉间细碎的泣声,在初升的月色下,好似绵密的情潮,一进一退,浸湿干枯的心。
(审核宝宝,这里只是亲吻。)
天色愈来愈晚,二人却难舍难分。
林雾知喜欢揉捏郎君的胸腹肌,裴湛则是偏爱林雾知的纤腰。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的衣襟已经褶皱不堪,裴湛的腰带松散开来,林雾知的肩膀微微颤抖。
却在此时,一道刻意高昂的嗓音,打断了二人沉沦得不知天地的情态。
“大公子?再不走,就宵禁了!”
——是耿思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在他看来,裴湛与林雾知还未成婚,实在不宜做下夫妻间荒唐放荡之事,奈何二人一亲起来就天雷勾地火,根本不记得旁人旁事,半点克制力都没有,只能由他这个下属及时提醒了。
于是隔着数十米,他双手捂眼,保证自己什么都看不到,扯着嗓子喊。
裴湛总算恢复了些许神智,自林雾知柔软的唇舌中退出来,二人额头抵着,鼻尖也轻轻相触,慢慢平缓情绪。
林雾知的唇瓣被吻得艳色欲滴,眼底也蒙着深深水汽,像被雨打湿的木香花,浑身软软地躺进裴湛的怀里。
“郎君现在就要走了么?”
这般又娇气又缠人,实在不像她。
但陷入情爱漩涡的女子,哪里还能用寻常模样来衡量呢?
裴湛喉结滚动,哑声笑了笑,又低头啄了啄林雾知发烫的耳垂。
“明日我有空闲,知知可想随我去浣花酒楼,临窗赏一赏碧波春色?”
他想验证一些事。
那件事若不得验证,以他这般又吝啬又渴求独一无二的爱的人,会疯的。
“……你还是要走?”林雾知不舍地探进裴湛衣襟,抚摸他的腹肌。
“感觉郎君这些日子养得很好,腹肌都比以前更弹润了。”
她一无所知地抬眸,露出被裴湛吮吻得红肿的唇瓣,整个人娇娇软软的,含着一股不自知的情色。
裴湛微眯长目,神情晦涩不明。
他忽地抬手,按住林雾知的唇瓣,将水渍轻轻抹掉,而后盯着指尖若有所思。
——这是他留下的痕迹,是他让林雾知这般情动的……
——原来林雾知动情时是这般模样,与他梦中的那个妖精别无二致。
“在我家人面前,你我还未成婚,我若是在林家留宿,终究于礼不合。”
裴湛收回手,哑着嗓音说道。
心里却愈发坚定:他绝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与林雾知欢好,他要比崔潜更克制守礼,比崔潜更值得信赖。
他还要一场足够光明而盛大的婚礼,让全天下人都见证,林雾知是他的正妻,他要林雾知以后就算发现了真相,也绝对挑不出他的错,无法与他和离。
“那好吧,我再在林府待一天,想来林卓也不敢再绑着我欺负我了……”
“我把耿五留下帮你。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他们谁都不敢欺负你的。”
“嘿嘿,你以前也这么说……我那时候还以为你吹牛,谁知道你竟然是河东裴氏的嫡长孙,你没有说大话……”
林雾知至今还觉得犹在梦中。
她分明是怒气冲冲地要在裴湛面前狠狠自毁形象,顺便毁了这一桩婚事的,却不料裴湛就是郎君。事情发展急转直下,她竟然和她最不想成为夫妻的那类男子已经成婚了,甚至同床共枕了几十日,如今还躲在木香花架下抱着亲吻。
林雾知暗暗叹气。
她觉得自己有些失去理智了。
为了和郎君长久地在一起,她还真打算就这样嫁进裴家了。
也不知这一选择是福还是孽。
“我必须要回府了。”
裴湛说完,轻轻松开林雾知,望着她黯然下去的眼眸,安慰地道:“我今日来你家,给你带了一个玩意,你今晚把它放在你枕边,就当作是我陪着你。”
“嗯……你可不要食言,明天早点派人来接我,我不想待在林府……”林雾知忍不住委屈地抿唇,低声道。
“我想我舅父和舅母了,他们现在肯定也在为我担心,虽说实在不好意思再三麻烦你,但还是想问问,能不能请你派个人把他们接到洛京来?若是不方便,把我送到龙兴村也行。”
她与郎君之间何曾如此客气?
可今日不同往日,他们之间的身份骤然隔着巨大鸿沟,眼下她又有求于他,这般说辞,其实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裴湛却不这么认为。
他见过林雾知和崔潜相处的模样,便怀疑是自己装崔潜装得不像,惹来了林雾知的怀疑,让她胆怯了。
“我在内城区有一个三进的小宅院,属于我的私产,既然你不想待在林府,我就把它赠给你,作为你婚前的住宅。你不要担心,明日我就派人把舅父母请回来,陪你度过婚前这段日子。”
第36章 测试(上)今夜不许再哭
裴湛自袖中取出地契,像递过来一张寻常白纸般漫不经心:“那处宅院一直有人打理,明日我们去过浣花酒楼,我就让人收拾你的行李,带你过去住。”
早在怀
疑林雾知与林卓关系不睦,自己贸然去林府提亲,怕是弄巧成拙之时,他就开始思考补救的办法。
今日来林府拜访时,他特意把这处宅院的地契带了过来,便是打算将其赠予林雾知,作为她婚前傍身的居所。
得知林雾知与林卓的关系确实如他猜想的那般恶劣时,他悄然摸着袖中地契,心中生出几分庆幸。
林雾知搬到他的宅院住,便不必再与林卓同住一屋檐下,日日相对生闲气。待到出嫁那日,也能多几分从容愉悦。
裴湛沉浸在自己周详的补救计划中,没有发觉林雾知震惊的神色。
借着明澈如水的月色,林雾知瞧清了这张地契,捏住地契的手微微颤抖。
——洛京内城区三进的宅院……恐怕价值千两也难得吧?
他就这么轻易地送给她了?
林雾知轻咬住唇,想了片刻,又把地契递还给了裴湛:“这太贵重了,我实在不能要,你愿意让我住就好。”
裴湛委实没料到林雾知不肯要地契,不禁抿住了唇:“你我夫妻一体,我的便是你的,你如何不能要?”
林雾知怔了怔,立时解释道:“我知道郎君颇有家资,我们再也不是之前的贫贱夫妻了,你想把贵重之物送给我,想帮我解决困境,我都明白这份心意……”
她忽地笑眼弯弯像只狡黠的狐狸,食指轻勾了勾裴湛的下巴:“我一想到郎君分明已经忘了我,却一点儿也不排斥与我亲近。我不过随口诉了几句委屈,你就连内城区三进的宅子都肯轻易送给我……我就要乐得要找不着北了!”
