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剑气恢宏,云杳窈两鬓旁的碎发被剑风拨开,她瞳孔一缩,脚步却不曾挪动半分。


    离魂许久,她的魂魄似乎和□□融合得不够好。


    尽管心中惊惧令她不情愿上前,但她还是在晏珩话毕之后跟了上去。


    十几级的台阶,像是要耗尽她半辈子。


    阶上仙君风流蕴藉,温润儒雅,并没有因她的失礼而多加责备。


    晏珩平和的目光随着阶下弟子而移动,他是当世第一流的剑修,却并不似乾阳宗的多数剑修那般,木讷无趣,严肃古板。


    因此,即便是俯视人时,也鲜少带给云杳窈压迫感。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云杳窈靠近晏珩时,下意识就会感到心安。


    但云杳窈一想到那刺在她心口的剑,想到他的薄情,胸中便不由自主地不安起来。


    恐惧、惊慌、怨恨……


    这是她怎么也无法消磨的。


    云杳窈还在向着晏珩走去,步伐缓慢麻木。


    晏珩心细如发,察觉出弟子的不对劲,却没有直接拆穿。


    夜幕即将降临,数千盏灯依次从殿门前亮起。


    晏珩已再度往前走,云杳窈随在其后,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


    云杳窈现在还有一种尚在梦中的浑沌感。


    那些前尘往事,究竟是南柯梦一场,还是某种预言?


    亦或者,她其实真的死过一次,在机缘巧合之下,她才得以重返过去。


    云杳窈抬眸,晏珩的身影成了隐春宫回廊上的唯一亮色。行走间,他荼白外袍上的祥云随风飘荡,在长廊灯光下,龙纹鳞波闪烁,隐隐带着金光,像是要活过来似的。


    无数的灯火延伸向远处。虽然夜渐渐沉了,但所到之处,无一黑暗。


    他们走过长廊,云杳窈一眼便看到了,挂在主殿上的,那盏绘有蝴蝶的灯笼。


    隐春宫原没有这些遍布四方角落的灯。


    但云杳窈怕黑,至今仍旧害怕。


    上山前,有岑无望照顾着,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两个孩子在黑暗中依偎在一起倒还好,成为晏珩的弟子后,岑无望便时常下山试炼,整年里能陪她的日子屈指可数。


    她每每燃灯到破晓,白日无精打采,常现疲态,很快就让晏珩瞧出端倪。


    晏珩得知云杳窈怕黑的次日,隐春宫便亮起了数千盏见夜自燃的灯火。


    弟子居室不燃烛,以夜明珠作饰,装点了整间寝居。


    晏珩不语,云杳窈傍晚时分醒来,便看到了亮如白昼的隐春宫。


    他仅唤云杳窈至身前,告诉她不要紧张,让她提笔作字。


    云杳窈不会写字,心里憋着一股气。


    师尊大概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在合适的年纪开蒙习字。


    如云杳窈一般出身的孩子,有半数会夭折在襁褓里。


    但她那时不好意思拒绝师尊的善意,便硬着头皮画了一只蝴蝶,她从前温饱都成问题,画画全无技法,花费半个时辰画出来的蝴蝶翅膀都不对称。


    最后,这盏原本要题字挂在她门前,引她回家的灯笼,留在了隐春宫正殿的最高处。


    永不融化的冰峰雪山之巅,从此多了一只迎风振翅的蝴蝶。


    便是从此处开始,云杳窈认为自己喜欢上了师尊。


    但这些依赖,最后都被那穿心一剑刺碎击破。


    云杳窈从过往中回过神来,已坐在正殿屋檐下,面前茶水泼湿了她袖口的兔毛滚边。


    听到晏珩的询问,她霎时清明,手指轻微痉挛,心间狂跳不歇。


    云杳窈意识到,她这是得上天机缘,回到了过去。


    原来是这一天,竟然是向师尊表明心意的这天。


    晏珩没有等到她的回复,看见她怔怔坐在那里,不禁目露担忧:“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可是这两日被人欺负了?”


    他下意识想为云杳窈擦拭泪水,蓦然想起这几日她的疏离,还未抬起的手又安分守在茶盏旁,他捻了捻手指,自然道:“不要怕麻烦,不管是谁家的弟子,为师都会为你撑腰。”


    云杳窈无法分便他的关切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晏珩已是当世修行者之最,以他的实力,如果在此时反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她咽下一口唾液,搪塞道:“没有的事,有师尊庇护,这世上还有谁敢欺负我呢?”


    这确实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所以晏珩松了口气,手指不觉转动空杯。


    他垂眸,发觉自己的小动作后,又停了下来,重新沏满茶水。


    再饮一杯后,晏珩幽幽叹了口气,旧话重提:“是为师疏忽,竟不知你有了心仪郎君,杳窈,大道路途久远,你还小,若因此生了心魔,前程毁于一旦,岂不可惜?”


    云杳窈顶着压力,他的话确实在之后一一应验,她头皮发麻,进退两难。


    她的汗从额角渗出,眼睫微微颤动,始终不敢看她。


    晏珩以为是她不同意自己的说法,便委婉道:“不过这些都说不准。”


    近日的云杳窈总是有意无意躲着他,可能也是怕他知晓后受到责罚。


    如今她鼓起勇气承认,晏珩不想严词否定她的选择。


    他再叹一口气,说:“能告诉师父,那人是谁吗?”


