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心跳十下

    喧闹的气氛一凝,就连音乐也不知被谁关上。


    风似乎大了些,晃动着落在毛毯的灯光,摇曳光影攀上垂落西装裤的边角,微动的袖口被只大手压下。


    他就这么坦然坐在他们的视野里,似笑非笑。


    “温淮啊,阿景你也认识她?”


    南迪喝大了,瞧不真切他的神色,自顾自的说:“我现在就给她发个微信。”


    沉默接上,几人不知情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顾况迟见身侧人没反应,提醒:“不做点什么?”


    许宥景冷冷的:“做什么。”


    收了声,他没再搭腔,坐得更远了些,翘起唇角。


    真装。


    “咳咳。”


    那边南迪撑着郗冠才将将站稳,清了清嗓子,有些夹着冲手机道:“温秘书,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身旁看热闹的几个做呕吐状,还有的笑他死夹子,嗓子里装了个大摩托。


    “去去去,懂什么你们,这都是哥的手段好吧。”


    南迪放下手机又端起酒杯冲许宥景:“阿景,你还没说你是不是认识她呢。”


    侧脸线条流畅的男人张了张唇,话头却被旁人截走。那人道:“你这边都没下文呢,就去管别人,你倒是让我们看看对面怎么回呀。”


    “还能怎么回,直接拿下呗。”有人搭腔,“南迪什么时候失手过。”


    他们嬉笑着,没有注意晚风之下,正坐在长沙发前的男人,几次看向屏幕。


    尽收眼底的顾况迟仰头望天,忽道今晚竟是没瞧见月亮,乌云倒是厚厚一层。


    “没回。”南迪给自己找补,“估计是在忙。”


    郗冠也道:“那再发一条,可能没看见。”


    “我也觉得。”


    又一条做作的语音发过去,还未待几人说话,那条语音前出现的红色感叹号叫探头过来的人脸色五花八门。


    对视一眼,憋着笑回到座位,没再提。


    这边,顾况迟不知情,故问怎么了。南迪摆摆手,把手机揣进口袋:“没信号,等晚点看。”


    一阵哄笑声中,许宥景掌心一震。


    低头看去,屏幕最下出现一条消息:


    [抱歉这么晚打扰。]


    [我想问问,奶奶的生日会我还能去吗?]


    -


    两个小时前。


    鸣湾小区电梯间。


    温淮还没按下楼层手机便响起。看到是陆渺渺的电话莞尔,接起来还没出声,就听对面传来抽噎,脸色一变,纤细的指尖按下开门键,闪身出了电梯。


    “渺渺,出什么事了?”


    “......小艾,我爷爷他......快不行了......”


    “......”


    三十分钟后,温淮到达第一中心医院,在病房前看到了蜷缩着的白色身影。


    她一路小跑着过来,呼吸不稳,鼻子也不透气。想抬手揉揉,却是去擦额前的细汗。


    指尖的黏腻令她稍稍回神,她捏着包包的肩带站在走廊这边,望着通明又冷血的医院走廊,恐惧攀上心头,叫她后背都浸透了半边。


    陆渺渺和温淮说明天回来,实际是今天回来,想给她一个惊喜。想着把行李箱放到家里就来找她,不曾想,爷爷昏倒在卧室,怎么都叫不醒。送到医院,已是无力回天。


    电话里,陆渺渺自责的不行,后悔没早点回来。温煦安慰几句,才发现是多么的苍白。


    陆渺渺和温淮自幼相识,她父母双亡,由爷爷一手带大,以至于,爷爷对温淮来说,也像是亲爷爷一般。


    当初她父亲确诊癌症晚期,爷爷腿脚不便还打了车来看望......这才过了多久,竟也物是人非。


    挪动着沉重的小腿往前,温淮张口:“渺渺。”


    她才发现喉咙哑的不行,遂又叫了声,蹲在角落的身影才动了动。


    陆渺渺扶着墙站起身,想笑却笑不出来:“你来了。”


    “我来了。”


    温淮握住她冰凉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凉到不行。


    这时,身后的门被打开,两人急忙迎过去。


    医生面色沉重:“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时间,多陪老人说说话吧。”


    “渺渺!”