裴湛微微抬唇,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在掌心把玩着:“我也说不清为何,一见你便觉似曾相识,迫切地想与你亲近,想把你娶进门,更不忍见你受半点委屈,或许因为我们曾是夫妻……“
林雾知任由他玩了片刻,才收敛了几分笑意,低垂着眸眼,轻声道:“我明白郎君待我的心意,之所以不愿接受,是担心郎君不懂婚姻之道。”
“许多女子成婚后,即便打理着丈夫的财产,实则也仅有管理权,并不能随意支配。对她们而言,真正能由她们自主掌控的私产,唯有她们的嫁妆。”
她轻叹一声,而后温柔却锋利地将横亘在他二人之间最大的问题挑明了。
“我担心郎君以后后悔了,再让我把这处宅院还回来,那我该有多难过啊?且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裴湛微微顿住动作,总算明白了林雾知究竟在纠结什么。
林雾知是觉得今日不同往日,他二人有了身份差距,凡事需要计较起来了。
譬如,崔潜赠予她的那支劣质珠钗,她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是因为她可以回赠同样价值的礼物。
而对他赠予的贵重之物,她难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难以回赠同样价值的东西。
她是太过珍惜这段感情,唯恐被利益纠葛搅得变了模样,才会这般谨慎。
裴湛心头蓦地一堵,酸涩的怜惜与灼热的爱意纠缠着翻涌上来,教他呼吸都重了几分,猛地抱紧了林雾知纤瘦身子,薄唇在她脖颈流连啄吻。
“知知,你与我的婚姻,为何要效仿旁人的婚姻之道呢?在我的观念中,我的财产便是我妻子的财产,我的尊荣便是我妻子的尊荣,凡事自当夫妻同享。”
他轻手替林雾知拂去肩头的花瓣,又爱怜地吻了吻她的唇:“在我看来,你若是不愿收下地契,便是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夫君对待……我也会难过。”
林雾知眼睫微微颤抖,在溶溶月色里洇开一片湿漉漉的影。
她抬眸望入裴湛晦涩的眼底,那里翻涌着令人心尖发烫、幽如深海的情愫。
她只敢瞧了一眼,便心慌慌地再度埋入裴湛的胸膛:“我知道了!”
总觉得下一刻郎君就会扒掉她的衣服做一些难言情事……但她为何要慌?
明明以前只要与郎君对上眼,他们就会毫不扭捏地宽衣解带的……
林雾知想不通,为何郎君还是郎君,她对郎君的感觉却有了变化……难道是他们这些天没见面,心里生疏了?
或许等他二人再成婚后,能光明正大地亲亲我我,化解生疏感就好了……
…
…
还差两刻就要宵禁时,林雾知依依不舍地将裴湛一路送到林府门口。
重逢的喜悦还未散去,就要面临离别的愁绪,林雾知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眼泪,紧紧攥住裴湛的衣袖,嗓音哽咽着,要裴湛明日早些来接她离开林府。
裴湛微微俯身,指尖从她脸颊拂过,勾去一汪眼泪,唇边不由漾开丝丝笑意,竟有一种兄长般的温柔宠溺:“知知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干。若是一觉醒来眼肿了,明日还怎么陪我去看江上风光?”
林雾知紧急停下哽咽。
又因止得太狠,打了个哭嗝。
她略窘迫地扣着手,说道:“好啦,你走吧,我们明日再见吧。”
裴湛垂眸凝了她片刻,终究还是取出贴身的帕子,将她脸上的泪擦干了。
“今夜不许再哭。”
说完,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驱马前行,身影很快融进夜色中。
林雾知神情恍惚地在原地待了片刻,才缓缓转身进了林府家门。
那个叫耿五的侍从被裴湛留下来了,正笑意盈盈地与林卓说着什么。
林雾知也不甚在意,脚步沉重地往木香花架下走去——她实在不想回到那个被捆住手脚、连说话都没人听的房间。
可惜走到半路被耿五拦下来了。
耿五瞧着就像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若不是听郎君说,他武功高强,机智过人,她都不知他是一员悍将。
“夫人还请放宽心,大公子这人或许有诸多不好,但唯独言而有信,做事果断从不后悔,您且安心等着他来接您。”
林雾知望着他略有些谄媚的笑脸,高深莫测地沉默片刻,轻声问道:“那个,郎君他都哪些‘不好’?”
耿五迷茫:?
耿五震惊:!!!
大意了!
怎么把心理话给说出来了!
…
…
次日清晨,天光初透,碧空如洗。
崔潜一整夜辗转反侧,如今神色倦怠地倚在门框,听着一早上门拜访的好友卢子瑜嘲笑他的族弟卢叙白。
“他分明满腹经纶,却非要跑到穷得要命的象城县,当什么九品县尉……前一阵还给家里递信,说遇到了心仪的女子,恐怕不日就要成婚了……我真的服了,那个鬼地方能有什么女子?无非是粗鄙无礼的乡野之女,他竟然还想娶为正妻!”
崔潜使劲揉着因失眠而发痛的额角,先是觉得卢子瑜太过聒噪,又后知后觉,卢子瑜这番话有些耳熟。
象城县……不日成婚……
乡野之女……娶为正妻……
头颅快要炸裂开。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一种强烈的,被迫丢失了珍爱之物的愤怒与痛苦,逼得他一掌劈向门框。
巨大的轰响声后,门框微微顿住,便于刹那间裂痕蔓延,断成数块,要掉不掉地嵌在青砖上。
卢子瑜着实被吓了一跳,弱小而无助地抱住自己:“崔潜你发什么疯!”
不远处廊下拐角的阴影处,佘十三默默地缩了缩身子,心里叹了口气——卢大公子说的几乎都是他的词。
崔潜也不知自己发什么疯。
他只觉得好烦。
好想砍人。
卢子瑜却在惊吓过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圈,好似看出了什么端倪似的,意味深长地笑道:“怎么数月不见,你竟然开荤了?瞧瞧你这满脸的欲求不满,啧啧啧,趁着天色未亮,你再与你的相好交合一番吧,我不打扰了,告辞!”
崔潜不耐烦地冷笑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胡说八道什么?收一收你脑子里的龌龊污秽,我是失眠所致。”
说完,又忍不住骂道:“你也知天色未亮啊?那还登门打扰我作甚?”
卢子瑜眼珠子转了转,笑呵呵地走上前来,哥
俩好地搂住崔潜的肩,又在崔潜冷得要杀人的目光中,收回胳膊,讪讪地摸着鼻子,道:“哎呀!这不是你的身体痊愈了,我们几个想在浣花酒楼为你摆一桌宴席庆贺庆贺吗?”
崔潜眼神怀疑地看着他:“那你方才还说那等话,还要告辞?”
卢子瑜叹道:“还不是被你给吓的?我可不似你这般文武双全,我一弱书生,连你一巴掌都接不住。”
崔潜无言片刻,便双手懒懒抱胸,抬脚就往外走,走了一会儿,发现卢子瑜没跟上来,回身定住,眯着长眸:“你不是说在浣花酒楼为我摆了宴席庆贺吗?”
卢子瑜猛地回过神似的,连忙提起唇角的笑意,跟了上去:“你刚才那模样,特别像裴湛,我都恍惚了一下”
崔潜翻了一个白眼:“你要是没话说可以闭嘴,提裴湛作什么?晦气!”
卢子瑜笑呵呵地展开手中折扇,一时没有应答,转而说别的事了。
直到二人骑上骏马,一路快行,即将抵达浣花酒楼,卢子瑜才敢在脑中回想昨日下朝时被裴湛叫住的情形。
唉——崔潜与他双生哥哥裴湛相比,简直像是员外家娇养的傻儿子。
…
…
与此同时——
裴湛握着林雾知的手,一前一后缓步来到浣花酒楼三楼的一处贵宾阁内。
安置好林雾知后,他不动声色地站在窗前,透过缝隙看向楼下。
果然看到卢子瑜搂着崔潜的肩,单方面有说有笑地走上来。
裴湛微微勾了勾唇。
——测试开始了!
