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的母亲效率很高,很快就发来了一段L集团创始人与谢昭有关的音频。
这是一段他们唯一出现在同一空间的音频。
只不过视频当中L集团的创始人已经死了,这是他葬礼上的一段视频。
L集团是一家大型的新闻媒体集团,它的创始人方五曾经与谢昭是好友,谢昭曾在L集团占有10%的股权。后来集团暴雷,有严重财务造假问题,公司被做空后谢昭血洗了整个管理层,最终将控制权夺了过来。
而谢昭的老友方五在与她争夺控制权当中失败,被她洗出了局。
方五落魄后不久就在大街上被人当街枪杀了。
杀他的人曾经也是他们集团的高管,从前公司内斗,凶手斗争失败被方五以财物侵吞罪陷害入狱。
但是凶手是怎么精准地找到方五的位置,江慈觉得是有点奇怪的事情。
因为方五知道自己有仇家,所以平时都是小心谨慎的,他出行都是保镖开车。
那天晚上是下雨天,保镖请假了。他独自一人开车回去,车轮被路上的碎酒瓶扎坏了,方五走下来独自检查,这时候被当街枪杀。
由于那天保镖请假了,所以方五很谨慎的并没有从他平时会走那条路走,反而选择了一条不常走的路,但没想到在这条不常走的路上,他反而命丧黄泉。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其他人泄露了他的地址给凶手。
但这也只是无端的猜测,因为如果凶手每天都跟踪他调查他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找到他的位置。
江慈点开葬礼的视频,方五的葬礼举办在教堂当中,教堂在海边。
所有的客人都穿着黑色的丧服,依次进入教堂内。
因为是晚上,教堂内光线很暗,所有人都坐定了。牧师开始做祷告。
隔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一条缝,月光进来一条细线。
光线范围越来越大,谢昭走了进来,她最后一个到。
她穿着黑色的古着长裙,手捧白色山茶花,黑色的面罩垂在她的脸上,挡住了大半的表情。
谢昭坐在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
教堂的中央放着方五的棺材。
穿着浅黄色圣袍的牧师开始诵经,清唱的声音在紧闭的教堂当中不断回响。
他不断举起水瓶中的圣水洒在棺材和棺材周围的鲜花上。
牧师洗净双手开始发放圣饼。
宾客排着长队,依次上前双手合十行礼拿圣饼。
牧师开始念祷告词。
“全能的上帝,既然大发慈悲,使我们这所爱的方五弟兄灵魂归于上帝,我们就将他的身体,埋在地里。使土仍归于土、灰仍归于灰、尘仍归于尘,我们这样行,因为我们确实的盼望死人靠着主耶稣基督复活得永生。”
所有的宾客都低声跟着他重复。
“耶稣必用使万物归服自己的大权能,变化我们这卑贱的身体,如同他自己荣耀的身体一般。”
“祷告祈求奉主耶稣基督的圣名,阿们!”
牧师在胸口画十字架,所有的宾客依次来到灵柩前,将手放在灵柩上与他告别。
谢昭走在最后,她轻轻地将白色山茶花放在他的棺木上,然后跪倒在地,虔诚地祷告着。
黑色面纱垂下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她薄薄的嘴唇微微开合。
江慈努力辨别她的唇语。
她的双手伏在灵柩之上,非常专注地,认真地低声说:“ 我的好朋友,牧师都是骗你的,你会下地狱。”
谢昭虔诚地跪着,在胸口画了十字架。
她没有念上帝的名字,她念了自己的名字。
江慈调出了在修道院当中疯子最近的资料。疯子金辰与陈董一家关系最紧密,陈彬浩叫他金叔。
他本来在精神病院待的好好的,情况已有所好转,但不知为何突然非说精神病院闹鬼。
疯子每晚都说有女鬼盯着他,所以不肯睡觉,后来发展到不肯吃饭吃药,认为护士是女鬼要害他。
他破产后众叛亲离,亲戚们都不管他。
唯一一个女儿不知从何时信了教,认定她父亲是被邪灵上身了,一定要去驱魔。
她认为意大利的这家修道院最擅长驱魔,所以把她父亲送到了这里。
这里所谓的驱魔,就是不吃不喝不洗澡,常常被鞭打。
他顺着这家修道院的赞助者名单,一路查下去,其中有一家空壳公司属于谢昭。
江慈有了一种非常强烈的不安感,他打开关于这四个人的所有法律诉讼资料,一一核对,他们并没有相同时间点的诉讼。
但是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在不同地区,不同时间,有关于性骚扰案的法律诉讼。
听说之前陈彬浩的订婚宴上有人送了花圈,订婚宴变成了葬礼,大屏幕上放了一些自杀的女艺人的黑白遗照。
所有的细节都串到了一起。
江慈想起他之前在她的房间当中看到的圣经。
圣经打开的那一页。
《旧约》最后一卷,玛拉基书的章节。
审判之日已近,白纸黑字的六个字。
他还记得之前在圣经当中最先看到的那一段话:“万军之耶和华说,我必临近你们,施行审判。我必速速作见证、警戒行邪术的、犯淫的、起假誓的、亏负人之工价的、欺压寡妇孤儿的、屈枉寄居的、和不敬畏我的。”
现在一共5位,4个人已经疯的疯,瘫的瘫,死的死,还有被通缉。
如果江慈的判断没有错误的话,陈董父子就是第5位。
坏事即将发生了。江慈有着强烈的预感,这样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真相近在咫尺,谢昭不是要钱,她这是要他们的命。
明天陈董的好友,疯子金叔会上门来与他们当面对峙。
疯子是说不了谎话的,只要他一看到谢昭和陈董,江慈就能完完全全地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疯子与谢昭的对峙,会扯出这件陈年旧案,也很可能会让她暴露。
陈董他们自己也许会开始怀疑,谢昭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江慈盯着显示器,月色勾勒出了她的轮廓,她虔诚地跪倒在仇人的棺材前。
谢昭从不向上帝祷告,她向自己祷告。
第42章 疯子金叔
清晨金色的阳光洒在拱形花园门的藤蔓茉莉上。
花园大门刚拉开,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他五十来岁,穿得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他说他是金先生,是陈董的老朋友。
管家前去通报时,陈家一家都难以置信,大家下楼来,只见金先生一个人端坐在小客厅里,正喝着茶,举止斯文有礼。
“金叔?”陈彬浩迟疑地问。
金先生转过头来和蔼地对他笑:“阿浩,听说你订婚了,所以金叔我专门来给你贺喜的。”
金叔不是说去了精神病院吗?怎么像个正常人一样。陈彬浩,陈庆,面面相觑。
“老金?”陈董也疑惑。
“怎么,你们都不认识我了?”金先生笑道。
金先生与他们一家是多年的至亲朋友,甚至算是陈彬浩的教父,但是他一落魄,陈家就像从没认识过他一样。
现在他出现在这里,毕竟是客人,让他们略微有些尴尬。
“金先生,现在身体好像好多了,看上去气色可真好。”梅夫人说。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病。”金先生有些不高兴。
“金叔,您能来真是太好了。”索菲亚赶紧道,“您可算是陈彬浩的义父呢。”
“老金,怎么之前听说你去了修道院?”陈董问。
“啊,有段时间我遇到了一些困难。”金先生说。
“什么困难?”
“我被恶灵缠上了。”他很平静。
“不过你们不要担心,现在恶灵已经被修道院里的驱魔师驱赶走了。”
老金果然还是神经兮兮的。陈董心想,可不能让他吓到了其他客人。
“老金,这间别墅你还是第一次来吧,我们带你绕一绕,好吗?”陈董上前搀扶着他,邀请他一起去逛一逛花园,现在客人们正是下楼的时间,这样正好避开其他的客人。
“好啊,我看你们这个意式园林修剪的玫瑰很不错。”
金先生在梅夫人与陈董的带领下参观起了花园。
花园里全是古希腊,古罗马式的柱式结构和劵柱结构。
罗马装饰的多层喷泉,正喷出水来浇灌旁边的花草。
长绿色灌木丛中有着大理石铸造的狩猎女神戴安娜的雕像。
梅夫人一次给他介绍着天竺葵,鸢尾花,虞美人等植物。
几人上了一层台阶,顺着丝柏树的绿篱向上走。
露台上有一个年轻女子,站着背对着他们。
“这是谢总。”陈彬浩刚想打招呼。
突然金先生的瞳孔放大了,他双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然后他大叫一声 :“鬼!”
“有女鬼!”
“这是又发病了。”陈董赶紧想制止他惊吓到谢昭。
金先生猛地向谢昭扑了过去,旁边几个人一起扑上去按住他,但是疯子的力气很大,把他们所有人都甩开了。
谢昭转过身来,眼中无波无澜,垂着眼看他。金先生突然跪倒在地。
他双手往天上一举,然后向她行了跪拜大礼。
“女鬼在上,求你饶了我吧。”
他在地上匍匐着,一步一步向谢昭爬了过去。陈彬浩赶紧想拉住他,但这疯子狠狠一踢,一脚踹在陈彬浩的心口。
金先生在地上匍匐着,奇怪地爬行着,谢昭纹丝不动,冷冷地盯着他,他爬到了谢昭脚边,死死地抱住了谢昭的腿。
“不是我害死你的!”
“你冤有头债有主可不要找我呀。”
“燕燕,我是不想你死的呀。”他紧紧贴着谢昭的腿痛哭起来。
听到燕燕这两个字,陈家一家的脸色立刻惨白起来。
“都是他们把你送给我的,我也知道你可怜呀。”
“你被人当成行贿工具送来送去,你死得好苦啊。”
金先生不停地在地上磕着头。“冤有头债有主,你变成厉鬼就去把真正害你的人杀了吧,千万不要再缠着我了!”
金先生突然抬起头,他的额头刚才在地上磕破了,磕的全是血,血从额角流到眼角,看起来狰狞恐怖。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陈董和陈彬浩,“你去杀了他们吧。”
“他们才是真正的凶手啊。燕燕。”
“胡说八道什么!”陈董怒道,“赶紧来人,把这疯子的嘴给我封上。”
金先生抬头看了一眼谢昭,又是一声怪叫。他突然像受了极大惊吓,要拼命爬开。
“不要追着我!燕燕!不要追着我!”
“神经病,不要吓了谢总。”陈彬浩对自己的义父横眉冷对。
“她就是燕燕,她就是燕燕吧。”金先生被保镖们拖了起来,但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你们不睁眼看吗?她和燕燕长得一模一样啊。”
这句话一出,陈董和陈彬浩的脸色像水洗过一样,惨白惨白。
“闭嘴,不要再胡说了。疯子,赶紧把他给轰出去。”
江慈站在二楼,远远地围观了这场闹剧。
燕燕,据说以前是乐乾集团一位自杀的女模特。
她与谢昭是什么关系呢?
他之前看过燕燕的照片。
燕燕出道时,顶着清纯玉女的名号,皮肤雪白,极其清纯美丽,杏仁眼当中满是天真。
她虽然长相清纯,但经常客串一些尺度较大的电视剧电影。
她在男性的审美体系中是极其美丽,无辜又楚楚动人,让人充满着想象的女人形象。
她在影视剧当中的形象既有初恋的清纯,又满足了男人那种践踏女人的肮脏思想。
而谢昭呢,从没有人敢评价她美不美。
江慈从二楼向下看,花园当中的女客们大多都穿着高跟鞋,就算是需要劳动的服务生们,也穿着高跟鞋,他们的鞋廉价总会把脚后跟磨破。但服务生们就算脚后跟冒血,也要贴上了创口贴继续穿。
只有谢昭,她一如既往地穿着平底鞋。
掌权者不需要提供美貌。
她是上位者,她凝视别人,她从不被凝视。
“疯子,这真是疯子。”陈彬浩喃喃自语道。
刚才这疯子说的话,让他和陈董冷汗直冒,谢昭与燕燕,燕燕与谢昭。
他们的脸一点都不像,毫不相干。
疯人说的话不必在意,陈彬浩安慰自己。
但是燕燕好像确实有一个妹妹。
那家人极度重男轻女,都不给女孩上学,那小妹应当早就进厂打工,早早得嫁人了才对。
谢昭,一个标准的受着精英教育成长的华尔街资本家。
她名校毕业,熟练地讲拉丁语,会骑马,会打马球,擅长打□□。
她的举手投足都是优雅得体得恰到好处,她在社交场上广袖善舞,朋友众多,与华盛顿的议员们私交也甚密,但她又很谨慎,从来不公开表态支持哪个党派。
不论是社交还是工作,她的行为举止都是落落大方,恰到好处。
这是典型的精英家庭产出的精英小孩。
而燕燕,一个穷苦出身,没有文化的可怜女人。
她极其美丽,但这种美丽对于贫穷又没有接受过很好教育的女孩来说有市无价,反而成了一种危险。
这样的美丽就像装着大包的黄金白银,独自在治安混乱的地方走夜路。
男人们都想来利用,抢夺,践踏这种美丽。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这是绝不可能的。陈彬浩连连摇头。
谢昭这样的精英女性和那个美貌但可怜的农村女人简直是云泥之别,除了他们都是东方人种同为女性外,可以说毫无相同点。
他求助地看向自己的父亲陈董,希望陈董告诉他,这太荒唐,这绝无可能,这只是疯子金叔的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而已。
但陈董沉默不语。
太荒唐了,可是有没有一丝可能性是真的呢?
