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兮晚曾在楚扶昀面前撒过一个谎。
是多年前,在白洲筵宴上的事儿了。
十洲的不少仙神们皆爱仙筵,一齐相聚着谈笑宴饮,老师以前带着她参加过不少仙家筵席,暮兮晚也一直很喜欢,毕竟这意味着她能吃到不少好吃的。
白洲本就是这天下最苍凉壮阔之地,能遇上一次帝微垣的的仙家设宴,都是要烧高香的,偶尔有筵席,也都是太仙文官们为办公事而设,楚扶昀从不出席。
但还是有很多人特意来参加白洲筵席,也是为了试试能不能运气好见上白帝一面——毕竟白帝可太难见了。
谁让这位统率三洲三千城的白洲之主,是个不近红尘的淡漠性子。
除非在他麾下任职,否则,他的身影只出现在烽火狼烟处,实在凶险,也不会有人为了见他一面而不要命的往战火里闯。
暮兮晚参加筵席则纯粹是为了吃饭看热闹的,她不想太高调,通常也就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打扰仙卿们设宴正经办事。
来参加筵席的仙家多是天潢贵胄,女子不少,暮兮晚抱着一碗冰镇的荔枝酥山坐在僻静处,默默观看着她们都是来自十洲何处。
沧洲善调律吕的凌虚仙子,太阴山管一方杏花的九天仙姬……
都是叫得上名号,得坐尊席的人物。
世间喜欢楚扶昀的女子多吗?
多,那可太多了,数都数不尽。
毕竟白帝清俊堂堂,又自非凡尘俗相,倾慕他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呀。
“可白帝不是已经结姻了?”有仙子们在互相交谈,完全没注意到暮兮晚就坐在她们附近——毕竟谁能想到这位白帝明面上的眷侣完全不讲规矩,也不摆任何架子。
“是结姻了,但那也是与千洲的联姻,不近人情的强作姻缘,谁会当真呢。”
“况且,姻缘一事分分合合,没人能说得准的!”
暮兮晚埋头吃冰镇酥山。
“那你我岂不是还有机会?”
“我想是的,说不定过一会儿白帝就来了,你们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谈话声还在继续,年轻的仙子们满怀情窦心思,很直白的,毫不掩饰她们对白帝的喜欢。
暮兮晚听得很羡慕。
她和她们一样也喜欢白帝,并且,她羡慕她们的直白热忱,羡慕她们敢大大方方聊起自己对白帝的感情。
她不行。
她哪怕再喜欢楚扶昀,也不能吭声半个字。
楚扶昀娶她本就无关情爱,她与他立场相对,而一旦让方外宫的人知道她动了心想要叛变千洲,那她就完了。
坦诚感情于她而言,无异于亲自将自己的把柄与弱点袒露出去。
可她还是喜欢他。
是一种热烈、真实、生机勃勃的动心,她无法阻止,也不知道拿这种感情怎么办,她曾无数次希望自己别再喜欢他了,不要喜欢他了。
没办法,感情一事从来不讲道理。
“所以白帝会出现在这场筵席上吗?我真想见他一面啊!”有仙子说道。
暮兮晚终于无法再旁观了,或者说,听别人毫不掩饰的谈起对楚扶昀的爱慕,她会不开心。
“他不会来的。”她闷闷不乐的说了一句,打断这群仙子们的谈话。
她可太了解他了。
昨日楚扶昀刚刚出征归来,今日正是他忙的
时候,除非天塌了,否则,这场筵席不会引起他的半分注意。
冷不丁被人插话,仙子们吓了一跳,结巴道:“你,你什么时候……?”
暮兮晚垂着眼眸:“我一直坐在这里。”
仙子们下意识想行礼,她们虽不认为楚扶昀对这位少宫主会有什么感情,但到底得罪不起她的身份。
“算了,你们还是别道歉了。”暮兮晚不算开心,说道,“有种我在拿派头压人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白帝不出席?”仙子问道。
暮兮晚道:“他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这种需要‘觥筹交错’的环境。”
仙子们不信,她们继续满怀热情的等啊等,等到暮兮晚吃完了手里的酥酪,剥完了螃蟹,甚至开始喝冰镇葡萄酒了,她们还在等。
就在暮兮晚喝了第三杯葡萄酒时,仙子们发出了一声低呼。
“白帝来了!”
暮兮晚惊愣地抬头看去,远远的,只见瑶池尽头,仙气缭绕的高台之上,在一众仙侍的簇拥下,楚扶昀竟真的不疾不徐缓缓走来。
他一如既往的凌厉清冷,只是因为昨日才征战归来,他看上去有点儿倦,也有点儿恹然。
仙子们小声嘀咕:“所以那位少宫主压根不了解她的夫君啊……”
楚扶昀看上去并不打算筵席上久留,他似乎只是来办事的,也没让人大张旗鼓的行礼叩首,只是唤了一位近侍文官交代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仙子们想,看来白帝对少宫主果然并无半分情愫,明明知道她也在筵席上,但全程,他压根没有打算来同她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暮兮晚呼吸有一瞬停滞,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假借喝酒转移自己同样注意力。
真过分,她想,凭什么别的姑娘喜欢一个人就可以大大方方,而她暗恋一个人,就得小心翼翼?
暮兮晚继续喝闷酒剥螃蟹。
“少宫主。”一位仙侍碎步来到暮兮晚身前,轻声道,“冒犯了,您的螃蟹与冰酒,小仙都得撤走一半,我给您换别的。”
这下,所有人都奇怪地朝这个方向看来,谁也不敢相信眼前一幕——少宫主在白洲居然过的这么艰难吗?连吃食上都要苛待她?
暮兮晚像护食一样赶忙护住螃蟹和葡萄酒,震惊道:“小气,你们抢食呢!”
仙侍连连告饶:“不是我们不许,是将军的旨意。”
四周的喧嚣一下子静了,所有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这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好奇且探究的竖起了耳朵——白帝说什么了?白帝不许他夫人吃饭?
果然!这就是一对貌合情离的虚假姻缘!
一时万籁俱寂,在众目睽睽下,仙侍很平静地开口了。
“将军说,前几日,少宫主刚着凉病过一场。”
“他说,她身体未愈,让我们少让她吃寒凉之物,外面风大,筵席结束送她回去时,也记得为她多备几件衣服。”
话音很低,但奈何一众仙家都竖着耳朵在听,所以所有人都听见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简直不可置信!
“将军方才专程赶来,就为了这个?”有仙子惊诧道。
仙侍笑眯眯:“就为了这个,再没说别的了。”
暮兮晚怔住了。
别说她了,在场没有人不怔住的。毕竟谁都知道白帝一向不喜筵席,他昨日刚刚出征归来,正是最忙也最累的时候。
他一身风尘仆仆特意来此,就只是因为听说今日筵席上多冷食,所以得亲自叮嘱一句——别让少宫主着凉。
仙家们瞬间觉得“貌和情离”这句话是无稽之谈。
许是因为酒喝多了,暮兮晚面红耳赤,顺口问道:“将军呢?”
仙侍答:“将军去休息了,他近日实在忙了太久。”
闻听此言,有仙子羡慕,有仙子嫉妒,亦有多事打趣者,一时间众人面上精彩纷呈,却无一不震惊白帝对她的照顾。
暮兮晚喝着酒,酒意上头,脸上的燥热感越来越烫。
……
天色渐晚,暮兮晚从筵席上离开时,已是入暮时分。
她没让仙侍送,只想一个人在芦苇边走走,醒醒酒,让自己保持清醒与冷静。
也是这个时候,她望见了在水边的芦苇仙亭里沉眠的楚扶昀。
四下无人,芦花纷飞,仙亭里有石桌有靠椅,楚扶昀凭椅而坐,单手撑在额间阖眸浅眠着,桌上还有处理了一半的公务,似乎是方才一直在忙。
哪怕是长明下凡,到底也会累,会倦,和四生六道所有生灵一样需要休息。
暮兮晚拎着仙帛裙摆,放轻了脚步走进仙亭。她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坐下来,抬起眸,认真端详着沉睡时的他。
她忽然,忽然很想同他说一句喜欢。
她很想像筵席上的其他仙子一样,敢直白而热烈的去诉说她的喜欢。
她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喜欢呢?
能直接说吗?不,不行,这太奇怪了,她以前对他说的最多的四个字可是“我讨厌你”,一下子变成了喜欢,楚扶昀肯定会觉得她莫名其妙。
况且,他与她之间没有红鸾契。
这意味着楚扶昀可能并不喜欢她,他对她的好,或许更多出自一种责任,她要当真那就是自讨没趣。
暮兮晚趴在桌上看他,看了他很久很久,直到一暮夕光照过来,一笔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摄人心魄。
鬼使神差的,暮兮晚屏住呼吸凑上前,像只偷腥的猫一样,安静的,柔软的,赤忱的,将一个吻交托在了他微凉的唇角。
彼时尚且年少的姑娘不懂含蓄,没学会试探。
她只会亲人。
也是在这个时候,楚扶昀眼睫一颤,睁开了眸子。
暮兮晚被吓到惊恐:“啊——!”
她像做坏事被发现了那样下意识想逃,可太慌了,以至于连站都没站起来就踩着裙摆要往地上栽倒。
楚扶昀顺势抬手,一揽,扣住她的腰,就这样稳稳当当将人逮住了。
“不要胡闹。”他没有对她逾矩的举动多说什么,只是淡漠的,轻声斥责了一句。
暮兮晚说话结巴:“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气息落在我唇上的时候。”楚扶昀平静道。
暮兮晚脸颊蓦地红了,她在慌乱中试图组织语言——我该说什么?不该非礼你?不该仗着你不设防就为所欲为?
“抱,抱歉,我不小心喝多了酒。”她别开目光,向他撒了一个谎,“我酒量很差很差,醉了不认人的。”
楚扶昀眸光更深,许久,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半是迁就,半是无奈。
“你今日在筵席上并不开心。”楚扶昀目光轻抬,他没计较她的逾矩,却也没有深问,只是换了个话题,“发生什么了。”
暮兮晚否认:“我没有不开心,真的。”
“你在对我撒谎。”楚扶昀蹙了蹙眉,声音微凉,“哪一件事是谎言?亲吻?酒醉?还是你的心情?”
暮兮晚摇头:“好吧我承认,我今天听见很多仙子们说,想嫁给你,所以我不是很开心。”
“你会娶别的姑娘吗?”蓦地,她觉得她必须得问清楚这个问题。
楚扶昀抬眼,眸子里倒映着粼粼夕光。
静了静,他答道:“不会。”
“我有你了。”
含糊的,模棱两可的话让暮兮晚心跳漏了一拍,她忽然在心里萌生出一种错觉,或许,她今后可以试一试,就像别人家胆大的姑娘追人一样追求他。
她可以用别的方法来试探他,只要她能试探出他的心思,试探出他也真的喜欢她。
那这应该就是天下最幸运的事了。
这一次意外后,楚扶昀不动声色的禁了她的酒,让暮兮晚有苦难言。
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就仿佛,这真
的只是一个意外。
……
今时今日,沙海夜色间,只有月光璀璨。
楚扶昀将暮兮晚打横抱起,往收拾好的床榻上抱。
“你同那个戈尔贝,说了什么。”他似乎还在介意,她对那个陌生人的信任。
暮兮晚从过往的回忆中抽身,想了想,说道:“红鸾说,乌金国确实藏着一件宝物,与我,与你都有关,但谁也不知道这件宝物是什么。”
“戈尔贝说他们的国王痴迷珠宝,我猜,这件宝物会不会在那个国王手里。”
楚扶昀将她放在床榻上,扬了扬眉:“还有呢。”
暮兮晚道:“我在想,这件宝物能不能代替我的仙骨,或者说,它有没有可能是你失落的另一半长明星?”
她脱了鞋袜坐在床上,赤着足,似乎是一早就做好了进乌金国的打算,她早早就换上了类似乌金国的服饰,红色帏纱,身着霞锦,一身铃铛般金饰丁零当啷。
苍茫月色下,她太过耀眼了。
暮兮晚还在自顾自说话。
“明日我们就启程去乌金国怎么样?我备好了罗盘还有干粮……”
楚扶昀忽然欺身上前,扣住了她的颈后,扣着她一身的红绸,一揽,再次狠狠侵进了她的唇齿,像窃贼一样,在她措不及防时掠去了她所有的呼吸。
暮兮晚吓得把余下所有想说的话都忘了。
楚扶昀叹道:“我一直很想说,很多年前,你在芦苇间吻我时,怎么能算得上偷吻呢。”
“你惊醒了我,然后就像做贼一样的想逃——可你明明没有得逞,你只是挨了我的唇角。”
一字一句的,楚扶昀再次吻着她,缠着她的舌尖不放,让她在缱绻间忘了所有正事,只顾着应付他。
“现在,得逞的是我。”
窃走你的心神,窃走你的注意力。
在你不设防的时候,从唇齿里窃走你的呼吸与温度。
这才叫“偷”吻。
第62章 字字谎难掩女儿情他完全没法忍受离开……
离了都护仙府后一直向西,不几日,就到了黄沙乌金国。
正值艾什佳节,长街上人市喧哗。
花车游行成群结队,一派风光热闹,而在一队队花车的尽头,则赫然坐落着一座雕镂奢华,以玛瑙黄金与宝石修的,鎏金璀璨的王宫!
暮兮晚直接看惊了,第一次真切的感知到“财富”二字的实质化,震撼人心。
楚扶昀倒是见怪不怪,他会当地方言,一路带着她穿街进市,十分熟稔。
“你怎么像个本地人一样!”暮兮晚惊诧不已,连声感叹。
楚扶昀笑道:“我对白洲的一切都熟悉,毕竟我几次下凡都降在白洲,云游人间时,也数次途径过乌金国。”
暮兮晚实在好奇:“为什么你下凡一定会在白洲?”
她此前听仲容聊起过此事,他说五曜星下凡都与天地自然息息相关,但她一直没有听得太明白。
楚扶昀道:“比起其他地界,白洲曾是天下最混乱之地,这里王权割据,势力纷争,它战争频繁,民不聊生。”
“所以,我也自然会被它吸引。”
暮兮晚追问:“意思是,如果当初这世间还有比白洲更充满变数的地方,你下凡就会去那儿了?”
楚扶昀道:“是,我同时控制着天地中‘兵戈’与‘变革’两大自然规律,而我的出现也通常伴随着王朝更迭,人间兴衰。”
暮兮晚左思右想,心道那照这样说,另一半长明星也应该在白洲才对,它会在哪儿?就在乌金国?就是红鸾感知到的那件宝物?
她又问:“你觉得乌金国有什么不对吗?”
楚扶昀闭上眼,他抬手,掌心有浅浅的金光流转,须臾后,他抬眸说道。
“有。”
“乌金国国王贪财好恶。”
暮兮晚更震惊了:“我是指红鸾说的那件宝物啦!”
楚扶昀笑道:“也有。”
“在进入乌金国后,我感知到一种强烈的共鸣联系。”
“这里确实藏了什么。”
暮兮晚下定决心要在乌金国一探究竟。
一路上有人载歌载舞,有人卖花售酒,她自由自在地在铺满花瓣的沙地上轻快而行,买一束花或与人跳一支舞,向着不同行人攀谈闲聊。
她在万丈红尘中穿梭而行。
楚扶昀负责替她一路付钱,一如从前陪她出游观灯时的习惯,也不问她都打听了什么,从容的,仿佛像是他单纯陪她出来过节似的。
暮兮晚游历半天,忽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她按耐不住看热闹的好奇心,挤进人群一瞧,有一队歌乐舞团不知因何放弃了演出,个个愁眉苦脸。
“怎么了?”暮兮晚继续凑热闹。
有人说道:“国王钦定这家戏伶人在王宫献上演出,但不巧,他们的舞者受了伤,眼下他们正急得团团转呢。”
暮兮晚问:“不能按规定演出会怎样?”