第37章 测试(下)双生子共感破解之谜
崔潜一入贵宾阁,就脱掉靴子,斜倚在临窗的卧榻上,姿态透着几丝不耐烦,语气也冷冷的:“你不是说,你们在此地为我办了一场庆宴?”
他微微撩起眼皮,打量着这间雅室,但见满室陈设,既显富贵又不落俗套,极其清雅静谧,却偏偏除了他和卢子瑜,再无第三个人在,更别说宴席了。
“人呢?宴呢?”
崔潜歪着头,死死地盯着卢子瑜,忽地勾唇一笑,抄起卧榻旁案几上的茶杯掷在地上,清脆的瓷器碎裂声陡然响起。
“子瑜兄,你耍我啊?”
卢子瑜都快被崔潜这一套给吓死了,虽然崔潜玩不过裴湛,但要玩他,他就是九条命也不够崔潜玩的。若非被裴湛捏着把柄,他怎么敢把崔潜骗到此地?
他心有戚戚,却强撑着笑道:“我哪敢耍你啊?还未到午食,你我二人先坐在这里听听戏,赏赏江景嘛!急什么?”
崔潜垂下眼眸,把玩着腰间玉佩,语气不冷不热地道:“这里是浣花酒楼贵宾阁天字七号房,隔壁是天字六号房,正是裴湛常年包下宴客的所在。”
卢子瑜冷汗直冒:“竟有此事?我倒是闻所未闻……你们俩不愧是亲兄弟,连这种私密之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崔潜恶心得啧了一声,也懒得和卢子瑜兜圈子,索性直接站起身,穿好靴子,一把推开欲言又止的卢子瑜,径直往隔壁天字六号房而去了。
卢子瑜最是敞亮,也最是藏不住事,平日里连族弟那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忍不住向他倾诉,何况现在把他带到此处,却遮遮掩掩没有摆上宴席呢?
此事必然有蹊跷。
恐怕就与隔壁的裴湛有关。
崔潜猛地一抬脚,踹开房门,又抬手挡住上前阻拦的店小二,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连我的路也敢拦?”
他倒要看看天字六号房里究竟藏着什么妖魔鬼怪,让裴湛绕了一大圈子,甚至派出卢子瑜把他骗到此处。
然而崔潜甫一抬头,望向房中二人,不由得深深愣在原地。
…
…
隔壁天字五号房内。
林雾知正窝在裴湛怀中解九连环——这个是裴湛昨夜送给她解闷的玩意,用上好的红玉琢磨而成,握于指尖轻轻一勾一挑时,白与红便纠缠出几分妖冶旖旎。
裴湛垂眸望着,只觉眼热心颤,尤其昨夜他才与林雾知吮吻一番,回到兰橑院辗转反侧,洗了冷水澡也不见消,就这样浑噩地睁眼至天明。
幸好他属于越缺觉越美貌的那类人,林雾知今早一见他,就杏眼发亮发直,围着他又是贴贴又是要抱抱的。
当着外人的面,裴湛总要克制许多,直到用完早食,撤下残羹剩饭,又吩咐旁人不许进来,他才把林雾知抱在怀中,温情耳厮鬓磨了一番。
“昨天算是你第一次见我,你怎么就想着带我来这个酒楼呢?”
林雾知指尖一顿,将九连环放下,忽地直起身子,青丝扫过裴湛的下颌,望向远处江天一色的朦胧景致。
“我想为你置办一些衣物首饰,再把你的舅父母请过来,这至少需要一日,也就是说,你恐怕要明日才能搬出林府了。我担心你烦闷,便想到了此处。”
裴湛轻嗅着她细软脖颈的香气,整个人被□□煎熬,气息都沉了几分。
“原是如此。”
林雾知好似有些漫不经心。
裴湛敏锐地抬眼,发现林雾知正抻着脖子往江面上看,也不知看什么。
他心里生出一丝占有欲,忍不住掐住林雾知的纤腰,要她回过脸看他。
“你干嘛?”林雾知蹙眉抱怨,推拒着裴湛箍住她腰的手,“你不是带我来看江景的吗?怎么又不让我看啊?”
裴湛微抬下颚,眸眼深邃地盯着她,而后握住她的手,来到某激动处,哑着嗓音说道:“我想亲你。”
林雾知发觉那是何物后,不由愣住,讶然地望向裴湛:“啊?”
不是已经忘了她,也忘记他二人曾经是如何亲密的吗?
怎么大清早才吃过饭就……
林雾知害羞又尴尬,想把手指从那处缩回来,奈何裴湛牢牢捉住不放。
“知知要拒绝我吗?”
裴湛眯起长目,唇色倏然变得靡红,轻轻靠过去,贴了贴林雾知的唇。
“你要是不愿,我就放手。”
这番话语虽温柔,但他的手却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甚至那物还愈发胀大。
林雾知微微咬着唇,垂着脖颈,跪坐在裴湛身前,莫名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好生奇怪,以前也常和郎君在青天白日行夫妻敦伦之事,却从未有过哪一次有如这一次这般被死死掌控的压抑感……
“我没有不愿。”
说起来,她也有许多时日没和郎君做这等人间极乐事了,此时裴湛一提,她虽然有些忸怩,但也颇为意动。
只是或许正是多日未做了,她竟然有些近乡情怯,红着脸不敢看裴湛。
裴湛微微勾了勾唇,贴着她的耳畔,嗓音低哑地道:“若有任何不适,你只管说出口,我保证即刻停止。”
林雾知低低地“嗯”了一声,可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到关窗的声音。
她疑惑抬头,就见裴湛倾身而来,搂住她的膝弯,将她轻轻抱起来,径直走到屏风后面的隐蔽之处。
“郎君,你这是……?”
话才出口,裴湛就按住她的后颈,如同对待弱小猎物般,送入唇舌之中。
林雾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郎君无论如何失忆,在这事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磨叽,生怕惹得她不高兴?远远没有她放得开啊……
何至于把门窗都关严实后,还不放心地把她抱到此处再亲吗?
但林雾知哪里清楚裴湛的目的?
裴湛把她压在墙上,边吮吻她的唇,边眯着长眸,扫视她身后墙上的画。
吻了片刻,裴湛微微退出唇舌,将她抱在怀中,一手握住她的柔软发烫的手,将物套牢,肆意施为,一手似不经意地拨开墙上的画,露出一个豆粒大的洞。
这个洞口,直通天字六号房,能将六号房内的
一切情形,一览无余。
裴湛轻轻喘息着,下巴趴在林雾知玉软的肩膀上,透过洞口望进去。
无人知晓,他一直用两个身份在浣花酒楼常年包着两间雅房,而两房之间可彼此窥听窥视。这设计本是为了在宴请官场某些人时方便抓住他们的把柄,没想到还有今日的用处。
早在第一次被迫与崔潜共感时,他就想解决双生子共感的问题了。
后来发觉林雾知戴着本属于崔潜的青玉双鱼佩,再联想到大国师的种种话,以及后来那个被他请进兰橑院,看似贪财实则有些本事的老道士的话。
他可以肯定——
林雾知就是那个能助他们兄弟二人余生平安无事的天命贵人。
而与他们兄弟性命息息相关的青玉双鱼佩恐怕也会与林雾知产生联系,或许也是他们双生子突然共感的原因。
他特意问询过道士,他与崔潜皆是极阴的命格,林雾知则是极阳的命格。
他突然间诞生了一个猜想——若佩戴玉佩者是同种属性命格,玉佩便会关闭双生子的共感;若佩戴者命格一阴一阳,玉佩则会开启双生子的共感。
既然如此——
是否只要林雾知不佩戴这枚玉佩,就能切断他与崔潜的共感?
