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VIP】

    第29章 沦陷 “喜欢,”星使终于找回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放缓。

    直到——

    冰凉的触感落于他的耳畔, 他的脸庞,他的眼睑。

    冷冽的夜风吹起发丝,他听见宛若羽毛飘落的声音, 送来冬雪清新的气息。

    温柔却冰冷,就好像在最寒冷的冬季吃冰淇淋, 馥郁的奶油在舌尖一点一滴绽放。

    “睁开眼睛吧。”

    他听见雪臻轻轻地说。

    眼前是梦幻般的场景。

    无数的粉色雪花,更多的粉色冬雪, 它们沸沸扬扬地从深蓝的天幕洒落, 淹没了所有的路灯和光秃的树梢, 如同春日绽放的樱花, 婚礼上的玫瑰花瓣。

    一场寂静而浪漫的粉红色冬雪。

    粉红色的雪花像雨滴落在他的身上, 漫天都是它们轻盈的身姿, 仿佛托起了一个梦幻。

    雪臻站在梦幻里,安静地注视着他。

    雪花落在雪臻浅色的睫毛上,落在白色的领口, 将整个人装扮成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前的礼物。

    他的头发是碎银的洁白, 他的眼睛是冰川的蔚蓝。

    纷纷扬扬的雪片仿佛在他身后腾起一双巨大的粉红色翅膀。

    “喜欢吗?”

    在粉色的冬雪里, 雪臻的声音轻盈虚幻,蓝色的眼瞳中倒映出星使一个人的影子。

    望进那双眼睛的一霎那,滤过了广场的人声喧闹和路灯的五光十色, 钟楼的指针倒转, 时间退回到最初的原点。

    不必分辨白昼与黑夜,也不曾知晓春夏秋冬。

    “喜欢,”星使终于找回声音,“很喜欢。”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前,就已经将雪臻抱进怀里。

    一切都在持续不断的、永无停息的粉红色冬雪中变得虚幻,变得不切实际, 唯独除了怀中的这个人。

    只有雪臻是真实的,只有他才是可以旋开锁芯的钥匙,只有他才是一切的答案。

    雪臻静静地在怀里呼吸着,然后抬起头看他。

    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可以数清那浅色的睫毛,听见轻柔的呼吸声。

    粉色的雪花还在寂静地飘落,映衬着情人节暧昧的氛围,如同涔涔流水,温润无声。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他感到这一幕在以前发生过。

    ——在一个不同的地方,在空无一人的原野,在世界的终结。

    但就像一闪而逝的幻觉,再也无法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星使牢牢地抱着怀中的人,只是因为他想这样做。

    因为他希望这样做,他也被准许这样做,并且他永远永远都不想停下来。

    太迟钝了,花费那么多的时间才终于意识到,雪臻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对钟远说的话是正确的——雪臻是特殊的,没错,是独一无二的。

    但不仅仅如此。

    近在咫尺的,正对着他视线的是粉红的唇瓣。

    意识到这一刻时,他无可抑制的拂上对方的下颌。

    雪臻因为这个动作,稍稍从他怀里退开一段距离,但却没有阻止他。

    手中的肌肤柔嫩,指尖堪堪擦过唇瓣的边缘。

    粉红色的雪花飘落在雪臻的脸颊,颜色也是同样的粉嫩。

    不仅仅是特殊,不仅仅是独一无二。

    ——他喜欢雪臻。

    是想要亲吻这柔嫩嘴唇的喜欢,是想要长久和他在一起的喜欢。

    然而雪臻只是微微偏着头,毫无察觉。

    星使甚至觉得,雪臻不知道这样暧昧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无法再逃避自己的内心,无法再自欺欺人,说服自己这不是……喜欢。

    “雪臻,”他在安静的冬雪里开口,“我……”

    他无法再说下去。

    因为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

    一种仿佛源自于本能的警告,阻止着他的未尽之语。

    深蓝色的天幕中,人类无法触及的领域,仿佛躲藏着巨大无形的未知之物,嗡鸣着窥伺着,冷漠而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没办法说出来,他无法对雪臻言明自己的心意。

