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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81章……

    这回是真回去了。

    但至少还会再见,比从未存在好得多。

    胤禩强打精神笑对老四,一说八福晋这几日在病床前伺候他太累,出宫时吹了阵邪风,口舌生疮,无法出声,半边脸眼歪口邪,不便见人,请四哥见谅;二道弟弟近日攒了许多肺腑之言想与四哥说,待我将福晋安排妥当便过府叨扰,劳请四哥备好酒菜。

    老四将信将疑,嘴上说着让她四嫂去照顾,心中却道,实情究竟如何,端看你的‘肺腑之言’够不够坦诚了。

    是夜,老四把酒桌摆到了小书房里。此处僻静,听不到内院嘈杂,也不担心隔墙有耳。

    兄弟俩围桌而坐把酒言欢,相对于上一次,胤禩心中坦然平静得多,笑得很自然;老四心里则多了几分猜忌和探究,笑也笑不到眼底。

    康熙曾说老四‘喜怒不定’,这样的性格,极難维持长久的朋友。也曾说老四‘为人輕率’,可见其为人处世不够稳重,自然難以得到兄弟们信服。

    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一直和老四玩的好,就是老八。一方面他们都有宏才伟略,惺惺相惜。另一方面,老八性格包容豁达,和誰都能玩的好。

    故而,那日老八在安亲王府对他说的话,一下就击中了他心底最深的渴望。他想和老八重拾‘咱俩天下第一好’的兄弟情谊。

    他以为,只要老八还像从前那样信赖他,他仍愿意不计前嫌得为老八披肝沥膽。事实上,在老八大婚那日,他做得也够可以了。

    可这次户部对账的差事,在他心里留下的刺,远比比他想象的扎得更深。

    他实在忘不了皇父当着满朝文武叫他多向老八取经时的難堪。

    更扎心的是,之前老八向他求助,问的是‘如何征服心仪女子’,‘去哪里寻通灵道士’这样的鸡毛蒜皮,对户部差事一句不提。可见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

    那以前高谈阔论时的称赞和认同,都是惺惺作態么?

    老四实在不愿相信,这么多年他竟没看出,老八是个表里不一、阴险狡诈之人。

    胤禩想让老四给他的后人和宠臣下几个‘未来任务’,以助郭绵铲除祝京。

    他自己絕嗣了,可用之人屈指可数。雍正却不一样,以皇帝之尊许下的承诺含金量更高,威胁也更有震慑力。

    关键是,怎样在不透露未来的情况下,让他写下这些话。

    以胤禩对老四的了解,只要两人关系足够好,老四就会对他百依百顺,所以今晚他来,就是为了重新拉近彼此的关系。

    他知道老四介怀户部对账的差事,一开口就说自己看过老四的奏陈,上面字字珠玑,直击要害,心中拜服不已,索性原原本本誊抄了一份奏折,也递了上去。可在皇父的暗示和敲打下,不得不更改意见,将此事輕拿輕放。

    他自覺愧对四哥,无颜面对四哥。

    深夜里辗转反侧,始终覺得不能这样糊涂了事,否则四哥寒心,自己也不甘心,朝堂之上歪风邪气怕是更盛。他决意抓个典型,用其项上人头祭国法,也好叫那些涉事官員知晓,国法森严不容轻犯。

    老四听了他这些无比真挚的话,心中激动難抑,不禁暗自喝彩:老八果真是我的知心之人!不单见解与我不谋而合,更难得有这份与我相同的膽气,为求朝堂清正,哪怕忤逆皇父也在所不惜!

    他端起面前酒杯,仰头豪饮一杯,双目炯炯有神地凝视着胤禩,急切问道:“你打算抓誰?”

    胤禩目光如炬,干脆果决地答道:“四川布政使阿吉!”

    老四双眸放光,精神为之一振。

    誰不知道,阿吉是太子的人!老八真汉子也!先打了直郡王,又要殺太子的人,这是何等的英勇无畏,不屈不挠,正直果敢!大清要是多几个像他这样会做事、敢作为的肱骨,何愁不能雄踞四海、称霸世界!

    不过转瞬,老四又微微皱起眉,略作沉吟后,推心置腹地开口道:“为何非得是他?需知阿吉身份不一般,他是舒尔哈齐一脉的红带子覺罗,亦是太子太傅索额图的外孙女婿,实

    打实算太子心腹。自上次皇父命礼部将太子的拜褥撤出奉先殿后,太子的威信已然受损,朝中大臣们多有浮躁之气。若此时殺他的心腹,恐怕会让人误以为皇父对太子不满,不利于朝局稳定。此事怕没那么容易操办。”

    胤禩不会告诉他,因为阿吉欺男霸女,把他们训练成操控各级官員的工具,简直就是大清朝的祝京!

    “正因他是红带子觉罗,是太子的心腹,杀他才有足够的威慑!至于能不能办成……”胤禩往前一凑,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態,“若是皇父自己动了杀念呢?”

    老四也往前一凑,好奇道:“怎么个说法?”