一丝怀疑的种子,还是在陈彬浩的脑子中种了下来。
虽然极其不可能,但万一,万一谢昭真的是那个叫燕燕的女人的亲妹妹,那么她蓄意接近自己与他们家做多年的朋友?
燕燕当初作为他们的行贿工具,被送给了各路达官贵人,最终又被他们害死灭口了。
那么谢昭来到他们家,岂不是引狼入室?
这太可怕了,陈彬浩打了个冷战,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他与陈董的视线对上。
两人想到一块去。
“保守起见,我们还是得查一查。”陈彬浩说。
“只是之前已经查过谢昭的家庭背景,并没有发现问题。”
“可以查那个叫燕燕的女人,从她的家庭背景入手。”陈董说,“如果谢昭是她的妹妹,那么燕燕的父母总归认识自己的女儿吧。去乡下,去那穷乡僻壤的地方,找到那对夫妇,给他们钱,让他们认认看,谢昭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亲女儿。”
第43章 真名实姓
乌鸦站在地中海松上扯着嗓子鬼叫着,花园里的所有人听到这声音都是无比烦躁。
陈彬浩与陈董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谢昭是不是来报复他们的,而谢昭刚刚被那疯子指认出来,虽然脸上镇定,但心中也不免慌乱。
这疯子被她安排在修道院里好好的,修道院离这里至少有一天的车程,怎么会突然能跑到这儿来?
陈彬浩拉着索菲亚,走到一处无人的葡萄藤长廊下。
“宝贝,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得实话实说。”他严肃地说。
“怎么了?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谢总真的是你的中学校友?在瑞士的贵族私立学校?”陈彬浩盯着她的眼睛。
“当然了!”
“你确定以前在学校见过她?”
索菲亚迟疑了,她中学时是从没有见过谢昭。
谢昭主动与她交好的时候,已经在华尔街展露头角了,索菲亚只知道她是会对乐乾有用的投资人。
索菲亚主动将谢昭这个有利的人脉介绍给陈彬浩,认为这样做能让她之后在陈家更有地位。
所以她之前确实也夸张了一些细节,说自己与谢昭关系多么好,认识了多么久。
“见过啊。”索菲亚硬着头皮说。
陈彬浩见到她这表情就暗道不好。
索菲亚是个极其天真的,容易被蒙骗的女孩儿。
她的表情也相当容易被看穿。
“那你见过她父母吗?她父母在瑞士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去过,在日内瓦的法式的三层小别墅。索菲亚说,她的父母人很好啊,请过我一起去度假。”
这个问题她回答得很轻松。
陈彬浩细细看她的表情,她不像在撒谎。
“他的父母和谢昭像吗?”
索菲亚笑了:“这是什么问题?他们一家子文质彬彬的,她爸爸妈妈相敬如宾,讲话客客气气的。她母亲法语讲得很好,言谈举止和谢昭确实很像。”
陈彬浩没有再问了,因为他心里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谢昭的家庭听起来完美无缺,但过于完美,反而有鬼。
陈彬浩远远地盯着谢昭的背影,谢昭被疯子扑到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独自沉默地往主楼走去,她冷静得有些太过了。
谢昭一步一步走回主楼,头也没有回。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太阳很大晒得她头发很烫。
说实话,她的脑子刚才也像沸水煮过一样,一片混沌。
她缓慢地走上台阶,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是江慈。
走廊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俩面对面站在落地窗前沉默着。
江慈开口了。
“十二年前,乐乾集团董事长的儿子陈彬浩疯狂追求旗下的女艺人燕燕,他并不是为了和她交往,只是在玩弄她。在知道她是毫无家庭背景,孤苦无依的贫穷女孩时,陈彬浩和陈董就把她选中为他们的贿赂工具,逼她去陪酒服务其他商界的大佬。
陪酒名单中,有四个人是主犯,只要燕燕反抗,他们就虐待她。
所以他们现在有的疯了,有的死了,有的瘫痪了,有的被通缉,被追杀当中。”
谢昭耸了耸肩。“你改行了?大侦探。”
她抬腿就要走,却被江慈拦住了。
“你说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感兴趣。”谢昭淡淡道。
“你会的。”他说。
“有一个女孩是她的妹妹。她先在MIT读物理系后从哈佛商学院毕业进入了华尔街。她在以撒的对冲基金工作深受以撒的赏识与他交好。
她头脑聪明,一心为她的姐姐报仇,于是股票市场就成了她的屠宰场。”
“她长袖善舞,擅长借刀杀人。”
江慈盯着她的眼睛。
“如果说设计谋杀每一位仇人 ,就算做得再完美无缺,天衣无缝,没有被警察抓住,但因为毕竟触犯了法律,也不能算是完美犯罪,这只是三流的报复手段。”
“但是如果把仇人当做棋子,根据他们每个人的弱点,让他们自己走向你已经给他们定好的命运之中,一步一步走向自我毁灭。
这又完全没有触碰到法律,才是一流的报复手段。”
“你是一位下棋高手,谢昭小姐。”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住胳膊。
江慈凑到她耳边说出了一个名字。
谢昭面无表情,但手指不可控制地颤抖了。
他说出了她的真名实姓。
在古欧洲,古埃及,中东,甚至日本,中国都有过这样的神秘文化传说。会魔法的巫师或者恶魔,只要被念出了真名实姓,就会被打败,无论他本身有多么的强大,无论他的对手有多么的弱小。
就连神明耶和华的真名是什么也无人知晓,安拉也用九十九个名字来掩盖自己的真名实姓。
在谢昭与江慈这场互相寻找对方真名的游戏当中,他已先找到。
蛇的七寸被捏住了。
江慈垂眼,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脖子上的这条项链上。
“这不是你的项链,这应该是你姐姐燕燕的遗物。”
“不许再说她的名字。”谢昭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江慈头一偏,脸上出现了红印。
两人相对沉默着,又隔了几秒钟,谢昭开口了。
“我7岁那年得了严重的肺病,病得快死了,但是我父母是不会给我治的。”
“哪来的钱治呢。”她淡淡道。
下着大雪,为了省车费,她的姐姐背着她走到了镇上的医院。
那是附近最好的一家医院,有西医。
她躺在病床上,发烧让她视线模糊,她隐隐约约见到她姐姐熟练地向医生陪笑。
燕燕年纪轻轻,但已出落得极其美丽。
“我小妹生了重病。”她青涩的脸,娴熟得卖弄着风情。
“不要紧的,我会把她治好的。”那医生好心地说,但他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姐姐单薄的身体看。
姐姐来到她的病榻前。“你安心睡觉,别担心。很快就会好了。”
谢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睁眼,姐姐和医生都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
消毒水的味道是这么刺鼻,谢昭抬眼看着墙上天花板,天花板的边角墙体有些斑驳漏水,一滴一滴地滴下来,滴地极其缓慢。
她努力地睁着眼等姐姐回来,她看着水滴下来,极其漫长的一滴,极其缓慢的一整夜。
谢昭病得快死了,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真希望她什么也不知道。
医生最终免去了她的住院费和所有医药费。
谢昭出院时,姐姐手中多了一条项链,一条非常漂亮但质感廉价的项链。
谢昭没有问这条项链是哪来的钱买的。
姐姐见她盯着项链看,就在怀里仔细擦了擦,怕她嫌不干净似的,反复擦了递给她。
“小妹送给你戴吧。”
“不用了,我不喜欢这些东西。”谢昭淡淡地摇头。
姐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讪讪地收回了手。
“不贵,很便宜哩,我看划算才买的。”在回去的路上,她不停地对谢昭这么说。
谢昭的脸对着窗外,缓慢地对江慈说完这条项链的来历。
江慈像整个人像被钉住,动也不能动了。
他们的立场对立,他本来就是来调查她有没有涉嫌经济犯罪的。
他从前在刑事犯罪科工作过,那些凶手把自己的苦难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无动于衷。
犯罪就是犯罪,不管你遭受了什么苦难,触犯了法律都是一样的。
江慈本身对人类的情绪就比较淡漠,破解真相是他唯一的乐趣。
但是现在真相被撕开,他一点都没有感到快乐。
理智告诉他没有做错。
但是,但是一种类似于愧疚同情的情绪,像胶水一样把他死死得粘住了,江慈张不开嘴也迈不开脚,就这样原地直直地站着。
谢昭把项链解了下来。
“谢谢你的提醒,带着它再也不安全了。”她扬起手把她姐姐唯一的遗物从窗口抛了出去,江慈伸手赶紧想拦,但是拦不住,项链已经坠入了绿色海洋当中。
第44章 四面楚歌
谢昭扬手将自己的遗物项链扔下去,因为她的余光已经看到陈董与陈彬浩顺着螺旋楼梯往他们这里走来了。
“谢总。”陈彬浩的脸上依然是笑盈盈的,与以往并无二致。
“你们两个在这傻站着,看什么呢?”他往窗外望了望。
窗外,风拂过树林,碧涛汹涌。
“走吧,一起吃饭去。”陈董笑眯眯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这一次午餐人更少,就我们家这么几个人一起。”
他们走进小餐厅。
长桌设在十七世纪法式的壁炉前,巨大的拱形落地窗外是一排排松柏树。
谢昭坐在窗前隐隐能闻到松木与泥土混合的清香。
陈董,陈彬浩,陈庆,索菲亚,梅,江慈,谢昭,这几个人依次按照座位坐好。
梅落座后审视的目光在她与江慈之间来回打转。
“表侄昨晚睡得好吗?”她问。
“挺好的。”江慈点头。
看来管家是她派过来的,谢昭心想。
梅为什么要派管家来监视她?
也许是因为上一次她撞见了梅在偷情,梅的把柄在谢昭手中,所以梅也希望自己掌握她的把柄,互相制衡。
但也许是更早的时候管家就开始监视她了。
梅不希望她注资,因为谢昭名义上与陈彬浩是好友,如果她注资成功,在董事会中占据了更重要的地位,对陈彬浩有利。
餐具都用的是匈牙利瓷器,前菜是冷切腌肉和绵羊奶酪。
谢昭现在看到这些荤腥的东西毫无胃口,反而有些反胃。
但陈彬浩一边把这猩红的肉往嘴里卷,一边笑着看向她。
“谢总怎么胃口不好,早上被疯子吓到了?”
谢昭用叉子轻轻地挑了挑腌肉旁的芝麻菜。
她轻轻一笑:“一个疯子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确实是晦气。”梅说,“不过这金先生嘴里一直在喊的燕燕,到底是谁呀?”
“好像是什么女明星?”