带着这种难以确定的猜测,他在和林雾知正式见面的第一日,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要带林雾知来浣花酒楼的事。
一览江景是假。
想要在自己情动之时,观察崔潜是否也会情动才是真。
雅室静谧,唯有愈发急切的衣料摩擦声与低促的呼吸声,震人心魄。
裴湛已然做好准备,只等崔潜动情,便把林雾知脖颈的玉佩取下来。
…
…
崔潜一进天字六号房怔住了。
房内并没有裴湛。
只有崔家的两位同姓姊妹。
其中一位还是昨日傍晚对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的崔兮若。
崔潜心里奇怪,问道:“四妹妹还有五妹妹,你们怎么一大早就在此地?”
女子梳妆打扮很费时间,他娘亲往往日上三竿才能收拾齐整,出门交际。
为何这二位妹妹妆发整齐,还在辰时三刻出现在裴湛的客房里?
崔兮若使劲吞了吞口水,与崔兰若对视一眼,率先怯怯地站起身行了礼。
“三郎晨安,我与五妹妹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想对三郎倾诉一番,却苦于没有机会,幸好裴大公子偶然得知此事,便将此处雅间借给我与五妹妹……”
崔潜神色渐渐淡下来。
原来就这点事?
他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事,值得裴湛费这一番功夫把他骗过来。
“二位妹妹有什么话,直接来云啸院对我说就是,不必求到裴湛头上。我们崔家与裴家实在不宜牵扯过深。”
他语气冷冷地说完,转身就走,却迎面撞上慌里慌张的卢子瑜。
“崔潜兄,你千万不要生气啊!我是心疼崔家两位妹妹,才出此下策!”
崔潜一抬手,把卢子瑜推得远远的,神色难掩失望地道:“你可知我为何会在伏牛山坠崖重伤,差点丢了性命?”
卢子瑜顿时心神剧震,张口结舌,浑身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崔潜是因为下属兼朋友的背叛,才在归京路上突遭刺杀,坠崖重伤的。
而他明明知道,却也……
崔潜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收回了目光,抬脚打算绕过卢子瑜,离开这个让人心生窒息与烦躁的地方。
可就在这一瞬间——
突如其来的炙热情潮席卷全身,逼得他不得不停住脚步,甚至被迫弯下腰,不受控制地极为情色地喘息一下。
崔潜缓缓睁大眼眸。
先是难以置信自己突然情动,再是难以置信往下望了一眼——
那一处怎么立起来了?
他无比匪夷所思地感受着这似乎不属于他的感受,脑中闪过各种鬼奇猜想。
然而这一波情潮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几息,他浑身都平静下来了。
——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什么都没有到来过一样。
崔潜单手扶着屏风:“……”
与神色茫然但难以掩饰小震惊小羞涩小尴尬的卢子瑜对视一眼。
又僵着脖颈,转过头。
看向羞得把脸埋进帕子里的崔兮若和大着胆子红着脸瞧他的崔兰若。
淦!究竟发生了什么!!!
…
…
一墙之隔的天字五号房。
裴湛慢条斯理地把林雾知脖颈的青玉双鱼佩的红绳扯断,扔在地上。
林雾知被亲得脸色绯红,杏眼含着一汪春水,嗓音黏糊地问道。
“郎君?你在做什么?”
裴湛垂眸欣赏了片刻,再度把林雾知深深地揽入怀中,吻了吻她的发顶。
“即刻起,知知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我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第38章 大婚第一步该怎么做?
转眼间,暮春将尽,已至四月底。李学真一家被裴湛请到洛京,一同安置在他赠予林雾知的那间宅院。
今年的樱桃就要下市了,裴湛得知林雾知爱吃,还是特意为她备下两筐。
樱桃送到宅院时,李学真和杨代云诚惶诚恐地前来迎接,唯独不见林雾知。
裴湛也没有急着问询,而是礼数周到地与李学真夫妇寒暄了几句。
言谈间,他不住地称赞着李学真夫妇品性高洁,为人良善,忠厚无私……
正是他们的悉心教养,林雾知才能出落得这般落落大方、秀外慧中。他能有幸娶到林雾知,实乃此生之幸。
李学真起初还不适应。
外甥女婿竟还好好地活着?而且从他能随意拿捏的无名失忆男,摇身一变成了大晏朝最尊贵的世家子了……
他该用何种态度对待他?万一他日后恢复记忆,会不会觉得在龙兴村的那段过往十分屈辱,进而报复李家?
可听完裴湛这些不露痕迹的奉承后,他那颗忐忑的心逐渐安宁起来——这人依旧是那个待他和善,听话懂事的阿潜嘛!
真没想到阿潜恢复了过往的记忆,言行举止没有丝毫世家高门的傲慢,还变得更加稳重成熟了,愈发让人信赖了!
——或许也是因为河东裴氏身为天下第一高门的底气,反倒能让他们平等地对待每一个远不及他们的人?
李学真心中微定,眼神欣赏地打量了裴湛一圈,满意地捋了捋胡子:“知知能嫁给你这样英武不凡,才华横溢的男子,也是她此生之幸啊!”
阿潜待知知有多温柔体贴,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是个值得托付的男子。
或许这门有着巨大阶级鸿沟的婚事,能够结出善果,刺破世俗的偏见。
“只是你明明叫裴湛,为何之前说自己名字是‘阿潜’?”
李学真有些好奇地道:“莫非你还未弱冠就已经取字了?”
裴湛眸色微闪,无奈地笑了笑:“我都不记得了,恐怕也无从为舅父解答。”
李学真本就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见没有问出什么,也并不在意。
裴湛却不敢再多待下去了,便顺势问他二人林雾知去了何处。
李学真顿时神色不自然起来,与杨代云对视一眼,略尴尬地解释道:“她正和我儿子李文进吵架呢!”
裴湛微微蹙起眉。
知知的表哥,他是见过的,那人看知知的眼神,分明藏着不甚清白的心思。
可李学真夫妇对此似乎浑然不觉,仍当他二人是寻常的兄妹情谊一般,眼下不管不问,任由他二人吵架。
裴湛提了提唇角:“原是如此。”心里却思索着该如何插手此事。
正当他生出了几分计较,忽然听到正厅外传来一道高声讥讽——
“当初说担心婚后被欺负,死也不愿意嫁给世家望族的人是你,如今不顾我们的苦口劝说,坚持要嫁给本朝最尊荣的世家子的人也是你!”
“李文进你没完了是吧!”
“你说的话好似放屁,你还有理了?就嫁吧!就嫁吧!以后受了欺负,反正我们全家没一个能帮你!你硬受着吧!”
“我和郎君的感情好得很!轮不到你在这里胡乱猜测,甚至恶言诅咒!”
“……”
裴湛垂着眼眸,安静听着,果然下一刻就传来气急败坏的脚步声。
他微微扭过头,就看到李文进的身影闯进门来,顿时装作一无所知地模样,笑意吟吟地站起身:“这位便是表哥吧?我是知知的未婚夫裴湛,在此有礼了。”
李文进脚步停住,眼神极其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在恨他怎么没死,又似是在讥讽世家子弟惯会装模做样。
最终他没有回应裴湛一句,只冷着脸对李学真夫妇说道:“爹,娘,我已与友人商定,今日便启程前往岭南闯荡。知知的婚事——恕我不能观礼了。”
李学真压低了眉头:“你就不能再多等几日吗?知知还需要你这个哥哥为她的婚礼撑一撑场面呢!”
