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军A2区基地,会议室。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室内充斥着巴兰的叫骂声,前来开会的人们围在桌前,默默地看着门口的这一幕——她们高高在上的小姐正抓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士兵,气得脸通红,张牙舞爪地斥骂。
“我也拦不住她啊!”
寸头一边挣扎,一边辩解。
“她那么神通的,踩着藤蔓直接飞上巴别塔了,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枪把她打下来吧。”
“借口,全是借口!”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她是虫族啊。”
听到这句话,巴兰突然停下了动作,一点点松开拉着寸头衣领的手,眼眶中的泪水随着动作滑落脸颊。
她抽噎一声,“她长什么样子?”
四周空气变得安静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看着会议桌上一张张严肃的面孔,寸头绞尽脑计回忆。
“呃……白色短头发,白眼睛,很高,看起来很锋利,面相很陌生。”
“说起来,她气质不错。”
“哦,还有!身后有一条细尾巴,小腿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没看清楚怎么站的。”
“然后是,白皮肤?等等,好像是黑皮肤,也可能是一半一半……”
巴兰静静地听着,心里又高兴,又嫉妒。
为什么第一个见到祖宗的不是她?
明明她才是第一个发现半月岛,第一个找到虫巢,第一个得到圣种认可的人……虫!
明明当时她也上战场了吧!
凭什么偏偏是面前这个家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看就是贫民窟里养出来的流氓习性,头上还顶着一滩咖喱似的黄毛,炮灰踩了狗屎运,跟她抢起见祖宗的机会来了……
“还有就是……呃。”
众人等了这个“呃”半晌,结果寸头耸耸肩,无奈地一摊手。
“实在话,真就这么多了。”
会议室角落的沙发里,楚然缩在不被光线照到的角落里,宛若一团皱缩起来的铁皮,桌上满杯的茶水已经变得温冷。
听着争吵声,她时不时望向寸头那边,未擦干血迹的脸上满是担忧。
博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肩上突兀的重量吓了她一跳,她猛地一转头,看见站在沙发后面的博逸,局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事的!”
博逸不多说,只是点点头。
突然,门口倏地传来巴兰的冷笑,“说了半天,全是些莫名其妙的废话,鬼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编的。”
“我就问一句,她叫什么名字?”
寸头明显愣了一下,“这我哪知道啊,她救下我俩后就跑了,我跟她又不认识,她肯定没告诉我啊。”
“你怎么不晓得问?废物!”
下一秒,□□摔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时不时夹杂着巴兰喘着粗气的暴喝。
她顿时起身,抓住沙发靠背,指尖微微颤抖,急唤一声,“周婋!”
巴兰的拳头雨点般落下,寸头蜷缩在地上,紧闭上眼睛,任由对方怎么攻击自己,抱着头不敢有丝毫反抗。
博逸与其她几个人大步走过去,七手八脚地将骑在寸头身上的巴兰拉开,混乱中,她低声劝:“小姐,注意身份!”
巴兰此时却像是着了魔一般,力气比平时格外大,博逸不得不动了真格,死死架住她的脖子,将她硬生生脱离寸头身边。
“小姐,没必要这样——”
话没说完,她顿住了。
只见巴兰瘫在她怀中,四肢的力气逐渐软化,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脸上涕泪横流,神情恍惚,微微翻着白眼,口中喃喃自语,似乎是在重复着些什么。
她微微皱眉,侧耳细听。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蓦地,她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事。
怀中的人仍在做梦般呓语,博逸下意识看向主位上的首领,目光中带着请示的意味。
首领波澜不惊,看起来对女儿的这番模样毫不意外似的。
她双手交叉叠在面前,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
博逸立刻会意。
她立刻将巴兰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搀扶着她一步步离开。
留下众人的沉默中,唯有那诡谲的低语,还在室内回荡,久久不散。
……
夜幕深重,雨幕、车流和霓虹灯将城市染成一片流淌的油彩。
和联合城邦比起来,这里的环境要更清洁,没有了跳蚤一样的流浪汉和死气沉沉的平民住宅区,社区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人们脸上都挂着幸福的、富足的微笑。
唯一的缺点是——惊人的能量消耗。
维持一座城市规模的物体长期悬浮于空中,所需的能量是天文数字,这是巴别塔未来如何继续生存和发展下去的根本。
但代价是值得的,人们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性,这也是当初AGPC决定建造这么一座浮空城的最核心的理由。
它可以完全隔绝地面上的几乎所有威胁,包括但不限于洪水、海啸、地震、战争、大规模污染、辐射尘等等,它甚至不用砌造安全区那样的城墙,只需要在外围沿着天空港口建立二十四座炮塔,将地面上人们的一举一动监视住,进行远距离打击即可。
也正因为如此,城市对内的治安则稍放宽了些。
趁着炮塔进入校检期,祝吟辰登上悬在空中的港口,在走廊里打散了一架巡逻的无人机,将其扔下万丈高空后,绕过重重监控,混入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这座城市的外形如同一只精巧的八音盒,呈现垂直的纺锤状,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如齿轮般镶嵌在其中,墙壁是一色的白金色调,数条空中轨道如丝带般环绕周身,城市上空则被一只巨大的、蛋壳般半透明的防护罩笼罩。
到了夜晚,八音盒就会散发出五声十色的光芒——车灯与霓虹掠过,城市的喧嚣渐起,它便在声色洪流中慢慢地旋转起来。
屋内没有开灯,祝吟辰坐在黑暗的阳台上,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眺望着城市中央的AGPC总部大楼,上面的大钟格外醒目。
自她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一周,她花了一天找到这个屋主出差的空房,又花了两天乔装打扮成流浪人员,去医疗站卖血赚了一些钱,买了必需的食品、生活物资和可以联网的电子设备。
好歹不用考虑住处,她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可惜这里没有来钱更快的路子。
看来AGPC管理得不错,这座城市还处在欣欣向荣的阶段,公共资源充沛,人人享有往上爬的机会,阶级还没有固化到地下经济和边缘人物该出现的时候。
所以现在,她是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幽灵人物(身份缺失,系统隐形,非正式劳工)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没身份,被无视,混黑市。
屋外的雨不是很大,估计凌晨两点就会停,电脑被放在地上,旁边散乱着零食袋,屏幕亮着冰冷的光,上面正放着新闻播报。
【新枢纽建成投用,十一港全自动化集装箱码头二期工程今日正式竣工……】
【十二主席选举即将启动,文明聚集之地(AGPC)第三届主席团选举将于下……】
啃完手中的面包,祝吟辰意犹未尽地看着手指,心中一阵怅然。
生活在浮空城里,她现在甚至不能像当初阿图特一样出城打点野味。
腹中仍是饥饿,她起身去厨房里接水,灌了几杯下去,感觉整个虫顿时踏实了很多。
她重新回到阳台上,靠在门框边上发呆,渐渐有些有些困倦。
突然,一阵冰冷的风卷着雨水吹进屋中,落地窗帘高高扬起,屏幕的光影纷飞破碎,祝吟辰闭上眼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静静地感受着雨水拍打到身上。
蓦地,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睁开眼睛,从腹部掏出来一张折了好几叠的信笺。
这是林筑在临走前留给她的。
现在也是时候看看了。
她打开信纸,紧绷的身体在门框上缓缓放松下来,沉默地阅览。
展信佳。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和巴勒菲已经离开了,我和她先商量好,第一站去接近赤道哪边的雨林,再去北原的雪山,这样的话,我们的脚程就会更快一些,她总想着去看雪莲,好没见识的虫。
言归正传,祝吟辰,我曾愤怒于你的背叛,却又无法真正恨你。
事到如今,我承认我当初的做法或许有所偏颇,也许是因为时间让我遗忘了那些人的模样和他们做过的事,渐渐觉得下邦人也不是那么可恶。
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无论是选择投身成为阿努,还是忠心耿耿地跟在安提身后,都是懦弱得不能再懦弱的行为。
坦白说,看到这样的你,我很失望,一想到居然崇拜过这样的你,更让我感到生气。
你明明想回来,不是吗?