“乐乾的一个小模特罢了。”索菲亚淡淡道。
“她从前死缠着陈彬浩不放。”
“穷地方来的漂亮女孩,总会以为自己是什么灰姑娘,要演麻雀变凤凰的戏码呢。”她从鼻腔中发出哼的一声。
“想嫁入豪门,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梅的脸上有几分难看,她就是穷苦出身的漂亮女人,她就是一直想尽办法攀上高枝头。
“这姑娘本来还想着怀孕,母凭子贵来逼宫上位呢。”索菲亚继续说。
梅的嘴角拉得更低了。她就正准备与陈董生子来分得更多的家族信托。
“也是个没爹妈管教的可怜人。”索菲亚冷冷道。
梅未来的孩子与陈彬浩是你死我活争夺继承人的关系。
之前,他们之间的矛盾本来是暗波涌动,现在随着梅宣布要和陈董生子,这种暗波汹涌的矛盾就变得越发明显了。
“是啊。也就是没爹妈管教的小女孩,才会巴巴得倒贴臭名远扬的男人。”梅看向索菲亚冷笑。
上的第二道菜是碳烤鲈鱼。
那鱼嘴张得老大,看上去要吃人,鱼目翻出来,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谢昭见了犯恶心,下不了叉子。
“谢总,你见过燕燕吗?”陈庆坐在谢昭对面开口了。
“没印象。”
“怎么会呢?在我弟弟的订婚宴上,不是立着她巨大的黑白遗照嘛?”
陈庆盯着她的眼睛。
“是呀,她长得非常漂亮,让人见之难忘。谢总对她没一点印象吗?”陈彬浩笑问。
陈彬浩和陈董也一起盯着谢昭。
群狼环绕,他们在围攻她。
“我没有注意这么多的细节。”谢昭说,“我想来小陈总订婚宴上闹事的人一定是与空头勾结的。闹事的人才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看向陈庆微微地笑。
“这个燕燕,看来你们各位都对她非常熟悉了?”她的语调平静。
“没错,我和我父亲对她非常的熟悉,熟悉她的所有细节。”陈彬浩笑着看她,在细节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那女孩很讨人喜欢。”陈董也微笑着开口了。
“她很懂得怎么样服务,她很专业。”
“不得不说。”陈彬浩紧紧盯着谢昭的脸。“有的女人啊,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好材料。”
“做什么?”索菲亚不高兴了。
“鸡啊。”陈彬浩笑着捏捏她的脸,“宝贝,这种下贱的女人也值得你吃醋?”
陈董和陈彬浩故意说这些词来刺激谢昭,以便观察她的反应。
谢昭的手紧握着餐刀,缓慢地切着盘中餐,她的手很稳,手指丝毫不抖。
她面上平淡如水,好像对他们说的这些丝毫不感兴趣。
“说起来,有的女人就是为了钱来污蔑别人。”索菲亚说,“谢总,你还说过有关乐乾性骚扰女员工的法律诉讼,我之前都没好说。”
“这些女人说话呀,根本不值得相信的。”
索菲亚叹气道,“都说是被强迫,实际上就是价格没谈拢。他们装作弱势群体这么一闹,把乐乾的名声全都毁了。”
“在大型公司里利用性别特权和权利进行结构性的性剥削是非常隐蔽的,受害者敢站出来。需要很大的勇气,索菲亚小姐既然不是当事人,还是别过早下结论比较好。”江慈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他们。
又一道菜端了上来,猩红的,奇怪的肉。
谢昭已经想呕吐了。
陈董热情地站起来,给每个人都分了分盘子当中的肉。
“这是什么?”梅蹙眉。
“我不想吃。”索菲亚说。
“快吃,快吃。”陈董催促他们。“很好吃的。”
梅非常勉强地吃了一口。
“大家都知道这屋子当中有内鬼吧。”陈董笑眯眯地说。
“但是你们还不知道我准备怎么对付内鬼呢?”
“我以前有一只非常非常宠爱的小猫。”陈董说,“我给的她一切最好的。她喜欢吃三文鱼,我专门请了一个仆人伺候她。”
陈董的眼睛盯着他们所有人,他缓慢地绕着长桌行走。
“但是她不守规矩,她不识抬举啊。”陈董叹气。“这小猫我对她那么好,但她却吃里扒外,她总是想着逃跑,逃跑。”
陈董站在梅的背后停住了,他冷冷地盯着她,“你怎么不吃啊?”
“我的猫呢?”梅捂住了嘴。
陈董一把从后面揪住了她的头发,把她从餐桌上提了起来。
“贱人。你是不是偷偷地把我的几样古董卖掉了?啊?”
陈董扫视周围,指了指盘中的肉。
“背叛我的人,欺骗我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陈董用手抓起一把带着血的肉,就往梅的嘴里塞。
他把她的猫杀了,逼她吃下去?
梅死命挣扎着,他抬手就给梅狠狠一耳光。
她头发散乱着,脸上红肿,眼中满是泪水。
谢昭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要呕吐了,她强忍着。
陈董看着谢昭,他轻轻松开梅,向谢昭靠近。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着,皮笑肉不笑。
“谢总,我也不把您当外人。实话告诉你吧,那个叫燕燕的贱女人,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很多个男人。”陈董对她笑着。
“她还怀着孕,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
谢昭的手紧紧握着餐刀。陈董越靠越近,脸离她近在咫尺,她见他的嘴就像那桌上的鱼一样,张开血盆大口要把她一口吞掉。
“她死之前一直在惨叫啊。唉,她的叫声一直好听,可惜了。”陈董微笑。
谢昭的手握着餐刀的刀柄,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她只想立刻举起刀来捅进他的脖颈。
“她要去举报我们呢,她要去上诉呢。我们之前对她那么好,她却这样恩将仇报。”陈董轻声说。
“这种背叛我们的人,我们是非要除掉不可的。所以这个燕燕非死不可。”陈董笑着问她,“你说对不对啊?谢总?”
谢昭的指甲,死死地钻进了自己掌心的肉当中,掌心被她自己掐得一片血肉模糊。
她扬起脸,一个平淡的笑容:“对呀。”
“谢总与我们一见如故,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相信这次的合作,我们一定会非常愉快的。”
陈董伸手一下握住了谢昭的手,他想抓向她的脉搏,通过她的脉搏和瞳孔来判断她有没有撒谎。
谢昭的手握着餐刀已经在颤抖!
扎下去,扎下去,扎下去。
她盯着他的脖子。
她即将控制不住了,她的情绪要失控了。
陈庆,陈彬浩,梅和索菲亚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他们所有人都是她的敌人,都在等待着她会有什么可疑的反应。
“够了!”江慈上前一把握住了陈董的手腕,把他扯开。
“有完没完?别太过了!”江慈一下掀翻桌布,桌上那些恶心人的菜全都扫到了地上。
他挡在谢昭面前,挡住了她的表情,所有人都看不到她。
这短暂的屏障让谢昭迅速冷静了下来。
第45章 最后的棋子
暑天闷热,桌上的所有菜都被卷到了地上,大红大紫大绿的刺目颜色,让人头晕目眩,餐厅门紧锁着,里面的所有人都处于亢奋疯癫的状态。
门外,陈董的助理不断地敲着门。
“进来。”
助理一路小跑进来,在陈董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你确定?”
“他们没有找错吗?”
“绝对没有错。”助理说。
陈董的目光落在了谢昭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昭身上,江慈站在她前面。
他们看不见她的脸。
所有人都知道陈董的电话是去问燕燕的父母,他们到底有没有谢昭这个女儿,谢昭到底是不是燕燕的妹妹?
江慈的心疯狂地跳着。
如果陈董真的找到燕燕的父母,如果燕燕的父母真的认出谢昭,那么他的错误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陈董一步一步向他们走了过来,他下意识紧紧挡在谢昭前面。
陈董站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表侄啊。”陈董笑了,“真是谢谢你刚才拉开我,不然我就犯大错误了。”
“谢总,我向你赔礼道歉。都是那疯子惹的祸。”
陈彬浩立刻意识过来,她并不是燕燕的妹妹。
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本来就是,怎么可能呢?
一个华尔街精英怎么能和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女人相提并论?
都是疯子惹的祸,疯子让他们精神上也疯狂了。
陈彬浩也怪他父亲实在是动作太快,还没调查清楚就这样试探谢昭。
谢昭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刚才对她这样冒犯估计是狠狠地得罪了她。
“谢总真是对不起,刚才我们这样冒犯你,实在是发了疯,你千万千万不要往心里去。”陈彬浩赶紧来起身道歉。
谢昭从江慈身后探出身来,她抬起一双冷漠的凤眼,打量了他们一下。
“道歉也得有个道歉的规矩。”
“陈董,你的儿子刚才把我与谁相提并论?说我像谁?鸡?”
陈董上前就给了陈彬浩一个耳光。
“叫你胡说八道!”
谢昭厌烦地将餐巾扔到了地上,站起了身。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陈董面前,手上拿着餐刀,陈董吓得后退了半步。
她一手揪住陈董的衣领子把他拽过来,拿着刀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
谢昭凑近,轻声细语:“我他妈真是给你们脸了,啊?”
冰凉的刀背贴着陈董的脖子,陈董闭嘴了。
“我好心好意把你们当朋友看,你们落难了来救你们,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你们在我的卧室装窃听器,你们说我像鸡?”
“还有什么花样要讲?投资的事彻底不要谈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吧。”
“我现在就走。”谢昭转脸就要往外走,陈董赶紧拦上去。
“谢总,谢总,这个真的是我一时糊涂。我有病!”
陈董也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了,内鬼这件事一直刺激他脆弱的神经,他每晚都失眠,精神状况一塌糊涂,他被这个事搞得如同惊弓之鸟。
所以今天疯子一对谢昭鬼叫就刺痛了他,他杯弓蛇影真的把谢昭当做那燕燕的妹妹了。
现在想来也确实太荒唐。
毕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他真是恨死了疯子金叔。
自己怎么就信了疯子的鬼话?也是鬼迷心窍。
谢昭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陈董赶紧使颜色,让索菲亚上去求她留下来。
索菲亚见谢昭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敢上去。
江慈追了上去。
“等一等。”
谢昭并不回头,两人在空荡的长廊中一前一后的走着。
“等一等。”江慈拦住她,我有一句话要说。
他其实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愧疚已经淹没了他。
“我真的不知道会发展成这样。”
事情已经远远失控,超出了他的预计。
她直接绕开他往前走。
“我之前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陈家和她之间的恩怨是这样的。江慈之前一直想调查谢昭参与做空乐乾的动机是什么,他一直在不断地挖真相,但是真相如今被挖出来了,实在太苦太让他难以承受。
江慈紧紧地追在她身后。
“就听我说一句,十秒钟时间。”
她转身冷冷地盯着他:“ 十。”
江慈张了张嘴,他想说对不起,但对不起,实在是太轻飘飘了。
“九。”
他的脑子一片混沌。
我只是想来调查经济犯罪,我只是在做我正常的工作,但真的没有想到真相挖到最后会是这样。
我真的没有想到陈家对你造成了这样严重的伤害。
我情愿我没有
他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时间到了。”
他不能让她走,但他伸出手,也并没有敢挽留她。
谢昭头也不回,决然而去。
有水顺着窗玻璃滴落下来。下雨了。
江慈抬头看窗外。
项链,如果雨水把它埋到土里,那就更不好找了。
谢昭现在是绝对不会敢去找的,江慈撑着伞冲入雨中。
她刚才扬手扔下去的地方是一片树林。
江慈撑着伞仔仔细细地在地上寻找,找了几圈,没有找到。
雨越下越大,雨水溅湿了他昂贵的鞋子和裤脚。
奇怪,明明她扔下去的地方就是这一块区域,不会是有人捡走了吧?他心中一惊。
但是这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这里的客人没有捡它的必要,就连服务生也不会看得上这样便宜的东西。
江慈抬头仔细地看,不远处罗马松上有乌鸦的窝。
乌鸦喜欢捡亮晶晶的东西。很可能是被它捡到窝里去了,这可怎么办?得爬上去拿?