“砍头呀。”同他搭话的人声音很好听,朗笑道,“运气要是不好,大概就是分尸了。”
“没有人帮一把这些舞者么?”她不理解,这么大个王国,就找不出来可以代替那位受伤舞者的人么。
“因为谁都不敢惹怒国王。”那人继续答道,“国王生性易怒,一旦稍有不满意就会将人砍头,所以谁也不敢轻易帮他们。”
暮兮晚越听越觉得这华丽的嗓音太过熟悉,她怔怔一转眸,果然!戈尔贝就在身边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小宫主~我们好久不见。”他眉眼俱笑,自然地同她打招呼。
暮兮晚下意识回眸去看楚扶昀,只见楚扶昀正遥遥站在人群外——他从不凑这种无谓的热闹,自然也没看见她身边隐在人群中的戈尔贝。
戈尔贝笑道:“放心哦,我不会让你郎君发现我的。”
暮兮晚当即就想走,可周围都是人,她一时间根本挤不出去!
或者说,这些人都是戈尔贝的下属,早有图谋的将她隔在了此处。
“你到底想干嘛啊?”她完全不理解。
“我发现小宫主想进王宫呢。”戈尔贝似乎更开心了,笑道:“一进城就看见小宫主在到处打探消息呀,所以不忍心的想来帮你一把。”
暮兮晚超抗拒:“不要,你这个冒充我师兄的骗子。”
戈尔贝浑不在意她的话,反倒笑出声了。
“好吧,看来我们各自都需要坦诚退一步,对不对?”
暮兮晚反驳:“我不要信你,你不仅骗我,你还是这个王国的王子,肯定是跟那个暴君国王一伙的。”
谁知,戈尔贝听了这话,面色反倒微微一沉,正色道。
“不是的。”
“小宫主,我不是这个王国真正的王子。”
暮兮晚没想到自己问出了一个惊天内幕:“啊?”
只见戈尔贝伸出手,法术一变,他的掌心渐渐幻化成一只猫爪。
“我是一只生活在乌金国的猫妖。”
阳光璀璨,照得他的眼睛翠绿如宝石,白发如锦缎。
“之所以认识你,知道你有一位师兄,是因为很多年前我尚未修的人身时,曾见过素商神明与你的师兄云游白洲时,途径过乌金国。”
“素商是位很善良的神明,我受她点化,得以化作人形。”
暮兮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所以你不仅见我老师,还见过我师兄?”
戈尔贝蹙着眉,无奈地摇摇头
:“我只见过他的几次背影,听其他山野精怪说起过他的故事,并不认识他。”
“素商对你爱护如女,但与你不同,在我的印象里,你的师兄……似乎与素商之间关系较为淡漠,他压根不在乎民间的悲欢疾苦,与素商也并不亲近。”
暮兮晚越听越心凉。
完了,她师兄该不会是个反派吧!
戈尔贝道:“当今乌金国的国王残暴不仁,真正的王子亦被杀害,我顶替了他的身份生活在这里,一直想等一个机会除掉国王。”
“直到我等到了你。”
戈尔贝望着她,一双潋滟多情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熠熠生辉。
暮兮晚不明白:“你需要我做什么?”
戈尔贝叹道:“我希望你,能在艾什节进宫为国王献上演出时,吸引他的注意力。”
“然后,我会趁他不备时借机干掉他。”
暮兮晚道:“为什么是我?你怎么能确定只有我能吸引国王的注意?”
戈尔贝偏了偏头,他看着她,眸子里笑意更深。
“国王爱这天下一切宛如珍宝的东西。”
“而你的天性自由、灿烂、热烈,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更耀眼了。”
“国王一定会对你的到来放松防备。”
暮兮晚目瞪口呆,惊讶的说不出话。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本想听个热闹,却听了场即将弑君反抗的大戏出来。
“很抱歉,一路上对您有利用有试探有欺瞒。”
戈尔贝诚恳地微微垂眸。
“但我必须乞求您的帮助。”
“作为交换,小宫主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向我开口。”
暮兮晚斟酌了片刻,说道:“我在寻一样遗失在乌金国的宝物。”
戈尔贝蹙眉:“是什么?”
暮兮晚很难办:“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它或许与我有关,可是很奇怪,我明明从没来过乌金国。”
其实还与楚扶昀有关,但她仍旧心存警惕,话也就只说了一半。
戈尔贝沉吟须臾,半晌,他开口道:“或许真的有。”
暮兮晚震惊:“啊?”真的有啊?
戈尔贝道:“这一任国王也是弑君上位,在此之前,我听闻他是一个大盗窃贼。”
“同样,我也听闻,他在千洲的方外宫偷过一样宝物,这件宝物亦成了乌金国众多宝藏中的其中一件。”
暮兮晚的思绪要转不过来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不行,完全想不到。
……
就在暮兮晚绞尽脑汁之际,一声没有半分温度的声音冷冷传来。
“聊够了吗?”
熟悉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谁,暮兮晚一个激灵,干巴巴地转过身。
只见方才旁观的人群早已退避两侧,果然,楚扶昀抱臂而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戈尔贝倒也不慌不忙,亦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暮兮晚认栽,她磨磨蹭蹭地走回了楚扶昀身边,将方才与戈尔贝的谈话重复了一遍,当然,很有技术性的略去了有关师兄的事儿没提。
楚扶昀一挑眉:“你会跳舞?”
他比较关心这个。
暮兮晚微微颔首:“会一点儿,这种偏异域风情的舞蹈,我在我家乡时学过。”
这话一出,戈尔贝与楚扶昀的神情都微微惊讶了。
戈尔贝惊喜道:“哎呀,原来小宫主会跳舞呢,倒是让我担心了好久,甚至还提前备好了教舞师呢。”
楚扶昀闭了闭眼,他有点儿想揍人。
暮兮晚则比较尴尬,她其实十分想说一句——你们倒也不必一副“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神情好不好。
“我会的,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演示一番的。”
她说罢,转身就朝着前面的铺了鲜花花瓣的空地上走去,舞团见状连忙为她架起弦歌雅乐,一时间,奏乐声声。
暮兮晚在急促华丽的笙歌音美中点足轻旋,她身着飘逸随性的红衣舞裙,旋转,自由,银铃声声,漫天花瓣飘扬,为她陪衬。
她当然会跳舞,是在“家乡”学的。
是指现代社会的家乡,学了多年,有些动作早已刻入本能。
这么多年过去了,幸亏没忘。
楚扶昀平静地望着她,浅叹一息。
“乌金国的猫妖。”
他目光没动,言语间却在同戈尔贝说话。
他也终于想起来这个莫名其妙的王子是谁了——多年前,素商曾在乌金国随手救过一只白猫绿眼的长毛猫。
“素商救过你,这不代表你可以利用她的弟子。”
声音沉静,字字却是威胁。
戈尔贝微微垂头,臣服道:“我明白的。”
“我只想求小宫主帮我这个忙,我不会伤她分毫,亦会保证她的平安。”
“有白帝您在此,我没法做什么的。”
他承诺道。
楚扶昀没再答话。
他此时此刻在想另一件事——方才他师妹口中无意间提起的“家乡”二字。
他知道,指的不是这个人间,而是宛如镜花水月的另一处人间。
他师妹并非此世中人。
这个事情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在他师妹嫁给他没多久,他就用法术探过她的魂魄。
命数不录生死薄,是镇厄之战的浩劫掀开了一道时空的口子,让她误落于此。
在白洲时,他其实很想引导他师妹多说一些有关家乡的话,他想更多的了解她一点儿——毕竟他对这个小姑娘一无所知,也不知该如何更好的照顾她。
他其实挺好奇,养育师妹真正长大的那个人间到底是什么样?是一个类似乌金国一样,与十洲截然相反的人间吗?
可师妹似乎并不愿多谈此事,她对她原本的人间也并不感兴趣。
她压根不想回去。
楚扶昀后来就没再多问了。
暮兮晚还在肆意旋舞,她看上去明亮璀璨,漫天都是玫瑰花瓣,衬得她愈发生机勃勃,一笑,就连金色的阳光都不如她耀眼。
楚扶昀望着她,倏地一笑。
他没办法不被她吸引,变化而灵动的生命力,这份纯粹的本质要命的吸引着他,让他完全没法忍受,离开她的日子。
暮兮晚浑然不知。
舞毕,她怀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轻轻落在他身前,举起来,展示给他看。
“送你花花呀。”说起话来,声音也像黄鹂鸟般好听。
她似乎想要将手上的玫瑰花送给她,这花是方才在一处卖花摊贩处买的,被她一直很小心仔细的捧着,护着。
只是不知为何,她现在想将这漂亮的玫瑰送给他。
楚扶昀失笑:“为什么送我花?”
她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个戈尔贝身上,这倒是让他心情稍微好了些。
楚扶昀一时间并没有接过花,在他看来,他师妹在鎏金阳光里抱着一束火焰般花儿,远比他抱着好看多了。
暮兮晚似乎有点儿不开心:“你不要吗?”
“你不要我就送戈尔贝了。”她声音略感委屈。
楚扶昀连忙接过,捧着一束与他格格不入的玫瑰,颇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感觉。
阳光正好,玫瑰火红,淋漓而张扬的美丽就这样被他捧在怀中。
暮兮晚挺开心,眉眼弯弯的笑起来,调皮的歪了歪头,像分享秘密似的告诉他了另一件事儿。
“是我家乡那边的习俗,节日里,就是要送花的。”
她笑的仿佛花儿一样好看,映入眉弯。
玫瑰花,一般都是在恋爱时送给心上人的。
楚扶昀不知道。
嗯,还好他不知道。
第63章 字字谎难掩女儿情荒唐。
殿阁沉沉,金门朱栏琉璃瓦,夜上云间。
暮兮晚作为一位从帝微垣来的姑娘,她进入乌金国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国王的耳里。
国王对此暴怒,他畏惧帝微垣,他怕帝微垣的人来收缴他的财富,所以国王喊来了暗卫,大喊道。
“砍掉他们的脑袋!”
国王下了令,暗卫们的身影很快就没入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
风大,在夜间
夜卷着铺天盖地的黄沙。
侍卫们着急在沙暴真正来临前回家,乌金国卷宗书库的值守也就格外松懈,暮兮晚一行人得了戈尔贝相帮很顺利就潜进此处,红鸾站在一旁,帮她提着宫灯照亮。
“小晚,我们要找什么呢?”红鸾问道。
“找乌金国的国王,是在什么时候,从方外宫偷走了什么东西。”
一层一层书橱伫立着,暮兮晚一面回答,一面按照王朝年号开始翻找所有卷宗,卷宗有些年头了,积了薄灰,部分文字她看不懂,只能让楚扶昀帮她看。
“我们相当于得查一桩旧案。”她觉得自己简直不是在查案子,而是在大海捞针了,“得找出方外宫到底遗失了什么。”
这座华丽的宫殿内有金桌玉椅,楚扶昀坐在书桌前,启封卷宗,一页一页的翻过去。
“国王曾在千洲驻留过不短的岁月,说是与方外宫有商贾生意。”他说道。
红鸾灵光一现:“所以国王偷的,有可能是方外宫的法宝呢。”
暮兮晚摇头:“但你说了,这件宝物也和楚扶昀存在关联对吧?”
红鸾点头:“对呀,我的能力感知到的就是这个,和你和长明星君都有关的宝物。”
暮兮晚反驳:“问题就出在这里!”
“和我有关系倒还好说,毕竟方外宫的法宝有一半都是我炼化的,可到底为什么……”
暮兮晚指了指正在平静翻卷宗的楚扶昀,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会和他有关啊!”
同样不知缘由的楚扶昀:“……”
暮兮晚又取出一份卷宗,走到楚扶昀桌前放在他面前,困惑不已地反问道。
“你是不是和方外宫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有,素商也是我的老师。
楚扶昀抬眸对她平淡对视着,眸光深沉,他听清了这个问题,可是,他没法回答她。
在沙海间无意中听到的话,让他逐渐意识到一件事——他的师妹在找他,她对那个从未见过的“师兄”,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上心。
可素商在他身上下了敕令,他没法挑明身份。
“我与方外宫并无直接上的干系。”楚扶昀一笔带过。
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日子久了,让她忘了对“师兄”这个身份的惦念就行,横竖她一直在他身边,成了婚结了契的关系,她还能赖什么账?
一想到这儿,他眉心又沉了沉。
天知道她师妹的小心思里一天都晚都在琢磨些什么,天知道,师妹为了那个无关紧要的身份,又会做出些什么拦也拦不住的傻事。
暮兮晚说道:“但我们可以基本敲定,这位国王是什么时候盗走的宝物了。”
楚扶昀眉梢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暮兮晚道:“十二年前,国王从千洲返回了乌金国。”
十二年。
一段剜心刻骨的岁月。
楚扶昀扬了扬目光:“是你死亡的那一年。”
暮兮晚绞尽脑汁梳理前因后果:“我死亡后,乌金国的国王从方外宫窃走了一样东西,并带着它回到了乌金国。”
“红鸾感知到这件东西与我,与你都存在共鸣,并将此事告诉了我,我怀疑它是失落的半颗长明星,所以才会跋山涉水来到了乌金国。”
楚扶昀隐隐蹙了一下眉:“你死亡时,是否在方外宫遗落过什么法宝。”
暮兮晚有点儿懵:“没有!我的一切都被方外宫烧没了!”
她的命湮没在那场大火里,她身上穿的衣衫、发簪、以及所有身外之物都在那场大火里烧的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留下。
就连她与楚扶昀的对月婚帖,也在火中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世间没什么东西能扛得住真火淬炼的。”暮兮晚越想越头疼,“包括我的魂魄,都是我废了好大功夫才留下来的。”
她当年在与袁涣轩的对峙中留了个心眼儿,不然,她真的早就魂飞魄散了。
楚扶昀的指尖在卷宗上轻轻点了点,波澜不惊地说道。
“那就找到这件……失落的宝藏。”
两人正说话,忽见烛光倏地一跳。随即在电光火石间,有一道杀招破风而来,朝着暮兮晚袭去。
楚扶昀立即站起身将师妹往身后一护,衣袖扫起的风熄灭了蜡烛,他反手一挥,打出一道法术,在化解杀招的同时,顷刻间在黑夜里锁定了敌人目标。
大风猎猎而吹,暗卫们见刺杀失败,想逃。
楚扶昀冷笑一声。
又一道法术打出去,书橱坍塌,轰隆一声后,封死了暗卫们的退路。
暗卫们仓皇失措。
他们是被国王派来刺杀这些人的,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的身手居然如此强悍!这下别说刺杀了,能活着逃出去就不错了!
楚扶昀化风为刃,信手一掠,无声无息地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一个,两个……
最后一个暗卫退无可退,不得已只能选择一个轻纵破窗而出,反身逃进宫廷外的黄沙风暴中。
被楚扶昀护在身后的暮兮晚有点儿着急,她猜到了这些人受国王指派,抓一个活口好好审问,不就正好有了线索?
“别慌。”楚扶昀声音镇定,说道,“我去追。”
“你在这里等我。”
他抬脚就走,转瞬淹进夜晚的风沙里,暮兮晚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阻止挽留的话。
等?怎么等?又要等多久?
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
一旁的红鸾也怔住了:“我们等吗?”
只能等啊,还能怎么办呢。
暮兮晚没办法,她只能继续在宫殿内等,可是等啊等,等到暮兮晚重新翻了一遍卷宗,甚至将那几个死掉的暗卫扒拉了一圈妄图翻点线索后。
楚扶昀还是没回来。
暮兮晚心里生出一点儿担心。
这个时节,多风,夜里有沙暴是常事,更何况宫廷毗邻沙海,稍有不慎极易迷失在漫天黄沙中。
“我去找他。”她讨厌等人,也不想直接一等等到天亮。
红鸾急了:“出去就是黄沙!小晚你要怎么找到他?你没有红鸾契,是没法感知到长明星君的生死方位的。”
一对佳人走散时,还可以红鸾契寻找对方,可对暮兮晚而言,就只能硬找了。
“没有红鸾契就没有吧,我认栽了。”暮兮晚很利落地寻出身上的罗盘,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一句,“如果我今夜没回来,红鸾你等风停了,再来寻我。”
她没打算让红鸾也一同涉险,红鸾属鸟兽,身体太轻,一进黄沙里必被风卷跑的!