我也是真的没想到,你明明都快奔三十了,到了那个安提身边,现在居然活得像个还没度过童年的小学生似的,你不会真把她当妈了吧?
真是……搞不懂。
真烦,草纸下半页不多了。
总之,我要走了,不再以AGPC前线探测员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在外星旅行的,彻彻底底的自由人。
我和巴勒菲都挺满意的。
写了这么多,最后祝吟辰,我还是想劝你回去。
人类需要真相,需要像你这样的守护者,别让AGPC的谎言蒙蔽更多的人,别让你过去的二十八年白费,你值得一个更好的结局。
致我永远的长官。
林筑,于告别黎明前。
一束洁白的天光照到纸面上,黑色的字迹顿时变得柔和起来。
她抬起眼,望向屋外的天空,呈现出朦胧的蛋清色,太阳还没出来的地方散发出一轮淡金色的光晕,聚拢的云彩如水一般润开,是分外美丽的黎明。
如果知道她真的回来了,林筑一定会像她现在这样高兴吧。
她低下誻膤團對头,重新将信纸折叠好,郑重地收入腹中。
等祝吟辰再次抬起头时,视线望向远处的AGPC大楼,目光精准锁定一百零六楼的天台。
刹那,她的眼神变得锐利。
防弹玻璃背后,依稀映出宴会厅内豪华的装潢,宾客已陆续散去,空荡荡的走廊里,两个身影正并肩而行,低语交谈。
一个是白银。
另一个,是孙志成,AGPC当今执行处总局长,十二主席之一。
她微微眯起眼睛。
今晚,就是行动的时候。
第162章 卡仕达天使奶油圈
【本章微恐预警】
宴会厅灯火通明,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高悬于顶,将大厅中央的香槟塔照耀得熠熠生辉。
吩咐助手送走白银后,孙志成整了整西装,从容步入宾客之间,微笑着与众人一一握手,侃侃而谈,身后的秘书适时递上名片,更为他添几分气度。
落地窗外霓虹闪烁,映照着一张张被美酒染红的脸庞。
随着AGPC十二主席第二轮选举大会的日益临近,巴别塔内的达官显贵纷纷全力投入,捐款的捐款,找关系的找关系,每一位候选人都积极发表公众演讲、举办宴会,竭力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尽管背后有着周明的支持,但孙志成也加入了选举战,不仅是为了进一步扩张自己的势力,更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爷们儿如他孙志成,从来都是执棋者,而非那谁谁的棋子。
今晚,又是一个良夜。
楼上的音乐晚会开始了,悠扬的古典钢琴声响起,宾客们陆陆续续上楼,孙志成则先一步离开,为晚会后的演讲环节做准备。
洗手间设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反手锁上门栓。
里面空无一人。
孙志成咳了两声,拿出演讲稿,心不在焉地念了两段开头,忍不住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男人高而干瘦,穿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西装,目光锐利却难掩疲惫,两鬓已微斑,嘴角习惯性紧抿,脸色有些发灰。
还有二十分钟,他就要以这幅模样面对全场嘉宾、媒体,还有镜头后无数双眼睛。
尽管早有准备,焦虑仍如潮水般涌来——他低下头去看稿子,反复默念开头几句,试图念出点荡气回肠的韵味,却总觉得词句生涩、气势不足。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调整状态。
蓦地,啪一声轻响,灯光突然熄灭,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孙志成一怔,摸黑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去摸索墙上的开关,却毫无反应。
“**的……”他低声咒骂一句。
突然,他全身僵住。
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窸窸窣窣声,像是某种多足的东西正贴着地毯快速爬行。
渐渐的,声音从门背后蔓延开来,越来越近,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空气从那边涌过来。
孙志成头皮发麻,跌跌撞撞后退,后背一下子撞到洗手台边缘,整个人痛得叫喊出声。
那爬行声已逼到脚边。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稿子背熟了吗?”
孙志成魂飞魄散。
几乎同一时刻,“轰——!”
洗手间的门从外面炸开,尘埃弥漫,木屑四溅,走廊里明亮的灯光照进来,驱散四周浓稠的黑暗。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身形高挑瘦削,白色短发被气流拂起,下面的面容被隐没在黑暗之中。
孙志成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的一叠演讲稿狠狠砸向她面门!
黑影头一偏,轻松躲过,纸页哗啦散落,宛如一场仓促的雪,他连滚带爬扑向墙边,哆哆嗦嗦地拍下鲜红的警报按钮。
“救命啊!”他大喊。
霎时间,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栋大楼。
走廊尽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祝吟辰猛地回头,十几个黑衣保镖飞快地朝她跑来。
她瞥向洗手间内,方才瘫软在地的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没有片刻犹豫,她身形骤然伏低,如一道黑色闪电迎向保镖。
冲在最前面的保镖还没看清刺客模样,便被一记凌厉的膝踢击中腹部,整个人猛地飞出几米开外,祝吟辰顺势旋身,手肘狠狠撞向另一人咽喉,骨头错位的闷响被淹没在外面爆发的惊叫之中。
大厅里,听见警报声的宾客们四散奔逃,推搡哭喊,香槟塔被人推倒,酒杯与餐盘砸落一地,满地狼藉,水晶灯下一片混乱景象。
枪弹如雨,祝吟辰在狭窄的走廊里犹如鬼魅,招招致命。
抓住机会,她俯身前冲,将前方倒下的人挡在身前,避过迎面而来的子弹,猛地将尸体推向最近一人,闪到对方身后,两只手架住脖颈,发力一错——喀嚓!
就在这间隙,她往后一瞥,余光迅速捕捉到远处楼梯的拐角,一群黑衣人正簇拥着一个干瘦的背影仓皇上行,人群缝隙间隐约能看见那身昂贵的深灰西装。
是孙志成!