罗马松极其高大,鸟窝又在很高的位置。江慈有点犯愁,他非常恐高。
大雨冲刷着伞面,江慈把伞放到地下,抱着树干看看能不能爬上去。
雨水将原本干燥的树干冲得光滑。他几次想爬上去,但最终都跌了下来。
但无论如何,这是谢昭的姐姐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他必须拿回来还给她。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现在雨下的大,没有人会到花园里来,这个安全拿回项链的好机会。
江慈先去够最低的树枝,用手抓着它,然后缓慢地寻找更多落脚点。
他勉勉强强爬到一半,刚刚伸手抓的树枝受风力一下就折断了,江慈一下子摔落下去,还好下面是泥地。
江慈之前没有爬树的经验,不过今天下午一直在摔下去爬上来,实践多了几次,也大概摸清了爬树的逻辑。
雨势渐渐小了一些,他终于顺利地爬到了终点。
他往鸟窝里看,果然里面躺着谢昭的项链,他松了一口气,赶紧伸手去拿。
项链很轻,冰冰凉的,他小心翼翼地攥在了掌心当中。
江慈握住了项链正准备往下爬,乌鸦猛地飞了回来,发现了他这个小偷。它狠狠地用尖尖的嘴啄他的手,让他快快放开。
江慈很痛,但紧紧地攥紧了项链不肯放手,乌鸦朝他的脸扑来。
翅膀的风扇在他的脸上,迷住了他的视线。
他的手一只攀住树干,一只握住了项链,没法护到脸。
江慈身形晃了晃,差点从树上栽下去,往下一看,离地面大概有两层楼高,他腿脚发软,心跳疯狂加快,恐高症要犯。
他闭上眼抱紧树干不愿再看。
雨越下越小了,雨一旦结束,人们就会从屋子里走到花园当中来。
他现在非下去不可,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了项链。
江慈勉强睁开眼,但是一看下面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他把项链护在心口,不让它继续被雨打湿,然后闭上眼,凭感觉往下爬。
闭上眼感觉好多了,恐惧彻底消失。
但是他脚下一踩空,跌了下去。
*
谢昭站在卧室的门前,她听到江慈脚步声,在她门口来来回回地踱步,但就是不敢敲她的门。
江慈把项链拿在掌心中,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
但他不敢拿去给她。
总算他看到走廊那里德洛瑞丝走过来,江慈松了一口气,赶紧走上前去。
“请你帮我把还这个给谢昭小姐。”
“说你给她的吗?”
“不不不。”江慈赶紧说,“就说是你自己捡到的。”
“你在花园的泥地当中捡到的,还没有其他人看到。”
吱呀一声门开了,谢昭站在门口。
她冷冷地看着他。
江慈整个人都被雨淋得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额角,划过他漂亮的眼尾,汇聚到下巴。
他本就苍白的脸被雨水洗刷过,白的更浅了。
“拿过来给我。”谢昭说。
江慈讪讪地走过去,他不停地从树上摔下来,走路一瘸一拐。
江慈小心地摊开手,项链在他掌心完好无损。
他漂亮修长的手被树划得全是血印子。
“你爬树了?”谢昭扫了他一眼。
“没有。”他一口否认。
“回来的路上正好看到就拿起来了。”
谢昭哼了一声,张开手,接过项链。
她的掌心细白,刚才在餐厅里因用力指甲掐出了血印子。
江慈心中莫名一痛,他垂下眼不敢再看。
谢昭没有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啪得把门甩上了。
江慈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检察官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那头的声音兴致倒挺高。
“江先生,你之前说的倒不不无道理。”
“说的什么?”江慈现在神游当中。
“之前我们的线人一直跟踪以撒,好像发现以撒的动向确实有些问题。”
“之前那个l集团的做空,有些阴谋论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以撒与谢昭不能排除共谋的可能。
如果是这样深挖下去可是个大案子啊。”
“你这边查的情况怎么样?”
“我这边查的情况。”江慈语无伦次,他本来等待检察官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谢昭与以撒参与内幕交易,操纵股价是他一直以来的主张。但是现在检方真正提问了,他却难以回答,或者说不想回答,不知道如何回答。
“关于谢昭为什么要参与做空的动机?关于她为什么要涉嫌内幕交易的动机?尤其是她与以撒为何一起?如果目前以撒做空了乐乾的话,有可能与谢昭有关吗?这些你有所了解吗?”检察官问。
她的动机他已经很明白了,他真的不想明白。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他把u盘握在手中,但是实在是无法张开口说要把资料交出去。
“如果你这里没有关于谢昭的一点证据,我们没法查下去,你最好快一点!”
“这么长时间都做什么呢?”检察官问。
“谢昭的资料,我暂时没有。不过我手上有其他的东西。”
“什么?”
“乐乾集团关于经济犯罪的资料,我倒是很齐全了。”
江慈本来在这调查谢昭的时候,就顺手把陈家经济犯罪的内幕也一并收了,他收集了两份资料,鲨鱼加上小鱼小虾,他准备把他们所有人一网打尽。
“那点破案子谁需要啊,交给SEC处理就好了。”检察官不满道,“我需要大案子,懂不懂?”
“关于陈家涉嫌刑事案件,我也有所调查。”
“你怎么回事啊?你是去查谢昭有没有经济犯罪的,你是经济犯罪科的!”
检察官几乎要咆哮了。
“看到犯罪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吧。”江慈说
“犯罪多的就像巧克力的口味,你不拆开就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种。”
“你爱查就查吧。”检察官叹气,“不过我最后再警告你一遍,明天你要是交不上来关于谢昭涉嫌内幕交易的任何资料,你可就不用回来了。”
那边挂断了电话。
江慈站起身将u盘拿在手中,在整个房间里来来回回,不停歇地走来走去。
他思绪繁杂。
终于,他把抽屉里的那一个一次性手机拿出来,这是上一次他在书房与谢昭对峙时,从谢昭手里夺过来的,谢昭与以撒联系的直接物证。
虽然谢昭并没有发信息出去,但是这个物证在检察官那里已经有足够的分量对她开启调查了。
如果明天交不出谢昭的资料,他就没法再回检方那里去了。
江慈深吸了一口气,把一次性手机和u盘放到一起。
然后一起砸坏了。
关于陈家的刑事犯罪,他之前不了解,不过今天在餐厅当中,他已将全程录音了下来,他在纠结要不要交给检方?可是如果交出去,谢昭也会被牵连,检方会立刻怀疑到谢昭的动机是什么。
这条录音他得再仔细想想。
其实他头脑很乱,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就这样放任谢昭的内幕交易案不顾吗?
如果她真的触碰了法律,他就因为同情而这样放手不管?
那其他所有涉及经济犯罪的人是不是都有理由了?
难道只要有苦衷的人都能犯罪了?
可是她手掌心的血印触目惊心,他莫名其妙的心脏疼痛。
江慈也不知道,他需要时间思考,他必须要冷静下来思考。
谢昭握着项链关上门,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坐下来,她把脸埋进了双手中,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在狂笑。
江慈总算入局了。
谢昭随意地将项链挑起来,这条江慈爬到树上无数次掉下来,满手是血捡回来的项链,被她一扯就扯坏了。她走进洗手间,把这条项链扔进了废纸篓里。
这条项链根本就不是她姐姐的遗物,真的遗物她好好地收起来了,带的只是相像的另一条。江慈是个聪明人,如果他再多想一想,就会发现不对劲。他们那天已经在书房对峙,互相撕破脸了,他已经明确知道她是内鬼。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她今天还会把项链戴在脖子上招摇过市,让江慈注意到吗?
但是他没有多想,因为他当时太愧疚了,看来她在窗边发表的那通项链演说非常成功,他买账了。
她当然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带这条项链故意要让他看到,才好发表那通演说。
那个疯子金叔的确出乎她的意料,但是他的出现刚刚好,如果他不出现的话,她还不知道江慈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她这条刻意戴着的项链有问题,才好张口问一问她项链的故事,才好让她绝然地因为他的错误丢下遗物。
让他陷入深深的愧疚。
谢昭走到洗手台前。
巴洛克的半身镜中映出她冷漠的眼睛。
她缓缓地梳着头发。
就一个疯子也想把她扳倒?
真是笑话。
12年,她计划这件事情12年,自然是想了所有的方案,和可能出现的情况。
陈董一家去找她的亲爹妈。这么危险的事,她难道会不知道要提前准备吗?
他们想去找燕燕的小妹,就会发现的确有个小妹在隔壁省厂里打工,每年还会寄2000块钱回家。
所有的通讯账单都齐全。
至于她的爹妈嘛?她的弟弟做生意不规矩,她随时准备好可以把他弄进监狱。
他们但凡敢乱说一个字,就永远别想有这个儿子。
谢昭打开水龙头洗手,嘶,刚才掐自己掐得有点过了。
她看了看自己手心的指印。
但是没办法,不这样的话,怎么能让他心疼呢?
因为愧疚,江慈暂时不会动她了。而且他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陈家的刑事犯罪,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高压之下所有人的动作都会变形,心态都会崩溃。餐桌之上陈董他们以为在对她施行高压,但其实疯子金叔就是对他们自己的高压,所以他们在高压之下都疯狂了,做了很多错事。
谢昭从口袋当中拿出录音笔,她已经将陈董与陈彬浩所有的对话全部录了下来。
关于他们怎么害死燕燕。
这个录音明天就会交到以撒手上,很快就会给全世界广播,就凭这条录音和之前死去艺人的日记本两件东西,就能让陈家死无葬身之地。
谢昭的金蛇镯在光下闪闪发光,她的手臂可是被狗咬到骨头过,她都不害怕,那陈董算什么东西,在餐桌上拉拉她的手,就想让她害怕了?真是可笑至极。
谢昭轻轻地擦了擦自己的掌心。
但没办法,得演给江慈看。
这个男人是非常难搞的,他软硬不吃。金钱,女人,威胁一切对他都毫无作用。
他死咬着自己不放,自己有证据在他手中,一次性手机,他但凡交到检方那里,就非常非常危险。
在他面前演戏真的很难,要想骗他必须得先骗过自己,半真半假,必须先以身入局才可以引他进来。
这个人难搞。
但是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
隔壁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愧疚,现在他非常地愧疚。
谢昭微笑。
她掏出几张拍立得的照片,是她之前让索菲亚拍下来的照片。
英俊的混血男人温柔地看着地上的小猫,是江慈的照片。
谢昭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她最擅长的就是找到人性的弱点。
江慈毫无黑料,他既没有贪财,也没有偷情,他从来不做任何一点错事,一开始好像很难知道这个人可以攻击的点在哪里。
但是从他从泥塘中救兔子开始,她就已经猜测到他的弱点是什么了。
他是她最重要的最后一颗棋子。现在他总算是肯入局了。
你很不错,能与我过招到现在,谢昭微笑,可惜呀,赢家只有一个,只会是我。
谢昭站在镜子前,空白的墙上浮现出了黑白棋局。
她在头脑当中下棋,所有的棋子已经列阵。
明天她就会把他的照片交到以撒手中,找到他的真名实姓。
隔壁钢琴声好像要断裂掉了,真是一个在今夜心碎的男人啊。
谢昭想到了房间里壁画上的怪物。
怪物会念人的名字。
她想到了一个梦魇的好借口。
谢昭将睡衣拉的更乱了一些,让脸色苍白。
就让隔壁的那个男人愧疚来得更猛烈些吧。
她将血印抹到了额角,砸碎了旁边的花瓶。
第46章 梦魇
巴赫的音乐通常能让江慈感到平静,但今天不行。
他在弹琴,但弹琴弹得乱七八糟。
谢昭有可能涉嫌内幕交易案的动机是血亲复仇。
血亲复仇与司法精神的微妙关系,在东西方文化中都存在。
以暴制暴的野蛮血亲复仇,与现代社会文明的司法精神是相违背的。但是跨越东西方文明,普世道德价值对这种跳过法律寻求正义是认同的。
谢昭是个中国人,要分析她,不能跳过她所属的文化基因。
江慈不能说多么精通中国文化,但他也知道礼记中的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从周礼就开始有关于复仇的规定。
到汉朝开始兴盛的儒家大复仇主义,公羊派甚至提出百世过后,依然可以报仇。自古以来,在法律无法伸张正义的情况下,为血亲复仇就是一种道义,一种无可辩驳的天然正义。
江慈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如果谢昭只是把这五六个人捅死了,他真的可以非常果断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这几个人都是人渣败类,他们的死对社会的危害性为零。
但问题在于谢昭涉嫌的可能是经济犯罪,经济犯罪那又完全是另一码事。
就说现在检方也开始怀疑的L集团做空案,如果真的存在内幕交易操纵股价,扰乱了金融市场,那么对于普通股民的利益是一种严重损害。
江慈之前就看不惯华尔街的空头资本家,他们玩的是数字游戏,但这股价上上下下的数字对于普通的股民来说就是血汗钱。
他自己不炒股,但是在经济犯罪科工作的期间,他也亲眼见识过有些养老机构,有些退休储蓄基金因空头的操作血赔,那都是普通人存了一辈子用来养老的钱,有些还是救命治病的钱,股民血赔自杀跳楼也是常见的事。
操纵股价就是本就非常富裕的资本家对于那些普通人的财富掠夺。
江慈不想玩资本游戏,他不认同资本主义的这一套,这是不平等,不公正的剥削。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不想回到家族当中工作的原因。
他不想为家族基金会工作,江慈的母亲一直在这件事上对他冷嘲热讽,问他是不是要把自己的亲妈也吊路灯。
他当然不会审判他自己的亲妈,所以他对家族只想保持一种敬而远之,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
江慈的物欲非常低,他成年后几乎不用家族信托给他的钱,省得欠他们的。
他租最简单的房子,房间里也没什么东西。
他有几件衣服很贵,但都是半旧的,而且他对于这些东西弄脏了弄坏了也不心疼,扔了拉倒。
他第一天到这里来捞兔子,就扔了一件手工定制的西装,今天爬树,他又弄坏了昂贵的鞋子,也已经扔了。
最近一次动信托基金里给他的钱,还是为了给谢昭买下戒指。
那只与他家里是一对的宝格丽戒指。
他当时认为这是对嫌疑人表示友好套取信任的必要投资。
江慈也不想审判谢昭,其实他现在很能理解谢昭的想法。
对于乐乾这样的庞然大物,对于陈董那样有钱有势,只手遮天的人,她当时一个小小的普通女孩能怎么办?击鼓鸣冤吗?