……
此夜,风沙呼啸,漠漠茫茫不见边际。
暮兮晚勉强行走在戈壁里,风灌进衣袖,沙覆在发间,冷,刮的她皮肤生疼。
就在她顺着罗盘还想再往前时,冷不丁,有个人在身后拉了她一把,把她一把拥住了。
“风沙这么大,你不要命了?”
熟悉而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暮兮晚悬着的心终于静了静。
“你抓到人了吗?怎么样?”一开口,说的还是正事。
楚扶昀揉了揉眉心,眸光微沉。
“抓了,审了,死了。”
“然后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一个不知轻重不听命令的孩子。”
他觉得师妹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她牵挂他,他看出来了,甚至牵挂到连等都等不了太久,非得出来自己寻。
一想到这个,心里那一丁点见到她的欢喜都没了,他甚至开始怕,他怕师妹要是有一天为了这点儿牵挂,而做出什么傻事,那该怎么办?
风大,夜深,没法冒着风沙将她带回去,戈壁间里有避风的山洞,楚扶昀半牵半拎的将人带进了山洞,随手捻诀生了道火,供他师妹取暖。
“我错了。”暮兮很老实,说完,还很老实的打了个喷嚏。
冷,沙海间的夜里本就与白日里有极大的温度差异,暮兮晚出来的急,没带保暖的外衫。
她往火边坐得更近了点儿,然后又打了个喷嚏。
楚扶昀倚坐在石墙边,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轻轻地叹了口气。
“过来。”
暮兮晚似乎明白了他要干嘛,挪啊挪,将自己挪到楚扶昀身边。
楚扶昀解下自己的外衫,一扬,盖在她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又抬手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衣服,将藏在她身上的沙子都拂干净。
“这么多沙子,不难受?”
暮兮晚原本冰冷的手脚终于开始慢慢回温,她吸了吸鼻子:“我很能吃苦的。”
楚扶昀听了这话,笑道:“谁给你苦头吃了。”
师妹一向都被他精心呵护着,哪怕生活在方外宫,她也有素商照顾。
他不太明白,师妹到底从哪儿学的吃苦?
暮兮晚垂着眸,声音很低:“以前没进方外宫的时候。”
楚扶昀眉梢微微抬了抬,这是他第一次听她提起,有关方外宫以前的事儿。
“我在家乡时,从小就没有父母双亲,是一个人生活的,在机构领的救助金,为了赚钱想尽各种办法,运气挺好,自己养
自己,竟然真让我磕磕绊绊的长大了。”
她说得言简意骇,感怀释然。
“我以为我一生都会漂泊伶仃,直到我来到这里,遇见很多人,素商老师、长嬴师父……还遇见了你。”
暮兮晚鼻尖微微一酸。
“抱歉,我知道我自己……有时候有点儿不听话。”
大抵是因为今日夜色太冷了,反衬着此时的火光格外温暖,更或许,温暖了她的不是这一小片火,而是一个人,这个人说的话,做的事,也触动了她的心。
所以很多话很多事,很多情绪,在产生的时候就没有思考。
楚扶昀神情平静,眸子轻轻一抬,他一伸手,就将他师妹揽在怀里。
他终于明白,他师妹身上的症结在哪儿了。
“老师有没有,教过你怎样牵挂一个人?”
他放低了声音,尽量温柔地同她说话。
暮兮晚依偎在他臂弯里,一动不动,完全将他当枕头了。
“这个也是需要学的吗?”她有点儿不能理解,在她看来“牵挂”是一种情感,就像她会在两界川时会几乎崩溃的想要将楚扶昀留在人间一样。
这种事情不需要学吧?
“需要的。”
楚扶昀低眸一笑。
他看见,师妹的发间还有点儿细碎的沙子,在火光的照耀下,像一粒一粒金子。
“起码我曾经并不会,也得靠人教。”
楚扶昀想起了素商。
素商教他最多的,就是如何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在天地间生活,为此,她没少领着他云游四海。
素商带着他看遍民生疾苦,她说,当你以后运气好,也遇见那么一个人,就能明白“牵挂”二字如何理解,也能明白“情”之一字的意义。
它意味着你为了一个人,能奋不顾身。
楚扶昀对此不屑一顾,因为他的生命永远沉重而压抑,永远只有金戈铁马,他没法理解很多细微且陌生的感情。
素商又说,可有时候,又不能太奋不顾身。
为什么?楚扶昀没明白。
素商说,太奋不顾身了,反倒会让你牵挂的那个人,反过来担忧你。
这些话云里雾里,楚扶昀无法理解。
可今时今日,见着他师妹,楚扶昀终于明白,原来她从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没人教没人在乎,也就没学会,怎样牵挂一个人。
他师妹冲动起来,能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
“所以你一直在找你的师兄么。”他忽然,忽然发现自己是真的不尽责。
暮兮晚迟疑了片刻,在他怀里微微侧了侧脸,眼眸挨在他衣襟边,隐去了半颗泪。
“嗯。”
“我把他当我亲哥。”
楚扶昀:“……”
他紧了紧手臂抚着她的肩,让她在自己怀里躺的更牢一点儿。
“忘了他,好不好?”
“不好。”
“他可不想当你哥啊。”
“你好过分,不许说我哥坏话。”
她在很任性的反驳他。
楚扶昀彻底不知该怎么办了,他垂了垂眸,吻过她的发梢,笑了。
“你的家乡,和这里差别大么。”他决定岔开话题。
“大。”
“和这里很不一样,从衣着到习俗都大相径庭。”
楚扶昀又问:“能给我讲一些么,比如你们那里的伴侣间,通常都会做些什么。”
他想了想,在四海十洲,有情人之间做的最多的事儿,也不过就是互送香囊,玉佩之类的了。
暮兮晚眸子一亮,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接话道:“有,在我们那儿……”
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
她忽然像偃旗息鼓了似的闭了嘴,裹着他的外衫重新躺回他怀里,看上去嚣张,但实则,指尖也只敢轻轻牵着他的一小片衣角。
“也是送香囊送玉佩,没有不一样的。”她再次撒了一个谎言。
其实很不一样,但不能说。
因为在很多很多年前,她情窦初开时,曾按照在现代社会生活的习惯,对楚扶昀干过一件很荒唐的事儿。
荒唐到这么多年,楚扶昀完全没意识她对他做了些什么,甚至荒唐到这么多年,她都能将那日的事记得一丝不漏。
当年,在白洲那成片的水间芦苇荡里都发生过什么,忘了么?
没忘呢。
红日、残阳、一幕夕色。
她记得那一天。
那也是,她这辈子……
干的最过分的一件事了。
第64章 字字谎难掩女儿情我愿意。
暮兮晚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
挨过打,受过苦,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会了怎样自己养自己,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唯独,没学会怎样喜欢一个人。
她对“喜欢”二字的理解也太过浅薄。
素商对她好,她就学着用更多的情感回馈去报答老师,袁涣轩对她有一丁点的好,她就对那个人,付出更多更纯粹的善意。
她以为这就是喜欢。
小小的姑娘心里一直茫然着,她以为,感情就像衣食住行,就像买卖交易,是一笔一笔可以算得清,条条分明的。
素商曾经察觉过这一点,可还来不及医好她心上的伤,她就被迫魂归三十三重天。
素商亡故,方外宫从前对她好的人一夜之间翻了脸,逼的她许了一桩荒唐姻缘,暮兮晚才发觉,她曾经视若珍宝的情感,对于那些人而言,其实什么都不是。
心上的伤没好,反倒更深了。
因此,在楚扶昀将她接到白洲后,她整个人彻底……
应激了。
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动物,她浑身带刺,不分青红皂白的排斥所有在情感上想靠近她的人,楚扶昀这个人对她而言,就像一只随时随地都能摧毁她的洪水猛兽。
可喜欢上楚扶昀,又是一件太自然而然的事了。
他是天神下凡,号令世间的千军万马,镇山河主春秋,与她相比,他的存在宛如天堑,遥不可及。
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她的好远超想象,甚至称得上“纵容”。
彼时的暮兮晚没学会什么是喜欢,他对她的好让她产生了错觉,让她的满心戒备慢慢放下,并像一只小鸟儿渐渐愿意探寻新的环境一样,开始试着走向他。
她借着生病依偎在他身边睡觉,他许了。
她在出游走不动路时想要他背,他许了。
她甚至大着胆子假借酒醉偷偷亲吻他,他也允许了。
就这样,暮兮晚怀揣着心里那一丁点稚嫩的情窦念想,压上了自己所有的坦诚与真心,试着再走近他一点点,想要走到他身边,走进他心里。
暮兮晚发誓,她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用来走向他了。
她仗着他的纵容,变着法的赖在他身边,酬神年节时和他一起观灯,在他出征时住在他的营帐,甚至,在造出踏云仙槎后,邀他一起游船。
楚扶昀并不愿意乘船,但他还是应许了。
只是自从因为她开船太快而导致他晕在她身上后,他拒绝她再飙船。
白洲、黄昏、芦苇荡。
一弯水乡,风轻云皎皎,暮兮晚慢悠悠的划着一叶小船,楚扶昀就坐在她对面,身侧白花芦苇一丛又一丛,小船一漾,一群群水鸟扑着翅膀纷纭飞起。
“你一向耐不住静,为何会喜欢游船。”楚扶昀抬眸,目光停在她身上。
暮兮晚放下船桨,于是小船就这样顺着风,顺着水,茫茫而行不知去往何方。
楚扶昀本以为,他师妹会答他什么类似“人生天地,忽如远行客”之类的自在而洒脱的话。
谁知,暮兮晚理直气壮地说道:“因为离水更近,更方便捉鱼啊。”
撒一点儿面包碎,就能时不时引的鱼从水中露头,眼疾手快找准时机,运气好一点儿,就能抓住。
楚扶昀哑然失笑。
正说话,果真有一条鱼在楚扶昀身侧的水里探出头,暮兮晚当即放弃所有理智,下意识一个倾身飞扑过去,要去捉水中的鱼。
她半个身子探出船,楚扶昀被她吓了一瞬,下意识抬手揽住她腰身,防止她为了一条鱼而栽进水里。
狭窄的小船蓦地一晃,惊得涟漪一闪,那鱼灵巧,尾巴一甩水,逃了。
暮兮晚没捉到鱼,反被鱼甩了几滴水,莹莹的露水挂在发梢,在夕阳里一闪一闪。
“是这鱼心思狡诈!别让我再看到它第二次!”在心上人面前失手,她气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反倒斤斤计较起来。
楚扶昀眸光一扬,笑了:“和一条鱼闹别扭,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暮兮晚此刻才发觉,刚刚为了捉鱼,她扑出去后整个人都扑在了他身上,眼下,她正跨坐在他腰间,压着他。
完了,她又非礼楚扶昀。
“在想什么?”楚扶昀见她沉默脸红,抬手,探了探她的脸颊,烫。
他眉心轻轻蹙起。
如今正是深秋时节,风大,天凉,她衣衫薄,是风寒了?
可他的掌心正覆在她腰间,身体的温度隐隐传来,楚扶昀凝了个法术不动声色的一探,体温是正常的,没生病。
“之前喝酒了?”他问道。
可是,又没闻到酒气,是喝的不多?
他的话,无意间给她找了一个脸红的借口。
暮兮晚恨自己干什么要喜欢他。
她的心思,她这个人,都在他面前一览无余,躲都没处躲的。
“喝了。”她别开目光,说道,“醉了。”
静了一瞬,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暮兮晚攥着他的衣襟倾身凑上前,在他唇角,轻轻留下了一次她的呼吸。
这样,才能证明她是真醉了。
晚风拂面,掠着两人乌发轻轻扬起。
这记吻停留了须臾,许久后,她听见楚扶昀轻轻地叹了一声。
“在我这儿胡闹就算了,别对外人这样。”
暮兮晚抬眸,一眨,眼里泛过一瞬水光,她像赌气般地再次倾身,在他唇边吻了一瞬。
楚扶昀闭目不语,神情平淡。
他没有阻止,没有回应,只是揽着她的腰防止她从他身上栽下去,他只是,安静的放任她在他身上为非作歹,兴风作浪。
“你许我胡闹到什么地步?”她不肯罢休,试探道。
楚扶昀眼帘微掀,他低眸看着怀里的她,伸手,温柔地缕好了她耳畔被晚风吹乱的鬓发。
“你还能胡闹到什么地步?”他嗓音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有些喑哑。
暮兮晚眼里泛起水光涟漪,她是真的觉得楚扶昀很可恶,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她心甘情愿的为他赌上一切。
喜欢一个人太难了,早知道这么难,就不喜欢他了。
“手给我。”她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也将他的手伸过来。
楚扶昀抬起一只手,由她牵着。
暮兮晚呼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绪,说道。
“跟着我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
“我愿意。”
楚扶昀一怔,也是同一时,他发觉,师妹托着他的手,轻轻的,为他的无名指上戴上了一个冰冷冷硬的东西。
垂眸一看,是一枚金色的指环。
暮兮晚见他沉默,抿了抿唇,催促道:“快说呀。”
楚扶昀没明白她师妹的意思,也不理解这枚指环的作用,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气,开口道。
“我愿意。”
这句话不知有什么别的含义,总之,楚扶昀看见,在他说出这三个字后,他师妹笑得眉眼弯弯,像山间刚刚融化的春水,好看极了。
“我也有一个戒指哦。”暮兮晚笑着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只见她的无名指上,也被她自己戴上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金色指环,“我们是一对儿的。”
暮兮晚骗着他说了这句话后,心情很好。
这戒指是在她喜欢上他以后亲手用金子做的,花了不少心思,以防戴不上,还仗着他睡觉时悄悄去量过他手指的尺寸。
按照现代家乡的习俗,新人结婚时都该为对方戴婚戒的,印象里,似乎还得有求婚,有宣誓,还要念誓词。
她不记得正经严肃的誓词都该怎么念了,只记得最后一句话。
——你愿意和这个人共度一生吗?
——我愿意。
暮兮晚仗着自己心情好,胆子大,最后一次在他唇角落下一吻,仿佛真的喝醉了似的。
楚扶昀感知着她小心翼翼凑过来的温度,最后叹了一气。
天边夕光炽热,穿过白茫茫的芦苇披在两人身上,灿烂如金。
彼时的暮兮晚稚嫩且青涩,热情而大胆,她单纯固执的以为要是喜欢一个人,不把自己的一切压上去,就不叫喜欢。
于是啊,她来到他面前,就这样将她所有的一切都捧了出来,像小孩子买零食似的,自己的钱币有多少算多少,都得展示给对方看。
她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将她的生命,她的情绪,她的真心,她的爱……
全部轻而易举的交给了他。
她的喜欢,就藏在这短短的“我愿意”三个字中。
……
那日以后,楚扶昀注意到,他师妹有一点儿不一样了。
她更愿意在闲暇时主动挨在他身边,更愿意枕在他身边睡觉,也更喜欢,同他说话。
她偶尔也会抬起他的手,看看他无名指上的指环还在不在,要是还在,她就笑得更开心。
他不明白她因何而感到高兴。
在下一次出征时,楚扶昀照旧要离开帝微垣一段时日。
他望着手上的指环,轻轻叹了一口气。
师妹很喜欢这指环,他看出来了,所以也一向很爱惜它,平日里尽量避免不产生任何刮碰。
可是,戴着指环是不方便拿枪用兵器的,在战火中稍不留意,还会沾上敌人的血,平日里在帝微垣时,也经常整军经武,更容易伤着它。
无论怎么看,随时戴着指环都是不太方便的一件事。
于是他摘下了这枚戒指。
再也没有戴过。
……
暮兮晚心里难过。
所有的欢喜化为泡沫,这种难过持续了很久,从在白洲时第一次见到他不要那枚戒指起,直到她死后,直到她今日在乌金国,冒着在沙海里迷失的风险去寻他时。
这份难过一直隐隐都在。
她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戴戒指了?是不是遗失了?