丢下手里的人,祝吟辰毫不犹豫地追去。
……
楼上楼下追逐了十几层楼,一群群保镖不断开火阻拦,子弹在走廊里呼啸,溅起阵阵碎石和灰尘。
祝吟辰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向前冲刺,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把夺来的手枪。
她就地一滚,躲到廊柱后,点射回击,枪声与惨叫声交替响起,几次重复……
一路强闯上通往天台的楼梯,她丢下枪,五指虚空一抓,脚下的影子里骤然涌出数根藤蔓,纷纷如毒蛇般缠住剩余人的四肢,将他们死死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祝吟辰捡起染血的枪,踹开最后一道铁门。
刹那,夜风呼啸灌入。
直升机的旋翼加速转动,刮起阵阵狂风,声音震耳欲聋,孙志成狼狈地踩在梯子上,领带随风狂舞,半个身子已探入机舱,正声嘶力竭地催促飞行员。
祝举枪瞄准,扣下扳机,只传来一声空洞的咔嗒声。
子弹已尽。
孙志成闻声回头,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惊骇得几乎扭曲。
他回过头,疯狂拍打飞行员座椅:“走!快走!”
直升机缓缓离地。
祝吟辰眼中寒光一闪,足下发力猛冲,数条足有象腿粗的巨藤随即自她身下的影子长出,牢牢缠住尚未完全收起的起落架。
她抓住藤蔓,借力扑向机身,攀在起落架上,迅速飞起一脚,将下面朝她举枪的保镖踹下高空,利落地翻入机舱。
舱内,孙志成缩在座椅里,看着逐渐逼近的祝吟辰,吓得发出不成调的尖叫。
“砰——!”
……
……
孙志成松了一口气。
看来计划成功了,那杀手真的没追来。
他瘫坐在私人轿车的后座,隔着深色的车窗瞥了一眼外面,只见大门外宾客惊慌四散,警笛声从几条街外传来,无一人留意这辆静静停在角落的车辆。
看着看着,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一丝冷笑。
呵,姜还是老的辣。
幸亏自己早有准备,那个替身恐怕现在正引着那可怕的杀手往天台上去吧……自从杨威遇刺,他可是防了一手。
给那个替身发了这么久工资,总算是有了点用途。
虽然不知道那个杀手是谁,但多半是政敌派来的吧,哼,一群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这都是他早八百年前玩过的手段!
等他当选,定要叫他们一个个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孙志成志得意满。
他拍了拍前座靠背,示意司机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前座的人毫无反应。
“喂!开车!”他不耐地向前探身,用力推搡司机的肩膀。
下一秒,他触碰到的身体僵硬地向旁边一倒,一颗头颅竟直接从脖颈上滚落,砸在方向盘上。
“砰——!”
清脆的声音刺入耳膜,鲜红的酒液在他眼前泼溅开来,而他指间还残留着推搡的触感。
一只高脚杯砸落在地。
孙志成一个激灵,猛然惊醒。
他仍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方才与宾客握手时对方手心的温度,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暗红的酒液在脚下的阴影里肆意蔓延,裤腿被溅上的污渍一点点加深。
宴会厅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将每一寸角落都映照得璀璨夺目,四面皆是西装革履的人群。
然而一片死寂——没有交谈,没有脚步,连楼上的钢琴声也停止。
时间仿佛被抽干,所有宾客都维持着行动时的姿态——举杯的、微笑的、交谈的,如同瞬间被冻结,眼神空洞,面容凝固,如同一座座栩栩如生的蜡像。
他愣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衬衣。
——“你很喜欢吃甜甜圈?”
平静的女声响起,他猛然回头,惊悚地看见那个杀手正背对着他站在餐点推车旁,手里拿着一个糖霜甜甜圈,饶有兴致地端详着。
推车上层层叠叠,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甜甜圈,甜腻的香气与周围恐怖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孙志成内心骇然,大脑飞速运转,却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他勉强压下喉咙里的惊喘,用颤抖的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嘴角强扯出一个微笑。
“不是我,是为宾客,宾客的孩子们准备的。”
闻言,杀手放下甜甜圈,转身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就在这刹那,孙志成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
是祝吟辰!
她居然回来了!
他脚一软,顿时瘫倒在地。
被【零】抓走后,就连那个传闻能引起海啸的圣种都有去无回,而这家伙,居然活着回来了?
脚步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宛若鸣响的丧钟。
她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你知道拓扑结构吗?”
孙志成头皮发麻,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兀的问题。
他只能凭着本能反应摇摇头,声音干涩:“不,不知道。”
然而祝吟辰似乎并不期待他的答案,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阿努在建造建筑时,因为没有现代的钢钉和混凝土,一般依赖的是对空间本身的理解,也就是拓扑结构的早期应用。”
“通过特定的空间折叠和连续变形,她们能让内部变为外部,表面成为核心,而不破坏其本质的连通性,这种理论在高等空间操作中尤为实用……”
孙志成听得几乎抓狂。
就在他精神濒临崩溃之际,祝吟辰忽然话音一转。
“恰好,我也是阿努啊。”
下一秒,她抬手,五指渐拢。
孙志成心中一惊,还未尖叫出声,周围的空间瞬间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扭曲、折叠。
奇怪的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极致的、颠覆所有物理认知的怪异感,将脑海逐渐占据,最后失去意识……
在旁观者的视角里,他的身体此时如同一块被肆意揉捏的面团,渐渐变成中空的甜甜圈——从口腔、咽喉、食管、胃、小肠、大肠……到□□,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消化管道内部慢慢地翻转到外部,红彤彤的肉壁露出来,长着汗毛的皮肤卷到里面,如同将袜子翻过来一般,骨骼、器官、神经、血管……一切本该深藏于人体内的东西,都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中,或是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或是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
不过三分钟,一个被拓扑学完美翻转过来的、红彤彤的人体甜甜圈骤然形成,静静地浮在半空。
祝吟辰再略微抬手,甜甜圈随即掉落在餐点手推车中。
宴会厅一片寂静,只有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开始取代甜腻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
秀色可餐。
第163章 雨夜造访,手下留情
细雨蒙蒙,天光晦暗,城市笼罩在一片阴云中。
“……行,我知道了,你先让测试组先把报告细化一下,明天下午我叫小陈他们先拉个短会……”
“好,先就这样。”
挂断电话,张景和走出电梯,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将一层层楼照亮。
快到家门口,他突然顿住脚步。
一个优雅的女人站在门边,身着一袭名贵的丝绸长裙,外面披着一件珍珠灰大衣,宛若天仙下凡。
是白银。
“张主席,”
她迎上前来,唇角弯起无可挑剔的微笑。
“冒昧打扰,我有点事想和您商量,能进去谈谈吗?”