    一层凉凉的冰顺着脊骨凝结上来,透露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威胁。

    “你想说什么?”雪臻问,瞳孔里的蔚蓝澄澈干净。

    “我……”星使斟酌着开口,“不,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从不知道你能改变雪的颜色。”

    “我的能力,”雪臻微微弯起嘴角,“一直都在缓慢恢复。”

    星使后退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纯黑的头发上落下片片粉红,金色的瞳孔里藏着几分看不分明的情绪,无声地注视着他。

    刚刚的氛围有些奇怪,但是具体奇怪在哪里,雪臻说不上来。

    星使看上去似乎有其他的话要说,但是最终替换成了其他的句子。

    雪臻一边控制着能力,一边这样想着。

    接连不断地控制降雪,而且是大范围的降雪,耗费的精力要比随手制造建筑多。

    无论怎样,雪臻想,星使总归是满意的,也不用担心会被限制消费了。

    他们在雪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周围的人兴高采烈地拿出手机,拍下难得一见的场景。

    雪臻掏出手机,果不其然,立刻在app上刷到了关于这场雪的视频。

    视频中,一对年轻的情侣,在粉红色的冬雪中旁若无人地接吻,还配着缠绵悱恻的音乐。

    慢动作加上音乐的配合,看上去确实很浪漫。

    雪臻在操控这场雪的时候,都没想到会有如此鲜明的作用。

    他给视频点了个赞,然后递给星使看。

    星使面无表情地看完视频,点了个踩,“我有些嫉妒。”

    雪臻:?

    雪臻不理解他在嫉妒什么,总不能是嫉妒别人有男/女朋友吧。

    但他本人可是在情人节,收集了整整108份巧克力和手写情书的游戏主角。

    要是他愿意,他可以谈108个男/女朋友啊。

    雪臻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108份巧克力?”星使挑眉反问,“确实有108份,但其中的几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比如维卡的那份,我考虑过是直接销毁掉,还是找个人替我试吃,但没得出结论。”

    星使的担忧不无道理,雪臻今天都特意没找维卡蹭巧克力吃,看来收到这么多份无法拒绝的巧克力,也会增添苦恼啊。

    漫天的雪花融进浪漫的节日气氛,如云似雾的粉红色在深蓝的天幕上,呈现出珍珠粉的颜色,仰头向天顶看,犹如璀璨的奇异星河。

    他们绕着广场走了有一段时间,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钟楼依旧静默地伫立,像是粉色冬雪里不可忽视的背景板,此时它的指针恰好划到午夜十二点整。

    雪臻停下来,对星使说:“情人节过去了。”

    “我希望这一天能够持续,”星使的声音在雪雾里缥缈,“但在最后的时刻,能这样度过就已经满足了。”

    ——能和你一起度过,而不是和任何的其他人。

    *

    粉红色的冬雪,终究改变了一些事情,举例来说:

    逐日庭的官方账号,认领了这场雪的来源是雪臻,最后话题居然歪到“雪臻是逐日庭的吉祥物”上面。

    吉祥物之类的,雪臻不是很感兴趣。

    度过情人节后,星使又立即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或者说,琐碎的工作中。

    最近没有紧急的大事件,追踪卓茗的任务也没进展缓慢,星使大半的工作时间,都用在缓解异能者的星蚀症症状。

    在这个二次元游戏里,星使的异能其实是一项特色玩法。只要抽到了卡池角色,就可以单独对他们“治疗”,治疗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提出或回答个性化的问题,肢体接触,触发特殊对话内容……