她想,要遗失了也没关系,她可以再做一个。
可楚扶昀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她,那枚指环戴在指间太麻烦了,他不需要。
不需要。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暮兮晚伤心了好多好多年啊。
她也忽然明白,难怪他和她之间从没有红鸾契呢,原来这场姻缘从头到尾,真正动心的,也只有她一个人啊。
今时今日在山洞里,暮兮晚裹着他的外衫枕在他身边,心里还是有点儿难过。
“你太可恶了,哪有人像你这么可恶的。”她小声嘀咕了一声。
楚扶昀蹙了蹙眉,没明白他师妹怎么一瞬间就对他换了态度。
她有点儿闹脾
气,他看出来了,但他不明白他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哄她重新高兴。
这也是他一直没明白的地方。
自灵台山接她离开后,他以为他将与她之间的感情说的很清楚明白了,山河棋是最好的证明,他甚至心甘情愿的将命交到她手里。
可即便如此,她都在迟疑他的感情。
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嘀嘀咕咕的在他怀里骂他,骂得楚扶昀忍不住蹙眉失笑,他无奈道。
“想骂就骂,我又不拦你。”
暮兮晚不吭声了,她偏过头,凑上前在他颈边狠狠咬了一口,下嘴狠,留了一抹清晰沉红的齿印。
楚扶昀神情平静,由着她随便咬。
暮兮晚狠咬了几口,抱怨完了,又很不争气地重新趴回他怀里,头伏在他腿上,安安静静地枕着。
风大,夜深,金子一般的黄沙彻夜不停。
暮兮晚枕着一夜风,枕着他的气息,在他的怀里偎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楚扶昀沉沉一叹。
……
翌日,天光大亮。
等了一整晚才等到风停的红鸾急匆匆飞来此地时,看见了让它极为惊讶的一幕——
长明星君似乎乏了,倚着石壁浅浅而眠,可一只手还轻揽着怀中姑娘的腰间,下意识护着她,而他的师妹披着一件苍黄外衫,安静地枕在他身上,头伏在他膝间,像小动物睡觉似的趴着,梦的正香。
红鸾看了一会儿,没打扰,转过身想要悄悄飞离此地。
其他鸟兽见它如此,不明所以。
“红鸾神,您为何不直接出手干预他们的姻缘?”
红鸾道:“我早已给他们指明了方向,再干预下去,就是妄动因果了。”
其他鸟兽不解:“您可以再次为他们降下红鸾契,只是一道祝福而已。”
红鸾摇头:“红鸾契存在的条件是什么?”
“两情相许,有信物定情。”鸟兽答道。
红鸾扑腾了一下翅膀,展翅飞向一幕晴天。
“不是我不降红鸾契。”
“而是他们自己看不清对方的感情。”
鸟兽不解,它们看着红鸾神就这样越飞越远,又看了看仍在山洞里休憩的两个人,更不明白了。
“他们看起来是什么关系?”
“兄妹?夫妻?未定情的恋人?”
都不太像。
鸟兽们小心翼翼在洞口探头探脑,试图看出点儿什么名堂来。
大概……
只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吧。
第65章 有美人傍我欢晚歌谈情。
“所以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不是抓住了那个刺客审问他了吗?审出什么了吗?”
阳光和煦,全乌金国都开满了玫瑰的香气。
暮兮晚流连在充盈着花果香的集市上,楚扶昀替她买了面包和奶酪饼,以防这位一玩起来就将一切都抛之脑后的师妹,把自己饿昏过去。
“所以那个刺客说什么啦!”暮兮晚咬了一口面包,认真问道。
楚扶昀差点儿都把这件事忘了,他回忆了一下,说:“国王确实拥有无穷的财富,他的城堡中有一间华丽的宫室,里面存放着像山一样宝石。
但偶尔也会有鸟雀飞进王宫,衔走宝石。”
暮兮晚想象了一下山一样的宝石:“啊,好羡慕,好想躺在上面睡觉。”
楚扶昀听的笑出声。
集市中央是一座绿洲广场,有喷泉、筑着鸟窝的雕像与吟游诗人,诗人弹着欢快自由的乌德琴,周围围着一群群跳舞的人们。
暮兮晚眼睛一亮,她两三口吃掉面包与奶酪,高兴地加入其中。
楚扶昀在喷泉旁坐下,看着他师妹跟着人群翩翩起舞。
红色如霞的头纱,丝绸裙摆在轻盈的转圈中像玫瑰花一样盛开,她身上坠着许多鎏金珠链,碰撞时会带起铃铛一样的清脆声响。
楚扶昀以为他可以安静且闲暇的欣赏他师妹跳舞,甚至隐隐对所有人秉持着一种炫耀的心态——你们瞧,这样美丽、自由、抱着阳光的姑娘是属于他的。
然而很快,他发现他错了。
因为乌金国的百姓从来不懂含蓄的浪漫,他们只会又争又抢。
已经有情郎了?
没关系,那是可以分手的。
“漂亮的姑娘,请您收下我的花儿。”
“我能有这份荣幸与您共舞,或者与您约会吗?”
“姐姐,我可以亲吻您吗?”甚至有小孩子也凑了上前。
楚扶昀:“?”
就在短短片刻之间,他看见,他师妹身边围聚的簇拥者一个接着一个,无论男女,他们直白且热烈的表达着对美丽姑娘的爱戴,并将他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师妹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吸引着滚滚红尘里的万丈人间。
楚扶昀感到头疼。
嫉妒心与占有欲一并发作,他想将这些很有眼光但不知好歹的凡人全部驱逐开,刚一站起身,就被拦住了。
“后面排队去,想要追人?你总得有送给姑娘的东西呀。”压根不认识白帝的乌金国百姓沉迷示爱,胆大且嚣张。
楚扶昀沉默了。
仔细一想,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她的。
这次离开帝微垣走的急,他什么都没带。
白洲十万里江山?帝微垣的钱权名利?再不济,把乌金国打下来送给她?
可这些好像都太过冰冷凌厉,哪怕是有心想送,好像也换不来他师妹的一个笑容,甚至不及一束花能哄她开心。
结果到头来,他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沉默之际,他倏然听见一阵乐曲声。回头一看,竟是戈尔贝抱着乌德琴坐在喷泉雕像上,弹奏着情意绵绵的乐章。
暮兮晚浑然不知,她仍在戈尔贝的伴奏下起舞。
戈尔贝瞧见被人群排斥在外的楚扶昀,露出了一个挑衅似的笑。
他说道:“过几日,我会将小宫主接进王宫住。”
有路过的民众听见了他的话,眼睛顿时一亮。
“所以,这位美丽的姑娘是您的王妃吗?”
调侃的话一出,民众顿时感到一阵阴冷的杀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戈尔贝哈哈一笑道:“有这样美好的姑娘当我王妃,简直是最幸运不过的事了。”
楚扶昀望着戈尔贝,冷笑:“你当真嫌命长。”
素商怎么就顺手点化了这么一只恩将仇报的妖?几百年后冒出来跟他争抢师妹?
戈尔贝笑眯眯:“您应该不想当着可爱姑娘的面大开杀戒吧?”
他一面说,一面拨动着手中的琴弦。
流利轻快的乐声缓缓流淌,集市上的露天舞会也更加热闹。
楚扶昀更头疼了,他揉了揉眉心尽量不露任何情绪,心里的嫉妒与占有欲阴暗生长,他忽然开始憎恨这些与他一道能得见她师妹的人。
他也憎恨自己为何司掌的是天下变革,而不是音乐或者别的。
是的,他不会弹琴。
素商曾想教他弹琴,但他压根对红尘中这些无用的乐器不屑一顾。
没学。
好了,现在轮到他来后悔了。
喷泉旁有吟游诗人,楚扶昀走过去,给了她一大袋子金币,要求这位吟游诗人将乌德琴暂时借给他,并教一下他这乐器到底怎么用。
没关系,他能亡羊补牢,现在学也来得及。
等他学会了,就没那个戈尔贝什么事儿了。
楚扶昀坐在喷泉旁,很快就在吟游诗人的指点下开始生涩陌生地尝试演奏。
他以为他能很快就学会,哪怕不感兴趣也没关系,毕竟他跟着素商学下厨时,他也是触类旁通,很快就能上手。
然而他的学习成果让吟游诗人大发雷霆。
“情感!情感懂吗!
您是在演奏,是在创作,是在抒发情感!不是在照本宣科!”
楚扶昀:“?”
什么东西?什么情感?弹奏乐器是需要带感情的吗?
吟游诗人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位不开窍的学生。
这位富有且大方的学生记忆很好,他能很精准的记得什么时候该拨动哪根琴弦,几乎过目不忘,很快就能上手演奏。
但他完全不懂的如何表达感情。
您是要借音乐去献给姑娘的啊!干巴巴的音符您弹它干嘛呢!感情呢!
楚扶昀沉默了。
吟游诗人决定循循善诱。
“年轻人,演奏时请您投入其中。
您可以试着在奏乐时想起与心上人在一起的浪漫时刻,比如她有没有邀您约过会?”
“有的。”
“很好,那她有没有做什么浪漫而有意义的事?比如折花赠礼?说一些情话?”
“她曾经送给我一枚指环。”
“更好了!后来呢?”
“它于我而言太过麻烦,我便再没戴过。”
“……”
吟游诗人心好累。
她觉得这人活该追不上姑娘,那姑娘简直抛媚眼给瞎子看。
楚扶昀端着乌德琴沉吟不语。
说起来,他记得师妹送的那指环曾是一对的,他有一枚,师妹手上也有一枚。
他不再戴指环后,师妹却仍旧戴着,直到十二年前她离开白洲以前,那指环依旧是戴着的。
可在灵台山接回她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那枚指环的踪迹了。
楚扶昀蹙着眉,在他看来,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装饰,所以他也没有再问过一枚装饰的下落。
它去哪儿了?
楚扶昀收回朦胧的思绪,继续干巴巴地弹奏乌德琴。
他学了很久,直至晴空坠去,直至傍晚黄昏,热闹繁华的集市渐渐寂静,跳舞的人们离去回家,就连吟游诗人都跑了以后。
他还在弹。
陌生、青涩且毫无感情的音乐。
就如战场最锋利的兵刃一样,凌厉而没有任何温度。
“喂。”
坐在喷泉旁的楚扶昀听见,身前熟悉好听的声音响起。
一垂眸,只见像玫瑰花一样的姑娘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用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看着他。
“你不适合当诗人你知道吗?”暮兮晚很惆怅。
楚扶昀:“……谢谢。”
这是他今天听过最好的赞扬了,毕竟吟游诗人只会气愤的数落他。
暮兮晚目瞪口呆,她对楚扶昀心血来潮跑来弹乌德琴的行为简直不能理解!
她知道人各有所长,就像她自己不善打架,所以也从来不强求自己武艺多么高强,做人是要学会扬长避短的!
楚扶昀受什么刺激了?
“我等了一下午了。”暮兮晚郁闷极了,她问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她发现这里的人们都很热情,热情到让她不由得喜欢上这里。
很多人和她一起跳舞,有老人有孩子,她想,楚扶昀要是来了,她就可以很骄傲地向这些人炫耀——哼哼,你们看,这是我的意中人哦!
结果楚扶昀沉迷弹琴,一个下午都没来找她。
楚扶昀阖了阖眸,平淡道:“我并不会跳舞,也不像戈尔贝那样擅长弹琴。实际上,我双手空空,哪怕走到你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
暮兮晚忽然觉得,楚扶昀跟她简直有着天差地别的脑回路。
“那你会什么?”
“杀伐,动荡,变革。
与你相反,我的生命都由这些组成,我的一生也只有这些。”
“听起来很残酷。”
“所以我没法走到你面前,将这些残酷当作礼物交给你。”
暮兮晚抱膝蹲着,她仰头看着他,歪了歪头,就像打量一件新奇事物那样看他,她破天荒的发觉,自己似乎见到了楚扶昀性格中的另一面。
她以为她很了解他了,但实际上,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又哪有那么轻易?
“你能给我弹一首曲子吗?”她冷不丁问道。
楚扶昀无奈:“舞会已经结束了。”
“我想听。”
“不好听,没有感情。吟游诗人这样评价。”
“可我想听。”
“今日有戈尔贝为你奏乐,他比我弹的好听许多。”
“可我还没听过你弹的呢,事实上,我等了你一下午。”
“好……”
楚扶昀妥协了。
他重新抱起乌德琴,生涩地按上琴弦——谢天谢地那位吟游诗人走的时候没把乌德琴一并带走。
“你想听什么?”他问道。
暮兮晚惊讶:“你的水平已经能让我随意点歌了?”
“不能。”
“那你会什么我听什么。”
“……谢谢。”
于是,在热闹而盛大的一日将尽时,这位在歌乐上初出茅庐且毫无天分的白洲之主,终于迎来了他生命里的第一位听众。
乌德琴声醇厚、低沉而共振,融进风,一声一声漾开,连绵起伏,简单的民谣调子,拨起夕阳。
暮兮晚忽然神来一句:“你只弹不唱的吗?”
“你不要为难我。”楚扶昀无可奈何,宫商角徽羽他一窍不通。
要是素商在就好了。
素商老师,快回来满足一下师妹的要求,他这个当师兄的真的不是样样都会的。
暮兮晚退而求其次:“那你给我念首诗?”
楚扶昀蹙眉:“什么诗?”
暮兮晚摇头:“不知道啊,你不是和吟游诗人学的吗?诗人不教你念诗?”
楚扶昀:“……”
暮兮晚蹲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楚扶昀。
他没有换乌金国的服饰,依旧是正经而肃穆的苍黄仙衣,周围是城堡、玫瑰与喷泉,阳光如火,更勾勒的他格格不入。
楚扶昀说,他的琴声没有感情,可她完全听不出所以然,只觉得好听。
也或许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楚扶昀在给她弹琴呢。
对,是谈情呢。
暮兮晚眼巴巴地看着他,灵动的眼眸里充满希冀。
她想听他念诗,或唱歌。
楚扶昀心道不好,在白洲时就这样,他师妹每次一提要求就用这种纯粹清澈的目光看他,让他完全狠不下心拒绝。
他垂了垂眸,有点儿想笑,但抿住了。
终于,在一曲终了前,他为她念了一句诗,嗓音低沉优美,仿若弦叹。
是乌金语。
暮兮晚茫然:“我没听懂。”
楚扶昀唇角微微扬起,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解释。
他终于想明白吟游诗人说的融入感情是什么意思了——
有一个人,见到她了。
喜欢就止不住。
楚扶昀蓦地想起他们来到乌金国的目的,笑了。
“我知道红鸾所指的,在乌金国与你,与我都有关的宝藏是什么了。”
暮兮晚眼睛都睁大了:“啊?”
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们行动是一起的吧,消息是共享的吧?
怎么忽然你就知道所有了?是什么啊?
楚扶昀道:“你不能去当戈尔贝的王妃。”
暮兮晚连连点头:“嗯嗯,我不当……等会儿什么王妃?算了,所以你快告诉我,藏在乌金国的宝藏是什么?”
楚扶昀没答她,眸子里的笑意愈来愈深。
他说,这是一个秘密。
暮兮晚:“……”
曲尽日落,楚扶昀收起琴,他俯身,在他师妹额间吻了一记后,领着她一起往下榻的酒馆走,暮兮晚在他身边转来转去,非要问个明白。
她想不明白,楚扶昀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楚扶昀笑而不答。
他其实想起了很多年前白洲的芦苇荡。
正如师妹听不懂他方才念的诗一样。说不定,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傍晚,他的师妹也让他说了一些他听不明白的话,有些情感,有些答案,就藏在那句他听不明白的话里。
师妹让他说“我愿意”。
我愿意什么呢?
他的师妹,究竟向他说了什么呢?
第66章 有美人傍我欢晚歌你们确实是良缘。……
近日,乌金国流传起了一桩喜讯。
他们敬爱的戈尔贝王子大人要迎娶王妃了!而这位年轻漂亮的姑
娘,将要在三日后的艾什节当日,为全国百姓献上最美的舞蹈以作祝福。
天呐!这简直是天赐良缘!百姓们感慨道。
对此,楚扶昀看上去风平浪静。
实际上,暮兮晚在拦截了他传书帝微垣的第三封调兵法旨后,抱着他想要再下旨的手死活不放,简直要尖叫了。
“将军我们冷静一点儿啊!”