张景和几乎不假思索地摇头,径直越过对方。
“抱歉,我现在没有时间。”
白银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明亮得体。
“我明白了,打扰了。”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空气里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香水尾调。
张景和头也不回,默默将钥匙插入锁孔。
公寓装修简洁,以灰白色调为主,客厅宽敞却显得空旷,唯有后面悬挂着的一张大幅动漫海报增添了一抹色彩。
那是公司正在开发的一款VRRPG游戏项目的宣传图,然而,随着巴别塔计划的推进,玩家市场急剧收缩,投资也陷入中断,该项目的开发不得不短暂陷入迟滞。
张景和反手关上门,脱下外套,随意地挂在玄关的衣架上,水珠滴落衣角,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揉了揉眉心,眼底透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走到客厅,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转身去倒水。
屏幕亮起,新闻主播毫无感情的声音瞬间打破室内的寂静。
“……下面播报今日要闻,现任AGPC十二主席之一,世界生命收容所所长尚今安,于前日公开宣布退出十二主席,并单方面宣称与巴别塔彻底割席,此举引发内部震动,据悉,目前AGPC高层仍在积极争取……”
“……昨日晚间十点三十分,AGPC执行处局长孙志成于亚特斯酒店内遇刺身亡,事发地点已被封锁,调查正在进行中,截至目前,官方尚未公开嫌疑人画像及相关信息,据知情人透露,此次突发事件或与近期大选有关……”
听到这个消息,张景和动作顿了顿,默默端着水杯走进书房。
书房的布置与客厅大不相同,宛如限量版手办的仓库,三面墙被游戏典藏与奖杯填满,另一面则被超大MicroLED屏幕占了满幅,房间中央的桌椅全副武装,办公与娱乐设备一应俱全。
他坐进办公椅,打开电脑,屏幕冷白的光照亮疲惫的脸,清脆的打字声渐渐响起。
一片冷清的气氛中,客厅里电视的声音隐约传来。
“……据悉,反抗军于近日在无人区发起大规模‘朝圣活动’,宣称圣种之母降临,将对巴别塔发起大规模攻击行动,呼吁无人区内各大势力联合起来,共同作战。”
“但值得注意的是,反抗军方面至今未能提供任何能够证明圣种之母存在的实质性证据,有评论员认为,此举过于荒谬,可能旨在……”
张景和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
就在这时,外面骤然炸响一声惊雷,整个房间被一道惨白的雷光照亮一瞬,宛若恐怖片场景重现。
张景和被吓得浑身一颤,从屏幕前猛地抬起头,敲击键盘的手指悬在半空。
雷声过后,他才逐渐听到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循着声音转头望去,只见书房的窗户竟敞开着,窗帘被风吹得疯狂舞动,雨水随着风卷进来,打湿了窗边的一小块地毯。
“真是的,王阿姨怎么搞的……”他低声懊恼,起身走向窗户。
然而,就在他伸手准备将窗拉回时,余光冷不丁瞥到窗槛内侧,动作顿时僵在半空中。
一个朝内的、湿漉漉的脚印。
这里是七十二楼。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张景和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所有的疲惫和萎靡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
他猛地转身,环顾整个房间——
“晚上好。”
平静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轻轻抵在了他的后颈上。
“你……”
“我没有参加选举!”
祝吟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面前的男人突然大喊一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我,我没有参加选举!也没有支持的候选人,我发誓,绝对不会干涉大选,一定会乖乖退位!”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还年轻,还没有结婚,我只想好好做游戏……”
听着男人带着哭腔的声音,祝吟辰沉吟半晌,决定先问出点有用的信息。
“袁立在哪儿?”
“他,他死了。”
什么?
祝吟辰一怔,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微微皱起眉头,“说清楚。”
男人被吓得一个激灵,说话速度顿时变快了许多,“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巴别塔建造完成后,他被自己带头设计的AI评定系统评为次等品,成为了第一批被淘汰的人,被执行处驱逐到了无人区。”
“听说后来,科技管理局陆陆续续收到了几段来自外围的求救信号,里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像他,但是一直没人理会,所以……”
男人的声音顿了顿。
“他现在,大概已经饿死了。”
祝吟辰沉默不语。
她站在原地,目光越过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望向窗外的雨幕。
没想到那家伙,最后居然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编写规则的人,最终也被规则审判,建起绞刑架的人,最终也死在了台下的喝彩声中。
真是……死得其所。
如果知道阿努特纳斯计划背后的罪魁祸首已经付出了代价,大概阿图特现在也会感到喜悦吧。
但没能亲自报仇,还是有些可惜。
突然,地上传来动静。
祝吟辰低头一瞥,蹲在地上的男人结结巴巴道:“先别杀我,我,我可以帮你!”
她一挑眉,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怎么帮?”
闻言,男人慢慢抬起头,脸上分明还残留着恐惧,但眼底却莫名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坚定。
“因为巴别塔的建立和AGPC的重组,新一届十二主席选举已经提前开始了,你知道吗?”
祝吟辰点点头。
“那就好!”
男人蓦地激动起来。
“我可以帮你进入选举会场,并且把我知道的,关于周明当天的位置,选举的流程,还有会场的安防细节,全部都告诉你!”
他说完后,空气变得安静下来。
张景和紧张不安地等待着。
三分钟后,他渐渐感觉到后颈抵着的锋芒离开。
心头的压力骤然消失,他虚脱般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他用手撑了下地,勉强站直。
“为什么帮我?”
闻言,他瑟缩了一下,犹豫半天,慢吞吞地开口。
“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偏过视线,叹息一声。
“蓝派没落,红派当道,自杨威死后,顾遥失踪,总指挥也在狱中被周明暗中派人刺杀。”
“几天前,萧翎因为以前跟自己的学生交往过的事情被竞争对手揭发,不得不退出选举战,卸任离职。”
“就连一直坚持中立的叶清主席,也早在巴别塔建成之前,就已经因病去世。”
“现在的十二主席,死的死,退的退,失踪的失踪,周明和他手下的势力独揽大权,我本就没有什么实权,原来依附的派系早就已经散了,在其他人眼中,我恐怕也快成了次等品。”
说到这里,他自嘲似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苦涩。
“原本一年前,在参选十二主席的时候,我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人,保持中立,做好分内的事。”
“但这个世道,已经全乱套了。”
“AGPC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文明聚集之地,巴别塔高高在上,草菅人命,自以为是地判定着所有人的价值,外面的反抗军喊着口号,不断地煽动战争,无人区里更是一片混乱,所有道德和秩序都在崩坏,到处都是仇恨和纷争,只有那些最无辜的人们失去家园,四处流浪。”
“总之,我只希望这一切能早日结束。”
祝吟辰静静地看着他。
“所以我想,或许你能带来什么改变,毕竟你连孙志成都能成功暗杀,所以我……”
他说完这句,像是没了底气一般,声音逐渐低下去。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蓦地,祝吟辰移开视线,走到桌前,拉开椅子从容坐下,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男人。
她淡淡开口:“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杀了孙志成?”