资本家们的游戏,普通人只是蝼蚁炮灰。
谢昭从前是,但现在不是了,她现在也是玩家之一,并且玩得非常好,她一直留在了牌桌上,留到了现在。
她现在抬抬手,打几通电话,就有能让一个企业家倾家荡产的能力,就有能让一个企业破产的能力。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江慈不喜欢这句话,谋士名将战胜了,立功千秋万载,但战争中灰飞烟灭的是平民。
不论谢昭以什么理由发动了战争。L集团也好乐乾也好,还有之前的其他企业也好,江慈当然知道这些企业的创始人ceo是人渣败类,伤害了很多人,但在战争这当中牺牲的可不只是这五六个人渣败类。
牵扯其中的,还有普通的股民,被裁员的普通员工。
很多普通人等着钱养家糊口。
神仙打架,凡人受罪。
江慈可以理解谢昭,理解她走到现在这步的逼不得已。
但她如果真的涉及到内幕交易,他就真的放任不管吗?
就算他因为同情对谢昭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但是检方已经盯上了以撒,就算放过了以撒和谢昭两个人,但是这其中牵扯的人可太多了,并不止他们两个。
就一个L集团的做空案,其中牵扯进来的就有对冲基金,空头,L集团的董事会,大股东。所有的利益网络错综复杂,很多人都有嫌疑。
放过谢昭一个人,难道为了不继续查她,而放过这当中其他经济犯罪的所有人吗?
江慈头很疼,还有他并不知道谢昭在这件事当中到底陷得程度有多深,他目前只知道她与做空案有关,他当然知道谢昭肯定有规避法律的方法,但是程度到哪一步呢?
比如说她与以撒有联系的一次性手机,现在就在他这里,那么以撒那里的一次性手机呢?有没有每次都处理的很干净?
就算他现在有心要包庇谢昭,但如果她真的留下了证据,纸是包不住火的,检方再往下查,迟早会发现有破绽。
江慈弹琴逐渐平静下来了。
他刚才因为愧疚与同情一时冲动,想把关于谢昭的调查资料毁掉,虽然他砸了u盘和一次性手机,不过内容还在他脑子里,他如果想去检方那里重新复述还是可以。
陈家的刑事犯罪自然是不能放过,他认为陈董与陈彬浩这两个人死了才好。
但是谢昭如果涉嫌经济犯罪,这一码归一码。
不能因为陈家犯了刑事犯罪就可以抵消掉谢昭的经济犯罪,这又不是消消乐。
江慈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谢昭要怎么报复陈家,不管有多疯狂他都绝对不插手干涉,反正都是他们自己的报应。
并且对于陈董的刑事案件,他会一直追查下去。
但是对于谢昭到底有没有涉及内幕交易,他不能因为同情就这么包庇了事。
没错,对她的这件事得把事实真相彻底调查清楚了再做定夺。江慈拿定了主意。
正当江慈起身,准备重新把谢昭的资料整理整理时,突然他听到了谢昭的房间里传来花瓶砸碎的声音。
江慈冲到衣柜里猛敲门,“谢昭小姐?”
“你没事吧?”
无人回答他,隔壁的房间里好像传来低低的啜泣。
江慈猛地推开联通他们衣柜的这扇门,门没有锁。
谢昭跪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头发凌乱,旁边有花瓶的碎片。
他慌忙半跪在地上,扶着她的肩膀。
“你没受伤吧?”
她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表情,对他的询问不理不顾,恍若罔闻。
“谢昭小姐?”
谢昭抬起头。江慈轮廓分明的脸近在咫尺,他平日里懒洋洋的漂亮眼睛此时写满了惊慌。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他总是冷静的,理性的,理性得过头。
他宽大的手掌紧紧捏着她的肩膀轻轻摇晃,“谢昭小姐,你没事吧?”
“受伤了吗?要不要我去找医生?”
“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的手指拨开她的发丝,仔细看看她的脸上有没有受伤。
江慈的嘴唇非常好看,唇珠明显,嘴角线条偏硬,他说话时她的目光总是会滑落到他的嘴唇上。
谢昭以指封住了他的唇,制止了他继续说话。
两人的脸离得极近。
“我做噩梦了。”她轻声说。
江慈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是时刻害怕她再出什么事,愧疚会继续折磨他,让他放弃理性思考。
江慈略微退了退,想站起身回去。
谢昭却一下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不要走。”
她的头埋在他的肩颈处,轻轻蹭了蹭:“我害怕。”
对于江慈这个人,谢昭这几天与他交手,已有一个初步的了解。
江慈明显出身条件优渥,受过良好的教育,有很好的教养,所以他道德束缚很强。
他之前本有几次机会可以抓住她,只要他稍微强硬一点,直接搜她的衣服就可以拿到证据,但都因为他不好意思对女士有怎么过分的举动而停手了。他也有逼问德洛瑞丝的机会,但也因为不好刁难小女孩而点到为止。在书房他也有机会去陈董那里同时揭发梅夫人偷情和谢昭是内鬼,但是他的道德束缚着他。
因为他不想揭发梅而拖延了时间,反被谢昭逮住了把柄。
他自负,好胜心极强,如果与他正面对抗,他会与她越斗越激烈。
但同时这个人也很善良,心软。他是在象牙塔当中呆久的理想主义者,她估计他只在学校还有研究机构里做研究,来调查她多半是认为这里面涉及什么华尔街惊天大案,不想让她这种资本家逍遥法外。
但也同样是因为善良心软,所以他会在她把那位骚扰德洛瑞丝的周先生推到水中之后,帮她做伪证,也会在玻璃碎时毫不犹豫地拿自己的身体去挡来保护她。
这就是他的弱点,自负加上同情心就是他的弱点。
她必须以退为进。
就像她在牌桌上与他打扑克一样,现在要把强牌慢慢打,她要装成一个受困的可怜女孩来削弱掉他的攻击性。
她必须稳住他,他手上还有不少关于自己的东西,交到检方那里去可就麻烦大了,她现在可不能让检方来对她开启调查。
谢昭抱住了江慈,她赌他不会推开自己。
江慈被她这么一抱,头又开始发疼。
他刚才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冷静的客观的去分析她到底有没有参与到内幕交易,如果她参与,他绝不包庇。
但是现在他垂眼看到谢昭素白的脸上隐隐还有血印,他的额角就被牵扯地一阵疼痛。
我真的能狠下心来,去检方那里把她的过去,她可能的动机全部说出来吗?江慈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之前每次谢昭要抱他,靠近他,江慈都是快速地把她的手扒下来,但是这一次他的身子只是僵了僵,并没有推开她。
谢昭等待着。
隔了几秒。江慈轻轻地环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
雪山上的冷香包裹住了她。
第47章 流星
房间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窗外的蝉鸣。风把白纱窗帘吹起,轻轻拍打着墙壁。
江慈的双臂轻轻环绕着她,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礼节性的安抚。
她能感到他的鼻息紊乱,喷洒在她的发间。
他思绪不宁,他正在思考,他在试图冷静,谢昭可不能让他思考。
她搂着他的腰,搂得更紧了一些。
江慈的身体更僵硬了,他的手有些无措地停在半空中。
“我听到他们在叫我的名字。”
“谁在叫你的名字?”
谢昭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怪物。”
江慈抬头看了看壁画上的西洋精怪们,他们正俯视着他,对他微笑。
“这只是梦,谢昭小姐,你刚醒意识目前还不清醒,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
他轻轻挣扎,想挣脱她的怀抱。
“陈家会发现我是谁的。”她低低地说。
这句话让他放弃了挣扎。
“不会的,你多虑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他们也不会再调查了。”江慈低头轻声说。
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谢昭不会哭了吧,他有些惊慌。
他非常不擅长安慰别人。
“你现在很难过吗?”
江慈无措地思索了几秒。
“我帮你倒一杯热可可吧。甜的东西有利于诱发血清素的释放,血清素升高可以调节情绪。
糖分摄入会增加你大脑中的多巴胺水平,你喝下去之后会对你目前的情绪有积极影响。”
谢昭的嘴角抽搐了几秒,大半夜孤男寡女,她抱着他哭,他就说这?
“或者我去借其他客人的狗给你抱一会儿?摸一摸小动物的皮毛,有利于增加内酚酞,能使人平静。”
“不。”谢昭抱住他,抱得更紧了。
“让我抱一会儿你。”
江慈想了想,拥抱也可以释放催产素和内酚酞,减轻焦虑和压力。
他只好保持原地不动,轻轻地环抱住她,双手松松揽住她的肩膀。
江慈平时很不喜欢与人有长时间的肢体接触,他现在非常别扭,但是又不敢动。
谢昭之前也没有与他真正的拥抱过,嗯,肩挺宽,腰确实挺细的,她摸了摸,乘机占点便宜。
他温热的呼吸非常轻,非常慢地撒在她的耳廓。
江慈现在呼吸都非常小心。
谢昭微微抬头看他,正好能看到他修长漂亮的脖颈,喉结微微地上下滑动。
他其实很不愿意被她抱,谢昭家里的猫也是这样,很讨厌被人抱,只有她假装难过的时候,猫才勉为其难的被她抱一会儿,但是尾巴会不停地不耐烦地上下扫来扫去。江慈现在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也是扫得不停。
谢昭能看出来他的不情愿,但他又不敢拒绝怕刺激到她,她很想笑。
“谢昭小姐,要不,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现在也不早了。”江慈不知道她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缓缓的,小心翼翼的提出。
“我睡不着。”谢昭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他的心跳很不稳呐。
“那我们走吧。”江慈说。
“去哪儿?”
“观星。”
他还记得她喜欢星空,虽然她极力否认过。
谢昭愣了一秒。
“现在还能看到星星吗?”她有些抵触。
“最近有英仙座流星雨。今晚应该还来得及去看,在附近空旷的山顶应该便于观测。我有天文望远镜,我开车带你去吧。”
*
车在夜色中,沿着海岸线急速飞驶。
风吹起谢昭鬓角的发丝。
她侧目,江慈专注地开着车,修长的手紧握着方向盘,手臂上的青筋微微突起。
昏黄的灯光下,他锋利的侧颜柔和了不少。
冷风一吹,江慈突然清醒了大半。
他刚才头脑一发热,开车把谢昭带了出来,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一个经济犯罪科的顾问载着嫌疑人大资本家去看星星了,神经病吧?