乌金国内,集市的雕像喷泉处。
暮兮晚紧张不安,她对戈尔贝的弑君谋划一无所知。
但她对白帝的法旨诏令一清二楚——楚扶昀在听了那些流言蜚语后已经在筹谋着怎样将乌金国平了!
王子想杀国王。
楚扶昀想将王子与国王一并杀了。
“您,您不能这么一不做二不休……”暮兮晚诚恳道。
楚扶昀目光沉沉,眉梢一挑:“非要去王宫里寻宝?”
“要的。”暮兮晚坚持。
她已经能肯定了。
遗失在乌金国的那件宝藏,一定是另一半的长明星。
因为就在今日清晨,楚扶昀第一次听见了满大街的“王妃”喜讯后,曾想直接同戈尔贝动手,就在暮兮晚吓得连忙想要阻拦时,两人发现了一桩怪事——
楚扶昀无法在这个国家动用法术,他无法伤害这个国度。
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保护乌金国。
这种力量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与长明星抗衡。
暮兮晚认为,这道能限制楚扶昀的力量,一定来自另一半长明星。
楚扶昀却否认,他说,要是这真是另一半长明星的力量,那就不该反过来限制他,而是该顺从于他。
暮兮晚不同意他的观点。
她知道,楚扶昀一直很厌恶另一半长明星的存在,他恨不得它永远消失不见。
所以有没有可能,另一半长明星其实也不喜欢楚扶昀呢?
两种共源力量发生对峙,才导致楚扶昀无法在乌金国动用任何法术。
她是这样猜测的,并且认为自己猜测的合情合理,逻辑通顺。
所以她才更想混进王宫寻找那失落的宝藏了!
“我保证,我找完就出来。”暮兮晚信誓旦旦。
楚扶昀冷笑一声,不信。
他对她想用“王妃”这个头衔进宫很有意见。
按照他的意思,连夜调遣太仙过来,让他麾下的人直接灭了这个王国的国王和王子,到时候想要什么宝藏寻不得?还能顺便打下一个国家。
暮兮晚吓得真的尖叫。
“虽然开疆扩土听起来很让人动心!但你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将一座臣服你的王国占了!”
多年来乌金国一直臣服帝微垣,楚扶昀要随手就将乌金国打下来,让白洲边境其余臣服他的三十六个王国怎么想!他们肯定会唇亡齿寒起兵造反的!
根据这段时日的生活,她认为戈尔贝也并非恶人,反倒有庇佑乌金国百姓的那个能力。
他当国王确实很合适。
“而且戈尔贝还是老师当年救过的生灵啊!”暮兮晚话赶话没顾上思考,尽全力给戈尔贝开脱,生怕楚扶昀不分青红皂白。
楚扶昀揉了揉眉心,在听见“老师”两个字后,就更生气了。
他师妹不善下厨,但确实真挺会火上浇油。
“你怎么对和‘老师’相关的人,都抱有格外的包容?”他声音平静,语气却冷。
暮兮晚茫然:“有吗?”
有的。
楚扶昀在心底无声一笑,他拢过师妹抱着他的手,将人一圈,反抱在怀里,在她耳侧咬着呼吸说道。
“就因为那只猫被老师点化过,你就偏袒他了。”
暮兮晚自以为很公正:“我没……”
话音未落,她就感觉自己下巴被楚扶昀抬起,一记宣誓归属的吻落下来,覆去了她妄想反驳的话。
楚扶昀又拣了一桩旧事来说。
“甚至老师设立了方外宫,你对整座方外宫和那里的人,都无比偏袒。”
包括袁涣轩,包括仲容,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师妹都对其有些过分信任了。
“你牵挂你那个所谓的‘师兄’,也是因为老师么。”他这样问着,心里更不平静。
明明,作为师兄的他与她从来不曾见过
暮兮晚点点头:“对啊。”
师兄是老师钦点的好人嘛。
楚扶昀蹙了蹙眉心,迟迟没有再说话。
他忽然,很嫉妒素商。
就因为素商比他早出现在他师妹的生命里,师妹喜欢起一个人来,什么都顾不得,半点儿道理也不讲,连他,都得沾素商的光。
“师兄和老师,只能选一个喜欢。”他不客气的在唇齿间问她,斤斤计较。
暮兮晚半点儿不带犹豫:“老师。”
她连师兄的面都没见过,要选肯定选老师。
楚扶昀:“……”
他更嫉妒素商了,无法抑制的贪婪与恶念在心里缓慢生长。
要素商还在凡间,他高低得和她吵一架,甚至打一架。但也正是因为素商不在了,才能让师妹这么念念不忘。
又是一记讨伐似的吻落下,进攻似的迫着她。暮兮晚压根不明白他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很不好说话了,也不明白怎么就又惹了他生气。
“你小气、有病、还喜怒无常,放在人间高低得是个暴君。”
她被他吻的喘不过气,差点儿要站不稳,可腰又被他的手紧紧托着,只能在言语里得一时便宜。
“嗯。”楚扶昀似乎笑了一下,好看,“那暴君只允许你离开我一天。”
暮兮晚抗议:“五天!”
她是要溜进王宫找失落的宝藏的!区区一天怎么可能足够!
“半天。”暴君开始不讲理了。
暮兮晚急了,耍赖道:“两天好吧!成交!不许反悔!”
楚扶昀垂眸,迎向她的目光,叹了一气。
……
翌日,暮兮晚跟着浩浩荡荡的花车进了王宫,只是她的身边不允许任何人跟着,防守严密,甚至连红鸾也无法陪同她一起进去。
王宫贵族各坐谈笑,少男少女们手捧花瓣洋洋洒洒,全国上下皆是花团锦簇,富丽妖娆。
也是在这位美丽姑娘进了王宫的当日,王宫中传出一道驱逐令——
非乌金国国民者,即日起全部离开乌金国。
这道旨意下达的利落干脆,没有半分妥协,所有旅客措不及防,一时间就在短短一日内,原本风光热闹的艾什节戛然而止,旅客们不得不全部离开乌金国,暂时抵至都护仙府落脚。
“发生什么了?”很多人不明所以,慌忙道,“莫不是有什么变故?”
“听说这道圣旨由戈尔贝王子下达,如今乌金国封国,这该怎么办啊!”
第二日,昏昏日霭。
漠漠茫茫的戈壁古道起了骤风,顷刻间黄沙漫天地,遮蔽了进入乌金国的唯一古道。
楚扶昀接管了都护仙府的最高控制权,清点了所有宿在都护仙府的白洲旅客,并安排麾下仙兵仙将护其平安,只待风停后送这些人归乡回去。
白帝办正事永远雷厉风行,红鸾一直挺畏惧杀伐果决的长明星君,也想混在旅客中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
“站住。”楚扶昀派人逮住它后压至正堂屋内,他自己则端坐堂上,波澜不惊道,“我有事要问你。”
红鸾化作孩童人身坐在地上,自暴自弃,似乎一副任由他审问的模样。
楚扶昀敛着眸,冷声道:“红鸾星,你司人间婚姻喜事,我问一句,我与她之间的婚书可还在。”
迎亲婚帖是人间结姻时由新郎官签下并赠予佳人的婚书,他亲自签过,签了后交给了暮兮晚,按理而言应该在暮兮晚手中。
同时,婚书亦是红鸾契得以依凭存在的定情之物。
红鸾叹气:“早已没了,十二年前就没了。”
它管姻缘,这点儿小事它无需调查仅凭意识直接就能感知到。
而且,还是当年被袁涣轩亲自烧没的。
楚扶昀居高临下,平静道:“你后来因何干涉她的姻缘。”
当年少宫主与白帝的姻缘一事在四海十洲轰轰烈烈,上至三圣府王权,下至各教各派大小尊仙,平民百姓,不可谓不人尽皆知。
可罕见的,就是这样一桩热闹盛大的天定良缘——
红鸾星从头到尾没有出现半个身影。
它原本随素商定居方外宫,可在素商亡故少宫主出嫁后,反倒隐入了滚滚市井红尘,再未出现。
楚扶昀本以为,红鸾不现身是不喜他的存在,不过他当年娶她也确实不曾有非分之想,所以对红鸾的存在也不曾细究。
但红鸾星在半灯城万仙来朝大会上现身,又特意惹出仙彩楼绣球一事与暮兮晚重逢,是
故意为之。
百年前不曾干涉的姻缘,偏偏百年后来插手。楚扶昀不觉得红鸾是闲得慌。
红鸾眼见长明星君单刀直入,自知别无他法,只得交代。
“因为你们确实是良缘。”
楚扶昀一直蹙着的眉心淡了淡。
红鸾道:“虽然我是对你有些意见啦,毕竟按道理讲你早该回归三十三重天了,但你,确确实实是我能感知到的,暮兮晚这位凡人姻缘红线的另一人。
若非你与她本就是良缘,否则,我绝不可能放任千白二洲的喜事结成。”
红鸾叹了一气。
它主姻缘,它若想千白二洲喜事结不成,那即使楚扶昀有通天的本事,也是结不成的。
但当年,也正是这桩辉煌姻缘让它产生了迷茫。
因为本该是一对佳偶的两个人并不相爱,尤其是小晚,她那时对长明星君只有厌恶畏惧。
红鸾感到奇怪,它不明白这两个人既然毫无情愫又为何结姻,更不明白一向高高在上的长明星君为何如此照顾这个普通的姑娘。
于是这桩受尽了天下瞩目的婚姻喜事,红鸾星没有出席。
它决定放任这两人自然相处,多年来主管姻缘的直觉经验告诉它,别插手。
“然而,我犯了一个错。”红鸾似乎对此特别特别的愧疚,这种愧疚感让它的小脑袋完全不敢抬起,不敢看向楚扶昀。
楚扶昀神情平静,抱臂坐着,仿佛是已经猜到了这位神兽接下来要说的话。
红鸾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未及时干预你们的姻缘,任由星宿自然变化,以致方外宫的人类怀疑小晚背叛千洲。
……小晚因此身死。”
楚扶昀目光深凉,他直直望着它,没有说话。
红鸾道:“她死后,我找不到她的魂魄去了哪儿,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魂飞魄散了!
我只能等,等啊等,直到十二年前,您将她从灵台山接出来。”
楚扶昀轻轻地叹了一气。
红鸾一腔愧疚,可空有愧疚有什么用?什么也做不了。
“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
它想,是它失责了。
这也是它下凡数千年,头一次失责。
“我只能尽全力弥补她,跟在她身边,想在不妄动因果的前提下保佑她人生能顺遂一些。”
楚扶昀声音压低了,道:“所以你将我与她引来了乌金国。”
红鸾着急,赶忙道:“我并无恶意!我确实感知到了乌金国内存在着与你与她相关的宝藏,除此以外的事,我就真的不知晓了!”
它没料到有个戈尔贝的出现,更没料到今日变故!更不知道那所谓的宝藏是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能感知到它!
“我是不是……又好心办了坏事?”红鸾垂头丧气,无比失落。
楚扶昀静了许久,终于,他阖眸叹道:“你要跟在她身边直到多久。”
红鸾悄悄抬起眸子打量着长明星君的神情,迟疑了半晌,决定实话实说。
“直到她姻缘美满,一生幸福时。”
楚扶昀的眉目依旧淡然而不起丝毫波澜,他听完,没有再说旁的,只说了简单的三个字。
“知道了。”
他起身,离开堂中。
红鸾望着他的背影有点儿茫然,它看不明白长明星君的态度,也听不出他到底生气没生气,长明星君一向都是这样,情绪不外露,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顶住似的。
接下来的时间,楚扶昀依旧在处理都护仙府的一应后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风越来越大了,沙尘不停,浓漠漠如金子翻涌。
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只见乌金国在这场越来越大的黄沙中时隐时现,整个王国连同里面的人,仿佛也要一并湮没在这场黄沙似的。
可少宫主还在里面呢!
少宫主怎么办啊!
楚扶昀依旧在等,并派了武艺高强的仙将去打探沙海中是否还有能走的路。
直至第三日黎明时。
乌金国传出了一个消息——
少宫主死亡。
第67章 有美人傍我欢晚歌她死了。
暮兮晚正在狂命奔逃中。
古老华丽的王宫景色从身侧退去,她完全无暇驻足欣赏,裙摆太大,头纱太长,一身的金饰铃叮作响,跑起来并不快,也不算很方便。
暮兮晚穿过花园,穿过殿堂,渐渐跑上王宫高塔,在经过一扇厚重的门扉时,她迟疑了一下,推门而入。
这座宫室空无一人。
呼……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
暮兮晚倚在墙边,不由得反思事情是怎么发展到如今地步的。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她与戈尔贝达成合作,她协助他弑君,事成后,她在宫中寻找失落的宝藏,两日内找不到就离开王宫同楚扶昀汇合。
可戈尔贝却出尔反尔——他不打算放她离开了,并想让她永远留在王宫中。
暮兮晚只得在周旋中想法设法借机逃离。可更糟糕的事发生了,整座王宫都被下了法术禁制,她没有离开这座王宫的能力。
眼下,她只得临时藏进一座大而宫殿内暂避追捕。
足下是锦缎织就的地毯,暮兮晚缓了缓气力继续往里走,开始打量她无意间闯进的地方,撩开重重纱幔后,她被富丽堂皇的宫殿震撼了。
水晶、圣杯、与数不尽的宝石与黄金。
她真正意义上看见了前些日子里如楚扶昀口中所说的,堆积如山的宝藏。
好富有!
暮兮晚目瞪口呆,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财宝,站在这些宝藏面前,连她都显得很渺小了。
“小宫主,这些都可以是你的。”
华丽惑人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暮兮晚冷不丁一个寒噤,恐惧顺着脊背一路攀上,渗出颗颗冷汗。
她惊愕地回头,看见戈尔贝正站在重重纱幔间,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她。
“只要你留下来。”他神情从容,笑道,“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美人美酒、这整座乌金国都归你了。”
暮兮晚警惕地后退一步,宝石叮当响。
“你难道要让我来当乌金国下一任国君吗?”她斟酌了一下戈尔贝话里的意思,问道。
戈尔贝微笑:“是呀。”
暮兮晚摇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对你们的政权更易不感兴趣。”
“因为你有这个能力呀。”戈尔贝笑得似乎天真纯粹,声音漫不经心,“你爱戴子民,亲和大方。在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想好了,你是我选中的,乌金国最好的继承人。”
暮兮晚面上看上去不动如山,心里挺绝望。
怎么你们王国选君主不需要问问君主本人的意见吗?
“你师承素商,我绝不怀疑你的品德与实力。”
戈尔贝笑笑,他认真凝着眼前明媚而自由,漂亮的像一朵玫瑰一样的姑娘。
“小宫主。
四海十洲的生活并不适合你,远离十洲于你而言是最好不过的了。”
暮兮晚困惑不解。
戈尔贝笑着说道:“你离开乌金国后呢?没有想过何去何从吗?
白帝用一道敕令,解除了天下三分的既定局势,这意味着……很快,人间将再起纷争变革。”
戈尔贝叹了一气,反问道。
“小宫主,你呢?你要以何身份参与其中呢?”
暮兮晚沉默了。
她其实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思量后的结果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身为千洲少宫主的她,麾下其实也曾有过不少势力,但随着岁月荏苒,方外宫的一切都天翻地覆,并不计代价的通缉她,“少宫主”这个身份,已经没法用了。
戈尔贝望着沉默不语的她,皱了皱眉,再度开口道。
“素商亡故,你与方外宫一刀两断,‘少宫主’的身份再无法护你平安,反倒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
东洲虽是人间仙境,但水远山长,原本坐镇那儿的上仙接连仙逝,如今东洲的大小事都只靠虞辞殿下一人,她能庇护你一时,却护不住你一世。
你想保全自身,就只能留在白洲,而且,多半是以白帝王妃的身份留在白洲——白洲多兵家,你没法统治那里。
你甘心吗?由千洲赫赫有名的少宫主变成他人后妃?姻缘二字为你带来了什么?什么也没带来。”
戈尔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说道。
“只要留在乌金国,你就能远离一切,不必再勾心斗角。
这里有爱戴你的百姓,有用之不尽的珠宝,留下,你就能拥有安稳且富足的一生。”
暮兮晚彻底怔愣,她压根没想到,戈尔贝将她困住竟是这么个原因!甚至连国王之位也愿意拱手相让!