李文进神色平静:“怕是不能。”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李学真只觉得在裴湛面前颜面尽失,气得嘴唇颤抖,竟想抬手给李文进一巴掌。
杨代云连忙起身阻止李学真,又悄悄看了裴湛一眼,发现他依旧神色淡淡,应当没把李文进的无礼放在心上,不由放下心来,低声劝道:
“你们父子俩这是做什么?当成外甥女婿的面闹成这般成何体统?”
“文进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裴湛又不是外人,他的人品你再了解不过,我和你爹都觉得这门婚事再好不过,知知也愿意嫁过去,你何必……”
李文进抬手一拦,语气决然:“话不投机半句多,此事不必再谈。”
失忆流落在伏牛山,无依无靠,被他们死死拿捏的阿潜是值得成婚的男子。眼前这个一看就心思深沉,能将他们死死拿捏的裴大公子,哪里是值得成婚的人?
罢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他且管不了自己的前途,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李学真气得脸红脖子粗,手指颤抖地指着李文进:“真是反了你了!敢这么对你娘说话?把家法棍给我,我非抽死你这个丢人现眼的混小子!”
“好!你抽吧!抽完我就走!”
“哎呀文进你可别再混说了!”
“……”
裴湛在父子混战发生的那一刻,悄悄离开了正厅,前往后院。
一踏进院门,果不其然,林雾知委屈巴巴地抱着膝盖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
他的眉眼瞬间温柔下来,略微整了整衣袖,缓步走上前,在林雾知望过来时,将袖中的发簪递了过去:“我说过,每日送你一支发簪。”
这些日子以来,林雾知的妆匣里悄然添了十余支发簪——皆是裴湛所赠,他有时一日赠一支,有时一日赠两支。发簪虽然形制各异,但无一不是精工巧作,连簪头的纹饰都暗藏妙思,想必价值不菲。
林雾知顿时心里暖融融的,冲散了几分被李文进驳斥的难过。
她低垂下脖颈,轻声地道:“我想现在就戴在发髻上,你帮我吧。”
裴湛依言上前,顺便试探道:“表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
林雾知一时没有应答。
等裴湛为她插好发簪,她抬起脖颈,静静地望着裴湛:“郎君有所不知,我其实很惧怕婚姻……”
裴湛默了片刻,问道:“因为林卓?他待你娘亲不好,所以你——”
林雾知摇了摇头:“也不全是,也有我舅父家发生的一些事……”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仿若初次见到裴湛似的,神色认真地打量着他。
“我们会白头偕老的,对吗?”
裴湛唇角微扬,忽地倾身在她的颊边吻了吻,似水般温柔地承诺道:“我们不仅会白头偕老,我们还会子孙满堂……我只愿我们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林雾知迎着晨光凝视裴湛良久,终于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轻若鸿毛:“我信你。”
…
…
五月初三,婚期已至。
天色初明之际,裴府迎亲的仪仗便声势浩大地前往洛京的每一个角落。一路上香车开道,礼乐笙箫不绝于耳,随后漫天金箔混着花瓣纷扬而下。
迎亲仪仗两侧,小童们围着随意散发喜糖的裴府侍从,欢呼雀跃。
大街小巷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男人们忙着去地上捡钱,小娘子们攥着帕子数那三百八十抬嫁妆箱子。
见过世面的老人们感叹道:“上次遇到这等场面,还是十年前长公主下嫁,河东裴氏不愧是顶级世家……”
话音未落,又被一阵惊呼淹没——只见裴家新娘那一座由十六人抬的、金丝流苏与珠宝镶嵌其中、流光溢彩的七宝步辇正稳稳地路过此处街道。
所过之处香气弥漫。
行人忍不住抬足张望,却见步辇的珍珠帘后,新娘的婚冠与婚服若隐若现,如映日生辉般璀璨夺目,晃得行人的眼珠都开始发酸发涩。
…
…
裴府有二十年没办过喜事了,即便裴阶宰相一再要求低调,也挡不住裴老夫人想要向世人炫耀的心情。
如今天色渐晚,喜气盈门,整个大晏国的权贵们都聚集于此地,连陛下也赐下新婚贺礼,聊表心意。
裴老夫人一身华服,略施淡妆,端庄地坐在高堂之上,望着满庭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场景,心中甚是欣慰。
然一转眼,赞礼官拖长的声调里,裴湛身着灼艳明灿婚服,克制地牵着红绸,缓步将新娘领入裴府正门之中。
裴老夫人立时捏住帕子按在眼角——太激动了,差点哭出声。
天也!真是祖宗保佑啊!
湛儿他终于成婚了!
我裴家终于要有后了!!
…
…
直至玉月东升,柳梢头已然挂上溶溶月色,裴府内仍是笙歌未歇。
贺喜的宾客们沉醉在琼筵之中,迟迟不肯散去——尤其不甘心得不到裴家亲家公待遇的林卓,始终阴沉着脸,一杯接一杯喝着酒,更是见到谁都要刺一句。
裴阶就让侍从把裴湛唤来,要他莫要耽误了吉时,快些去入洞房。
近月以来的心愿终于实现,裴湛心中也颇为欣喜,就没忍住多喝了几杯。但他喝酒并不上脸,看起来与正常状态无异,唯有略显凌乱的步伐能看出他的醉意。
然而当他步入洞房,依礼一一行事,却下新娘的团扇后,眸眼微微放大。
红烛高烧的婚房内,一张浓妆粉黛却清丽逼人的桃花面,含羞带怯地抬起来,婚冠上明珠流苏微荡,映得美人一双含笑的明眸流转生媚。
裴湛略紧张地滚了滚喉结。
竟开始回想他昨日才温习过的《春宵秘戏图》——嗯……第一步该怎么做?
第39章 婚夜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些日子,裴湛每次见到林雾知,总要将她拥入怀中缠吻,久久不放。
如今他的吻技已然练得无比娴熟,但亲吻之后要做的事——
他也只看过一些书画。
书画都是托耿五买来的,据说是坊间卖的最好的本子。
他翻开看了几页,未能随着书中描绘的香艳陷入情动,反而觉得此书的遣词用句颇为新奇,原来寻常字眼经这般组合,竟能勾勒出如此旖旎的意境。
发觉自己琢磨的地方跑偏了,他只得沉默地放下书,开始看画册。
裴湛先是嫌恶地皱紧眉头——那些交缠的肢体实在丑陋不堪,污人眼目。
但转念想到新婚之夜若露了怯,难免惹林雾知生疑,只得强压着恶心,草草将画册里的姿势记了个大概。
原来男子与女子的身体有诸多不同,原来女子竟能如此奇妙地扩纳……
他隐约懂得如何做了。
但又好像隔雾看花,非要切切实实地去实战一场,方能彻底明白。
譬如此刻,他把卸下婚冠的林雾知压在鸳鸯锦被上细细吻着。
手指却有些僵硬,不知是该解开林雾知的婚服,还是该取些膏脂融在指尖。
正犹豫不决时,忽觉腰间一紧。
垂眸的瞬间,婚服的腰带从眼前迅速掠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坠落在地。
裴湛不由陷入怔忡。
然
而不待他有所回应,衣襟又被猛地撕扯开来,露出玉山般莹润的胸膛。
一连串灼烫的吻落下来。
裴湛瞳孔微微发颤,低首向下望,只见林雾知正眸色迷离地吮吻着他的锁骨,似乎想留下痕迹,吻得有些用力。
似是发觉到他的沉默,林雾知抬眸,疑惑地蹙着眉:“郎君你怎么了?”