    最后根据综合得分,增加卡池角色的好感度。好感度每提升一级,都会解锁相应的奖励,分别提升到8、9、10的好感度级别,还会解锁一段角色的好感语音。

    系统往往会在此时发出疑问:【星使的好感度提升有点慢唉。】

    雪臻顺着提问:【会对剧情造成影响吗?】

    系统回答:【这倒是不会,好感度系统是剧情之外的玩法,提不提升都不影响正常的游戏剧情。只是每次星使“治疗”异能者的时候,好感度的增长都比较慢,也就是说,他故意选择了不那么暧昧的方式和做法。】

    雪臻:【比如?】

    系统给他举了一个例子:【你看吧,星使刚刚“治疗”了阿塞诺,但整个过程中却连一次肢体接触都没有。阿塞诺的人设是缺爱敏感自卑的小男孩,如果星使在治疗过程中,摸摸他的头或者脸颊,又或是抱抱他,会多加整整一颗心的综合评价,然而星使从没这么做过。】

    雪臻忽然想到,星使对待自己好像不是这样,自从被假星使骗了以后,他就总喜欢捏自己的脸。

    雪臻也不知道自己的脸有什么好捏的。

    并且他也不避讳抱自己,前几天的情人节,还主动在漫天大雪里,将他搂入怀里。

    为什么呢?

    因为怕他冷,所以在雪天将他抱在怀里?

    好像也解释不通,毕竟雪臻根本不怕寒冷,哪有掌控冰雪的异能者怕冷的道理。

    那又是什么呢?

    雪臻认真地想着,最后得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应该是因为,星使是人类,其他异能者也都是正常的人类,他却是狐狸。而人类都喜欢摸摸狐狸,抱抱狐狸吧,洛特菲尔和钟远有时也会摸摸抱抱他。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自认为想出了一个完美的解释后,雪臻就将疑惑抛到脑后。

    钟远最近一反常态,来逐日庭的次数显著增多。雪臻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卓茗的事情。

    雪臻在她和逐日庭的情报人员低声交谈的时候,看见了她。

    钟远将他带去酒吧的那一次,虽然开始有点不适应,但确实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他不介意再来一次这样的体验。

    所以他安安静静地,在三米开外等着对方忙完,才上前拦住对方。

    银色的头发太过显眼,钟远从雪臻在旁边等待开始,就注意到对方了。

    耀眼的银色头发飘荡在耳际,衬托得肤色冷白细腻,犹如会呼吸的珍珠,令人无法将视线移开。

    纤长的脖颈下面坠着的蓝宝石,和他的眸色相得益彰,是同样的蔚蓝深邃。

    “钟远。”

    她装作才发现他的模样,转脸过去,露出恰到好处、不过分夸张的表情。

    “钟远,”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想问问,最近有没有我能做的,或者能帮忙的事情?就像上次的地下商业区。”

    她瞬间领会其意——雪臻是无聊了,想找点乐趣。

    “让我想想……”她低吟着,“好像确实有你能做的事情。”

    那双深邃蔚蓝的眼睛里亮出光泽,瞬间就澄澈透明了几分。

    “但是……”她生出一点坏心思,“要比酒吧的那次,难度更大呢。”

    “告诉我,”雪臻果然被调出好奇心,“我能做好的。”

    “嗯……”她的声音温柔下来,“或许你听说过‘MoeMaid咖啡厅’?”

    *

    MoeMaid咖啡厅坐落在最繁华的大街上,粉红色的、招摇可爱的字体彰显着它的主题。

    闪烁的霓虹粉色,还有带着二次元属性主题的种种提示,几乎明示了它的内容。

    “这不是逐日庭的吉祥物——”店长的语调非常夸张,“雪臻大人吗?”

    雪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迎接过分的热情,这是继维卡后,第二个称呼他为“雪臻大人”的人。

    还好有钟远替他回答,“当然啦,如家包换的雪臻就在你面前,可是逐日庭的头牌。”

    她的回答,却又令雪臻陷入了更深的疑问漩涡:逐日庭的头牌是指……?

    “逐日庭的头牌就交给你了,”钟远意味深长地说,“店长可要好好把握啊。”

    “请钟远大小姐放心,”店长信心满满,“我一定会好好把握的!”