他为乌金国挑选了她做君主,既是利国庇民,也同时
想让她避开风云变幻的十洲天地!
“人间变革将至,哪怕乌金国地处茫茫沙海,也没法独善其身的。”她抿了抿唇,反驳道,“行商、旅客、谁都能来到这儿。”
戈尔贝笑了一声。
“是啊。
换句话说,只要乌金国永远不再被世人找到,不就好了?”
暮兮晚心里一凉。
戈尔贝敛去所有情绪,他抬手,一团华丽璀璨的法术光芒在他掌心萦绕。
“在世人眼中,乌金古国神秘而绮丽,它隐在黄沙之中,是沙漠中的黄金。
那么,就让我将它永远藏在沙海吧。”
他一字一句落下,光芒愈盛,随即,暮兮晚听见呼呼猎猎的风声。
一场无穷无止尽的沙暴铺天盖地而来,将整座乌金国团团围住,一瞬间,所有四通八达的古道全部淹没在黄沙中。
“今后,再也没人能找到乌金国。”戈尔贝垂眸一笑,“没有纷争,没有动乱,也没有人能窃走这里的宝藏,乌金古国,将会成为十洲的世外桃源。”
桃花源,理想乡。
自然,也该有一位包容且亲和的君主。
“小宫主,留在这里吧!”戈尔贝望着她,望着她身后如山如海一般的珠宝,笑道,“我会对外公布你的死讯,然后,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死了。”
暮兮晚忙道:“没人会信的!”
“会信的。”戈尔贝毫不在意,似乎对此已经想了很久,“你会有庄严的丧礼,我会伪造你的尸体,奏响象征死亡的钟,一切都将滴水不漏。
白帝也会信的。
当所有人都相信你已然香消玉殒时,你就安全了。”
戈尔贝想,这样,千洲不会再找她的麻烦,白帝会退却,而小宫主也将会拥有最让人羡慕的一生。
“这座安放了无数宝藏的宫殿有美酒有佳肴,你在此地可以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了。”
戈尔贝离开了。
宫殿里下了法术桎梏,暮兮晚陷入了完全的沮丧中,她坐在金灿灿的宝物间,手扶着额间,神情低落……
她被困在这儿了。
怎么办?
大家都会以为,她死了的。
……
“死讯”很快就传到了楚扶昀那里。
都护仙府的所有人都傻了眼,皆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红鸾亦是大惊失措,喊叫道:“不,不可能!”
对这一宛如天方夜谭,起初是没人相信的。
大家各显神通,纷纷寻找起能证明少宫主还活着的消息——有道士卜了卦想算少宫主的命数,可只得到了一个“死”字;有仙将自请去乌金国一探究竟,可他无功而返。
仙将说,他听见了乌金古国的丧钟。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从最开始的心存侥幸,到渐渐的,他们变得难过,悲伤与崩溃,越来越多像铁一般的事实在佐证着——少宫主已然死亡。
红鸾哭过去好几次,它询问鸟兽,鸟兽却回答:是呀是呀!我们见到了乌金古国的丧仪!我们见到了少宫主的尸体!
她亡于君权更迭!她成了政权斗争中的牺牲品!
她已经死了!
红鸾甚至动用能力想窥探命数,可命数亦答少宫主亡故。
它彻底绝望崩溃。
第十日时,乌金国即将要彻底湮没在黄沙中了。
楚扶昀收起了山河棋上的最后一枚棋子,在调遣完毕军将后,他走出了都护仙府。
一出门,风沙就涌了过来,像金色的暴风雪,刮的人站立不住。
楚扶昀依旧沉着而镇定,事实上,他是这段时日以来最波澜不惊的那个人,哪怕是少宫主的死讯,也没能让他有半分失态。
没有人能想通,他到底因何如此平静。
红鸾急急追出门,在风中朝着楚扶昀喊道:“你要去乌金国?你疯啦?”
楚扶昀在漫天风沙中站定了,回眸,看向它。
红鸾本想追上去,可奈何它身体太轻了,只怕一踏进风里,就会被卷走了。
它只能站在仙府的避风屋檐下,着急大喊。
“长明!你在乌金国用不了法力的!那里不知因何对你有着实力限制!”
楚扶昀在风中站着,如松如柏,没回答。
“长明!风沙太大了!路太难走了!你会迷失在沙海中的!”
楚扶昀站的那样平稳,那样安定,他半侧着脸,眸光冷恹,眉目如刀刻。
金子一样的风沙,要淹没他了。
“长明!你与她婚书已毁!定情信物已无!你没有红鸾契!你找不到她的!”
红鸾很着急,它迫切地想要阻拦这位它所畏惧的长明星君。
毕竟,要长明星君再出个好歹意外,那一切就真的完了。
沙海翻涌呼啸,楚扶昀听完了,他什么也没说。
一转身,人没进风中。
……
风到底太大了。
楚扶昀沿着看不见的茫茫古道往前走,沙海险恶,时不时有蛇虫走兽,他随手处理了,时不时有有幻影流沙,他尽量一一避开。
他没有暮兮晚那么擅长找路,只能一路用法术做标记,走错了,就只能重新来。
风不停,金子一样的黄沙仿佛海啸。
他徒步,三天三夜。
第四日曙光升起时,在乌金古国即将藏进沙海中的最后一刻,他抵达了这座王国。
百姓们得了王子大人的命令,这些时日不得出门,于是曾经繁华热闹的王国如今关门闭户,萧条万分。
楚扶昀从万丈萧瑟中穿行而过。
他来到荒芜的集市广场,玫瑰花瓣凌乱的碾轧了一地。
曾经,这里有着数不尽的瓜果鲜花,他记得他师妹曾在这里吃过面包,跳过舞,还为他送上过一束像火一样的玫瑰花。
为什么是玫瑰呢?
楚扶昀忽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集市里的鲜花有着上百种,他师妹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玫瑰赠他?
他记得她提过,是按照家乡的习俗。
楚扶昀站在干涸的喷泉边,他随手拾起一瓣枯萎破碎的玫瑰花瓣,蹙着眉,沉吟不语。
倏然,戈尔贝愤怒的声音响起。
“你竟然能找到这里!”
楚扶昀抬眸,看见身着银白长袍,白发绿眼的戈尔贝正恼怒地站在一座宫殿门前。
实际上,戈尔贝正处于极度的怒火中。他万万没有想到!怎样都没有想到!楚扶昀竟然能穿过戈壁大漠来到此地!他更没有想到!楚扶昀能精准无误的找到乌金国所在!
怎么可能呢!戈尔贝想,他是生活在沙漠中的妖,风沙由他调遣,隐匿王国的法术也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秘术!他甚至有这个自信能瞒过白帝!
“你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戈尔贝不可置信。
他一声令下,转瞬间,有数百位侍从巫师破风而来,他们将楚扶昀团团围困,严正以待。
楚扶昀叹了一气。
他不知为何无法动用任何伤人法术,更伤不了乌金国一分一毫。
茫茫中,有什么看不见的禁制在限制着他。
楚扶昀眼睫垂落,他记得,在很多年前他与素商云游白洲时,乌金国对他并没有这道禁制,这座王国与十洲其他地界一样平凡普通,一般无二。
戈尔贝依旧恼怒着,他迫切地需要得知白帝能找到这儿的缘故,否则,他得意洋洋的理想乡谋划就只是一场竹篮打水!
“漫天黄沙、荒芜戈壁、
隐匿秘术、这些都没能拦住你吗?”
他不相信,绝不相信楚扶昀来到这儿,居然如此轻而易举。
楚扶昀恹恹地抬了一下眼,叹道:“太吵了。”
声音冰冷、威严。
压迫感陡然袭来,在场所有人,包括戈尔贝都下意识怯了一瞬,他敏锐的感知到白帝的心情十分不好,这位白洲之主一生杀伐肃穆,有时候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别人的命就没了。
万籁俱寂,楚扶昀静了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一舒,笑了。
“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戈尔贝问他,这么多阻碍,都没能拦住你吗?
楚扶昀闭目一笑,他反手,祭出尘世七杀枪。
漫天风沙,他孑然而立,孤身如苍茫人间中的烽火。
“曾经,连生死都没能拦住我。
更遑论,只是一场风。”
第68章 且问红鸾地久天长你愿意。
阳光璀璨,晴空如画。
暮兮晚想要找到遗失在乌金国的宝藏。
那到底是什么呢?
她猜,宝藏应该是失落的半颗长明,毕竟白洲多变革,乌金国政权更迭,长明一定会被吸引至此,它一定就藏在乌金国中。
一定就是星星!
可另外半颗长明会是什么模样?木岁下凡化作了树,辰星临世成了雨,那长明呢?
宝石。
暮兮晚想,说不定,是一颗宝石。
毕竟在五行之中,长明其性属金,它或许会变作一颗宝石或一块金子藏在王宫中。
暮兮晚决定将它找出来。
她在堆满宝石的宫殿中寻找,但宝石太多了,珍珠玛瑙、黄金钻石,让她眼花缭乱,分不清哪颗才是她想要的宝石。
她在开满了玫瑰的荆棘花园中寻找,偶尔还会有鸟儿会衔走宝石拿去搭窝,尽管她走的很小心,但还是会被荆棘划破裙摆。
她问玫瑰花,你们有没有看见一颗漂亮的宝石?它应该是金色的,有金子般的光芒。
玫瑰们回答,没有,没有。
这里的金子太多了,你随便拿出一颗,都比阳光还耀眼。
暮兮晚又问鸟雀们,你们有没有看见一颗漂亮的宝石?它应该是刚强凛冽的,有着最坚硬的质地,连火也烧不毁它!
鸟雀们摇头,没有,没有。
我们在这里生活数百年,从未见过你形容的宝藏。
暮兮晚只能继续找,她找了近十日,渴了就喝葡萄酒,累了就枕在宝藏上睡觉,醒了就在王宫里跑来跑去,东翻西找。
还是没找到。
她有些灰心丧气,心想,在这里找了这么久,外面的人是不是都以为她死了?他们会不会迷失在沙海里,不知所踪?
楚扶昀又怎么样了?
没有红鸾契,完全感知不到他。
真讨厌,暮兮晚叹气,明明红鸾契在四海十洲最常见不过了,怎么到了她这儿,这道祝福就如此脆弱,如此苛刻呢?
要是一直找不到宝藏,就得离开这里。
她决定想点儿办法。
……
阳光朦胧,破开一丝风沙切进来。
楚扶昀在不用法术的利落解决掉所有侍从后,戈尔贝感到震惊。
“她已经死了。”他欺骗他。
楚扶昀神情冷冷的,他没说话,只是抬手,象征着长明法则的敕令光芒在掌心萦绕,一时间,在持久凄厉的狂风中,整座王国的金属都嗡嗡作响。
戈尔贝很不可思议,他不明白白帝到底在做什么。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只见乌金国某处树林间,玫瑰花丛中,有一道金色的光芒从风中飞出,一晃而逝的,仿佛一颗流星般飞到了楚扶昀的手心。
这座王国曾对他有禁制。
现在,禁制解除。
楚扶昀反手一挥,一道法术砸出去,将戈尔贝砸到大理石做的墙上,砸成了重伤。
他拾阶而上,走进王宫中。
一路上,有很多生灵都冒了出来,想要拦住这位异乡人的脚步。
它们很喜欢如今住在王宫里的美丽姑娘,鸟雀们爱她,花儿也爱她,这里的百姓与生灵都很喜欢她,想让她留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
于是大家继续试图欺骗楚扶昀。
她已经死啦。生灵们喊道。
她不在这里。妖精们说道。
楚扶昀继续向前走,可对他而言,路不算好走。
荆棘试图划伤他,王宫试图困住他,风沙试图阻拦他,大家装出一副伤心不已的哀悼模样,想要骗过他。
可楚扶昀置若罔闻。
他只是笃定的向着明确的方向走去,没有半分犹豫与动摇。
毕竟,在白洲生活的悠久岁月里,他找过她无数次了。
他总能找到她。
生灵们感到颓唐沮丧,它们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相信她的身亡?
明明这座王宫华丽而复杂,宛如沙海一般容易迷失,明明一切伪装都很完美,葬礼、消息、情绪,大家都在尽心竭力扮演着“一位姑娘意外身亡”的假象。
为什么骗不了他?
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
楚扶昀的神情平静而淡然,他穿过花园,穿过荆棘,直到他推开了一扇堂皇富丽的宫殿大门。
绫罗绸缎,金银宝藏,他肆无忌惮地闯进这里,像个格格不入的小偷窃贼,却又对一切财富视若无睹。
红头纱,锦缎衣,堆积如山的宝藏中央枕着位玫瑰花一样的姑娘,正恬静安详地做着好梦。
她看上去忙了很久,似乎是累了。
楚扶昀阴沉了许久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笑。
他走到她面前,半跪下来,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
“醒醒?”
嗓音低沉温柔,仿佛黎明时道早安,寻常而平和。
枕在金银珠宝上的姑娘蹙了蹙眉,长而浅黑的睫毛一颤,睁开了。
然后,她几乎惊跳,眼睛禁不住睁大了。
“你,你……”话未说完,暮兮晚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去翻身侧的古典钟表,“几……几点了?”
看了眼时间后,她是真的惊跳了起来,慌忙地站起身,尖叫道。
“快跑快跑!”
暮兮晚来不及解释,一把抓住楚扶昀的手就往外跑。
于是这位好心好意费尽了周折来寻她的星君大人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甚至连几句温情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她拽着跑。
暮兮晚直白道:“这座王宫想让我留在这里。”
楚扶昀暗自笑道:“我知道。”
暮兮晚边跑边点头,这几日,她早就将这座城堡摸的一清二楚。
“然后为了离开这里,我对这座宏伟的建筑动了点儿手脚。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过来,你来早了一步,事实上,我……”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一声爆炸响起。
楚扶昀眉梢一挑。
暮兮晚佯装镇定。
“事实上,我为了离开,决定想个办法把这里炸了。”她坦诚了自己的出逃办法。
接二连三的爆炸响起,暮兮晚头疼不已,这下子好啦!她原本计划的出逃爆炸反倒成了阻拦他们的妨碍!
谁能想到楚扶昀这么快就能找到她呀!
“你得跟紧我,免得走散了。”暮兮晚再次叮嘱,“没有红鸾契,我感知不到你的存在,一旦走散,我肯定找不到你。”
楚扶昀悠然扬眸:“它很重要吗。”
暮兮晚声音一顿,回答:“曾经对我而言,是的。”
又是轰隆一声,整座城堡开始坍塌,无数五彩斑斓的宝石随着爆炸一齐倾泻,就像珍珠断了线那样,它们丁零当啷地落了一地。
有些宝石碎裂了,有些宝石被爆炸的火光烧融了。
暮兮晚鼓足勇气,说道:“毕竟红鸾契……是我唯一能确认你心思的证据了。
言语会骗人,眼神会撒谎,过往许多年,我连我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更别提对你。”
她话说的决绝,心里却想——
但今时今日,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迟疑后,我终于决定了,哪怕没有红鸾契,也没关系。
我还是选择相信你。
没有红鸾契就没有吧。
“只是有点儿遗憾,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
我没能找到失落的宝藏。”
暮兮晚想,这恐怕要真的成为一个永远困扰她的疑惑了。
身侧,一声低沉的轻笑传来。
还没来得及回头,暮兮晚恍然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他揽膝一抱,吓得她尖叫了一声。
“还没猜到宝藏是什么吗?”楚扶昀问道。
暮兮晚攀着他的脖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是什么?”
“如实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我才告诉你宝藏的谜底。”
“……好吧你问。”
楚扶昀抱着她在城堡中穿梭。
身后有喧哗的追兵,身侧是华丽的宫室雕栏,到处都有宝石、水晶、玫瑰。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敛住目光。
“你是不是,向我撒过一个谎。”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是陈述。
暮兮晚心头一凝,扬起声音反问道:“可多了,你指哪一件?”