闻言,张景和吓了一大跳。
“啊,你不是候选人派来刺杀主席的吗?”
祝吟辰笑了。
这个男人眼中的无助是真的,而那点孤注一掷的渴望也不似作伪。
有时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理想主义者,或许比一个纯粹的战士更有用。
几秒后,她做出了决定。
“好。”
第164章 一个重来的机会
巴别塔,选举会场。
整个会场仿照联合城邦而建立,只是面积大小远不及之前,但对于这座仅容纳了约三十万人的浮空城而言,已经大为足够。
虽是初秋,今天的天气却是难得的风和日丽,露天会场沐浴在阳光下,观众席上挤满了人,助威喝彩声不绝于耳。
会场中央,一位男候选人在台上站得笔直,正慷慨激昂地向观众们表示若自己当选,今后将为人们做些什么。
祝吟辰伪装成张景和的保镖,双手背后,站在张座位的后面。
工作人员给她们找的位置很不错,是观众席的前几排,能清楚地看见每一个候选人的神情和一举一动。
包括周明。
祝吟辰一身裁剪利落的黑白西装,身形挺拔,正冷冷观察着周明那边——看旁人谄媚的嘴脸,看他摆阔的架势,看他与别人说话时,那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态度。
毫无疑问,这家伙就是人类里的毒瘤。
巴别塔只要还掌握在这种人手里一天,这里就永远不会有和平的时候。
张景和默默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身前身后的喝彩声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自从得知他不打算参加这次大选后,AGPC里昔日的同僚都渐渐远离了他,没人过来跟他们这边打招呼,所以与周围的气氛相比起来,这边显得格外寂寥。
突然,一片阴影毫无征兆地压下来,遮住他的视线。
他猝然一惊,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下意识抬头,只见一只飞盘状的检票单位悬浮在他的面前,机械臂将虹膜识别的屏幕举到他脸上。
【执行处提醒您,请露出左眼进行扫描,不要做任何遮挡】
他赶紧照做。
【滴——身份确认通过】
紧接着,检票单位又飞到祝吟辰面前,重复一遍指令。
祝吟辰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瞳孔深处隐约泛着棕褐色的光泽。
这双特制的假虹膜是张景和这几天专门找人为她定制的,里面的身份信息直接套用了另一位正在休假的保镖。
【滴——身份确认通过】
检票单位离开了。
台上的人演讲结束,台下响起阵阵掌声和欢呼,主持人高声宣布:“接下来,有请我们敬爱的前任首席主席,周明先生!”
周明慢悠悠地起身,紧了紧领带,昂首阔步走向演讲台。
张景和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死死盯着周明的背影,呼吸不自觉变得粗重,掌心满是冷汗。
一想到演讲台中央这个风光无限的独裁者,马上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惨死,开膛破肚,不复往日的威风,他心底不禁涌上一阵恐惧,却又有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
呵,周明,你这个刽子手,杀人犯!等会还笑得出来吗?你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张景和的嘴角微微上扬,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像是冰层下即将爆发的火山,岩浆顺着血管四处漫延。
然而,下一秒,他眼前又被几个高大的阴影遮住。
他疑惑地抬起头,几个人型巡逻作战单位将他团团围住,头部摄像头里闪着警告的红光。
他霎时愣住。
发生了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却突然响起保险拉开的声音,紧接着是祝吟辰的叹息。
“抱歉,老板,我不能背叛我的原则。”
闻言,他哆哆嗦嗦地回过头,只见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抵住自己的脑门,背后是祝吟辰冰冷的神情。
……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本能举起双手,慢慢地跪倒在地。
难道自己的计划被周明发现了吗?可是为什么杀手却没有被捕,反而是自己……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由远及近,白银不紧不慢的声音随之传来。
“很遗憾,张先生,您涉嫌策划谋杀,现依据巴别塔安全条例第七条第三则,我代表执行处正式对你进行逮捕。”
“昨天早上,我们收到了一段坐标位于您所在公寓里的录音,里面清晰地记录了您在公寓与杀手进行交谈的全过程。”
张景和如遭雷劈。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祝吟辰,对方却从容地点点头,“我受白银女士暗中委托,负责卧底并进行调查取证。”
紧接着,祝吟辰转向白银,语气沉稳,“所有证据链已完备,证实张景和先生确实雇佣了对孙志成先生的刺杀行动。”
白银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这次辛苦你了。”
闻言,她垂下视线。
“为组织效力,是我的荣幸。”
白银点了点头,随即向前面的作战单位示意,“将他带下去,暂押执行处等候审讯。”
男人绝望的辩白声逐渐远去。
祝吟辰双手背在身后,依旧站得笔直,面不改色。
她看着白银向自己走来,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
“距离我的演讲环节还有好几个小时,要不要来我的休息室坐坐?”
……
祝吟辰端坐在沙发里,背挺得笔直,面前的红茶一口未动,白烟袅袅,散发出淡淡的茶香。
白银端着瓷杯在她对面坐下,酒红色裙摆在沙发边缘垂落,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搅动着汤匙。
“你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祝吟辰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
“你已经听到录音了,即便你不来找我,暗杀周明也是我的分内事。”
原来,两天前的一个下午,她正在张景和的公寓里收拾要用的枪械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她警惕地开了门,外面却空无一人,地上放着一个纸盒,里面是这几天以来她跟张景和商量着如何刺杀周明的录音。
纸盒底下还垫着一张纸,上面用纸质书页上剪下来的字拼贴成几句话,表示想今晚跟她见个面,结尾附上了一家私人会所的地址。
她去了。
但没想到,会所里等着她的会是白银。
彼时,白银遣散一众手下,开门见山,想让她帮自己杀周明。
祝吟辰心中疑惑,因为这是她本来就要去做的事情。
白银笑着摇摇头。
“我要的,可是定制服务。”
“我要你在周明在大选上胜任,在台上公开我和他之间的婚约时,在所有记者和媒体的镜头下出现,刺杀他。”
“然后,你要公开自己圣种之母的身份,并向全世界宣告,接下来将逐一刺杀所有的主席,清洗巴别塔的罪恶。”
闻言,祝吟辰微微皱起眉头。
“可是我不是圣种之母。”她试探着回绝,“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杀手。”
白银看着她,忽然轻笑出声。
祝吟辰忽然明白了——白银能有录音,估计也有录像,那天晚上她是如何翻上七十二楼,闯进张家书房的,估计已经被对面看得一清二楚了。
她索性也不装了,“告诉我原因。”
白银轻轻放下酒杯,微笑着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因为,我想投降。”
回忆渐渐退却,白银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现实里响起,“那可不一样,没有我做主,下面这么多人虎视眈眈,这个降怕是不太好投呢。”
祝吟辰回过神来,记忆里的脸和对面的身影渐渐重合。
她下意识开口:“你想做首席执政官?”