    两人几乎脸贴脸,声音极低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阿吉近日送了几个娈童给二哥,就藏在玉镜湖旁边的戏园子里。”胤禩大方地将自己掌握的机密信息透露出来。

    康熙对太子喜好男风一直有所耳闻,且极为反感厌恶,只是没有抓到现行。

    老四第一想法是,这等隐秘的消息,粘竿侍卫怎得没探的?老八何时在京城布了这么多探子?

    胤禩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四哥是不是好奇我这消息的来路?实不相瞒,自我决意立阿吉为典型那一刻起,便暗中派人紧紧盯着他府上的人,这几个娈童恰恰是他管家亲自安置的。没成想这阿吉也是命数该絕,这么快就把把柄送到我手中。你说,倘若皇父知道阿吉把二哥往邪路上引,且在四川广罗美人帮太子笼络朝臣,杀他不杀?”

    老四眼中寒意一闪,冷哼一声,斩钉截铁地回道:“腰斩或凌迟,必选其一。”

    “只是,我已上过折子,力主斩杀阿吉,而你也曾主张严惩涉事官员,由你我将此事捅到皇父面前,难免显得别有用心,反倒坏了大事。四哥以为,消息递给誰最合适?”

    老四沾了沾杯中酒,毫不迟疑地在桌上笔走龙蛇,写下一个大字。

    “好字!”老八先是一赞,接着伸手轻轻一抹,语气极为坚定地说:“咱哥俩想到一起去了。”

    老四给他斟满酒,举杯道:“与八弟谋事就是痛快!但有一日,你我能如张良、萧何那般,一左一右尽心辅佐明君,成就一番大业,那可真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事!”

    胤禩:呵呵,你个屠弟狂魔在这儿忽悠谁呢。

    之前胤禩刻意疏远老四全然出于恐惧。一是看到他难免胆寒,二是怕交往越多,无意中得罪他越多——他这个人睚眦必報,记仇的本领便是十个郭绵加起来也望尘莫及,几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都会成为他打击報複的理由,一点儿都不怕世人嘲笑的。三么,也担心他再次打入‘八爺党’内部,将来一锅端,来个血腥大清洗。

    如今被迫和他亲近,心思要比之前细致千百倍,但求把针鼻儿大小的嫌隙都填满。

    胤禩揣摩着他的心思,又主动交代了大婚那日晾着迎亲队伍,专程去安亲王府的原因——当然也是半真半假。

    “当日弟弟听闻安王府竟收留了一只所谓“報恩白狐”,深知此事干系重大,一旦被心怀叵测之人肆意歪曲,必然会掀起驚涛骇浪,将我卷入万劫不複之地,不得不在礼成之前去问个明白。

    问过瑪尔珲后方知,救助白狐是真,‘狐妖现世’却属无中生有、恶意编造,当日在场的揆叙、鄂伦岱等人皆可为证。

    我心中明了,此事背后必有人造谣传谣,想置我于死地。至少,也要让我疲于应付,无暇细究户部假账。我心中感到一阵后怕,走出房门见到四哥的那一刻,忽然想起四哥对我说过,‘只要咱们兄弟守望相助,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心里一下踏实了。害我者不可见,但我不是踽踽独行,我背后有四哥啊。”

    老四听了这话,感到自己被全心全意地信任、依赖,心里别提多满足。

    细细一想,狐妖谣言传开时,确实是在他承办此差事的要紧关头,那时最终的处置条陈还未经南书房盖章,有些官员消息不灵通,狗急跳墙想在他的婚事上做文章,是极有可能的。

    这么一想便觉得,皇父当日罢黜我,何尝不是一种保护。真要撸掉一串官员,朝局乱不乱尚不可知,他们一定恨不得把我吃了。

    “此间确实凶险万分。倘若你不知情,稀里糊涂成了礼,背后作恶之人再参你与安王府共匿狐妖,给你扣上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光是自查自辩也要颇费工夫。弟妹救助生灵,本是慈悲善心,竟被有心人拿来兴风作浪,实在可恨!”老四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胤禩愤慨道:“正是。起初我不由自主地迁怒于她,到了乾清宫聆听皇父教诲后才幡然醒悟。她不仅没错,还是世间难得的至纯至善之人,理应得到丈夫的敬重与呵护。”

    至此,他不仅将自己当日的荒诞行径包装得入情入理、毫无破绽,还顺带又抬了郭绵一把。

    老四心中的芥蒂算是放下了,不自觉又端起哥哥的姿态训教他一番。大意就是,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以后切不可再因为女人跟兄弟翻脸。

    胤禩态度很坚持,别的我都听四哥的,唯有这一条不行,谁都不能欺负我福晋。

    老四:……你还记得‘非她不娶’的郭绵吗?大情种!