    雪臻的心里又冒出来第三个问号:把握什么?

    然而他却没有将疑问说出口,神色如同新雪般洁白,蓝色的眼瞳里裹藏着淡漠的寒意。

    低垂着眼眸,那点淡漠的寒意却又消散了,整个人如同冬日早晨清冽的雾气,带着漫不经心的微凉,弥散至周围的地域。

    钟远又低声吩咐几句,店长几乎无法抑制住兴奋的表情。

    最后钟远对他微微一笑,“放心吧不会出错的,我就先走了,雪臻。”

    店长放大的脸在眼前冒出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瞳微微一扩,无意识地。

    店长满意地点头,“雪臻大人,我会让本店最耐心可爱的女仆姐姐来教你的。”

    “小绫,”店长提高音量,“来这边。”

    小绫小跑着过来,来到面前站定,声音清悦,“店长请放心,我会指导雪臻大人如何工作的。”

    “雪臻大人,”她的声音清亮洒脱,“请随我来吧,先挑选一件您喜欢的、萌萌可爱的饰品吧。”

    雪臻在众多花里胡哨的、粉嫩柔软的制品中,勉强挑出一对白色的耳朵。

    “是狐狸耳朵呢。”

    雪臻对着一面雕着彩色花纹的镜子,慢慢地、动作轻柔地戴上。

    小绫站在一旁,鼓励地看着雪臻。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他作为狐狸的时候,是有白色的兽耳,但变成人形时却不然。

    这是他第一次,在处于人形时,还同时有着白色的耳朵。

    固定兽耳的发箍是浅色的,完全可以藏进银白色的头发,看不到一点踪迹。

    耳朵是毛绒绒的,随着轻微的动作,外层稍长的毛一晃一晃的,如同此时那颗不安定的心。

    小绫围着他转了一圈,又替他轻微调整了角度,直到它严丝合缝地待在雪臻的头顶。

    “这身衣服……”小绫上下打量一番,“很不错,已经很可爱了,完全不需要多余的改动。”

    衣服是星使给他挑选的,小绫的评价很高。

    她的声音轻柔中包裹着欢喜,具有感染力,令雪臻悬着的心落下来。

    小绫又给他制作了一小片蓝白相间的工牌,用圆润的字体写着“雪臻”。

    “为客人介绍菜单的时候,动作要……”

    “如果客人要求合照,就推荐他们点第三页包含合照的套餐……”

    “拿铁拉花,手像这样用力,不要抖,慢慢地在……”

    雪臻侧耳倾听,头顶的白色狐狸耳朵竖起,一副专注的样子。

    等到他学成上岗时,店里的人明显比他刚来的时候增多了。

    “雪臻居然在这里打工……!”

    有眼熟的异能者惊叹道。

    “还可以合照,真的没白来这一趟……”

    “……”

    由于是第一天,他的动作不熟练,但是所有人都没有为难他。

    比如,当他不小心加多奶泡,破坏了拿铁拉花的形状时,穿着黑色羽绒夹克的客人并没有生气,反而夸赞他做得很好。

    就好像,他就算只能说出一句连贯的话,其他人也会觉得他做得很棒。

    第五位客人的服务结束后,小绫过来对他说,有人指名要他来点餐。

    雪臻扶正歪了的狐狸耳朵发箍,转身来到第六位客人的餐区。

    在看清那人的脸时,雪臻不由得顿住一秒,但神色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异常。

    曾印在金融周刊上的脸,此时扬起了明显的角度,调笑地看着他,又将外套脱下来,搭到椅子靠背。

    艾德里安今日的装束,不似平日正式,反而显示出一种肆意不羁的魅力。

    “我特意指名你,”艾德里安的袖口敞开,袖子懒洋洋地卷到前臂,“雪臻。”