“不错。”
祝吟辰心中明了——怪不得她要把张景和也弄下去,看来这次大选确实暗流汹涌。
闻言,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定定地看着白银,目光如炬。
“定制服务,可以,但你能用什么来支付代价?”
白银的指尖掠过杯沿,声音陡然变得低沉。
“你千里迢迢来到蓝星,为同类复仇,除了清算始作俑者的AGPC外,难道不想见到【零】吗?”
“恰巧,我手里握着一个重来的机会。”
祝吟辰瞳孔骤缩。
“什么机会?”她忙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去年夏天,我用AGPC追捕屠启的内部情报,从一个女孩手里换取了前夫死亡的线索。”
“在带着她的那两个小伙伴离开之前,她突然告诉我,说可以给我留一个重来的机会。”
“我当时沉溺在前夫的死亡中,明明知道凶手,却因为对方势力强大,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成为主席,无法报仇,心情低落得几度自杀,在听见她这么说后,还以为她是在安慰我,所以就收下了这份馈赠。”
“那个女孩,叫屠一鸿,是屠启的孩子,也是【零】对外发声的使者。”
白银一边回忆,一边道,“后来,我在新闻上又看见了她,她在三河区的人面前打破了白墙,杀死了雌虫后便离开。”
“所以我想,如果你想登上白环,见到【零】,亲自为圣种报仇的话,说不定可以利用一下这个机会。”
她话音刚落,四周骤然陷入一片寂静。
祝吟辰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脸上如同覆上一层寒霜。
“圣种死了?”
白银点点头。
“……证据?”
“雌虫被带走后,虽然人们都还在猜测她的情况,但我安插在反抗军里的眼线第二天就传来情报,半月岛下面的虫巢已经停止了活动。”
祝吟辰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屠一鸿、【零】、阿努特纳斯计划……这些词语连同过往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在她眼前一一重现。
带回阿图特。
这是她来到这里的执念,她原本还抱着阿图特还活着的希望,决定将AGPC清洗过后,再寻找登上白环的方法。
但白银的话已经将这份希望打碎。
理想,如今只剩下了复仇。
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抬起眼,目光如淬火的刀锋。
“我答应你。”
第165章 无能之人
夜幕初垂,城市外围的天墙升起、缓缓聚拢,在巴别塔上空组合成巨大的防护罩,边缘如花瓣般严丝合缝地合上,宛若一枚半透明的蛋壳。
高空的狂风停止了袭扰,露天会场变得亮堂起来,防护罩内部投照模拟星空,整个世界如梦如幻。
演讲台计数屏幕归结为00:00的瞬间,聚光灯打在主持人身上。
主持人面带无可挑剔的微笑,仰望着四周的观众席,声音热情而富有穿透力。
“静默,请静默!”
场内的嘈杂声略微平息。
“公民们,朋友们,巴别塔的每一位天选之子,此刻,我们共同站在人类文明新纪元的门槛上,刚刚行使了我们最神圣,也最沉重的权利!选择我们的领航员,选择那位将指引我们走向未来的掌舵人。”
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目光庄重地扫视全场。
“选票已经通过了系统的严格核验与统计,它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更是一份信任,一份肯定!”
声音逐渐拔高,“现在,我荣幸地宣布,根据《巴别塔基本宪章》与选举法,并经执行处监督委员会确认,本届十二主席选举大会,获得最高票数的候选人是——”
“周明,首席执政官!”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主持人张开双臂,激动不已。
“恭喜周明先生连任!恭喜!请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
主持人的声音渐渐淹没在潮水般的喝彩声中,祝吟辰站在观众席最外围的阴影里,身前隔着一道冰冷的金属护栏,身后则是一片灰白的墙。
她双手朝下,放置在护栏上,感受着手心传来冰冷的温度,像是两片平稳呼吸的肺叶,墨镜后的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直指那个黑色的身影。
周明从容地走向演讲台,微笑着向四周挥手,姿态一如既往的沉稳,仿佛连任是早已写好的剧本。
在他正对面的观众席里,白银端坐在第一排,一袭华丽的酒红色长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微微仰头,望着台上的周明,唇角勾起一抹优雅而充满爱慕的微笑,完美得如同雕塑。
“……我感谢每一位投票的朋友,你们的信任,是照亮我前路的灯塔,更是压在我肩头的重量,提醒我绝不可有半分懈怠……”
“……我感谢我的竞选团队,以及所有为巴别塔的稳定与繁荣日夜奋战的工作者们,是我们的共同努力……”
周明的声音在露天的环境中逐渐变得稀薄,如同水池泛起的涟漪,在外围一圈圈扩散开去。
终于,在看到周明向台下的白银伸出手的那一刻,祝吟辰神色一凛,搁在栏杆上的指尖悄然收紧。
她屏住呼吸,计算时机。
一步,两步……
停住。
台上的二人,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相视一笑。
周明举起麦克风,咳咳嗓子:“另外,在这里,我想向大家宣布——”
就是现在!
就在她脚尖即将发力的前一刻,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贴着她的肩侧擦过。
祝吟辰猛地侧头。
那是一道白色的轻烟,细得如同一条棉线,首端系着一个尖锐的金属物体,发射的源头似乎是来自高处,又或许是某个阴暗的角落。
针尖,直刺演讲台。
“砰!”
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倒地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掌声骤停,压抑的死寂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人群的尖叫划破。
“枪手!”
“刺杀!高处有枪手!”
恐慌如同病毒在露天的会场疯狂扩散,人群尖叫着,像受惊的羊群般四散奔逃,涌向周围的出口。
祝吟辰被人流推搡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台上。
周明倒在一片血泊中,麦克风架子歪倒在一条腿上,胸口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迅速染红西装和演讲台地面。
白银伏在他身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哀恸欲绝的哭泣声。
可是,计划明明没有这一环!
到底是谁?
“安静!大家都别动!听我说!”
一个年轻的男声从高处传来,似乎是借助了某种扩音装置,穿透了混乱的噪音。
祝吟辰猛地抬头,看见会场围墙上面蹲着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男人。
他左手提着一把狙击枪,右手举着扩音器,脸上透露出一种深恶痛绝的鄙夷。
“你们都在崇拜一个骗子,一个该死的次等品!”
“我叫杨克,是筛选系统维护部的技术员,一个月前,我在执行深层日志校验时,看到了周明的准入评估报告,他的评级结果明明是D——次等!次等!!”
说到这里,男子的神情扭曲起来,声音也变得格外愤怒。
“然后,我看到了来自执行处安全办公室的覆盖指令。”
“没有理由,也没有复核记录,就在我的屏幕上,他的评级从D居然被强行提升到了A级!!”
“我们如此相信这个系统,它告诉我们谁是精英,谁是废物,谁该留下,谁该被抛弃!”