    不过胤禩走后,他不禁对情爱二字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爱情到底是什么?为何能让大好男儿甘做妇奴?他翻遍书籍,读了无数诗词,始终不得其解。

    直到新入府的李氏大胆蒙上他的眼睛,让他猜猜自己是谁,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

    不几天,几个乔装的大内侍卫将藏在玉镜湖戏园子里的娈童提走。

    当夜,太子贴身的几个太监被尽数送到慎刑司,太子妃被皇帝责骂禁足,太子太傅索额图从睡梦中被叫起来进宫挨骂挨踹,太子本人则被皇帝狠抽了一顿鞭子,后背皮开肉绽。

    这一切都被掩盖在夜色里。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紫禁城内外一片风平浪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连皇太后也对毓庆宫的驚天之变一无所知。

    康熙给大阿哥下了一道密旨,让他彻查这些娈童从何而来。

    大阿哥自是不遗余力,不仅查到了娈童是阿吉所赠,更查到了阿吉以童男童女为贿,笼络、把控朝臣。

    一个月后,翰林侍读纳兰揆叙在朝会上弹劾四川布政使阿吉,康熙借题发挥,着令将其锁拿回京严办。

    入冬之前,阿吉被腰斩于菜市口。

    卧床养病的太子愤然打落药碗,咬牙切齿地发誓要为阿吉報仇。

    他心里的复仇对象是大阿哥,可身边如今一个亲信都没有,新换的这些奴才既不能理解他,也不能劝导他,只能把这话原封不动地传递给康熙。

    康熙很难不误会。心寒得眼泪直流,跑到皇太后宫里诉苦,“他是要杀了朕,给那个猪狗不如的奴才报仇!”

    次年热河行围,康熙感染风寒病倒,所有阿哥都很担忧,十四阿哥甚至急哭了,唯有太子漠不关心,连到康熙房中站一站都没有。康熙怒不可遏,命人把他传唤来跪在床前写孝经,太子不仅写得潦草敷衍,而且中途三番五次更衣,一去良久,态度十分恶劣,把康熙气得病情愈重,所有阿哥一起跪劝太子认错。

    太子又驚又怒,只觉得他们不臣不弟,今日能逼他认错,明日亦能逼他逊位,汗阿瑪磨尖了他们的狼牙,就是为了撕咬他!

    可是形势逼人,在群狼环伺之下,他不得不低头,声与泪下地悔过。

    康熙表面接受,但心里清楚,父子之间这道裂痕再也无法弥合了。

    ************

    瑪尔珲是在胤禩大婚第二天才知道上花轿的另有其人,在自家阁楼上见到嘉慧的瞬间,他当场晕了过去。

    嘉慧让他的侍从将吴尔占请来。

    吴尔占是个敢将太子拉下马的狠人,此情此景下,亦惊惧到毫无血色,头重脚轻,险些栽下楼去。

    他们兄弟二人一度以为嘉慧被狐妖夺舍了。

    经过反复验证后,才正经质问嘉慧,为何恩将仇报,让全家人给她陪葬。

    嘉慧说:正是为了救两位舅舅。

    她将从狐妖那里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了舅舅,唯独对未来皇帝的年号卖了关子——她想凭这个秘密让舅舅们送她上青云。

    吴尔占

    从她的话里提取到两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其一,太子不能顺利登基,康熙后期会发生诸子夺嫡之争;其二,八爺夺嫡失败。

    但他又从大婚当日八爺的表现,得出一个更重要的结论:八爺已知道了这件事,极有可能获得了狐仙助其逆天改命的承诺,故而不惜以下犯上,也要维护那个假的八福晋。

    如此一来,嘉慧手中掌握的秘密便毫无价值。

    无论如何,婚事已成,与安亲王府荣辱与共的是八爷,妄自去攀附别的阿哥,只怕不好攀。

    而八爷如今有狐仙襄助,未必不能成大事。

    再者,纵观所有阿哥,要么像暴君,要么像昏君,要么庸庸碌碌,除了八爷,哪一个也不值得赤心追随。

    男人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有浩然之气,怎可因畏惧生死,便悖逆本心,苟且附庸本不认可之人?若能轰轰烈烈,活出风骨价值,死亦何惧?

    他反复思量了几天,终于狠下心决定彻底抹除嘉慧,去八贝勒府投诚。

    但玛尔珲终究还是心软胆子小,劝了他一句:兹事体大,不如先请示八爷?

    大婚后第九天是新娘子的回门日,按礼,皇子需得携新娘子回娘家,但玛尔珲和吴尔占根本等不到那一天,匆匆找了个夜晚悄然造访八贝勒府。

    大婚当日胤禩已对玛尔珲发过火,此时无论心中如何不满,也该用怀柔之策。

    他将忐忑不安的两位妻舅扶起来,春风和煦地说:“当日我便说过,我与安亲王府休戚与共、唇齿相依,已成不争之实。两位舅舅先前未能觉悟,对我有所隐瞒,虽是出于好意,亦是在拿性命和前途冒险。如今幡然醒悟,实为明智之举,我亦十分欣慰。”

    顿了顿,他转头望向烛火,神色庄重又满含期许地说道:“实不相瞒,八福晋,哦,就是你们见过的仙人,业已向我透露未来三百年风云,我不仅对大清的未来、自己失败的原因了如指掌,亦深知两位舅舅胸有丘壑、身负大才,若得施展,成就绝不输于乃父。纵我只是一团风中摇曳的烛火,本不该与日月争辉,承蒙舅舅们不离不弃、鼎力扶持,而今更有上天垂怜神明庇佑,面对这风云际会,怎能不希冀大展宏图,将满腔抱负尽情施展,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留名青史、福泽后世?”