    念雪臻的名字时,声音调得恰到好处,既不疏远又不过分热络。

    “欢迎艾德里安少爷回来。”雪臻的工作已然纯熟。

    艾德里安抬眼去看,不期然撞进一片干净的蔚蓝里。

    声音也是干净澄澈的,又透着淡漠的冷意,和语句的内容呈现出奇异的矛盾,却完全不引人反感,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风味。

    “你认识我?”他的目光深邃了几分。

    “曾经在杂志封面看到过,”雪臻不紧不慢地回答,“今天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这可说不准,”他的语气玩味,“或许我们早就见过,例如在虹羽的拍卖会。”

    雪臻回想起之前的拍卖会,那场盛大的意外,还有因这场事故而变得更加神秘莫测的“悖论”。

    艾德里安当时也在场,还拍下了“悲剧演员”,实现了黄瓜自由和胶带自由。

    但雪臻不记得在现场见过对方,至少在他印象中不曾发生。

    难道是在意外陡然降临之时,在非战斗人员还没有疏散完全之际,艾德里安和自己擦肩而过?

    有这个可能。

    雪臻冷冷淡淡地、像个机器人一样说完开场白,接着给艾德里安介绍菜单。

    “这款甜品是草莓奶冻布丁船,”雪臻回忆着交给自己的台词,“超级细腻嫩滑,奶香浓郁,入口即化哦。”

    “这款饮品是冰川海洋奶油苏打哦,”雪臻又想起小绫告诉他,要多加语气词,“做出来的颜色和我的眼睛的颜色相同呢,都是蔚蓝的冰川色哦。”

    “……”

    介绍一通后,艾德里安很不给面子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雪臻:“……”

    “抱歉,”艾德里安的声音里充溢着欢乐,“让我看看……就要这个套餐吧。”

    “……亲爱的。”

    雪臻刚要拿着菜单走人,就听见身后飘来的那道称呼。

    亲爱的?

    雪臻微微皱眉,将这三个字打包扔到脑后。

    艾德里安虽然看起来轻浮,但却很有分寸,除了“亲爱的”这三个字外,其余时间都表现得很正常。

    这就让雪臻更没有理由细想“亲爱的”这三个字了。

    中间的休息时间,小绫主动跑过来教学,教他如何将拉花做得更好看,让线条更流畅。

    雪臻又试着做了几次,却都失败了,要么是奶泡加得太多,要么是手抖破坏了图案的完整性。

    明明他操控冰雪的时候,如同最高明的外科医生操纵手术刀那般精准,可是换到咖啡拉花却完全不是这样。

    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再接待最后一位客人,他就可以圆满地度过在MoeMaid咖啡厅打工的体验了。

    而最后一位客人是——

    雪臻轻快地向餐区走去,却见到了最熟悉,也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双金色的眼眸流溢着蜜糖般的光泽,长而弯的睫毛忽而垂下,又在雪臻出现在视野之内时翩跹闪动。

    嘴角微微上扬,然而眼底的光泽却加深了几分。

    星使的目光俨然射向他,像一团灼热的炭火,又像是直射进海底的一束光。

    “雪臻。”

    雪臻开口,却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明明做的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是像与维卡密谋拆家的事情,但他却奇异地感到不自在。

    这种感觉只有在自己做错事情的时候,才会从心底迸发而生。

    可是他又没做错任何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心虚?

    “没有排练好的台词吗?”见到雪臻迟迟不说话,星使的笑意不达眼底,“怎么不给我介绍?”

    雪臻不太情愿地,将夸张粉嫩的菜单展开,“本店的新季特色甜品是冬日慵懒马卡龙套餐……”

    “如果想配上清爽解腻的饮品,”天知道他真的不想再演下去了,“推荐点这款海边度假风味的蓝柑泡泡水……”

    雪臻僵硬地介绍着,从没有一刻,如此希望星使打断他不得不介绍的推荐语。

    “这个套餐,”为什么星使还不叫停,“我会亲手用番茄酱,在蛋包饭上绘制可爱的图案……”

    星使终于说话了,“可以指定绘制的图案吗?”