他之前明明想过要绝对冷静地处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被愧疚情绪所控制。
对于华尔街的资本家们,江慈一直有着隐隐的敌意。
他自从成年之后,经济独立了在大学里工作,给检方当顾问工作,他拿着中产阶级的薪水,住在中产阶级的社区里,他的同事朋友不论是大学当中的教授,还是检察官助理们,都是有房贷,车贷,学生贷款要还的普普通通中产阶级,辛辛苦苦的打工人。
江慈从前的房东老太太,因为买错了金融产品,所有的养老积蓄血本无归,被迫把自己一辈子的房子抵押掉,现在也不知道搬到了什么地方去。
他以前在大学当老师的时候,他的学生曾去华尔街抗议游行对冲基金非法交易对散户的剥削,然后被关进了牢里,他还去自掏腰包把他们给保释出来。
江慈不认为他的学生有什么错,他们是比较激进,但他们也只是想要公正。
从前次贷危机之后占领华尔街的游行运动,人们举着1%vs99%的牌子,游行抗议财富分配的不公正,抗议华尔街巨鳄们游戏金钱,内幕交易,非法操纵对于他们的剥削,1%的有钱人,他们越来越有钱,反而去压榨99%的穷人,使他们陷入更进一步的贫困当中。底层人民站在一楼被殴打,华尔街的精英们站在二楼开着香槟,那些图片的刺激太深刻。
江慈成年之后脱离了家族,与普通人生活在一起太久,他同情普通人,他同情楼下的人,他对楼上的华尔街巨鳄们有一种天然的隐隐厌恶。
何况江慈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在物质上匮乏过,所以他对金钱看得很淡,对于因为自身的利益去剥削其他底层人的剥削阶级,他是不会有好感的。
江慈当然没有激进到要举牌子去华尔街闹事,也没有激进到想把所有资本家全都突突枪毙,或者全部打入大牢里。
他只是隐隐有些看不惯。
所以江慈之前对谢昭也天然的没有好感。
她很聪明冷静,他其实很欣赏聪明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挺欣赏她的。
但是同样的她是资本家的身份,让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查她天经地义,他自然会死咬着资本家不放。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
江慈不知道应该把她算成楼下的受害者,还是楼上的剥削阶级。
她从前是楼下的,底层的,被剥削被压榨的人,但是现在她已经坐到了楼上,坐到了开香槟的人之中。
可是他当然也清楚,不能因为一个身份就对人有偏见,这是不客观不公正的。
只要她没有涉嫌经济犯罪那一切都好说,可是她如果真的涉及了内幕交易,他该怎么办呢?
江慈应该公正的把她交给检方,可是他总会想到谢昭也是不得已。
她这样一路走来已经很苦了,他这么揪着她不放,是不是太残忍?
但是他如果只保护她一个,那谁来保护普通人的利益?
风吹得江慈头更疼了。
终于车开到了终点空旷的山顶上,夜里凉了,江慈拿了一件外套给谢昭披上。
谢昭把座椅调低,半躺着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她正打算调戏江慈两句。
“如果不进华尔街,你会去做什么?”江慈突然问。
她刚刚想好的话噎住了。
谢昭之前一直很回避这个问题,其实她从来都不敢去深想。
她从小就对天文有种天然的兴趣,而且她头脑聪明,又很擅长学习。本来她可以继续她的理想,也许她会在大学里做研究。
但是姐姐的死彻底改变了这一切。长姐如母,姐姐对她非常好,姐姐死了谢昭自然要为她报仇,这是道义,她不得不做,非做不可的,她没得选择。
谢昭亲手掐断了另一条路。所以她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另一条路,因为她怕自己会后悔。
如果后悔,岂不是非常对不起姐姐?
她怎么能顺顺利利的继续自己的理想呢?她唯一的亲人都已经死了。
她可以对不起天下所有人,她可以对不起她自己,但不能对不起姐姐。
所以谢昭没有选择,她必须进华尔街。
她必须成为比陈董有钱有势,比他们更残忍更狠的人,这样才能弄死他们,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这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谢昭总是这样不停的告诫自己的。
她真正的理想是什么?无关复仇的话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她想自由选择的话,她的理想是什么?江慈两次提到天文这个话题,她都很想回避。
这个男人真是很烦啊,谢昭心想,我只是想跟你玩一下感情,你为什么要谈这么沉重的话题?
“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江慈说,“我们还是等等看有没有流星雨吧。”
谢昭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江慈下意识想往旁边让,但最终没有动。
他们等了一会儿。
“我们回去吧。”谢昭笑了笑。“我刚才才看到,流星雨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她扬了扬手机。
“对不起。”江慈赶紧道,“我之前是没有查清楚。”
“没关系。”谢昭反而如释重负。
她真的不想再继续思考与星星有关的任何问题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说,“掉下去的星星是不会再回来的。”
她没有回头路,从来都回不了头。
江慈侧过脸看她,她的语气非常轻松,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她的眼睛很悲伤。
“也许可以再等等。”江慈突然说。
“反正我们现在也不困,对不对?”
谢昭有点疑惑,但反正她现在要和江慈关系亲近点,所以也点头答应了。
就在上一秒,看到谢昭悲伤的眼睛,江慈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他快速的发了一条信息出去。
江慈总是试图与家族切割干净关系。
但不得不说,他家族的姓氏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张畅通无阻的门票,是神灯一样的许愿密码。
天上现在没有星星,山顶上只有他们两人,山下的路灯也都已熄灭了。
谢昭盖着江慈的衣服,半闭着眼睛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道亮光闪过天空。
巨大的,白昼般的流星自上而下划过漆黑一片的天空,这比一般的流星更加璀璨夺目,更加漂亮,持续的时间更长。
这是人造流星,像一场盛大的烟花,绽放在黑夜中。
她不知道,这场流星只为她一个人绽放。
“太漂亮了。”谢昭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流星非常的美丽,非常的奢侈,每一秒都是巨量的金钱在燃烧。
但江慈没有一秒看过天上的流星,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谢昭的脸被这盛大的流星点亮,她的眼角隐隐有泪痕。
“你说这是谁放的?”她问。“这么大阵势,也许是有人在求婚?这得多少钱?”
她向来穷凶极奢,都有点被这场面震住了。
“谁知道呢。”江慈平淡道。“反正是我们白占了便宜,不看白不看。”
“我们运气真好。”谢昭回头对他笑,真心的。
英仙座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柏尔修斯,他答应了智慧女神雅典娜的请求去砍下蛇妖美杜莎的头颅,但被美杜莎注视他就会变成一尊石像,最终他聪明的利用反光砍下了她的头。
江慈的手已经握住了刀,可是美杜莎看向了他,美杜莎对他微笑,他知道自己会变成石像的,但他不忍下手。
第48章 除掉他
物证有两部一次性手机。
一部在陈董那里,一部在江慈那里。
谢昭必须保证,这些物证不会被交到检方的手上去。
这两部手机到法庭上并没有用,因为取证的手段并不合法,但是只要到了检察官办公室,再加上江慈陈述一下她的动机,就足够让检方对她开启调查了。
谢昭目前颇有信心,江慈暂时对她很同情,他应该会到此为止,不会再去向检方揭露她。
比如现在,太阳已经高升了,谢昭准备出门了,江慈仍然在自己的卧室当中睡觉,也没有兴趣出来监视她,更没有兴趣与她斗法。
他现在显然是决心当个睁眼瞎,对她的事撒手不管了,随她与陈家怎么斗去。
至于陈董父子因为昨天在餐厅里发疯,狠狠得罪了她,现在也自知理亏。虽然她的手机仍然在他们的监听范围内,但是无所谓他们在其他方面已经对她放松了警惕。
谢昭今天的行动相对比较自由,去自己的别墅参加一下伪装的慈善活动,实际上是去见乐乾受害者的公益律师。
这是以撒安排的,谢昭本来拒绝,因为与对方的律师见面实在太危险了,如果对方的律师录音的话,那么就坐实了她花钱教唆受害者控告乐乾来压低股价。律师如果去检方那里作证,那她可是彻底逃不掉了。
以撒也不愿意与律师见面,他自称因为他是男性,受害者的女律师自然会对他厌恶,起不到好效果,谢昭有性别优势,更能获得信任。
谢昭知道以撒就是个滑头,想把风险高的事情丢给自己做而已。
但是怎么办呢,她不做不行,现在受害者们仍然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法律诉讼,她必须说服她们。
薄荷色的游艇在水面上劈开水花,高大的丝柏树遮掩中,浮现出了她的私人别墅。
保镖先下船,然后恭敬的伸出手,谢昭借他的力,轻松地跨到岸上。
“朱莉小姐已经在客厅里等您很久了。”助理在她耳边说。
谢昭绕过金漆屏风。
金色短发的蓝眼睛年轻女郎,正坐在沙发上。她穿千鸟格的职业套装,用料考究剪裁漂亮,戴着一对极简的珍珠耳环与珍珠项链与制服相得益彰。
“您好,朱莉小姐,抱歉让您久等了。”谢昭微笑与她握手。
“你的助理不让我使用手机,我都看不到时间。”她微微抬下巴,微笑道。
“抱歉,这是为了安全考虑,为了我们彼此的隐私。”谢昭请她坐。
“为了我的隐私还是你的隐私?”朱莉抬眼看她。
“来者不善嘛。”谢昭笑了笑。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之前应当没有得罪您的地方吧?”
“有一个慈善基金在支持我的受害者打官司,不过这个慈善基金是追查不到资金源头的,有很多空壳公司挡住了追查源头的去路,我想这些空壳公司应该有一部分是属于谢昭小姐吧,是你的资金在支持。”
谢昭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她不能回答,一旦回答就是很危险,坐实了她出资支持受害者在搞乐乾。
“怎么,有慈善基金支持一些贫困的受害者打官司,这难道不好吗?”
谢昭微笑,“我看了您的资料,您是名校毕业,却选择做人权公益律师,不为了一分钱,我非常尊重您,我想我们的想法应当是一致的。”
“不一致,我们可不一样。”朱莉冷笑。
“我是全心全意为了受害者的利益。谢总为了什么?我可说不好。”
“有话不妨直说。”谢昭淡淡道。
“我的受害者们会撤诉,但是你们一直怂恿他们不要撤诉。”
“为什么要撤诉呢?如果你们是担心在舆论上难以支撑,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关于乐乾对于其他女艺人性剥削的更多铁证,这是扳倒他们的好机会啊?”谢昭说。
“扳倒他们,为了什么?”朱莉盯着她的眼睛。
“为了保护更多女性不受伤害?”
“你知不知道现在我的受害者们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他们控告自己的上司,自己的老板,自己的公司性骚扰自己,在舆论当中,他们的隐私不断的一遍一遍要被扒出来,在人面前展示,被所有人审判指指点点。”
她压着火气。
“她们的正常生活已经被彻底干涉了。
她们有的有家庭,有丈夫,有孩子。她们的孩子,每天听着别人审判自己的母亲是□□。
他们这样闹了,根本找不到新的工作,婚姻家庭也是岌岌可危。”
“你们明知道在这件法律诉讼中,他们的证据是不足以取胜的,但是你们依然坚持要他们告。”朱莉冷冷道。
“因为你们需要这场法律诉讼。你们这些资本家需要用这些法律诉讼来击败自己的对手,来压低股价。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法律诉讼的结果败了对他们的影响是什么?”
“你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讲,为了保护更多的女性不受伤害,可是我的受害者们,他们现在就在受伤害啊。
你们在这里道德绑架他们,用金钱蛊惑他们,怂恿他们接着搞接着闹,闹得越大越好?是,对你们当然是有利的,但他们自己的生活呢?” 朱莉非常愤怒。
“他们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件事情,他们就算是换工作换地方也好,他们的照片已经在全网被传播过,他们去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诉讼败了的结果会是什么样?他们会被人家坐实是为了金钱勒索自己公司的□□,是因为价格没有谈拢,去控告自己老板的□□。”
“谢总,你这么聪明,年纪轻轻就在华尔街混的风生水起,你根本不会没有想到这些。”朱莉冷笑,“你是根本不在意这些底层受害者的死活,他们于你这个大资本家毫无关系,你只是在利用他们。”
“但是我告诉你,我不会允许你来利用这些可怜的女人。”朱莉冷冷地盯着她。“我一定会说服他们撤诉。”
谢昭笑了。
好了,又来一个与江慈一样的。这些象牙塔中的理想主义者,最近真是层出不穷,不知为何都与她杠上了。
她还没有彻底摆脱江慈那个英国先生,现在又来一个美国小姐。
她可以演戏的,她之前在江慈面前演戏已经很好的博到了同情,她现在也可以在朱莉面前演戏。
但是谢昭现在突然就很烦躁,她突然就很上火,也不知为何,她对于陈董那家神经病,情绪起伏都没有这么大。
“小姐你搞搞清楚,是我性骚扰他们的吗?是我把他们开除的吗?是我让他们失业的吗?是我在舆论场上抹黑他们的吗?”谢昭蹙眉。
“你不去怪真正的罪魁祸首乐乾,你怪起我来了?”