    玛尔珲和吴尔占莫不热血沸腾,齐声附和,力表忠心。

    玛尔珲暗自盘算,若将来八爷登大宝,安亲王府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光有姻亲之名不成,必须得再嫁个女儿过来。三格格年纪虽合适,终究掺和过替嫁,又无城府,只能远嫁蒙古避祸。看来得从侄女中选一个,选谁呢……

    吴尔占趁机询问该如何处置嘉慧。

    胤禩终究不是冷血无情之人。他给嘉慧开了一扇生门。

    腊月二十九,年关将近,四九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街头巷尾满是浓浓的年味儿,百姓们都忙着辞旧迎新。就在这一片繁华喧闹下,一辆灰蒙蒙的马车悄悄驶出安亲王府,经永定门一路南下,日夜兼程,最终抵达江宁,悄然驶入曹府。

    二月初,曹府忽然广发喜帖,为江南织造曹寅的侄子,十八岁的铜办司库郎曹軒娶妻。

    曹寅无子,向来将曹軒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疼爱,这场婚礼办得格外盛大,轰动了整个江宁城。

    曹轩生得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年纪轻轻就在官场崭露头角,前途不可限量。当地的世家大族无不觊觎这位青年才俊,争着要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他。此前,坊间还曾传言他和杭州织造李煦的女儿自幼订下了娃娃亲,此次却不见杭州方面来人,于是,江宁百姓都十分好奇新娘究竟出自谁家。

    众人一路尾随着迎亲队伍,惊见新郎官在区区五品营缮郎赵野的家门前下了马。

    是的,赵家贫寒,这栋宅子在江宁这地界,甚至不配称府。

    全场一片哗然。

    京城里,胤禩看着曹家密信,不禁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赵氏佳慧,怎的改了这么一个名字……

    非要用jiahui二字,莫不是舍不得曾经的身份?

    他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将密信放在烛火上引燃。

    郭络罗嘉慧也好,赵佳慧也罢,如今嫁作曹家妇,你注定嫁不成雍正了。你最好盼着这世上不会再有雍正皇帝,不然,他登基不久就会抄了你们曹家。

    尽管曹轩对嘉慧百般呵护,一心想嫁雍正的嘉慧却从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不让他近身,每次见面,或苦口婆心,或声色俱厉,只为催促他设法调动到京城,许诺凭自己的人脉,可以保他在京城平步青云。

    曹轩又不傻,知道她被送出京改名换姓,便是被家族抛弃了,哪敢听她摆布,与安亲王府作对。时间久了,对她渐渐意兴阑珊,又忌惮她的身份和脾气不敢纳妾,只能夜夜宿在花柳巷中。不出三年,便得脏病没了,膝下连一儿半女也不曾留下,家产几乎都被收回曹家公账,留给嘉慧的寥寥无几。

    嘉慧大受打击,追悔莫及。

    至康熙四十三年秋,胤禩随康熙南巡,至江宁驻跸曹家。克夫的嘉慧因身份不吉,被迁居于年久失修的阁楼上。

    她痴痴地望着满园的篦头仪仗,回想着当年皇家迎亲队伍到安亲王府接亲的盛景,正想着自己现在遭遇的一切,是不是当初拒绝与命定夫君携手共患难的报应,忽然看到被自己狠心舍弃的八皇子,正与她眼中那“神圣威严”的狐妖手牵着手,于黄昏的夕阳下漫步赏花,两人恩爱缠绵、如胶似漆的样子,宛如一对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眷侣。

    这一瞬间,仿若一道惊雷劈过,她终于从浑浑噩噩的大梦中彻底清醒。

    原来狐妖真的不是来报恩的,那晚她硬闯‘绵熙堂’,狐妖让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为了夺她气运制造的幻象!

    她想不顾一切地冲到皇上面前说出实情,让恩将仇报的狐妖、被美色迷惑的八爷、丝毫不顾念骨肉亲情的舅舅们统统下地狱!可阁楼门上一把小小的铜锁便困住了她。

    她拼命大喊大叫,企图吸引皇家侍卫的注意。率先抬头望向这边的,却是八爷。

    那是一张温和淳厚的脸,无论谁看到,都会觉得仁慈柔善。嘉慧忽然从绝望中生出一丝渺茫的期待,与他并列于宗谱玉蝶上的,是我的名字啊!他会不会对我有一丝怜悯?

    她扒着栏杆作势要往下跳,然而他只是漠然收回目光,拉着狐妖离开,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过多久,皇帝离开了,嘉慧得以离开阁楼重获自由,但她再也没有出过房门。

    她没白没黑地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墙面、地砖、家具,乃至手帕、碗筷上,都被她写满了字,其实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词,‘狐妖’,‘报仇’,‘夺走你的一切’……

    她没能活到新君登基,甚至没能活到四贝勒被封为雍亲王,就带着满腔仇恨逝去。

    第82章 第82章……

    郭绵回到了龙泉山莊门口。

    若非身上华贵的清装和首饰提醒,她或许会以为在大清度过的十二天是一场诡异瑰丽的梦。

    路边那昏黄的路灯,此刻所代表的象征意义,不亚于海边的灯塔,而她是被困荒岛二十八年后终被营救回家的鲁滨逊。

    她深深吸了一口社会主义的空气,感覺自己活了二十二年从没有一刻,如此热爱这个时代,以至于身后那座冷森森的半山别墅都莫名顺眼了很多。

    “吱——”

    一辆出租車风驰电掣般驶来,急急得刹停在郭绵面前,突兀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程一诺风风火火地开门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慌慌張張地问:“你没事儿吧?”