    “当然可以,”雪臻垂下睫毛,避开星使的视线,“只是我第一天上班,如果太复杂的图案,可能会画不好……”

    他真的不想去看星使的表情,并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戴着毛绒绒的狐狸耳朵。

    雪臻从来没在星使的面前,以人的形态,佩戴一对仿真的狐狸耳朵。

    面对其他人,他尚能接受,但是面对星使,却从内心深处生出强烈的、想要遁走的情绪。

    “画不好也没关系,”星使的声音深邃下来,“对待逐日庭的吉祥物要宽容一些。”

    怎么星使也知道,关于他是“逐日庭吉祥物”的话题?

    “但态度是另一码事,”星使没有轻而易举放过他,“你的语气词呢?为什么接待其他人的语气,和接待我的不同?”

    星使又怎么得知,他为其他顾客介绍的内容?

    雪臻犹疑着,没有立刻开口。

    然而对方打定主意不放过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那双金色的眼眸忽明忽暗,就像是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这个套餐呢,”雪臻浅色的睫毛轻颤,眼底的羞赧如同春日即将绽放的桃花,“雪臻会亲手用番茄酱,在蛋包饭上绘制超级可爱的图案哦……”

    “从头开始,重新介绍。”恶魔在低语。

    雪臻:“……”

    他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第一款是本店的新季特色甜品,冬日慵懒马卡龙套餐,味道超级甜蜜,是最适合在冬日里享受的甜美哦……”

    羞耻。

    好羞耻。

    超级羞耻。

    作为一只道德感不高的狐狸,雪臻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如此强烈的羞耻了。

    “如果……少爷觉得太腻,想配上清爽解腻的饮品,雪臻会推荐点这款海边度假风味的蓝柑泡泡水呢……”

    到底为什么会存在,要叫每一位顾客少爷或者大小姐的规定啊?

    对着其他人念,雪臻感受良好,但对着星使念,完全不一样。

    星使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表演。

    他认真地注视着显露羞赧的脸,那对金色的眼睛如此明亮,仿佛黑色夜幕中即将燃烧坠落、划过天际的流星。

    再三突破下限后,星使果断地挑选好餐品,终于放过了他。

    明明点餐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却漫长得仿佛度过整整一个世纪。

    那对金色的眼瞳里,像是带着一副温和礼貌的面具,即便雪臻暂时走远,也能感觉到对方正在安静凝视着他,在柔缓的轻音乐中沉默地注视他,在餐区的椅子里等待着他。

    那目光如影随形,雪臻简直是落荒而逃。

    但是他还要负责上餐,并且要在蛋包饭上绘制番茄酱。

    等待取餐的过程中,雪臻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装扮。

    碎银般的发丝稍显凌乱,白绒绒的狐狸耳朵却纹丝不乱,垂下来的碎发微微遮住纤长的睫毛,其下透露出明亮的蔚蓝色。

    不明显的粉色在雪白的肌肤之下蔓延,但雪臻却一眼就发现了。

    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从容,默念了几遍后,那点粉色才堪堪消退。

    闭上眼睛,又睁开。

    雪臻自我催眠:就当星使是普通客人……

    重复几遍后,镜子里的人已然恢复了平时的淡漠,看不出一点外露的情绪。

    这副冷冰冰的表情,一直维持到将餐品呈到星使的桌子上。

    “少爷想要绘制什么样的图案?”他拿着番茄酱的瓶子,问。

    “画一只狐狸吧,”星使勾起唇角,“要与你一模一样的狐狸。”

    果然是赤裸裸的为难,星使连装都不装了。

    他没画过狐狸,也不会画狐狸——他根本不会用番茄酱画画。

    雪臻能够用冰雪呈现栩栩如生的雕塑,也能用冰霜凝结出完美的人物图案。然而操纵冰雪,和用笔画是毫不相干的。

    他做不到随心所欲地,像塑造冰雪一样,用番茄酱绘制出完美的图案。

    但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尝试着画出一只狐狸。

    头,然后是耳朵,身体,接着是尾巴……

    歪歪扭扭的线条,略显滑稽地呈现在两个人面前。

    “绘制完成,少爷,”他不情不愿地说,“请享用。”