“我是生意人,我不是圣人。但是你管我的动机是什么呢?就算我的出发点想搞死乐乾,不是替他们伸张正义,那又怎么样呢?我出钱供他们打官司,你也是自掏腰包来做公益律师,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资本家的钱就是卑鄙的,你的钱就是高尚的?”
“因为你是蜂后。”
朱莉说:“蜂后综合症。”
“你也是女性,你在职业生涯中一定也遭遇到过性别歧视。
但你现在手握大权了,你却并不真正关心真正同情那些底层女性,你只想着你自己的利益,你甚至为了你自己的利益,可以去利用他们,毁掉他们的人生。
法律诉讼对你来说只是来铲除异己打压股价的手段,但是对于他们来讲失败了,他们的人生就毁掉了。你明知道这场诉讼是注定失败的,但是你坚持要鼓动他们继续。”
“这场诉讼绝不可以继续。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的话,你知不知道遭受性骚扰和性剥削有的女性承受了多大的精神压力?有的人甚至会自杀。”朱莉站起来。
“自杀,为什么要自杀?”谢昭也站起身来。
“他们逼到那份上还有什么办法,你就一点都不同情吗?”
“我为什么要同情?我不同情。我就是不同情那些因为性骚扰自杀的人。”
“拿起刀来,对方的颈动脉找到很难吗?你连死的勇气都有,你没有解决仇人的勇气。”她怒道。
“不是所有人都是强者。同情弱者是一个人基本的良心,你也太冷血了。”朱莉气得发抖。
“为什么强者叫共情弱者?为什么弱者不来共情强者?你张口闭口就是我作为女人怎么不同情女人。那我问问你,有多少男人遭到性骚扰选择自杀的?有多少男人抱在一起痛哭好可怜啊,他除了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昭也怒气冲冲。
“我告诉你,我就是认为因为性骚扰性侵自杀是软弱无能,我就是认为不反抗就是软弱。你遇到伤害就知道自杀,而不是去杀仇人,那么对方当然是肆无忌惮地继续伤害你。把受害者渲染得多么绝望凄美,把施暴者渲染得多么强大让人恐惧好像不可战胜一般。”
“这有什么好处,同情同情,你反反复复地在说同情,我问你同情他妈的有用吗?”她拍桌子。
“诉讼必须继续。”谢昭斩钉截铁。
“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强的抗压能力,他们真的承受不了。”朱莉稍微平静了一点,语气带了点哀求。
“舆论会逼死一个人的。”
“适者生存,自然法则。”她冷冷道。
“你真的是不可理喻啊。”朱莉说。
“我真是无法忍受你。”
“我是老板,你被开除了。”谢昭说。
“这件法律诉讼将由我安排的律师全权接手。”
“我不可能容忍你这样胡作非为的。”朱莉说。
“这件案子我管定了。”
“随你便。”谢昭起身。
“送客。”
一个名校毕业,满身名牌,有钱坐飞机来意大利,却选择当公益律师的小女孩。
与江慈一样,天真的,幼稚的,象牙塔里呆久了,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理想主义者。
谢昭心想。
她必须需要法律诉讼来拖住乐乾。因为光有录音与艺人的生前日记只是舆论场上的攻击,她必须要这场法律诉讼配合来彻底的击败乐乾。
她当然知道这场法律诉讼是很难胜的。录音和日记只能证明乐乾确实存在有性剥削的现象,但是就具体这件案件而言,这些受害者的证据确实不足。
受害者们会怎么样?法律诉讼失败他们会怎么样?谢昭也没有疯到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地步,她也会给他们一些钱补偿。但是她又不认识他们,他们对于她来讲只是陌生人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只有姐姐,姐姐死了,为她报仇是唯一的执念。
她已经为这件事赌上了一切,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她前进。
所有人都是棋子,所有人都可以被牺牲,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不论对方邪恶还是无辜,对她而言都一样的,只分为有用还是无用。
她的金蛇镯在光下发着冷冷的光。谢昭微微蹙眉。
今天是戴得太紧了吗?怎么觉得勒得有点疼。
*
谢昭第二站来到了教堂,反正她在陈家装作相信上帝,来这里也很正常。
她来到黑暗狭小的忏悔室坐下。
“我想忏悔。”谢昭说。
一窗之隔,隔壁的神父说:“别演了,这里很安全。”
是以撒的声音。
“你和对方律师谈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个幼稚小孩胡搅蛮缠。”谢昭说,“不必管她,计划继续强制执行就行。”
“你来这里没有被盯上吧?”谢昭问。
“放心,很安全。”
“你之前让我查的那个乐乾的新股东,根本就不存在。”
“我知道。”谢昭说,“我现在找你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把这个人的真实身份给揪出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男人对我是咬死了不放。
他挡着我的道,不除不行。”
谢昭从小窗里递过几张江慈的照片。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他是怎么盯上我的。理论上来讲,这个男人可能是先盯上你以撒的,他再顺着你找到的我,但是他为什么对我们这样穷追不放?”
“或者说为什么一开始对你穷追不放?”谢昭说,“你应该去赶紧查一查,他是检方的人,这个人不除,我们很危险。”
“不必查了。”以撒轻笑了一声。“我认得他。”
“你认识他?”
“他是我的亲弟弟,我能不认识吗?”
谢昭的头脑一片浆糊。
“你什么时候有弟弟?他不是英国人吗?可你又不是。”
“不不不,这个事情先不重要。”
“他对自己的亲哥都死咬着不放?要把自己的亲哥绳之以法?”
谢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了?你不会有把柄在他手上吧?”
“他应该不会,我看他是同情心挺强的人。”谢昭说。
她对江慈的定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天真的幼稚的,有些理想主义,自负自作聪明,然后又会有些同情心泛滥。
江慈目前应该不会再继续调查她吧?他不会把她的东西交给检方吧?
以撒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你想对他打感情牌,省点力气吧。”
“你知道我老爸吧?啊,应该说是我和他的亲爹。”
谢昭知道,他是在香港的生意人。
“他之前被罚了几个亿呀,就是因为我的好弟弟。”
“是不是因为。”谢昭非常希望他们之间是有什么私人恩怨。
“并没有,我们是可以寄圣诞贺卡的和平关系呢。”
“那我们现在。”谢昭开始头疼,她发现自己可能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这个男人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放过?
疯了吧,真的是疯子。
她惹上疯子了,真是中邪了。
“你真有把柄在他手上?”
“我们应该商量一下对策。”谢昭试图冷静。
“对策就是。”以撒叹气。“祈祷吧。”
第49章 以撒
“为什么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你有这么一个弟弟?”
谢昭细细回想,江慈的外貌和以撒的确有几分相像。
“我们出生在香港。我父母算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英国女人,她当时好像不顾我外公外婆的反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外公外婆。爸妈他们俩当时非要结婚,结了之后呢,又非要离婚。”以撒笑道。
“他们在你们小时候就离婚了?”
“是啊。”以撒无奈道,“离婚时我妈问我跟不跟她走,想带我回英国去。”
“我当然不肯,我爸有钱,我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我放弃继承权和她回到英国去过苦日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谢昭笑道:“那么你的弟弟肯定是选择跟他妈妈回英国去了。”
“没错,他不要钱,他从小就是这个清高的死样子。”
“妈估计是挺讨厌我的,因为我不肯跟她走,非要跟着有钱的爸。”以撒笑了笑,“当时她反反复复地问我是不是确定跟爸爸,让我不要后悔。”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你看我弟弟现在沦落到在检方那里当顾问,一年才拿几个钱?我要是跟妈回英国,多半和他一个下场。”
“那么你们的母亲现在做什么呢?你们都没有联系?”
“我也不是对老妈一点感情都没有。”以撒叹气,“但她一个普普通通的英国女人,有什么可多联系的?而且爸非常非常地厌恶她,根本就不想谈论她,我何必惹爸不高兴呢?每年圣诞节发些节日问候,寄点礼物给她,也算是尽了我的孝心了。”
“可是你弟弟看上去是那种生活条件很优越的小孩呀。”谢昭奇道。
“他毕竟是我爸的儿子,他回到英国去,我爸也照样寄抚养费给他的。我弟弟先去伊顿,后去牛津,接受的是正规正统的精英教育。
他读书很好,年纪很小就念完了PhD,但我觉得也是因为他读书太多了,又年轻,所以头脑有点不做主。”以撒笑道。
谢昭点头表示赞同。
“他为什么对自己的亲爹都能痛下杀手,你们之间真的没什么矛盾?”
“哪来的什么矛盾?大家几年都不见一次,平时一年当中只有节假日发个短信问候一下罢了。”
以撒说:“你记得赛特药业吗?”
“记得。”
“我爸既是董事,又是大股东,他当时投资了很多。
当时公司研制出了一种治疗心脏病的新药,这种药有着技术性的突破,已经通过了药监局的批准。”
“这个新药只要推出,那么股价就会飙升,会迅速占领更多的市场份额,而我从爸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也准备做多。”他说。
“可是我记得这个药后来没有上市就已经爆雷了。”谢昭说。
“据说是赛特药业报给FDA的临床记录是篡改过的,这种药会诱发癌症,甚至很多有死亡案例被隐瞒了。”
“也没有很多死亡案例。”以撒说,“地球上每天都在死人的嘛,本来就吃药的人他身体能有多好?”
“但是我的好弟弟他不知道怎么调查得出来这其中有问题,所以他逼我爸立刻停止这种新药的上市。”
“就因为会死几个人而停止上市?当然不能停,股价会跌疯的,他对我们会损失多少钱一点概念都没有。”以撒说。
谢昭明白了:“所以他去举报自己亲爹?”
“所以他把这个事情彻底捅大了,我们到底损失多少钱这就不提了。我爸差点坐牢,幸亏律师够专业才把他保了下来。”
“我的好弟弟就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他年纪轻轻又没有心脏病,这个药他又不会吃,死也死不到他头上。”以撒说,“损人不利己啊,我们损失这么多钱,他一分钱也没赚到,何苦呢?”
谢昭笑了笑。以撒是个纯粹的人,纯粹的生意人。他与世界上所有人的关系,都可以抛开感情恩怨,只看价格公道不公道。
谢昭一开始与他共事,后来两人因为利益冲突,她也背叛过他,挖走了他的人自立门户。以撒一开始很愤怒,也对她穷追猛打围追堵截过,但后来又因两人利益相同,又握手言和了。
只要价格好,他没有隔夜仇。
以撒对他的这个弟弟也是纯粹地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赔本生意?
“所以他是那种眼里完全揉不进沙子的人,和你差别很大嘛,为什么他会这样?”谢昭问道。
他叹气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因为物质水平太低,所以仇富心理扭曲了。也许他在英国过得不太好吧?”
“又或者是他在我老妈的娘家那里长大,他们那边的教育出了问题。”
“他这个人就是很认死理,从中学就这样。你知道他上的是那种私立的贵族学校。伊顿公学出过首相,各种达官贵人王室贵族的子弟都在那里读书。同学的人脉有多重要?他们以后可是会组成国家的统治阶级。”
“可是我的弟弟呢,他压根不去跟人家好好搞好关系,反而到处惹事。”
“他倒不像喜欢主动惹事的人。”谢昭说句公道话。
“学校里除了王室贵族,自然也有平民子弟。你但凡有点眼力见,就该知道什么人该结交,什么人不该结交。”
“这种学校全都是青春期男孩在一起,霸凌自然也很严重,这是没法避免的。“
谢昭说:“他一定是看到有人被霸凌,看不下插手要管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呢?霸凌的又不是他?”以撒说,“如果他去救的是什么王室贵族的小孩,那我还当他是个聪明人,可是他管的都是平民的小孩,得罪的是有钱人,你说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据说他为了救所谓穷人家的小孩,拿刀去吓人家公爵的儿子。
自以为是好人,救了又怎么样呢?那不是人脉,是累赘,得罪了自己的人脉,反而增加了累赘。”
“不上道!”以撒痛心疾首,“不过我妈只是个普通的英国家庭主妇,估计也教不了他这些。”
“你之前问他为什么会盯着我们死咬着不放。我弟弟本来不会来检方当顾问的,他是在大学里做研究,也是因为惹事生非,混不下去了。”
“也是因为多管闲事了?”谢昭问。
“他具体搞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学校里的教授剽窃了学生的科研成果,也是与他无关的事,他非要站出来。
吃力不讨好,最后受害者与剽窃者和解了,而他因为闹得太激进反而被停课,一气之下干脆辞职不干了。”
“不过说来我弟弟也是运气好。”以撒说,“像他这么作天作地,一直在疯狂得罪人,却还活得好好的也算是个奇迹。”
“既然他在私立中学时敢拿刀吓人,又在大学时与教授大闹,所以他并不是一个教条于法律的人?”谢昭沉思。
“不是,他并不是站在法律那一边,他是站在弱者那一边。”
“如果他认为你侵犯了弱者的利益,那么不管是他亲爹也好还是什么王孙贵族也好,他都会死咬着不放。
无知者无畏,他是不知道害怕的。”
以撒说 :“我弟弟之所以盯着我不放,还不是因为他认为我用内幕交易,我们与普通人是信息不对称的,我们利用特权收割了普通人的利益,剥削了普通人,抢劫了中产阶级和底层人。这不就是他的论调吗?”