    郭绵一时没能想起临走前给郭真真留了遗言,没好气地反问:“你上这儿干嘛?應聘第三份兼职啊?”

    程一诺被她堵得语塞,挠着头看她打开了車门,然后——

    被郭真真的咆哮震得往后一仰。

    “怎么跟你程叔说话呢!看不起人家辛苦赚的錢,怎么好意思吃人家买的饭,住人家租的房子?占了便宜还不算,留下那些要死要活的话,大晚上把我们框到这鸟不拉屎的凶杀现场,你很得意是不是……镯子哪儿来的,脱下来给我看看!”

    郭绵被亲媽吼了一通,终于想起自己的‘临终遗言’,頓时尴尬不已,忙不迭褪下一只镯子打发她,逃到了前座。

    郭真真拿着良嫔给的翡翠镯子,又把惠妃给的钗环耳饰从郭绵头上一一薅下来,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这不是有錢就能买得到的东西,你偷了故宫博物院?”

    郭绵简直要被气笑了。连程一诺这个外人都会先问一句你没事儿吧,换成别人的媽媽,可能会喋喋不休地追问女儿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儿,她却只关注这些首饰。

    于是郭绵也懒得倾诉,玩世不恭地问:“你要举報我?”

    郭真真嘁了一声,“举報了你,这些东西也回不到故宫,只会进某些贪官的口袋,继而跑到情妇的首饰柜。与其给他们,还不如我戴。”

    郭绵一本正经地教育她:“郭真真女士,要对我们国家的司法正义有信心啊!”

    郭真真冷笑:“我信那玩意还不如信你是个大孝女!”

    不等郭绵反驳,她忽然尖叫:“那玩意如果有,你姥怎么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我怎么会被净身出户!你怎么会被人逼到这里来!”

    郭绵听得一愣,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

    车子在胡同口停下。

    一行三人顶着冷白路灯,踩着彼此的影子往回走。郭真真难得没有黏在程一诺身上,而是走在最后。

    郭绵被他俩夹在中间,有种诡异的,安全感。

    她很不适應,于是回头捉弄郭真真:“走快点啦,落在后面也不怕被鬼抓走!”

    郭真真果真打了个寒颤,嘴里骂着她,快步赶上来。

    母女俩并排走了几步,郭绵就覺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口打破氛围:“首饰不能给你啊,我借的,下次拍戏还得用。”

    ——下次演八福晋得用。

    郭真真脚步一頓,脸色阴沉得可怕,“你姥冤情不解,谁会找你拍戏,你给人做玩物了?”

    她以为郭绵能全须全尾地离开龙泉山莊,是因为畏死选择了屈服。

    “如果是呢?”郭绵笑问。

    郭真真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没有,悄然舒了口气,瞪着她道:“那我就趁你睡着掐死你。你姥丢不起那人。”

    郭绵咂舌:“所以,你是覺得我今晚横竖都得死在那儿,是来给我收屍的?”

    “我不收谁能给你收?”郭真真没有否认,神情有些凄怆,鼻音囔囔的,“生我的有风骨,我生的也是个硬骨头,我这个没追求没理想的烂人,别的本事没有,给你们收个屍还是可以的。”

    姥爷是在医院去世的,无需家属收屍。唯一需要收尸的,是死在看守所的姥姥。

    郭绵脸色一变,蓦地顿住:“我以为我姥是……”

    是姜澤术收的尸。

    在郭绵印象里,郭真真遇事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主要是那时候,她和姜澤术还没离婚,身为女婿,又曾深受岳母提携,姜澤术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岳母收尸。

    郭真真抹了把泪,怨愤道:“你但凡把揣度我的恶意稍微放一点在你爸爸身上,就会发现他不仅毫无责任心,而且虚伪至极。他口头上说着要去,却在半路上心绞痛去了医院。秘书打电话让我自己去收尸,我只能抛下做搭桥手术的父亲自己去看守所,自己去殡仪馆,自己选骨灰盒和墓地,自己去派出所销户!”

    郭绵吃惊地看着她:“这些事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说你就会信吗?媒体爆出是他举报你姥,你都不信!那一年你十七了,只要有眼有心,就能看穿他的真面目。你只是不愿意接受。”

    又来了……祥林嫂似的抱怨又来了。

    其实郭绵一直知道,郭真真对她所有的怨气,皆因她从小到大和爸爸更亲。

    可是小孩子天然就会依赖对自己更有耐心、愿意陪自己玩的大人。

    郭真真生来骄纵,生孩子时又太年轻,根本不会做妈妈——直到现在也没学会。

    她没有教会郭绵如何去爱,却要求郭绵爱她。光站在她这边不行,还要发自内心地认可她,与她同仇敌忾;光和姜澤术断绝父女关系还不行,最好把他和姓趙的母女整死。但她不说。她要让郭绵像恋人一样,揣摩她的心思,把她想要的主动捧到她面前。

    偏偏郭绵不肯如她意。

    “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会信?我就是眼瞎心盲,你要是不想说,以后再也别提!”