    星使没有再挑剔他的语气,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蛋包饭,第一口就咬掉了狐狸的头。

    雪臻:“……”

    他怀疑星使是故意的,但没有确凿的证据。

    没有再理会星使的举动,他转过身,逃也似的远离了星使的座位。

    平心而论,排除服务星使的一整个流程以外,在MoeMaid咖啡厅的打工体验很新奇,也饱含趣味。

    结束后,他摘下狐狸耳朵放回去,店长给他结清了工资。

    工资比他想象中要多,雪臻从没想过,他可以靠自己的双手辛勤劳动,挣到如此多的钱。

    店长将厚厚一沓钱塞到雪臻手中,“狐狸耳朵就作为纪念,送给雪臻大人吧。”

    雪白的狐耳发箍做工精良,价格看起来并不便宜,但是架不住店长的热情,雪臻最后还是收下了。

    在店长热情的推拉间,雪臻瞥了一眼星使的座位,空空如也,于是心里安定下来。

    星使应该是用餐结束就离开了餐厅,太好了。

    雪臻放好劳动所得,打开餐厅的门,迎面的寒风让充实工作了一天的头脑清醒不少。

    然而还没等他迈出第一步,就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脖颈choker的链子。

    冰凉的手指像蛇一样钻进领口,熟练地拿捏住他的脖子,将他勾回原地。

    无需思考,雪臻几乎是愤怒地回过头,果然看到了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星、使。”

    他已经足够有耐心了,他忍了星使很久。

    “怎么不叫我少爷了?”星使笑得很邪恶。

    如果他是狐狸的形状,早就一口咬上去,现在他终于能理解安安的恼羞成怒了。

    雪臻冷冰冰地瞪了星使一眼,然而在对方看来却没什么威胁力。

    “你背着我做这种事情,”星使慢悠悠地说,“我都没有生气,反而来支持你的工作。”

    刚才的种种为难,叫支持他的工作吗?

    雪臻快走几步,刚要摆脱对方,却又被捉住手腕。

    握住他的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微微用力,白皙的肌肤下隐约露出淡青色。

    试着挣脱两下,完全没有甩开,雪臻便不再尝试,与对方肩并肩地走了一段路。

    一路的街灯闪着橘金色,如同夕阳的光辉,在冬日的夜晚里,潋滟着澄澈明亮的波纹。繁华街道两侧的建筑鳞次栉比,宽广的马路上车流涌动,车灯与鸣笛的声音交错着。

    “为什么想不开,”星使率先打破沉默,“要去挣钱?”

    “想不开”这三个字用得很诡异,难道有人不喜欢挣钱吗?

    “赚钱不是目的,”他回道,“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加回报。”

    “也是,”星使表示赞同,“你无论如何又花不完我的钱。”

    名义上,星使的工资不算高,但是收入来源又不指着那点明面上的工资。

    二月份的天气散发着冷冽的严寒,呼出的空气带着白色的雾气,街边橘金色的光,将星使的黑发染上一圈光晕。

    他确实花不完星使的钱,他也从未沦落到要靠自己的双手赚钱的地步。

    毕竟,狐狸哪里有要赚钱养家的道理。

    *

    翌日清晨,安安照例大摇大摆地,拿着空掉的咖啡杯,如梦游一般飘过走廊。五分钟后,又大摇大摆地,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杯,双目无神地飘回来,关上门,并且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不会再踏出房门半步。

    走廊的窗是半镂空的,雕刻着繁复的花纹。24小时点着暖洋洋的灯,中央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

    站在最高的楼层,可以欣赏到独一无二的风景,因为逐日庭大厦的高度令周围的大楼望尘莫及。窗外永远都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尤其是上班和下班的高峰时段,以及很偶尔,街道上异界怪物逃窜的时候,马路会彻底堵塞。