    温淮和护士一起扶住险些跌坐的陆渺渺,却被她摇头拒绝。


    “没事,我没事。”松开温淮的手,她近乎平静道,“我进去看看爷爷。”


    “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嗯。”


    “啪嗒。”


    病房门扣合,走廊只剩她单薄的身影。


    靠在墙面,瓷砖刺骨的冷透过衣衫传达到她的皮肤。似是置若罔闻,白净的面上没有情绪,只是呆呆望着某处,在出神。


    保持着这个动作不知多久,耳边传来的响声拉她回神,她对上陆渺渺一双猩红的眼。


    “小艾,爷爷有话对你说,叫你进去。”


    “......好。”


    掌心握着没有温度的把手,柔软贴着冷锐,温淮轻轻推开门,昏暗的房间中央的病床有微微隆起。


    陆爷爷朝她伸伸手,却因为没有力气,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她忙走过去,握着那只布满皱纹的手,眼泪决堤:“抱歉爷爷,对不起。”


    “傻孩子,怎么好端端和爷道歉呢。”


    泪水模糊了视线,刺鼻的消毒水充斥在鼻尖,拉扯着她不愿回忆的回忆。


    “如果我年前没有到家里给您过生日,您就不会......”


    布满岁月的眸子暗了暗,随后露出心疼的神色,看向床边颤抖的肩膀,笑道:“说什么傻话呢,爷爷也是命数到了,不干你的事。如果你没来给我庆生,那才是会生你的气,死了也气。”


    “爷爷......”


    现下,他倒是不忌讳了。露出释然的笑,却又正了脸色:“小艾,爷爷时间不多了,跟你说的话一定要记住。”


    她点头。


    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心底的恐惧让她不自觉握紧了掌心的手。摩擦着他的手背,尽力去暖。


    “人和人相处贵在真心和包容,一味在意命理徒增苦恼不说,还会损害现在和谐的关系。爷爷虽然不知道你们会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但爷爷可以跟你打包票的是,如果你真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没来给爷爷过生日,那才伤透了爷爷的心,伤害了在乎你的人。爱你的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从小,你和渺渺一起背古诗,你记地就快。你那么聪明,这些道理一定一点就通......咳咳咳......”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爷爷。”


    掌心的手在一点点失去温度,温淮已经出了汗,越想拼命握住越抓不住。


    经历过一次,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想去叫陆渺渺,掌心的手忽然用力拉住了她。


    只见,爷爷看向半开的窗子,似呢喃,又似呓语。


    “小艾,爷爷去找你爸下棋了。你和渺渺好好的,按时吃饭,照顾好自......”


    戛然而止,一切结束。


    最后的那缕气若游丝消失在时间里。


    贴合着窗台的白色窗纱忽地荡起波澜,属于午夜的深蓝色在窗边蔓延开,拖着明亮如昼的月光洒进来,洒落在床边,洒落在安静的病床上。


    睫毛一抖,一颗泪珠滴落在指尖,湿润的手下已经没有温度的皮肤。


    温淮慢慢擦去那滴泪,耳边是漫长又诡异的寂静。


    她忽然响起儿时背过的一句诗:


    [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抬眼看向床边,窗帘静止了。


    ...


    送陆渺渺回家已是后半夜,等她睡熟了温淮才悄悄关上房间的门。


    在沙发坐下,借着小茶几上羸弱的光打量着熟悉的屋内装饰,胸口发闷。


    思及爷爷的话,温淮拿出手机,动作缓慢的打开微信。


    已经十二点半,他应该睡了吧?


    想着现在发也要明早才能看到,她犹豫着。


    要不明天当面说吧。


    这时,快要变暗的屏幕突然亮起,列表里弹出一个陌生头像,还没有备注。


    温淮列表好友众多,除去同学朋友,便是圈子里的同行或是老板们。以免弄混身份造成麻烦,她都会在添加的时候就备注好,而这个竟然没有?


    将那条语音转文字,触及内容时,她利落地右上角三个点,拉黑。


    丢掉手机,她泄了劲儿靠在沙发。


    像是做好决定似的,温淮又捞过手机,快速打字:


    [许总,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我......]