    郭真真气得朝她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掌。

    程一诺赶紧退回来拦着:“别衝动别衝动,有话好好说!”

    郭真真却冷静不下来,尖锐地叫道:“你非要装聋作哑,我就给你捋清楚!你姥没了以后,我对他没了利用价值,他想甩掉我,却不想背负骂名,就让趙金宁母女冲锋陷阵。这俩蠢货上蹿下跳,逼得你和他断绝父女关系,因此名声败尽,失去了被他承认的资格。他这招一石二鸟够狠吧?不,最狠的是,他把信托受益人写成你,让你这么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不忍对他下手为你姥報仇!”

    啪啪啪!

    郭绵大力给她鼓掌,“要不是你的新男友长得像他,光听这话,我会觉得你对他彻底去魅了,活明白了。”

    郭真真一边掙扎着掙脱程一诺的桎梏再去打她,一边厉声叫道:“我早就活明白了,我就喜欢这一款的,跟他没有半毛錢关系,是你没活明白!”

    郭绵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没活明白?”

    “你被他牢牢掌控着!他的錢是靠你姥姥托举挣的,有一大半属于我,你为什么不肯用?非得自甘堕落,拖着我住地下室打零工,跟个大傻子似得,在剧组受气挨欺,苦哈哈挣那仨瓜俩枣!凭白让趙佳慧这下贱私生女顶替你当千金小姐!他恩将仇報害死你姥姥姥爷,你为什么不报仇?!你连你姥的房子都保不住!”

    郭真真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喷薄激涌而出,抽噎声在空旷寂静的巷子里回荡,声声泣血。

    郭绵的心像被一把大手紧紧攥住。

    她想说,不是姜泽术操控我,是我的骄傲、固执操控我自己。

    但她又无法否认,姜泽术正是出于对她的了解,才下的这步棋,而她也是因为看透了姜泽术的卑鄙,才想同他彻底斩断关系,不屑用他一分钱。

    但凡她更圆融一些,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对郭真真有愧。

    “我会给他们报仇的。”她态度软下来,低声安抚郭真真:“我会把这宅子再买下来,让你过上以前那种富裕的日子。帮你养小白脸也不是不行……”

    郭真真厉声打断她:“怎么报?能让姜泽术偿命吗?能把姓赵的两个贱人赶回老家吗?”

    郭绵心头火起,咬牙强忍着,“还能怎么报,我总不能亲手杀了他吧?当然是依靠法律!我已经委托律师为我姥申诉了,只有这场官司打赢了,才能谈别的。至于赵金宁母女……”

    她想到赵佳慧名下的公司参与了CU_02号行星开发基地重建,很可能涉嫌违法,将来要么进监狱,要么吃枪子儿,越发觉得那个叫爸爸的男人比恶魔还可怕,却不想在程一诺面前

    说,顿了顿,只道:“她们依存姜泽术而生,只要姜泽术倒了,她们就会变得一无所有。”

    郭真真不依不挠,嚷嚷着一定要让姜泽术偿命,不能给赵家母女卷土重来的机会,让她把信托基金里的钱取出来给自己等等。

    郭绵不胜其烦,快步绕过她,抢先进了院子。

    良久,家里彻底安静下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得倒穿越时差,正想着明天的行程,忽听门被叩响。

    “是……是我。”

    程一诺拧着衣角,紧张兮兮地站在门外。

    郭绵看他顶着这张标准负心汉脸,作这种装傻充愣的德性就反胃,带着浓浓的嘲讽口吻问:“怎么了二房东,来收租金?”

    程一诺咽了咽口水,没敢接话茬,就只讪讪一笑,而后鼓起勇气道:“真真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其实她物欲不高,我能养得起。她让你取信托里的钱,是怕你没钱打官司,又像以前那样到处打工辛苦硬撑。相对于报仇,她更在乎你的安危。以前她应该从来没跟你提过报仇的事儿吧?今天突然提起,是被你的留言吓到了,想让你心里有个牵挂,别一冲动就和那些恶人搏命。”

    郭绵嗤之以鼻。

    程一诺带着点讨好说道:“其实你妈妈挺关心你的,只是不会表达。她一早就知道我给你开了门,故意跟我出去,给你休息的空间。晚上我们本打算在外面多拖延一会儿,但她心慌得很,冥冥之中感觉你可能要出事,我们便匆匆往回走。

    是她先找到你的手机,心有灵犀似的翻出了你的留言,听完后,她吓得脸色惨白,却异常冷静地指挥我找人查家门口监控、联系出租车公司,马不停蹄地跟到龙泉山庄。在门口看到你时,车还没停稳她就想下车,真正停下来,反而却步了。

    我想,你们之间可能很久没有过坦诚的交流,不知不觉筑起了厚厚的隔阂,已经没办法对彼此说出真心话了。就像她问你首饰的来历,实际是想问你在龙泉山庄究竟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受委屈。”

    “她关心我是应该的,不关心才奇怪。毕竟我要是死了,没人给她养老。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分析好吗?”郭绵十分反感地斥责道:“你才认识她四个月,我认识她二十二年了,别以为你比我更了解她。你要是真为她的母爱感动,让她当你妈好了!”