裴湛神色恍惚了一瞬,欲念顿时如满室红烛般燃烧,脸色却愈发冷凝。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林雾知,忽地抬手勾住她的腰带,一扯。
一刹那,有什么难以言喻、不可被轻易触犯的禁忌彻底破开。
裴湛闭了闭眼,微凉的手掌克制地顺着她的纤腰,轻轻抚摸。
从前隔着衣衫便觉她腰肢纤软,手感极好,如今再无阻隔,温香软玉直抵掌心,才发觉原来隔着衣衫的感觉什么也不是。
她的肌肤竟似带着吸附力一般,滑腻如脂,柔若无骨,教他指尖发颤。
裴湛不由愉悦地眯起长眸。
…
…
情至浓时,二人倒在婚被上,于融融烛火中,赤诚相见。
裴湛发丝微散,半跪在床榻,垂望着那林雾知,勾住她一缕发丝轻嗅。
林雾知却盯着裴湛,神情有些茫然,不住地回想着,郎君以前是这般吗?她怎么记得不是如此呢?
正思索时,被裴湛捉住了脚腕,猝不及防地一整个拖向他。
她的尖叫被裴湛封于唇齿间。
…
…
月上中天之际,满室充斥昏沉暗香,轻薄的朱色婚帐如水波般抖动,内里人影若隐若现,时不时更改形态。
林雾知眼尾被逼出泪水,痛得蹙眉,使劲推了推裴湛,让他快些出去。
“你也太急了些……”她哭得嗓音细细哑哑的,“怎么忘了亲亲我?”
裴湛也想抽身离开,奈何舒服得远超于他与崔潜共感时的体验,他担心自己一动就会控制不住,在知知面前失了颜面。
他额间冒出紧张而燥热的细汗,语气干涩地道:“且……且等等……”
即便步骤早就在心中过了几遍,但终究是初次行事,难免生涩慌乱。
裴湛微感挫败。
他探过身把膏脂和香药拿过来,一次挖了大半盒于掌心,涂抹上去。
掌心的温度将其融化。
染得满手都是。
林雾知等得有些不耐:“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慢吞吞的……”
裴湛抹膏脂的手顿了顿,再顾不得初次触碰的羞,加快了动作。
待彻底柔软,足以通行之时,他眼尾的红晕好似灼烧起来。
可藏在心里的丝丝缕缕的嫉妒也终于发酵彻底,纷乱地涌现。
——为何不是他先遇到知知,为何会让崔潜捷足先登?这等滋味……竟让崔潜先享受了……崔潜何德何能!
——知知方才是嫌弃他生疏,没有崔潜让她舒服愉悦吗?可崔潜只比他多经历了几次罢了,以后他与知知多做几次,定会修得技艺精湛,让知知欲罢不能……
他边思索,边情难自已的模样,悄然地落在林雾知眸眼之中。
林雾知顿觉心神迷荡,忙抬起玉臂,勾住他的脖颈,含住他的唇。
“郎君……给我……”
片片炫光自脑中炸开。
裴湛再难克制,紧紧掐着她的腰,疯魔似的彻底深没其中了。
…
…
红烛烧了半宿,裴湛忘记何为克制,将苦苦困在他心底的魔彻底释放。
林雾知虚弱地倒在婚被上,杏眸溢出滴滴泪珠,无神地望着繁复雕花的床顶,只觉得此一场巫山雨云,无穷无尽。
心里也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裴湛好像并不知道她的敏感之处。
他是在隐晦而小心地试探之后,才逐渐放松下来,渐入佳境的……
但这些也能找到解释。
林雾知略微不安地想着:郎君都把给她忘了,又怎会知晓她的敏感之处?他会有如此行径,也在情理之中。
但前后房事带来的截然不同的感受,是找不到任何解释的……
郎君喜欢粗暴一些,总是大开大合地亲她抱她……但裴湛比较克制,喜欢牢牢地按住她,掌控她,也会吮吻安抚她。
林雾知忍不住害怕纠结。
一个人便是再失忆,总不能连习惯和性情全都变了罢?
她忐忑地咬着唇瓣,视线缓缓移到裴湛的身上,忽地惊了一下。
崔潜喜好恶战,须得身形灵活,他的肌肉练的其实没有裴湛这般厚。
但兄弟二人皆是纤薄骨骼,即便肌肉练成厚块,穿衣时依旧清瘦风流。
这也是林雾知始终没发觉兄弟二人身形上有何差距的原因。
可今日洞房花烛夜,裴湛坦诚相见,浑身结实的腱子肉便藏不住了。
尤其他此刻挺直腰,背着烛光,身形竟如山岳般,好似蕴藏着恐怖的力量。
林雾知越看越心惊胆颤,觉得眼前的男人竟陌生得令人生畏。
“不对!不对!”
她摇着脑袋,想要撑起软绵绵的腿,往后退一退,奈何她已做的浑身无力,只能抬手挡在胸前,茫然地流出泪。
“你,你……”
你是谁???
你是谁啊!!!
可她根本说不出话,凿冰的力道,让她像被钉死在案板上的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配合着乖乖地喘气。
“不,不要……”
林雾知吓得打了个哭嗝,抬手使劲推着裴湛坚硬的手臂。
然而裴湛一掌大能包揽她的臀,她这点力道,对他来说和蚊子叮咬无甚区别。
但裴湛还是停下来了。
“知知,怎么了?”
他的嗓音带着情动时的沙哑,说完,便俯下身,轻吻了吻她的眉心,
“可是弄痛你了?”
林雾知怔怔盯着他,没有应答。
这张脸,分明与阿潜一模一样。
而且他与阿潜一样顾及她的感受,见她有半分不愿,连这等事都能忍住,温柔地询问原因,抱着她安慰她……
她真是被做傻了。
胡思乱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无事……只是你刚刚做的凶,我觉得你有点陌生,吓到了……”
说完,她放松地躺在婚被上,唇角的小梨涡又荡出来,甜腻腻地撒着娇。
“好了,可以继续了”
裴湛的眉梢眼角还凝着靡丽欲色,显然并没有得到满足,只是强力克制。
听闻林雾知这番话,他倒也不意外,他毕竟不是崔潜,经验不足,被林雾知怀疑身份,也在他意料之中。
而且他心知,有些事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更何况,他从未打算长久地扮演崔潜的替身。
按照他的计划,林雾知既然已经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他们便有一生的时光慢慢相处、慢慢磨合。而崔潜刻在林雾知心中的影子再深,也终究抵不过他日复一日的温柔蚕食,耐心渗透。
总会有那么一天,林雾知于不知不觉间淡忘崔潜,而他彻底取代崔潜,成为林雾知唯一深爱的男人……
但眼下他们刚成婚,还是稳扎稳打,让林雾知慢慢接受此事为好。
裴湛垂着眸眼,抿住唇道:“知知,你知道我失忆了,故而在我心里,今日是我第一次……我是不是让你不太满意?你大可以说出来,我以后会努力。”
林雾知:“……”
她不知裴湛从何得出的结论,一时之间都诧异得茫然了。
她浑身都被玩了一遍,兴致被挑弄得无比高涨,甚至天色都快明了,红烛也已经烧了大半,裴湛还要个没完没了。
其实让她坚定裴湛就是郎君的一点,也是裴湛与郎君如出一辙的持久……
寻常男子最多两刻,有些男子体弱,甚至脉搏跳动六十下就结束了。
唯有郎君,或许是精力太过旺盛,就算彻夜不休,次日还和没事人一样……
虚弱得连走路也勉强的人
只有她。
“我很满意,不要再努力了!”