    想到车里许宥景说得话,温淮把对话框的内容全部删掉,斟酌着重新打:


    [抱歉这么晚打扰。]


    [我想问问,奶奶的生日会我还能去吗?]


    房间悄然,视线所及的窗外皆是漆黑一片。靠坐在沙发的人换了个姿势,手机放置在腿上,朝后仰去。


    因为身形单薄,温淮靠在灰色沙发时像张纸片,远远看去,像是一张薄毯附在上面。


    闭了眼睛,她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觉得不太真实。浑身的疲惫又像是提醒着,这一切都是真的。


    原以为,没有什么比亲生母亲的冷漠更让人无力的事。现如今,短短半年经历了两场生离死别,才知道,亲眼目睹至亲之人的离去,才是世界上最无能为力的事。


    如此,悲伤之外,便是珍惜活着的人。


    什么命不好、克亲,都是不愿亲近的噱头罢了。


    一抹苦笑抚上洁净的面庞,温淮睁开眼,眼眶有些湿润。以至于屏幕亮起微微的光时还愣了下。


    低头看去,果然锁屏显示微信消息。


    是......他发来的吗?


    这么晚,他还没有睡觉?


    双手握着手机解锁,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和头像出现在眼前,温淮还是忍不住怔愣着。


    随后,看清他的回复。


    j:[说了,随你。]


    简洁如一。


    想起车里他对奶奶发的那条语音,温淮即刻返回去找。


    上滑记录,看到文字中突兀的语音,她下意识看向房间紧闭的门,按低音量键,做贼般凑到耳边。


    “我替她说,知道了奶奶。”


    尽管做好准备,黑暗中响起一道张扬的男声,还是打乱了她的心跳。


    私密、隐秘又雀跃。


    温淮左手捏上被音频烫到的耳朵,鬼使神差的,又听了一遍。


    他的声音很好听。是有些低磁的韫色,却又不老成,语气里带着些张扬的不可一世,却又不目中无人的跋扈。就和在温淮青春记忆中的少年一般。


    像夏季拂过绿叶的风,温柔又火热。


    更像冬日里悬于房檐的冰,冷冽却勇敢。


    置顶弹出新的消息。


    j:[怎么想清楚的?]


    她抿抿唇,不可思议还有下文。小心着,不敢张扬。她回:[今天有一位亲近的长辈点醒了我。许总您说得对,我不去才是真的让奶奶伤心。]


    想了想,又把“许总您”换成了“你”,按下发送。


    指腹摩擦着手机壳,她忐忑着,忽而有了年少时少女怀春的激动。


    但到底这抹情绪来得不适宜,被压在胸口的沉闷之下。


    布斯汀内,郗冠帮南迪回复了:


    “人家姑娘直接给南迪拉黑了哈哈。迟哥,你是没看见,南迪第二条消息发出去就是个红色感叹号,笑死我了。”


    “哦?”顾况迟表情微妙,适当提醒,“你冒昧了。”


    几人跟着附和:“你冒昧了!”


    南迪急了:“不可能!肯定是在欲擒故纵,你等我加回来——”


    “少折腾。”许宥景终是不耐烦开口,俊冷的眉心微蹙,“骚扰上瘾?”


    “?”


    吃瓜的几人对视一眼。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咋?”南迪不解,“你真认识啊?”


    “不是,先等下,我说温淮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刚想起来。”一位染着黄毛的公子哥问,“是不是矿业公司集团的秘书?叫啥我忘了,巅峰吗?”


    “巅峰?”郗冠看向许宥景,“这不是景哥管的公司么。”


    黄毛公子哥傲娇挑眉:“看吧,我记得没错。阿景,你上班第一天就了解秘书感情状况啊,她真有男友?”


    几道视线投过来,只听他没什么情绪道:“没男友。”


    “......”


    几人不解。


    那是为啥?


    刚要问,又见他放下修长的腿,抬眸看向南迪。


    天台的风又大了些,夹杂了些冷意,透进南迪的后背,冷的他打了个寒颤,酒醒了大半。


    也听清了许宥景的话。


    “但有老公。”


    他说。


    南迪傻愣愣的:“谁是她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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