“但是华尔街不就是这么回事?难道就抓我不抓其他人?每个人都管他管得过来吗?”
谢昭拧了拧眉心。
“不大妙。”她说。
通过以撒的描述,她发现自己对江慈的判断有所偏差。
她想依赖他的同情心让他不要把自己的资料交到检方那里去,但恐怕依赖不了太久。他暂时对她的定位是弱者,但是等他稍微冷静一会儿,往下想一想,查一查总会发现她作为资本家对于他所谓真正同情的弱者都做了些什么事,到时候他一定会像人权律师朱莉小姐一样暴跳如雷。
“我们得快点动手,先下手为强。”谢昭干脆道,“一秒都拖不起了。”
第50章 挑拨
陈庆收到以撒的邮件时有些诧异。
10:30,修道院旁的餐馆,恭候您的到来。
上面只写了时间地点,意思是想与他会面。
他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赴约。爸现在对以撒最为生气,而且又怀疑他与以撒勾结。倘若他去了被爸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他现在也只有去会面才能从以撒那里套出内鬼到底是谁,来彻底洗脱自己的嫌疑。
他左思右想,只要带上录音笔全程录音,把与以撒的每一句对话都录下来,也不怕他栽赃自己。
陈庆急匆匆地出门穿过花园,只见江慈和陈彬浩,梅几人都坐在葡萄藤下。江慈懒洋洋地躺着,书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见他要出门,陈彬浩和梅都视而不见,陈彬浩正低头喝桌上的石榴汁,梅在装作看杂志,只有江慈点头与他还打了个招呼。
等他走出花园的铁门,梅立刻招手让管家过来。
“你去小镇上帮我买点日用品,我列个单子给你,你马上开车过去。”
管家点头,梅是让她去监视陈庆到底去哪里了。
陈庆坐上车,车行驶在两旁满是丝柏树的公路上。
“您今天想去哪里?”司机问道。
“你先别问,往前开就是了。”陈庆看了看后车镜,确定没有人盯着他。
陈庆指导着司机开车,车开进了小镇里,七拐八拐的。
他确定就算有人开车跟着他也应当被甩掉了。
“天太热了,我先去买杯冰咖啡。然后到前面超市买点东西,可能就在这附近吃午饭了,你现在不必等我。”
陈庆下车,敲了敲车窗户。
“你就把车停到前面,附近找个停车场吧。”
“没问题,我就在停车场等您。”司机说。
陈庆走到附近的小店买了杯冰咖啡,然后又到旁边的超市里转了一圈,他出来后看见司机果然把车开走了,他才放心地调头走向相反的方向。
他穿过铺满鹅卵石的小巷,路过一个修道院,七拐八拐最终在一个小小的餐厅门口停下了,这就是以撒给他的会面地址。
柠檬黄的门头,进去之后是窄窄小小的路。
陈庆走进去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整个餐厅,还好并没有东方面孔,应该不会有人认出他,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继续往里走,里面光线非常昏暗。
在靠墙壁的最里面座位上,一个穿黑衬衫的男人端坐着,修长的手捧着旅游指南,旅游指南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陈庆心中一惊,这怎么好像是江慈?他怎么会在这里?他难道跟踪我来了?
那男人放下了旅游指南,对他笑了笑:“陈庆先生,总算等到你了。”
陈庆松了一口气,不是江慈是以撒,他真是头脑发昏,太过紧张神经兮兮的,这两个人都能认错。
“没有人跟踪你吧?”以撒问。
陈庆已经打开了录音笔,他说话要小心。
“你之前为什么要诬陷我?今天故意喊我来又是为什么?”他问。
以撒只是笑了笑,把一杯加冰的威士忌推到他面前。
“别那么紧张嘛,喝点压压惊。”
陈庆细细打量他,刚才光线昏暗,他头脑又紧张,乍一看把他与江慈混淆了一下。但这么近距离看,他与江慈其实一点都不像,虽然都是混血,但江慈长得苍白俊美,异于常人,眼神呢又是人畜无害的,就算看桌子椅子都有种温柔缱绻的意思。
而以撒的五官线条凌厉,面部骨骼极端立体,鼻子极为高挺有着过强的攻击性,眼角尖锐,看人时眼神像鹰一样锋利,死死地咬住你,只要被他看就会心里发毛。
他对陈庆友善地微笑。
笑起来就更不像好人了,陈庆心想。
“我们就别绕弯子了,谁不知道你诡计多端。”他把酒杯往旁边一推。
“我来只问你一句话,我们家里有内鬼,是你安排的,他一直在暗中与你勾结,你承不承认吧?”
“陈庆先生果然聪明,我撒谎也瞒不过你去。”以撒恭维道。
“内鬼是谁?”
以撒不答。
陈庆想他当然不可能回答的,他回答了内鬼是谁,被录音全录下来,到时候弄到检方那里不是坐实了搞内幕交易。
“那你到底喊我来做什么呢?你既然与内鬼合作良好,也已经栽赃了我?”
“你为什么要栽赃我?为什么不去选别人?”他怒从心起。
以撒叹气。“别那么激动,我跟你又没有私人恩怨。”
“我只是个生意人,我只是在做生意。
信息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我们在这里斗来斗去也只是为了信息,重要的信息可以卖个好价钱。
我只是认为我有陈庆先生需要的信息,你也许有兴趣来买。”
“你在这两边讹钱呢,穷疯了吧?在我们家的内鬼也算是你的合作伙伴了,你就这么为了钱把他卖了?”陈庆都要气笑了。
他从内鬼那里买信息,通过股价大跌来大赚,然后又想出卖内鬼给陈庆再赚一笔。
“钱怎么会嫌少,只要价格公道,我可没什么不能卖的。现在他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再卖上一笔岂不是刚刚好。”以撒笑眯眯道。
“这是我的银行卡账号信息,请您收好。”以撒非常礼貌地递上一张卡片。
“记得用你的私人账户转,可别被发现了。”
陈庆接过来,上面居然还写了价目表。
他看了看数字。
“你怎么回事?做空我们家你应该也赚了不少,怎么还这么狮子大开口。”
“陈庆先生,一分价钱一分货,我的信息绝对值这个价。”
“好吧。你说,我可以付。”陈庆说。
“您得先付一个定金一万,我再开口。”
“你这个人真的是。”陈庆无语,“但一万块对他来讲也不多,大不了算扔水里。”
他把钱转了过去。
“怎么样?钱没转错吧,银行账户是不是对的?“
“没错,非常对,我已经收到钱了。”以撒很高兴。
“那就请开金口吧。”
“这个人的名字我肯定不能直接说。”
“我也没指望你直接说。”陈庆叹气,“你也得自保。”
以撒压低了声音。“你得小心,他是你家庭成员当中的一个,他是你的亲人,他和你有着竞争关系。”
“是男的还是女的?”陈庆压低声音问。梅和陈彬浩都符合这个前提,他们俩都是他的亲人,也都和他存在着竞争继承权,家族信托的关系。
“这个说出来就太明显了,我都把范围缩小到这了,你自己查一查吧。“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故意想讹我点钱?”
“您这不是还没付尾款吗?我怎么讹你?”以撒说。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绝对感兴趣,我能帮你拿到继承权。”
“陈庆先生,你的工作能力比你弟弟强多了,可你爸爸一直都不是很喜欢你。他一直都很偏心你的弟弟,就算他乱搞男女关系,在外面赌博。而你呢?勤勤恳恳的工作,老老实实做人,从来也没沾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可是你爸爸依然不喜欢你,也不把重要的岗位交给你,反而交给你的弟弟。”
“你别在这挑拨,我们家里的私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在这说话。”陈庆心里当然恨透了他弟弟陈彬浩,也对他父亲颇有怨怼,但他毕竟在录音呢,哪能把这些话给讲出来。
“你弟弟陈彬浩在搞关联交易,侵占公款,你爸也在搞。”
“你说什么?”陈庆说,“我爸和我弟弟在搞关联交易,侵吞公款?”
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个家里面的违法行为,他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们一直防着他,他们才是父子。
“你说你弟弟要是因为关联交易坐牢了,那继承权可不就是你的了吗?
你也不必担心你爸爸会保他,你爸为了自保,肯定把罪名全部推到你弟弟一个人头上。”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陈庆说。“他们要真还有这项罪名,你们空头在做空的时候早就提出来了。”
“好心没好报啊。”以撒说,“我们做空报告也是要讲证据的呀。这个目前只是个信息,还没有做实有证据。但是你一查不就知道了。
你是这个家庭的重要成员,你可以接触到我们这些外人接触不到的内部信息,我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你自己查查看,不就清清楚楚了?”
陈庆站起身。“满嘴鬼话,你少想害我。”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能不能别加那么多私人情绪?”以撒叹气。
“我的信息有用你就付钱,如果你觉得我的信息没用,你大不了不给钱不就好了。”
“陈庆先生,你也不必在这里跟我纠缠,你就回去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弟弟恶贯满盈啊,而你这个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工作的人,难道就要让位于他吗?
他罪有应得得到法律的制裁,而你呢接管过这个公司,当你的CEO难道不好吗?”
陈庆并不答他的话,他可不敢答,怕有什么陷阱。
他掉脸就往外面走,以撒并不拦他,只是远远地对着他的背影喊
“你回去仔细查一查,我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要买信息就给我打钱,我还有更多的。”
管家在小餐馆门口对面等着,她刚拿手机偷偷地拍了好几张陈庆与以撒坐在一起讲话的照片。她见陈庆出来了赶忙躲进旁边的便利店里去。
太阳现在晒得人睁不开眼睛,陈彬浩却一直在大太阳下盯着手机。
“表弟啊,你说谢总现在生这么大火气,我该怎么劝啊?”
“我想,你和她是多年的好友了,应该对她有所信任,不应该那么轻易地就被人挑拨啊。”江慈说。
“挑拨?”陈彬浩点头,“一点错都没有,就是我那私生子哥哥在这里一直搅来搅去,想挑拨我和谢总的关系,他就是嫉妒我,他就是想把我找来的财务投资人给搅黄了。”
江慈点头:“豪门复杂,亲兄弟之间有些矛盾也是正常的,也不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他嘴上一边和江慈说着话,手上一边在打着字。
“陈庆表哥今天出去倒挺久的了。”江慈说。
“谁知道他去哪儿了。”陈彬浩冷笑。
他的笑容倒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自信,这句话是谎话,江慈意识到他知道陈庆去哪儿。
陈彬浩一直在与一个人飞快地打着字。
司机是他的人。江慈明白了。
司机载着陈庆,不论陈庆怎么躲,不论陈庆去哪儿都没有用,司机一直在报备着他的情况给陈彬浩。
陈彬浩一边发着短信,一边喝着石榴汁。
江慈的手不小心一碰,把杯子碰翻了,石榴汁溅出来了一些到他身上。
“真是抱歉。”江慈说。
“没事没事。”陈彬浩正心不在焉,也怕别人注意他在打什么。
“这里太阳大,我先进去休息了。”
他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转身回屋了。
江慈小心翼翼地用餐巾纸包着把地上的水杯捡起来,水杯上有陈彬浩的指纹。
他拿到指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