“但这个次等品,用卑劣的钱财买通了执行处,堂而皇之地篡改了规则,坐在上面,告诉我们该怎么生活,而他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他嘶吼着,一把扔掉手中的狙击枪,声音在空旷的夜空下回荡,格外清晰。
“巴别塔是人类最后的净土,是三十万被选中者的圣地!不是周明这种蛀虫的温床,拂晓日的清洗还远远没有结束……”
随着男子的叙述,奔逃的人群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抓回来,无数脚步渐渐迟疑地停下,一只只推搡的手臂僵在半空中。
一张张脸转向高处,然后又转向台上血泊中的执政官。
怀疑、震惊、难以置信……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传播。
“他说的是真的吗?”
“系统的结果居然可以被篡改?”
“他说的是执行处……”
“周明是次等品?这怎么可能!”
……
几名执行官挤过人群,向年轻男子冲去,但混乱的人群阻碍了他们,而男子仍在嘶喊:“这种从下邦爬出来的贱民,不配领导人类!巴别塔需要新一轮净化……”
祝吟辰听着,渐渐觉得脚下的地面仿佛在渐渐融化,整个世界都在向□□斜、下滑、失控地旋转。
好像所有人都坐上了一辆没有终点的过山车,一圈又一圈,尖叫声永无止境,所有人唯一的结局就是被甩出轨道。
人群窃窃私语。
“如果领袖的资格都能伪造,那拂晓日有什么意义?巴别塔计划有什么意义?”
“可恶,我们当初进来经历了多少审查!如果周明真的是靠钱……”
“我就说这次资源配给有点奇怪,西区的人凭什么拿那么多!”
……
渐渐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成越来越响的声浪,甚至有人开始试图阻拦执行官:“等等,让他说清楚!”
几名执行官回应以粗暴的电棍,有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有人被踩踏,混乱再次升级……
——“砰!”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压过了一切嘈杂,在会场中格外响亮。
所有人浑身一颤,瞬间噤声。
无数目光惊恐地搜寻着声源,最终全部聚焦到同一个角落的阴影里——祝吟辰身上。
她手中的枪口,还残留着一缕青烟。
众目睽睽之下,她扔掉枪支,全身开始起火,烈火熊熊燃烧,火舌升腾,顷刻间便将她的身形吞噬。
最后,一个高大的黑影从火光中走出。
夜风吹起她银白的发丝,被烧成焦炭的衣物堆积在她脚下,黑色的铠甲坚韧如铁。
伪装层层褪去,真正的姿态暴露在星空之下。
“以神之名,前来报复。”
她的声音穿过整个会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此地将由我管制,一切异议,视为对抗,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她略微抬手,五指收拢,围墙高处的那名男子顷刻从腰部被分为两半,应声倒下,从平台边缘坠落,引起下方一片惊叫。
惊呼声尚未完全爆发,祝吟辰已经动了。
她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切入冲向她的执行官中间——肘击、夺枪、精准地击中致命部位,一系列动作丝滑流畅,毫无冗余,连监控都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影。
三秒,执行官们齐齐倒地。
她踏过地上的尸体,穿过惊惶失措的人群,一步步走向中央演讲台。
最终,她站在瘫坐在尸体旁的白银面前,抬手,手心覆在白银满头的发丝上。
“投降吧。”
白银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祝吟辰的真容,眼底闪过一丝释然,最终缓缓闭上了双眼。
两行清泪自眼尾滑落,她默默垂下了头颅。
就在祝吟辰收手的瞬间,周遭场景骤变。
刚才还存在在这里的一切,星空、会场、惊恐的面孔……都如同被橡皮擦擦去般,消失不见。
她抬起头,四处张望,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无限延伸的纯白色空间里。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空无一物,似乎连声音都被无形的海绵吸收。
“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露天剧场的演出,总有一种独特的张力,但我猜,你大概不喜欢这种表演。”
她顿了下,慢慢转身。
一个身着白裙的少女站在那里,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卡其色的外套,面容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光晕,唯有指尖悬停的一只蝴蝶清晰可见。
鳞粉散落,四周寂静无风。
第166章 我们即是虫群
祝吟辰立刻向屠一鸿跑去。
然而,还没走两步,她脚下突然一软,整个虫顿时软绵绵地深陷下去。
世界天翻地覆,她挣扎着爬起身,发现身下居然是一片柔软的白色毛丛。
冰冷的风夹杂着雪片掠过,她坐在温暖的毛丛中,眯着眼睛往前望去,看见两只尖尖的耳朵,中间夹着一片薄薄的太阳,身下巨大的活物似乎正载着自己穿过雪地。
她试探着出声:“这是哪里?”
“一万五千年前的鄂霍次克海。”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抓蝴蝶。”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里有蝴蝶?”
“当然。”
很快,她们到了。
屠一鸿立在寒风刺骨的冰岸边,银灰色的毛尖凝结一层寒霜。
她涉入浅水,将吻部探入浮冰之间,轻轻拨动前爪,随后慢慢潜入海下。
祝吟辰坐在她背上,深呼吸一口气,抓紧了毛发。
幽蓝的海水宛若一场梦境,白色的狼在水里耐心搜寻,寒冷的水流顺着毛发流过,荡起一串串晶莹的气泡。
直至一对透明的翼瓣轻柔扇动,掠过她的尾畔。
海蝴蝶,一种浮游类海螺,随着进化,它们的足部逐渐演化成一对非常轻薄的膜翼,身体如同全然通透的琉璃,包裹着内部不足一厘米的内脏。
她将它衔起。
祝吟辰眨了下眼睛,眼前的场景一变,她们已经回到了岸上。
屠一鸿伸出爪子,反复拨弄那只海蝴蝶,后者在冰面上拼命挣扎。
她忍不住开口:“你何必弄它?”
“它没有痛苦。”
“你怎么知道……”
“实际上,”屠一鸿打断她的话,“这颗星球上的大多数生物,都是没有脑子的。”
“甚至一些有脑生物,也会在不需要用脑的时候,把脑子吃掉。”
祝吟辰沉默了两秒,还是反驳道:“人应当有人的道德,即使对方没有感觉,但我们总应该能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
屠一鸿笑了笑,将爪子收回。
祝吟辰松了一口气。
她正想问关于那个重来一次的机会的事,眼前却又晃了一下,周遭的场景再次变化。
这次,她们面对面,身着战国时期的曲裾,端坐在古色古香的茶榻前。
清泉流觞,池石生苔。
院子外面似乎闯进了强盗,围墙外起了火,砍杀声、尖叫声和喊声不断从紧闭的大门外传来。
屠一鸿拿起白棋,先落一子。
“人类之所以是常常充满麻烦又混乱的生物,常常主要归咎于我们的大脑。”
祝吟辰看着对面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只好也在棋盘上放下一枚黑子。
——“你对人类有太多偏见。”
她原本想这么说,但在刚刚经历了会场里的那场刺杀后,这话却似乎卡在了嗓子眼里。
说不出口。
屠一鸿落下一子。
“虽然人类总是对自己的智慧引以为傲,但实际上,大脑并不是一个很先进的器官。”
“怎么说?”