林雾知算是怕他,抬起小手用力捂住裴湛的唇,低声道:“你要是再努力,我就得死在床上了……”
想了想,她又道:“和你商量一下,你再做这一次就停不来好不好?明早还要见你的家人呢……我怕我起不来……”
裴湛心里顿时放松几分,便把她的手扯下来,放在掌心轻轻把玩着,忽地想起白日的事,笑道,“一拜天地时,我也是这样握住你的手,发现你有些紧张。”
林雾知想起此事,也笑了笑:“我第一次成婚的排场就够大了,没想到第二次成婚时……这么夸张,我怎会不紧张?”
她似乎忘了某物还在她体内,凑到裴湛耳畔,神情像只心有余悸的狸奴。
“那时候,我听到皇帝、太子、长公主还有好些一听就身份显赫的人,都来给我们送贺礼……我一个没见识的小女子能不当场失态,就够厉害的了!”
林雾知并不避讳在裴湛面前提及自己的出身,这也正是裴湛欣赏她的点。
世上多的是功成名就后,便拼命遮掩出身,仿佛祖先是见不得光的污点的人,殊不知,他们越是这般刻意遮掩,越是掩不住骨子里的卑怯——一个连自己过去都不敢正视的人,又怎能真正立得住?
但林雾知始终坦荡如初,澄澈得如初春的溪水,反倒让人觉得她不卑不亢。
某忍不住又胀大了一圈。
林雾知立时不适应地蹙了蹙眉,但还是尽力软下身子,做好再挨一顿的准备。
谁料裴湛竟硬生生地退出来了。
林雾知讶然抬眸:“郎君?”
裴湛随手扯过婚被,轻盖在她身上,又亲了亲她的眼尾:“不做了,以后的机会多的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若是忽略那个昂然可怕之物,他的神色甚至可以称之为淡然自若。
就连嗓音也清冷冷,似乎所有欲都消得一干二净了:“还有,我与你商议一下婚后的称呼,我想唤你知知或者娘子,想让你唤我夫君,如何?”
林雾知微微挑眉:“当初是你非要我喊你‘郎君’的,我本来也是随我舅父舅母的习惯,喊你‘夫君’的……”
裴湛轻轻“嗯”了一声:“我们的三叔父与三叔母也是这般称呼对方的。”
他还真不管自己如何情动了,转身躺在林雾知身旁,还把一个枕头塞在林雾知脑后,幸好婚床躺下四个人也绰绰有余,可以任意他们随意躺着。
裴湛勾唇笑道:“我想,我既然忘了与知知的前尘旧事,暂且又无从想起,那不如从头开始,创造我们新的记忆。”
“自从知道你我曾成过婚,我就有些嫉妒曾经的我……我好像入了迷障,我想让知知喜欢的是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我,而不是过去那个我不了解的我。”
他这番话说的极为绕口,林雾知着实懵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怔忪之余,心里那股子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了
但不过须臾,她就抛弃了这种感觉,警告自己以后不要胡思乱想,除了阿潜,这世上哪里还有一个和阿潜长得一模一样还待她这般温柔体贴的男子呢?
她便点头应了裴湛:“好,夫君!我以后就这般唤你了。不过你不用嫉妒,更不用陷入迷障,无论你是哪个你,全天下只有一个你,我也只会喜欢你啊!”
裴湛扭过脸凝望着林雾知,唇角渐渐泛起笑意,心里却想着——
不,全天下不止一个我。
你如今能把我错认成崔潜,改日也能把崔潜错认为我……
第40章 敬茶人怎么能富贵成这样?
裴湛一贯早起,新婚也不例外。
天色微亮时,他如常睁开长眸,正要坐起身,发觉臂弯沉甸甸的。
他垂眸望去。
林雾知长睫静静垂落,半边瓷白的脸贴住他的肩膀,呼吸轻缓而均匀,一只小手无意识地环紧他的臂弯,睡得正熟。
她只裹着一件绣金赤色丝绸袜肚,细带斜斜挂在颈后,将大片凝脂般的肩臂肌肤都露了出来。
裴湛视线微微下移。
熹微晨光中,藏在赤色袜肚内的那抹雪色沟壑,晃得人眼晕,偏偏林雾知还无知无觉地往他臂弯里蹭了蹭。
裴湛喉结滚了滚,心底某处忽然软软地塌陷下去,一时忘了动作。
其实林雾知也惯常早起,只是婚后崔潜总要胡闹至天明,她不得不赖床。
然裴湛怜惜她,只要了半宿,她得以长久地安睡,自然也快要如常醒来了。
此刻她将醒未醒,忽觉一道灼热目光落在脸上,便下意识地睁开睡眼。
还未看清眼前人,她便已本能地仰起脖颈,送上朱唇,软软唤了声。
“郎君……”
嗓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睡意,甜腻得让裴湛心里发涩发酸。
他翻身压过去,吻住林雾知的唇,又捏住她的脸颊:“叫我什么?”
林雾知眨巴着眼,似是没睡醒,慢吞吞回道:“郎君,别捏我……”
裴湛微感气堵,冷笑片刻,手指下滑捏住她两肋的痒痒肉:“再叫一次。”
林雾知顿时被激得哈哈发笑,使劲扭动着身子,推推打打要避开裴湛的捉弄,奈何她的力气小,扭了半天,还被死死压在婚被里,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总算彻底清醒,也总算想起昨晚应下的事,无奈地道:“夫君!夫君!哎呀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大的醋劲?”
真没见过会吃自己醋的人。
更未曾料到,裴湛心思这般深。他分明早就不满这个称呼,暗自醋了许久,却偏要端着一副坦然接受的模样,直到新婚之夜,才借着缠绵之势,要她就此改口。
林雾知不确定地猜测着,夫君好像对名正言顺有什么执念?
“我昨夜已说过,”裴湛忽地停下捉弄的动作,整个人都安静下来,眸色沉沉地望着林雾知,“我知道一时半刻娘子难以忘记过去的我,我愿意给娘子时间,只要娘子愿意多爱一点现在的我。”
又开始了!
什么过去现在的!
根本听不懂!
林雾知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很想抬手堵住耳朵。怎么之前没发觉夫君是这种纠结得陷入自苦的男子?
什么以前现在的,那不都是你吗?我喜欢的就是眼前的你啊!
罢了,彼此对牛弹琴,只会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还是别聊这个了。
她就敷衍地点了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的。我们快些起床,除了拜见祖母叔伯,还有别的事要做!”
裴湛知道此事急不得,却也没有让开位置,反而把林雾知抱住怀里:“祖母令我今日不许早起,我们再睡一会儿。”
林雾知:?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然而她刚要在裴湛怀里寻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就不小心碰到了某热物。
林雾知:“……”
她眨了眨眸眼,望着婚帐发怔,果然感受到睡裙被掀开的动作。
裴湛还在她耳畔低喘着道:“昨夜见娘子虚弱,未敢尽兴……今早娘子的力气似乎恢复了,可否容我进去?”
林雾知顿时羞得脸色爆红,脑袋死死埋入婚被中,不想搭理裴湛。
你都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还文绉绉地问这些作甚?