“酒。”楚扶昀笑道。
蓦地想起往事,暮兮晚顿了顿,随后别开目光,声音低了下去。
“是。”她回答。
爆炸还在继续,轰隆轰隆,几乎要湮没她的话。
可楚扶昀还是听清了。
静了一会,他又瞥了她一眼,问道。
“你曾仗着‘醉酒’在我身上胡作非为,那时,对我做了什么?”
暮兮晚不敢看他,不敢吭声,心虚地将头埋进他衣襟里。
楚扶昀乘风抱着她奔逃,扬起的风掠起她红亮的头纱,美丽的裙摆,仿佛最美的玫瑰花。
见她不答,他的眸光深了深。
“你是不是,因为那件事,伤心了。”
不动声色的,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但暮兮晚压根不敢吱声,她听明白了楚扶昀指的是什么,却没想到楚扶昀会在这个当口迫问她这些事儿,更没想到他会直接了当的揭开她的旧伤。
她能怎么说?
是。
你不在乎我送你的东西,我是伤心了,伤心了很久,很多年。
可我怎么办呢?
我那时没那个立场干涉你的感情,没那个信心敢理直气壮的对你说——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也喜欢一下我!
哪怕今时今日,我依旧无法向你坦诚。
我怕我再得到一句你冰冷的回应,我怕我的一腔热忱只会得到一句漠然的“太麻烦了,不需要”。
暮兮晚眼帘垂落,只以沉默答他。
爆炸像雷声一般时远时近,渐渐的,巍峨的王宫成了废墟,穹顶碎裂,露出蔚蓝的天空。
楚扶昀很快甩开了追兵,抱着她在一处开着玫瑰花的断壁残垣落脚,将她放了下来。
周围有花儿,有散落的宝石,一地珠光宝气。
暮兮晚不理解他的举动:“我们正在逃命。”
“我知道。”楚扶昀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凑近了她,呼吸挨着呼吸,“但有些话,有些答案,我想,或许我迟到了很多年。”
暮兮晚一怔,她抬眸,迎上他含着笑的眼睛,眸澄如水晶,眉静如远山,一眼望去,他仿佛画家笔下用浓墨重彩勾勒出的画。
好看,很好看。
楚扶昀拢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指尖探进他的衣襟处,微微一扯。
措不及防的,暮兮晚感到一抹微凉。
视线顺着望过去,她看见一条细长的银项链被她从楚扶昀的衣襟里扯了出来。
银链看上去平平无奇,唯一特别的,是它穿着一枚由金子打造的小圆环,圆环直径很窄,看起来刚刚好是能戴在他手指上的大小。
楚扶昀凑的更近,额间近乎是抵在她额间,目光更深,语气也更沉。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在乎它。”
一颗泪,从暮兮晚眼中倏然淌下。
戒指。
他行军作战,戴着戒指从不方便,那枚曾被楚扶昀嫌弃“麻烦而无用”的戒指在被他摘下后,原来,他一直没扔,也从未束之高阁过。
而是被他摘下穿进一条银链子里,一直戴在心间。
戴了很多很多年。
暮兮晚愣愣地抬起眸,泪水又冷不丁落了一颗,眼里哽着千言万语想说。
楚扶昀叹了一气,抬手,轻拭去了她眸边的水光。
“现在,知道失落的宝藏是什么了吗?”
他轻轻抬起她的一只手,在她的掌心放了一个微凉的东西。
另一枚戒指。
与楚扶昀随时戴在身上的那枚不同,这枚女戒看上去那么狼狈,它落满了尘埃,与此时此刻整座乌金国的宝石相比,它都显得黯然失色。
“十二年前,你在大火中身陨,那场火烧尽了一切,包括你的身体,包括你我的婚书。”
但唯独,没有烧毁你戴在指间的戒指。
因为它是你用金子做的啊。
哪里能用火烧化呢?
它被遗落在方外宫大火的灰烬中,被乌金国王偷走带回王宫,又被住在这儿的鸟雀衔走拿去造了窝,就这样辗转漂泊了十二年,差点儿就找不回来了。
它才是与我有关,与你有关的宝藏。
“今后,别再弄丢了。”
暮兮晚眼里的泪一颗接一颗的涌出,怎样都止不住,她想笑又在哭,狼狈而茫然,失而复得的喜悦在心里纷纭交杂,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楚扶昀无法在这个王国使用法力了。
这是两枚蕴着法术的对戒,一枚在他身上,另一枚属于了这个王国,戴着其中一枚戒指的他,可不就没法对所持有另一枚戒指的“主人”造成任何伤害?
楚扶昀捉着她的指尖,含笑道:“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暮兮晚茫然地抬起头。
楚扶昀俯身,一个吻,就在一息间轻落在了她的唇上,一触及离。
“我的一生只有杀伐、动荡与变革。
我曾想过,如果我来到你面前,能将什么赠予你?一首歌?一句诗?
事实上,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他托起她的手,学着很多年前她对他做的那样,将那枚经历了多年风雨的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但或许,我能做的,也就是为你寻回它。”
他在集市上降伏戈尔贝一干人后,动用敕令控制全国的金石,兜兜转转,终于寻到了这枚金子做的戒指。
“我曾经一直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乎什么,又在介意什么。
但在寻回它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一件事。”
就在暮兮晚重新戴上戒指的一瞬间,她恍然感知到一种温柔而善意祝祷,这种祝祷镌刻于魂魄,凭借它,她能听到他的心跳,感知到他的生命。
“红鸾契一直都在。
从很多很多年前起,它就一直存在了。”
楚扶昀轻轻了叹了一气。
他也从未想过,原来他与她之间的红鸾契存在的时间那样早,在那个黄昏,在那个白花芦苇荡里,在他师妹为他戴上戒指的那一刻,看不见红鸾契自天降下,在无声无息中附着于他们的魂魄之上。
只是那个时候,她与他之间情浅而心未定,红鸾契的存在太过缥缈无痕,以至于谁也没察觉。
在十洲,大多数眷侣的信物都是婚书,当年方外宫的人也误以为他们之间的红鸾契依凭是婚书,从而选择一把火烧毁。
谁也没想到,红鸾契依旧安然无恙。
也正是由于红鸾契从来安然无恙,在今时今日,在所有人都谎称暮兮晚死亡时,楚扶昀却依旧平静而笃定。
他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他知道她的现状。
是啊,本就是两洲联姻,他们签下婚书时并无感情,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自然也就从来不是一纸轻飘飘的婚帖。
而是很多很多年后,她师妹亲手为他戴上的,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子。
曾经,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他们更不知道,在她弄丢了戒指后,没了定情信物的她自然也无法感知到红鸾契的存在,所以,她才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她。
她犯傻,傻乎乎地自己跟自己的心较劲儿了好久啊。
但没关系,一切都不晚。
如今,许多问题终于都得到了答案。
阳光和煦,在满是
金银珠宝、玫瑰花瓣的古老残垣中,这位曾经什么都不明白,就被师妹莫名其妙定了终生的白洲之主,终于发现了那藏在重重谎言背后,师妹曾小心翼翼掩藏的一颗真心。
谎言为假,真心是真。
我竟是如此后知后觉,以至于从未发现,你藏在谎言背后真正想要说的话。
“你曾问我愿不愿意,我想这句话……
该由我来问你了。”
他退后一步,托起她的手,微微欠身,在她指间戒上落下一吻。
“你愿意……
和我回家吗?”
他眸光安静,带着笑,说完,又念了一句曾在广场上念过诗,是乌金语,师妹听不懂。
没关系,师妹能听明白。
他说的是——
我爱你。
我的灵魂,我的爱。
第69章 且问红鸾地久天长我与你之间,感情是……
离开乌金国时,暮兮晚再次见到了戈尔贝。
不过他不再是原来光鲜华丽的漂亮王子,他变成了……
一只银毛绿眼的漂亮小猫。
“猫猫!”
暮兮晚眼睛一亮,下意识想伸手摸摸它的头,可手还没伸出去呢,楚扶昀一记眼刀飞过来,让她勘勘止住了动作。
戈尔贝受了伤,在被楚扶昀打回原型后也无法再像原先那样口吐人言,只能像寻常猫儿一样喵喵叫。
它摇着尾巴来到小宫主面前,用一双水灵灵的猫儿眼睛看着她,昂仰着头,看上去高贵却又小心翼翼。
——你要不要留下来呀?
戈尔贝喵喵叫着,试图最后一次挽留她。
在它简单的认知里,外面的世界实在太危险了,小宫主太过年轻善良,她不适合在风云变幻的天家王权中生活。
“抱歉,我不能留下。”
暮兮晚微微弯腰,手撑在膝盖上,用一种很温和的态度同它说话。
“谢谢你对我的挂怀。
但我还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我老师亡故,师兄失踪,我得将方外宫拿回来,我不能眼看着老师的心血落入他人之手。”
戈尔贝又嗲嗲的喵呀叫了一声,漂亮的眼睛懵懂而天真。
暮兮晚想了想,又说道:“乌金国的百姓会重新选举君主,王宫里的财富会分发给穷人,你不用担心这个王国的未来。”
风沙停止,往来八方的黄沙古道恢复如初,白洲有帝微垣镇守太平,乌金古国应当也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
暮兮晚从不觉得隐世而居是一件很好的事,时间是流动的,人也好事也好,都是是需要变化的,只有变化才意味着有可能生活的越来越好。
戈尔贝望着她,安静了许久以后,它朝着她颔首低头,虔诚地向她道歉。
对不起,小宫主。
我曾想要像藏一朵玫瑰那样将你藏起来。
暮兮晚眉眼弯弯,笑了。
身侧,楚扶昀的声音适时响起。
“该走了。”
他转身,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道别的话既然说完,就是时候离开了。
戈尔贝看着夕阳下楚扶昀凌厉挺拔的背影,蓦地一怔,它觉得眼前这个人,在忽视他的白帝身份后,简直越看越眼熟,越看越……
他想起来这个背影是谁了!他见过!很多年前素商点化它时,跟在素商身边的那位弟子的背影,和白帝一模一样!
他是小宫主的师兄!
天呐!
戈尔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原来从头到尾,小宫主一直和她师兄在一起!但小宫主不知道!
戈尔贝忽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它必须,必须想办法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宫主,它记得小宫主刚来沙漠第一天时就同它谈起过,她一直在找她师兄。
天边地平线上,夕阳又跌暗了一寸。
暮兮晚直起身,想要同楚扶昀一道离开。
可就在刚迈出步子时,她发觉自己似乎被什么绊住了,一回头,只见方才还温顺的猫儿忽然扑了上来,紧紧叼住了她裙摆的一角。
“怎么了?”暮兮晚不解,问它。
楚扶昀也注意到了戈尔贝的异常,蹙了蹙眉,站定了脚步。
戈尔贝很着急。
但它说不了人话,它被楚扶昀打回了原型!想要再化人身起码还得修炼个十数年去了!
只能干着急的戈尔贝只能喵喵喵喵叫。
“喵喵喵呀……喵——!”
不懂猫语的暮兮晚是真没明白它想说什么。
刚才同它道别时还能猜个一二,现在是完全猜不出。
超纲了。
暮兮晚抬眸问楚扶昀:“它说什么?”
同样不懂猫语的楚扶昀:“……听不懂。”
戈尔贝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它试着在沙地上写字,但沙子太轻,风一吹,它写的字不仅歪歪扭扭无法辨认,还一写就被吹没了。
——你夫君就是你哥!
它试图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她。
暮兮晚慢慢眨了眨眼,半是茫然,半是困惑。
对不起,看不懂。
“没关系。”她想,或许是刚才道别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小猫着急了,“我就住在帝微垣,等你伤好了,可以来找我,乌金国有什么事,也可以借都护仙府呈递消息。
天色快落了,我必须得回去了。”
暮兮晚说完这话,最后一次朝着小猫道别,然后转身,同楚扶昀一道离开了此地,背影渐渐远去。
忙了半天但毫无结果的戈尔贝趴在地上,望着两个人越走越远,心情忧愁。
累了,随缘吧。
……
沙海广袤,残阳溶金。
成群结队的行商一如既往,驭着象车,打着铃铛行走在黄沙古道中,楚扶昀坐在车辕上,身旁跟着几位下属,同他汇报着帝微垣的近日公务。
暮兮晚则坐在车里,专心致志的用一方砂纸擦拭着手中的戒指——它在悠久岁月里蒙了尘,但没关系,稍稍打磨一下就好。
在她肩上栖着的小红鸾十分惊讶:“原来你和长明星君的红鸾信物长这个样!”
“对呀~找回来啦!”暮兮晚挺高兴。
她是真的以为这东西也被火烧没了呢!没想到还能有寻回的一天!
红鸾恍然大悟。
怪不得它一开始就能感知到乌金国的与众不同,感情有一枚红鸾信物遗失在那儿了啊。
“但我想不明白一件事。”暮兮晚擦拭戒指的动作渐渐慢了,她眼睫一颤,目光敛住了,“既然红鸾契是在我向他求婚时降下的。
这证明,楚扶昀那个时候,其实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红鸾点点头。
其实它觉得不需要红鸾契证明,毕竟长明星君一向偏心又双标,可明显了。
暮兮晚好看的眉心皱了一下,目光微沉。
“但他……
为什么后来又要拒绝我啊……”
红鸾没听明白:“啊?”
谁拒绝谁?
暮兮晚眼睫又是一颤,喃喃道:“我以前,一直都在拼尽全力藏起‘喜欢’他这件事,当然,偶尔我也会鼓起勇气干一些能袒露心意的事儿,既盼着他能发现我的喜欢,又盼着他别发现。
但曾经是有那么一次的,楚扶昀有一次察觉到了,我对他的情窦心思。”
红鸾听得着急:“后来呢?”
暮兮晚侧目,眸光轻轻抬起。
“他拒绝了我,并亲口否认了我与他之间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红鸾眼睛禁不住睁大了:“他对你说什么?”
暮兮晚静了静,回忆须臾,低声道:“他说,我与他之间的感情是‘错’的,不该发生的。”
红鸾听傻了:“等等等等……你是不是记岔了?或者说,你们之间其实还有误会?”
错的感情?这怎么可能呢?
暮兮晚摇摇头,笃定道:“没有,不是误会,就是拒绝,他说的很清楚。
所以我一直很奇怪,他明明曾那样狠心而不留情的拒绝过我,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又要重新选择继续这段感情。”
她至今,都记得那一天。
……
那日,是白洲的一个傍晚,天淡风轻,还是和以前一样,楚扶昀照旧陪她出来游船。
水乡芦苇丛里,白鹭讴歌,暮兮晚兴致勃勃地坐在小舟里喂鱼,楚扶昀因晕船不太舒服,单手撑着额间枕在小舟上浅眠。
暮兮晚喂完鱼后闲来无事,见他没醒,很胆大的又坐在他腰间兴风作浪。
亲亲他的眼睛,玩玩他的头发,要是手中有笔,她一定会选择在他脸上画点儿什么乱七八糟的涂鸦。
终于,她把楚扶昀闹腾醒了。
“别再动了。”他嗓音喑哑,听上去,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暮兮晚蓦地一怔,玩过头儿了她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两个人之间的姿势有多暧昧多旖旎,隔着薄薄的衣衫,她感到,有一道炽烈,正顶着她,想要她。
“你……”她下意识又动了一下身子。
身前的人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
随后,一只手覆过来,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就这样将人压在他怀里,按住了她所有不安分的逾矩行为。
“以后,别再胡闹了。”他的声音压低了,听不出情绪。
暮兮晚有点儿茫然:“我没胡闹。”
她几乎是鼓起所有勇气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没胡闹,我就是想亲你,想得到你的回应,你为什么一直无动于衷呢。
眼前的人眸光微垂,沉默着,不起波澜,他的情绪也仿佛一目远山,勘不破,从始至终都无从察觉而分辨。
暮兮晚忽然,忽然觉得心里很委屈。
她哽着声音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亲你吗?”
楚扶昀闭着眼,寂了一阵,叹道。
“知道。”
简单却含糊的两个字,就挑破了所有言而未明的心思。
暮兮晚不服输,又问:“你允许我亲你?”