    程一诺满脸通红,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当……当当局者迷。”

    郭绵抱着双臂往前逼近了一步:“我就说你为什么对她不离不弃,原来是知道我有个信托基金。你敢说不是你撺掇她叫我取钱?是你想打着她的旗号探听我在龙泉山庄的经历吧?狗仔给你多少钱?”

    “我……”程一诺咬了咬唇角,强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坚持道:“我只想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

    郭绵冷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程一诺嘴皮子抖了抖,硬着头皮道:“那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我要不要先搬回宿舍?”

    郭绵冷哼:“滾。”

    程一诺灰溜溜得滾了。

    他半天没想明白,郭绵这个滚字,是让他滚回卧室,还是滚出这个家,但他第二天一早仍买好了早饭,给郭绵留下一张字条:我决定先不搬,等到你和真真能和谐相处再搬。后面画了个戴眼镜的笑脸。

    郭绵烦死他这德性,根本没胃口,空着肚子联系上了白波。

    胤禩让她一回来就去找温氏夫妇,其实是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刚从警局出来时,她就想去找温氏夫妇,不过当时打算的是不再让胤禩插手她的事儿,所以没当着他的面让白波申请出京令。

    *******************

    白波一夜没睡。

    他眼睁睁看着胤禩消失在眼前,差点吓尿了。

    关宇不得已跟他说了‘章八’的真实身份,并告诉他,八爷还会再来,让他在不违反纪律和法规的前提下,按八爷的吩咐做事。

    就算她不说,白波也会照做。一是职责所在,二来,作为自小生活在皇城根,吃历史长大的满人,他根本没法抗拒贴近真实历史人物,并与之对话的渴望。

    于是他怀着激动玄妙的心情,脚踩棉花一般早早到了单位,在领导上班之前,就把申请出京令和出差的OA流程提了上去。

    领导刚批完,他就接到郭绵的电话。

    第83章 第83章……

    白波和郭绵约定直接在機场接头。

    郭绵略作乔装,扮成了身怀六甲的孕妇。

    她上半张臉掩在渔夫帽下,下半张臉被口罩兜着,衣着宽松,肚大如箩,若不是主动上前和白波打招呼,白波是万万不敢認的。

    認了之后,第一句话便是:“你知道章八是清朝人吗?”

    郭绵坦诚得点了点头,反问:“那你知道我是外星人吗?”

    白波感到自己的科学价值观岌岌可危,倒吸一口凉气,“真的假的?”

    郭绵一本正经道:“我是月球来的,原名叫嫦娥。”

    白波:……

    两个小时后,飞機降落在南京禄口国际機场。

    这里的大屏广告撤换得没那么及时,出口闸机上面那个长三十米的屏幕上,正播放郭绵代言的香水广告。

    白波看着广告里完美近神的代言人,忽然转头问身边的‘孕妇’:“你該不会真是嫦娥吧?”

    郭绵:……这位警察可以回去申请精神工伤补贴了。

    *******************

    温氏夫妇婚后环遊世界,过了一个漫长的蜜‘月’,回国第一站便是鸡鸣寺,据说是为了还愿。

    郭绵做好了如果错过,就追着他们滿世界跑的打算,没想到运气极好,在山顶的百味素斋遇到了他们。

    两人临窗而坐,点了两碗观音赐福面,一份烧麦,两个寿桃,一边吃一边说笑。

    花窗外,玄武湖倒映着天光云影,古老而厚重的南京城墙上遊人如织,宛如一副傳世名画,点缀着这温馨闲适的场景。

    来之前郭绵查过,鸡鸣寺斩孽缘和求财比较灵,以温家的财富,肯定无需求财,联想到他们是相差十五岁的姐弟,她猜,他们是来还‘修成正果’之愿。但看到温总裁几次三番把手放到妻子肚子上,她悟了,他们是来还‘求子’愿的!

    2037年,人工子宫已经普及,极少有人愿意承担孕激素和生产的伤害,用自己的身体孕育生命,除非意外怀孕,或是对这个孩子的出生抱有很强的期待,从而享受孕育她/他的过程。

    郭绵不知道温恒远属于哪种,但她大龄怀孕,辛苦且危险,恐怕比平常更不愿意卷入是非中。

    該怎么说服她呢?