我没有拒绝就是同意啊!
难不成要我像个欲|女求你进来吗?
啊啊啊啊啊!
到底是气恼大过羞恼,她终究猛地抬起脑袋,杏眸含水,瞪向裴湛:“给你一刻钟,你做不完,罚你今晚给我洗脚!”
裴湛微微挑起眉梢,觉得这个惩罚隐隐有些奖励的味道。
他不由勾唇笑了笑:“好!”
…
…
果然一刻钟内未能结束。
甚至转战到软榻旁。
林雾知香汗淋漓地趴在案几上,玉色的背被朱棕的案几映得愈发诱人。
她回眸一看,发现裴湛眼尾发红,隐隐食髓知味,忙踢了他一脚。
“我还要洗漱梳妆!你快些!”
裴湛眸中闪过遗憾之色,只得掐住林雾知的腰,加快了播撒的进程。
…
…
待到日上三竿,裴老夫人所住的闲溪院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
正厅之上,裴阶和他的女儿裴思婉,照旧沉默地坐在老夫人的左手边。
裴珺则坐在老夫人的右手边。他难得褪下了常年不离身的素色衣衫,换上了一袭喜服,昨夜又刻意控制了饮酒,今早果然神采奕奕,有个喜公公的模样了。
总归是嫡亲的子侄要成婚,裴嵘终于舍得从岳父家,携妻子卢芷春回到裴府,只是他总没个正形,自打坐下来,就和妻子嘀嘀咕咕说个没完,丝毫不顾及大哥二哥一个鳏夫,一个弃夫的心情。
裴老夫人一见他们三个就糟心,尤其她不过多问了一句卢芷春可调理好身体,何时能怀上孩子,就被裴嵘瞪了一眼。
裴嵘冷着脸道:“湛儿大喜的日子,我不想与娘亲多计较,但您若再逼我,改日我就满天下宣称我不举!”
裴老夫人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不过是没话找话,出于善意地问了一句卢芷春的身体,何至于逼他了!
“你去吧!你这就去满天下嚷嚷吧!你以为你这样能威胁到我了?”
裴老夫人气急,手杖使劲点着地砖,发出笃笃的声音:“你不想生,我还免得担惊受怕你生出个和你一样疯的子孙,连累我死了也难以瞑目!”
裴珺连忙劝道:“娘,您何必与三弟这个不孝子一般见识啊?您要是被他气出个好歹,他只会抱着他媳妇哈哈笑!”
一旁的裴阶实在听不下去了,二弟这哪里是劝,分明是火上浇油。
他只得站起身,阻拦两个一把年纪了还针尖对麦芒即将大打出手的弟弟们。
“够了!湛儿夫妻俩就要过来了,你们两个能不能少说几句?”
裴嵘这才冷哼一声,重新坐回原位,却是阴阳怪气地道:“我平生最看不惯一些弃夫,自己日子过得凄惨,就见不到我与娘子恩爱,我定然不会如那弃夫之愿,定然更要与娘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气死那些嫉妒我们的弃夫才是!”
卢芷春立即照着他的后背打了一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且闭嘴吧!哪里能对娘亲和兄长这般无礼?”
裴阶则略有几分绝望地想着,三弟妹这张憨直的嘴啊,可真是……这下好了,不是阴阳怪气二弟了,而是定论了。
裴珺昳丽的面容已然气得微微扭曲,却偏偏说不出话来驳斥。
裴老夫人不由头疼得长叹,手杖再次点了点地砖,制止他们的肆意妄为。
“我告诉你们,湛儿已经成婚了,我如今一点儿也不稀罕什么儿子和孙子了!我就稀罕重孙子!你们以后不想成婚,不想生孩子,我都懒得管!我巴不得你们以后少来碍我的眼,我还能多活几年!”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大丫鬟翠莺脆生生的嗓音:“大公子,大夫人!你们就随我往这里走吧!”
屋内登时一静。
所有人立即回到原位,端正了姿态,满脸平静地饮茶,或者微笑着等待。
裴珺还小心地理了理发冠,神情不安地往门口张望了一眼。
下一瞬,珠帘被掀开。
裴湛半搂着一位身材纤弱的女子,春风拂面般缓步走进来。
众人皆不自觉地屏息凝神,将身子往前倾了倾,眼神却飘向厅中,暗暗地将这位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却见这女子身着一袭正红绣金牡丹的齐胸衫裙,乌发挽成凌云髻,簪了两支累丝金蝶步摇和两对插梳,偏生她的五官生得娇俏明丽,这一身打扮宛如朝霞映雪,衬得她愈发艳光逼人。
十五岁的裴思婉尚且藏不住心事,当即低呼一声:“是个美人啊……”
裴老夫人不自觉松了眉头,手杖在掌心转了三转,笑眯眯地对众人道:“我之前见过知知的画像,那时候就觉得俊俏,没成想真人比画像还要俊几分!”
她那三个儿子干巴巴应了几声。
裴老夫人也懒得管他们,只递给丫鬟们一个眼神,丫鬟们立即端好茶水,把蒲团仔细地铺在地上。
裴湛和林雾知对视一眼,便一起跪在蒲团上,接过茶后,递给裴老夫人。
“孙媳/孙儿恭请祖母用茶,愿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裴老夫人的眼眶又湿润了,她情不自禁地拿帕子按住眼尾,边满意地点头,边一一接过茶杯,饮入腹中。
“好!好孩子!我愿你们鸾凤和鸣,早添麟儿,白头偕老啊!”
话毕,让丫鬟们将早就备好的一副金玉珊瑚头面,递给林雾知。
这副头面委实豪奢,不过被丫鬟们掀开一层布,让林雾知瞧一眼,溢出来的华光就闪烁得整座正厅都亮堂了几分。
林雾知惊得缓缓张开唇。
她幼时也随着林卓和李学真见过一些达官贵人,却未曾在那些贵人们的身上见过这等珍奇华贵之物……
其实何止现在,自房事结束,她随裴湛去洗澡时,就震惊得难以言语了。
裴湛住的兰橑院内,竟然有一汪比她在龙兴村住的宅院还要大的温泉池。
据裴湛所说,多年前大国师特意在此地设下的阵法,引来了一汪热泉。后被裴府围住,修建成了这处温泉池。
为她梳妆打扮时就更夸张了。
裴府原本为她配了八个侍女,但裴湛担心她难以适应,于是改为四个侍女。
侍女们手脚利索,不过几息,就为她挽好发髻,开始给她上妆穿衣。
至于梳妆盒和首饰盒里面有什么,她压根没敢细看,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害怕暴露自己的穷酸之气。
也是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什么是阶级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她甚至比世家的丫鬟们更贫穷卑弱,更见识短浅……
但她的性格比较随遇而安,并不会追慕权贵,也不会卑贱自己,她认为自己和贵人们一样,都配得上珍奇之物。
既然得了泼天富贵,与其惶恐不安,担惊受怕,不如坦然享受。
所以她并没有为此难堪多久,心境就平和下来,还有心思问丫鬟们给她涂的什么颜色的胭脂,好生漂亮。
丫鬟们似乎被特意调教过,低眉顺眼地为她解释,没有丝毫瞧不起的神色,甚至主动为她展示一些首饰。
主仆几人总算破冰,气氛逐渐热切,她也渐渐放松下来,
——才怪!!!
裴老夫人一出手就是赠予她价值连城的宝贝,着实让她难以承受。
人怎么能……富贵成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