    冷汗已然浸湿云杳窈脊背,她抬眼对上晏珩的视线,很快便移开。


    再重复上辈子的话,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殿外的雪原本停了,如今又飘荡在半空中,始终不见有雨雪落入隐春宫。


    晏珩不教她沾染半分风雪,却能狠心欺瞒她,在她爱意最盛之时杀死她。


    前世的记忆逐渐清晰,云杳窈短暂的一生中,除却错爱晏珩,还有一桩令她至今悔恨的事。


    岑无望之死。


    前世也有那么一个人,曾在醉酒后,将一朵永不凋谢的冰花簪在她发间,那时他在醉意朦胧中把她错认成自己的妹妹。


    云杳窈那时已被门中人宠出些傲气,她知道那个妹妹早就夭折,她不该与死人计较。


    但云杳窈还是很生气,没来由的生气,她单方面与岑无望大吵一架,将冰花丢掷在雪中,愤然离去。


    在这之后,岑无望继续追逐他的大道,下山杀魔收恶鬼。


    云杳窈想看他低头一次,没有再和他传信联系。


    谁承想,云杳窈再也没等到和岑无望言归和好的机会。


    上一世,正是在此夜,云杳窈一脚踏入情网,而她远在山下的师兄岑无望,已孤身赴死。


    岑无望多日未传讯回来,她却误以为对方还在生气,不肯再向她传话。


    待他死讯传回乾阳宗之时,已无力归天。


    岑无望的尸首不知所踪,魂灯覆灭之时,她得到了师尊的回应,满心欢喜。


    其实当年争吵过后,她悄悄回去寻回了那朵冰花。


    但就像她重活一次也无法挽回岑无望必死的结局,那朵失去岑无望灵力的冰花,也在他死后彻底融化,再寻不见影踪。


    重生的时机太巧,在她行差踏错的前一刻,却又恰好在岑无望死时。


    云杳窈嘴唇嗫嚅片刻,抬手抹泪,眼泪却越抹越汹涌。


    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重蹈覆辙,还是悔恨未消。


    “岑无望。”


    隔世再说出这三个字,云杳窈心中的思念和委屈再也忍不住。


    “那个人就是岑师兄……”她哽咽着说,“徒儿与师兄相依为命,早已对他情根深种,如今他生死不明,迟迟不曾传信回来,我内心惶恐,总担心他遭遇不测,恳请师尊允我下山寻他。”


    血液逐渐集中,充斥脸庞,云杳窈越说脸越红。


    云杳窈从前为了活下去,什么谎话都能说出口,就算拿死人做借口遮掩,她也不会有丝毫心虚。


    但她终归还剩点良心,这么多年经门中教诲,脸面反倒薄了起来。


    岑无望都死了,她还要让他替自己的私心背锅。


    可是不撒谎,她还是死路一条。


    云杳窈觉得岑无望虽然可怜,她更可怜,所以她越哭越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天总要捉弄她。


    越钻牛角尖,她哭得越痛。


    云杳窈的哭声盖住了殿外风的呜咽,整座回雪峰一片哀恸。


    晏珩手里捏着帕子,想要替云杳窈擦去满脸纵横的涕泪。


    “别怕,岑无望已经能独当一面。你若心中忧虑,何不亲自传灵力询问他近况?”


    晏珩声音温柔,不断开解她往好处想。


    “门内的悬赏任务有宗务堂的弟子们审核发布,若是实力悬殊,便会驳回申请。更何况岑无望天生剑心,以他如今的本事,玄级以下难不倒他。”


    云杳窈躲开晏珩的动作,顺势将脸埋在臂弯间。


    她的眼泪沁入本就湿润的袖口,湿凉一片。


    “那你现在让他回来好不好?”云杳窈抽噎着询问晏珩。


    涉及原则问题,晏珩收敛神色,有些严肃:“杳窈,不要任性,有人需要岑无望。”


    “可是……”


    云杳窈还想再辨驳,被晏珩打断。


    “没有可是。”他摇摇头,“他已经接了山下百姓的委托。杳窈,你生于凡间,应当明白,我们修道者当以天下人为己任,若是为着一时私念,错付他人信任,乃至酿成大错,那我们和巧言令色、惑人神志的妖鬼有何区别?”


    “明者则辩之于早,过而能改,故可及也;昧者则以智饰非,至于贯盈,虽悔无及矣。”晏珩停顿,“杳窈,你可知错?”


    云杳窈听不懂,她哭到头疼。


    而且方才的话还没没来及说完就被晏珩喝断。


    她想说的是,可是她也很需要岑无望啊。


    晏珩严肃起来,周身气度比他的剑意还有凛冽。云杳窈恋慕他多年,爱之余,同样对他心存敬畏。


    云杳窈撇着嘴,明显不服,但她还是说:“弟子知错。”


    晏珩神色稍缓:“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的指尖虚点在云杳窈额心前,克制地没有触及肌肤。


    灵力汩汩流动,云杳窈的疼痛得到缓解,两侧太阳穴暖融融的。


    她行礼辞别晏珩,独自回到自己在隐春宫的小院。


    屋内一切如常,云杳窈坐在梳妆台前,正准备对镜拆卸发饰。她目光扫过台上,偶然看到晶莹冰花。


    它还没有融化。


    岑无望现在还活着!


    前世,等她得知岑无望消息时,那朵花留在梳妆台上的水痕都快要蒸发干净了。


    子时未过,离天亮还有许久。


    云杳窈惊喜,不假思索地将冰花簪在发间,起身夺门而出。


    巡夜的乾阳宗弟子远远看到天际一个红色小点缥缈闪烁。


    “红星闪烁,那个地方是参宿四……”他用手拉扯了下前方的弟子,“参宿四有这么红吗?”


    他前方的人眯起眼仔细看,远处不是夜星,而是个正在靠近的女子。


    “有人御剑夜闯山门!拦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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