“人脑概括的整套系统,充斥着各种习惯、个性行为、老旧的运作方式和低下的效率,可以说,大脑为人类文明的发展付出了代价,它演化了数百万年,结果变成现在这么复杂的样子,还积累了大量垃圾。”
屠一鸿顿了顿。
“就像一块硬盘,里面塞满了过时的程序和废弃不用的垃圾文件,基本进程却常被各类弹窗打断。”
祝吟辰闷不做声。
数个回合下来,她指腹夹着一枚黑子,停住,眼神犹豫地望着棋盘。
空不够了。
她叹息一声,把棋子放回棋盒。
“我还是想问,关于那个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话音未落,院子外面的门突然破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强盗闯进来,举着砍刀向她们扑来。
祝吟辰眼神一凛,迅速起身,正欲迎战,脚下却突然一软,整个人再次栽倒在地。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荒芜的原始之海。
水面上电闪雷鸣,水面下火山喷发,包裹着她的海水里似乎融入了毒气,透出一种诡异的绿光。
但她丝毫不感觉难受——相反,这感觉舒服极了,像是在埃勒伽什的火山口附近泡温泉。
唯独奇怪的是,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试探着开口:“你在吗?”
“嗯。”旁边传来声音。
“我们这次是什么?”
“你猜。”
“……”
祝吟辰略微思考了一会儿,猜测道:“蓝藻?微生物?”
“这种时候,还没有微生物。”屠一鸿淡淡道,“我们是原始细胞。”
“我们是这颗星球上最早的生命形态,现在是40亿年前,原汤时代。”
“原汤?”
“是的。”
屠一鸿顿了顿。
“远古海洋就像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汤锅,在各种自然反应下,里面充满了生命的原料,渐渐的,在锅底的深海热泉口、海底火山附近的粘土表面,和潮汐池里,不断产生出无数个微小的、油性的原始细胞。”
“这些原始细胞捕捉着周围的化学物质,大多数很快就破灭了,但极少数偶然包裹了‘正确配方’的分子,渐渐开始了自我复制的化学反应,最终成为了所有生命的始祖。”
“原来如此。”
祝吟辰点点头。
“那我们是什么时候拥有智慧和大脑的呢?”
“不,”屠一鸿笑了笑,“绝大部分的生命形式并不需要大脑来生存和繁衍。”
“微生物是地球上最庞大的无脑军团,它们构成了全球生物量的约70%,而它们的生命活动由简单的神经网、细胞系统,甚至完全由化学信号来进行调节。”
祝吟辰倒吸一口凉气。
“你的意思是,人类不是进化的终点,而是只是一只分支?”
“是的。”
她心中没由来地生出一股不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可是人类拥有道德,传播知识,还创造出了无数奇迹……”
她滔滔不绝地举了半天例子,最后一句道:“……就像虫族一样,都发展出了各自的文明。”
这次,屠一鸿静静听完。
末了,她轻道一声:“是的。”
“但智慧其实并不利于生存,接下来,人类会因为对知识的追求,在一千年内灭亡。”
“而虫群,会一直存在。”
祝吟辰感觉心脏倏地被捏紧。
“为什么?”
她不知道心中是喜是忧,只是下意识开口询问。
“因为虫族的本质,是原始细胞,和将它们组合在一起的化学反应和物理规律,简单来说,是虫母的‘自我意识’,但对于虫子个体而言,这叫‘集群意识’。”
“与虫族相比起来,如果把文明视为一串代码,人类整个族群实际上缺少统一的指令,即拓展和收束自身的虫母,因此,人类只能沿着由少数人指定的方向,一起向一个不知死活的结局狂奔。”
祝吟辰沉默半晌。
“那就是智慧吗?”
“那就是智慧。”
她突然想起拉姆,纳姆夺取了她们的脑子,命令她们以统一的方式进行思考。
那么,其她阿努呢?
她心底顿时涌起一个恐怖的猜想——正如安提可以控制自己的孩子们一样,每一只阿努,包括伊南娜,恩基,玛赫,尼努尔塔……甚至是埃勒伽在内,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在纳姆的意识操纵下进行着活动的。
她从未发现过她,而她一直在她身边。
组成这具身躯的骨肉,流淌的同源的血,摇摇欲坠的每一个关节、支点……这些肉眼不可见的细胞,才是
真——正——的——虫——群。
统治着这颗星球,甚至是整个宇宙的主体,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进化不过是大脑的一个谎言,一个根据表面得到的结论,从40亿年以前一直到现在,它们一直生活在‘原汤’中,沧海桑田,无论它们自身的结构如何变化,无论周围的环境如何变迁,每一只行走、飞翔、游离或是扎根在这颗星球上的生物,只不过是它们团抱在一起,组成的一个小小的、宇宙中的宇宙。
“恭喜你,人类。”
屠一鸿站起身,向前伸出手。
“你得出了结论。”
祝吟辰恍惚了一下,也跟着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个纯白的空间里。
无上无下,无声无息。
“现在,你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屠一鸿用力地与她握手,随后双手插回兜里,微笑着后退一步。
“虫群,你想成为什么?”
……
祝吟辰,又或是伊塔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很久。
带回阿图特。
这就是她来时的愿望。
但其实,除了这个外,她总感觉还有什么遗憾没有完成。
安提和她的孩子们如今过得怎么样?普斯朵拉是否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欲望?穆巴塔和南纳在北原那场灾难之后,是否已将一切处理妥当?林筑和巴勒菲在漫长的旅途之中,有没有遇见哪些有趣的故事?
还有奕川和陈立新——红派如今走到了哪一步?无人区是否已走出过去,迎来新的发展?白银投降之后,巴别塔又将走向怎样的未来……
还有很多、很多。
这些,她无一例外都想知道。
但也或许没有遗憾,这具血肉之躯无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被泥土里的微生物逐一分解,变成无数颗肉眼不可见的粒子,然后随着环境的变迁,在地底、水中甚至空气中,一步步追寻到她想得到答案的地方。
而她的灵魂,会挂在风拂过的树梢,看花开花落,看沧海桑田。
虫群,会一直存在。
……
“我已经听到了你的答案。”
屠一鸿上前一步,握住祝吟辰的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准备好了吗?”
祝吟辰注视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笑。
“你猜。”
屠一鸿也笑了。
“实际上,我给了很多人这个机会,你是第二个回应我的。”
她顿了顿,突然将祝吟辰紧紧抱住,在她耳畔轻声道:“谢谢你。”
祝吟辰回应以更用力的拥抱。
“去吧!”
她松开手,猛地推了一把祝吟辰。
跌落的刹那,世界破茧而出。
“去你向往的地方,给我你内心最真实的答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