又是长长的沉默,沉默中,她听见他的叹息。
“嗯。”他说。
“你还允许我做什么?”她凝着他,试图从他的目光,从他的态度中揣摩点儿别的意思出来。
楚扶昀闭了闭眼,掩去一目晦暗。
没有暗示,没有回应。
“你想要什么。”他哑着低沉的嗓音,平静道,“一个拥抱?一个吻?”
他叹气,带着她的手按在他的小腹下,感知着那儿的温度。
“还是……要这个?”
暮兮晚愣愣的,脸颊泛红,整个人思绪轰的一声全部兵荒马乱了。
她更不明白了。
因为楚扶昀一向情绪不外露,但这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对男女风月一清二楚,他知道情人之间暧昧的界限在哪儿。
允许她逾矩,是纵容?还是默许了她的心思?
那她和他之间,如今这种关系到底算什么?
顶着夫妻之名却缱绻暧昧的情人?
“那你能亲一下我吗?”暮兮晚决定,将话说的更明白一点儿。
她想好了,反正是情人,在所有心思都未曾盖棺定论以前,什么都可以不作数。
再不济,她还可以继续谎称自己喝醉了。
“亲哪儿都可以。”她说。
楚扶昀抬起眸,眉心浅蹙,静水深流的目光里,仿佛藏着她永远都看不懂的情绪。
他没有亲她。哪儿都没有。
他只是搂着她的腰,指腹在她的腰间流连,摩挲,晦暗的目光在她的唇上落了一刻,停了停。
“我不会吻你。”
他清醒而残忍的,道出了一句她不爱听的话。
“少宫主。你太年轻了。”
暮兮晚恍惚了一阵,她直愣愣地看着他,茫然而无措。
明明一字一句笃定分明,但是却让她听不明白。
什么叫,太年轻了?
她多大?她有一百余岁了,哪怕按照十洲的年龄折算也成年了,而且,要是就着家乡的岁数算法,她早就活过了人的一生了,怎么能还叫年轻呢?
一声轻笑从眼前传来。
楚扶昀抬眸,他在笑,可眸光看上去,确是那样无奈而痛苦,仿佛这些残忍的话,伤的不仅是她,也伤了他。
“十洲的人间,光阴永远是亘古而漫长的,仙人的年龄从来无边无际,就连与你最熟的虞辞,也有五六百岁了。
你才多大?一百余岁?
知道么,在素商眼里,在我眼里,你都是个孩子。”
暮兮晚怔了怔,她想要辩解些什么,但是,楚扶昀的话却那样清晰而不留情分,仿佛夏日里的一盆冷水,让她的心透彻心扉的冷下去。
楚扶昀望着她,半晌,又哑着嗓音开口了。
“你分不清感情,所以会对我有误会。
你没学会怎样喜欢一个人,素商没教过你,你的感情,也不该由我来教会你。”
暮兮晚脑海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完全怔住了。
楚扶昀揽着她腰的手忽然一紧,他倾身上前,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一记措不及防的吻落在她的耳垂。
不对,甚至不叫吻。
因为他的唇压根就没有挨上她的肌肤,而是在咫尺间勘勘停住,在她耳畔,落了一次呼吸而已。
暮兮晚怔然地开口了,声音有些颤抖。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扶昀轻轻一叹,喉间声音滚了滚,好几次都想再多说些什么,可每一次都勘勘止住了。
被蒙着眼,所以暮兮晚也没看见,他眸光里寂灭而绝望的哀伤。
“你别将对我的感情当真。”
他亲口,一字一句,掐灭了她所有带着情窦初开的心思。
“以后,也别将,我对你的‘好’当真。
你对我的感情变成如今这样,是我失了控,没注意分寸,才让你有了误会。”
暮兮晚被他蒙着眼睛,冷不丁的,一颗泪落下,浸湿了他的掌心。
楚扶昀哑着声音,平静说道。
“我与你之间的感情是‘错’的,不该发生的。
它一直,都是假的。”
第70章 且问红鸾地久天长不可控制的爱上你。……
暮兮晚缓缓讲述完那段过往后,转眸望向车帘外的夜色,心绪宁静。
红鸾听得大惊失色。
它完全不能理解长明星君的做法,更没法理解长明星君为何会认为这段感情是“错误”的。
“很奇怪,对吧。”暮兮晚手托着下巴,有点儿出神,“这也是我时至今日想不明白的地方。”
沙海沉金,星空浩瀚,她安静地看着这个荒芜苍凉的世间,喃喃道。
“当初拒绝我的人是他。如今,说喜欢我的人也是他。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红鸾也沉默了。
同样作为星星下凡,其实细想,它也能理解长明一二。
从天上下凡来到人间的星星并不多,若非格外喜欢红尘,星星大多是不会久留的,大家会在忙完自己的责任后及时飞回天上,重新化作自然规律的一部分。
不过它是个例外啦,因为人间的姻缘是永恒而不会休止的一桩事,这也注定了,它得一直为了人类姻缘而忙来忙去。
正因为大多星星都会迟早归天,这也意味着若非心有很深的牵挂,星星们根本不会介入人类的生活,更别提与人类有一段感情。
寰宇无穷,四生六道的所有生灵都终归都会有自己的归宿,神明有神明的生活,星星也星星该回的地方。
尤其是,长明作为星君大人下凡,值守世间的责任远比其他星星重的多,这样一想,长明星君想要拒绝一位人类姑娘的爱意,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红鸾将心里想的这些话告诉了暮兮晚,暮兮晚听完笑了笑,也没说别的,只是浅浅的“嗯”了一声。
一人一鸟正说话间,车停了,楚扶昀掀开帘子,伸手来接她下车。
“夜深了,车队要休息一夜。”他解释道,“外面生了篝火,我带你去取暖。”
暮兮晚抿了抿唇,沙海里昼夜温差太大,她确实有点儿冷,便起身搭上他
的手,披上大氅下了车,来到沙丘里升起的篝火边,捧着一杯热奶茶享受难得平静的夜晚。
楚扶昀也坐在她身边,抱着乌德琴轻轻拨弄,曲调简单,是最寻常的民间乐歌——他给吟游诗人的金币实在太多了,吟游诗人将琴送给了他。
“你怎么还在学这个?”暮兮晚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天,咱们这番游历居然还带了旅游纪念品回去?”
这次乌金国之行,他们什么宝石都没带走。
只是,她寻回了一枚金子,他带走了一支歌。
“嗯,感兴趣了。”楚扶昀生涩地拨动着琴弦,笑道,“以前行走在烽火狼烟的人间,也时常碰见有将士击缶而歌,我曾不明白他们为何而歌,后来才渐渐懂了。”
暮兮晚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一伸手:“我来试试,琴给我。”
楚扶昀将乌德琴交给她,同时接过了她手中的热奶茶。
暮兮晚盘腿抱着琴坐在地上,熟稔地试了试音弦。乌德琴长得有点儿像吉他,素商老师教她弹过,所以略懂——起码比楚扶昀略懂多了。
修长的指尖一拨,轻快流畅的曲子融进寂静无垠的夜色,婉转跳跃。
“我个人很喜欢民间歌谣,比起宫廷雅乐,它象征着自由、随性、与变化,更能反应出百姓的生活与兴衰。”
暮兮晚想起了自己以前的生活,兴致勃勃道。
“所以我也喜欢红尘人间,不喜欢仙家的清规戒律,苍天,你知道我在方外宫时修行时,看到那儿的仙祖们所存放的数十万卷的正统道藏典籍时简直头皮发麻么。”
楚扶昀笑了一下,好看,他自己不知道。
暮兮晚弹完,活动了一下手,她抬头,看见有行商在燃起篝火的旁叩头作揖,仿佛在祭拜什么一样念念有词。
“这是在干什么?”暮兮晚没见过这种习俗,问道。
楚扶昀看了那些人一眼,道:“祭祀火祖,祈祷消灾解厄。”
暮兮晚怔了一下,恍然大悟。
火祖。
四海十洲万物有灵,天地自然的法则在此世显化而生,正如春有春神,星有星君一般,自然也会有一位掌管着世间所有火焰的神。
暮兮晚听老师说起过火祖,与身处云间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同,听闻火祖大隐隐于市,他是一位世人口中的,真正的神明。
楚扶昀道:“祭灶与打铁花,都是人间祭祀火祖的一种习俗。火祖源自上古时代,在开天辟地的混沌之初就存在于人间,他……是一位活得很久很久的老者了。”
暮兮晚眨了眨眼:“听上去你认识他?”
“认识。”楚扶昀叹道,“但我和他关系并不好。”
暮兮晚一下子有了好奇心,眼巴巴地望着楚扶昀示意他继续讲。
楚扶昀笑道:“我行走于金戈铁马,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挑起人间的烽火狼烟。
火祖不喜战争,他每次见到我枪下的纷飞战火,都对我骂骂咧咧。”
暮兮晚感叹:“是位很有个性的神明啊。”
居然敢当着楚扶昀的面骂他,胆子和她一样大。
楚扶昀笑笑。
暮兮晚蓦地反应过来:“等等,你突然提起火祖,是因为……”
楚扶昀看着她,平淡道:“还记得起死回生的最后一个条件么。”
当然记得。
在塑身明目,锻骨凝心后,还得在此世苍黄人间最纯粹的火里走三遭。
最纯粹的火?
在哪儿?又是什么?
楚扶昀微微扬头,阖了阖眸子,说道:“你……得需要他的帮忙。”
暮兮晚顿时心里一凝,说道:“我们不找失落的长明星了吗?”
楚扶昀道:“不必再找。”
起了风,风吹起暮兮晚耳畔的鬓发,扬在脸上,楚扶昀抬手,温柔地将她凌乱的碎发整理好,轻声道。
“另外一半长明下落何处,从来都不重要。”
暮兮晚怔怔地望着他,没来由的,她见着他笑,却觉得他心里其实并不如笑的那么高兴,反倒,是在难过。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
夜黑如墨,宫灯明昧。
“所以另一半长明星,究竟在哪儿?”
千洲,方外宫。
一室灯影明半灭,袁涣轩站在殿下,望着站在星轨仪前卜卦作法的裴安,厉声道。
“我们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大费周章在帝微垣逗留那么久,总不能一无所获。”
袁涣轩揉了揉眉心,强行定下眼中压不住的阴翳狠戾。
不能怪他如此气急败坏。
数月前,他们以两界川一事为引调开楚扶昀,有借机占了帝微垣作坛作法,企图寻找另一半长明星的下落——可一切都功亏一篑,没了绝仙阵不说,千洲反倒丢了五城十二仙府。
但袁涣轩绝不相信,另一半长明星能消失的如此无影无踪。
他们曾想询问辰天阁,但那位不好惹的辰天阁主给出的答复是——它自有去处,不必再寻。
自有去处?
什么叫自有去处?袁涣轩十分恼怒,另一半长明星是他们唯一可以掣肘楚扶昀的机会了!否则,要他们眼睁睁看着楚扶昀吞并千洲?夺走方外宫吗?
不,谁也不可能接受。
星盘光芒肆意流转,半刻钟后,裴安收了法术朝着袁涣轩躬身一拜,答道。
“我大概……知道另一半长明星在哪儿了。”
袁涣轩眉目一利:“找到了?”
裴安摇摇头:“明面上依旧下落不明,卜不出什么,但是……”
他站直了身体,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罕见而严肃。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另一半长明应该就在少宫主身上,错不了。”
袁涣轩蹙眉冷笑道:“在她身上?但当年你不是亲自以荧惑烧她?将她险些烧的魂飞魄散?”
曾经,白洲的人,千洲的人都以为,暮兮晚是另一半长明转世。
但直至十二年的那场大火将她的命烧尽了,方外宫才发现,哪儿有什么长明星?只是一个人类丫头而已。
裴安道:“公子,答案就在这里。
您从没有想过,少宫主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手段,从荧惑真火中死里逃生保住魂魄的吗?”
袁涣轩沉吟不语。
这个问题确实让他思索了很久。
当年,在知道那场本意只想毁掉红鸾契的凡火被替换成了荧惑真火以后,他确实真切的认为她死了——荧惑是什么样的存在?五曜星之一,在自然规律的实力碾压下,她没那个机会能活下来。
但是,她却有一张保命的底牌。
这张底牌倒是什么?能如此强悍?强悍到能轻轻松松在荧惑的杀戮中护住她。
“能与五曜星抗衡的实力,自然,是源自另一颗五曜星。”裴安笃定道,“少宫主的保命底牌,就是另一半长明星,这半颗星星我们寻了那么久……
其实从头到尾,一直都在她身上。”
袁涣轩道:“她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裴安道:“是,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被另一半长明星选中的孩子。”
袁涣轩眉梢一挑:“怎么说?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裴安想了想,答道:“还是让我从长明为何会一分为二这件事讲起好了。
当年,镇厄之战后仙门百家群龙无首,为争权夺利掀起了人间战乱,长明星应天下凡,定山河镇兵戈,硬生生逼出了一个人间太平。
为保人间
太平长存,长明星君曾下过一道敕令,要世间再无变革兴衰。
但长明本就是一颗主兵戈变革的杀星,这道敕令太过撼天动地违背规律,因此活生生撕裂了他魂魄中的一半法则。”
袁涣轩道:“这撕裂的一半法则,就是失落的半颗长明?”
裴安道:“对,准确而言,不是半颗星星,因为这一半法则并无任何自我意识,它只是长明星君实力的一部分而已,归顺于楚扶昀,同时,与楚扶昀相互吸引。
而它在脱离楚扶昀后云游人间,也在偶然之际,落在了一位姑娘身上。”
袁涣轩扬了扬眉:“你怎么知晓此事?”
裴安顿了顿,答道:“是猜测,不能笃定,但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
否则,若没有长明星的襄助,少宫主以前在方外宫生活时,何以会有那般出彩的成就?她虽不善武,但在解阵炼宝一事上无人能及,也一向敢于打破陈规。
我想,也正是由于另一半长明一直在她身上,怀璧其罪,所以一向不收徒的素商宫主,才会收下这位弟子。”
袁涣轩沉默片刻,又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裴安叹道:“还有证据。”
“是什么?”
“楚扶昀对她的态度。”
袁涣轩皱了皱眉,不等他再问,只听裴安又道。
“还记得我方才说,‘另一半法则’与楚扶昀互相吸引一事吗?
荧惑在我手上,在多年的研究下我发现了一件事——一旦有部分法则脱离星星本身,那么,遗失的那一部分法则与其本体之间,将会产生绝对不可更易的吸引力。
也就是说,楚扶昀这位长明星君,一定会与另一半长明星互相吸引,这种吸引扎根自血脉魂魄,无法抗拒。”
仿佛开窍一般的恍然大悟,袁涣轩在电光火石间忽然想通了什么事,他不可置信道。
“所以楚扶昀……”
裴安点头:“是,楚扶昀真的爱上了她,并且少宫主也同样爱上了他。这是最好的,能证明另一半长明星就在少宫主身上的证据了。
这位长明星君,切切实实被她吸引了。”
袁涣轩如遭雷殛一般,他万万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想过阿晚背叛方外宫,归根结底,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
裴安笑道:“只是错觉罢了,你别看楚扶昀能如此心甘情愿的爱她,只是因为当年的机缘巧合之下,另一半法则落入了少宫主的身体里,所以楚扶昀才会不自由主地爱上她。
同样,若是这另一半法则没有落入少宫主身上,而是落在了其他姑娘身上。
楚扶昀自然也会爱上别的姑娘。”
最后一句话,彻底让袁涣轩惊愣了。
原来,原来如此啊……
难怪当年对楚扶昀一直心有防备的暮兮晚,最后能爱上他,并且爱他到几乎不顾一切。
难怪楚扶昀对她,能有近百年的悉心照顾。
裴安道:“我们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将少宫主抓回来。
她是最好的,唯一能掣肘楚扶昀的存在。但少宫主不好抓,我们必须得从她亲近的人身上下手……”
是啊,一切都只是两半长明星之间,天生的吸引力罢了。
根本不是爱情。
他与她之间的感情,是错的,是误会,是不该发生的。
从头到尾,一直,都是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