    雪臻有时会站在暖意洋洋的灯旁看风景,看车流涌动,看往来人群如同虫豸微茫渺小,连成黑乎乎的一团。

    但今日却有一处不同,一辆别具特色的加长轿车,快速轻捷地拨开拥堵的车流,滑入事先预订好的绝佳停车位。

    这个停车位的价格很昂贵,很少有人会因为省时间而提前这么久预订。

    这辆车吸引了他的目光,隔着窗,穿黑西装的高大男人打开后座的车门,恭敬地等候着车的主人。

    金色的发丝,暗红色的外套,雪臻前一天才见过他。

    ——艾德里安。

    雪臻眼看着艾德里安在保镖的护送下,不紧不慢地步入逐日庭大厦。

    十五分钟后,星使在通讯中简短地告知他,让他出席接下来的会议。

    真是罕见。

    雪臻几乎称得上逐日庭最无所事事的人员,他都不记得上次去会议室是什么日期。

    直觉告诉他,这场会议和艾德里安有撇不开的关系。

    果不其然,雪臻慢吞吞地,踩着正好的时间步入椭圆形的会议室时,第一眼就看见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星使,钟远,还有几个不太熟悉、平时没怎么说过话的人。

    雪臻随便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默不作声地听了一整场会议。

    简单概括,艾德里安的某位富商朋友,手下员工在机场清点货物时,在货仓里发现了昏迷的工作人员,还有破碎的货箱。

    经过缜密的探查,货箱里的货物被破坏了大半,现场留下了紫色蜘蛛的尸骸。

    “箱子里装的可是辰星陨落的骸骨,”艾德里安的声音华丽如绸缎,“价值连城,供不应求。”

    陨落的辰星蕴藏着丰富的能量,而星蚀症候群的感染者,最渴望的就是来自辰星的力量。

    整件事情脉络清晰,雪臻用尾巴也能想出来,是卓茗偷窃了源自辰星的能量。

    感染者太渴望这能量了,尽管吸收它们只是饮鸩止渴。

    雪臻之所以被叫到这里来,是因为他之前顶替了洛特菲尔的位置,参与了追踪卓茗的行动。

    他们赶去事发地点,雪臻也跟随前往。

    “难得艾德里安先生替朋友跑一趟,”星使的声音飘忽不定,“我还以为你是大忙人呢。”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溢出笑意,金色的头发闪耀夺目,略长的额发遮住眉骨,肆意不羁。

    “朋友在忙着协商赔偿事宜,辰星的骸体因意外受损也很令人头痛,实在抽不开身,”艾德里安的口吻懒散,“异能者我见过不少,但从没见过感染者,于是自告奋勇帮忙,想来见见世面。”

    “但艾德里安先生你只是普通人,”星使说得很直白,“如果现场出现意外,很可能会危害到你的生命。”

    雪臻在旁边静静地站着,没有丝毫插入对话的意图。

    好消息是,他们调取了机场的监控,摄像头记录了卓茗的行迹。

    坏消息是,艾德里安的朋友发现得太迟,早在昨日,卓茗就顺利从机场逃走了。

    雪臻从监控中,第一次看清了卓茗的样貌。

    她和钟远差不多高,戴着帽子,一双眼睛埋在帽沿的阴影里,灰色的围巾掩盖了她的表情,黑色的长发飘荡在脑后,又浓又密。

    这样看来,她和正常人相差无几。

    艾德里安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画面,琥珀色的眼眸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忽而他转过身来,眸光一闪,“又在这种情况下碰见你,真是缘分啊,雪臻。”

    这是今日他第一次明确地对雪臻说话。

    没等雪臻开口,星使就替他回答了,“我不记得你们见过面。”

    “就在昨日,”艾德里安的神情很是愉悦,“雪臻在MoeMaid接待我,忘记说了,雪臻你戴着狐狸耳朵给我端拿铁,真的很可爱。”

    末了,他又补充了三个字,“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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