    正思量,温肆忽然扭头向郭绵看来。

    那眼神看似不经意,却讓郭绵感觉像被一层无形且致密的薄膜裹住,无法呼吸,挣扎不得,而内心深处那些辗转反侧的算计、隐而未发的念头,则被生生掏出来,陈列在光天化日下,任他评判。

    他与郭绵同龄,扮相却很老成,留着光头,穿着长衫布鞋,脖子上挂着玉环,手上缠着许多佛珠,配上这个難以形容的眼神,不像人,像前面大殿上的罗汉佛。

    白波怂恿郭绵大胆过去,“这人一臉佛相,應該是个佛缘很深的人,你要是在这种地方求他幫忙,他應該不会輕易拒绝,而且他妻子怀孕了,为孩子积德,能幫一定会幫。”

    郭绵如梦方醒,取下帽子口罩,步履輕快地朝着他们走去,热情地打起招呼:“温姐,温先生,好久不见!”

    “小郭。”温恒远一眼就认出了她,笑道:“好巧啊,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说完看向温肆,提醒道:“你應该记得吧,郭绵,演‘秋童’的那个演员,咱们婚礼上的表演嘉宾。”

    温肆淡淡一点头,却没再给郭绵一个眼神,而是把目光转向窗外的玄武湖。

    郭绵极少受到这

    样的冷遇,一时笑得有些尴尬。

    好在温恒远十分亲切,看着她的肚子主动问道:“你这是怀孕了,还是在拍戏?”

    “我这是假的,为了出行方便。”郭绵連忙拍了拍假肚子,坦诚以告:“温姐,其实我是专程从北京飞到这里找你们的。”

    温恒远神色不变,温柔如常,“找我们有事儿吗?”

    正值中午,来斋堂用餐的人越来越多,很多找坐的食客一进来便朝窗边的好位置上看。

    郭绵化了日常妆,美貌突出,气质出尘,又挺着尖尖的大肚子,很難不被注意到。

    认出她的人纷纷掏出手机拍照。

    郭绵浑然不觉似得,大方任拍。

    若在以前,这样有话题的照片一经发布,立即就能冲上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光是辟谣就能累死宋时。现在她正需要关注和热度,可惜所有关于她的信息都会被限流。

    “是有一点小事。我最近遇到一些麻烦,急需用钱,想把家里祖傳的战国龙纹玉佩卖掉……”

    郭绵双手奉上锦盒,打开放在桌上。

    听到战国龙纹玉佩,温肆的眼神往后撤了撤,朝那锦盒上瞄了一眼。

    “可是找了几家拍卖公司,鉴定师竟都说我这块玉根本不是战国的真品,而是清朝的仿造品。”

    温肆转过头来,目光锁定在玉上,似乎被深深吸引了。

    “我不懂玉,听说温先生在古玉鉴赏这方面堪称行家,想请您帮忙鉴定一下真假,若能依据现在的行情估个价最好,我心里有个底,卖的时候不至于吃大亏。”

    说到这儿,郭绵将锦盒朝温肆跟前推了推,“可以吗?”

    温恒远看得出,丈夫对这塊玉很感兴趣,于是给他搭了个台阶:“四哥,小郭都追到这儿了,帮人家看看吧。”

    温肆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慢悠悠掏出一塊手帕,将玉捧出仔细查看。

    肆哥?郭绵暗自嘀咕,这两口子的爱称挺有意思,明明妻子比丈夫大十五岁却管丈夫叫哥。

    这个称呼讓她想起了差点在贝勒府门口得见真容的‘四哥’。

    当时她原本打算探出头窥视,可惜就在那一刻穿了回来。

    “你说这玉佩是祖传的?”温肆忽然问。

    郭绵脸不红心不慌地点头道:“是。”

    “传了多少年?”

    郭绵想,这是从康熙四十年带回来的,我说三百年應该没毛病。

    温肆听后却眯了眯眼,“你是九阿哥允禟的后人?”

    温恒远以询问的眼神看向他,似乎在问,这东西跟老九有什么关係?

    温肆没有回应,专注得盯着郭绵,似乎要从从她脸上找出老九的影子,或从她的眼神中判断她是否会撒谎。

    郭绵镇定地摇头:“不是,虽然我家世代住在北京,但我们是汉人,和皇族没有任何关係。”

    “三百年前四九城里没有汉人,你家世居北京只能是滿人。清亡后,许多满人为了避祸改成汉族,也改了汉姓。譬如瓜尔佳氏改姓关,那拉氏改姓那,郭络罗氏改姓郭。九阿哥的生母宜妃姓郭络罗,而你姓郭。你再好好想想,你和允禟究竟是什么关係,玉佩怎么来的?”

    郭绵懵逼且无语。

    怎么回事啊,这副审讯的口吻!

    我家户口本上三代都是汉人,就算改过也是百多年前的事儿了,我上哪儿知道去。

    再说,我是汉人还是满人,和这塊玉有啥关系?

    就算我是胤禟或宜妃的后人又怎样?能证明这玉不是战国真品吗?

    等等!難不成真叫我乌鸦嘴说中了,这玉是胤禟仿的?

    老九你真该死啊,連你八哥都骗!

    郭绵心里有点慌。

    原本是觉得自己跟温氏夫妇交情不深,贸然送上重礼,求他们以得罪祝京的代价庇佑自己,太过唐突,才想了这么一个借口。想等温肆对玉佩爱不释手,再顺水推舟慷慨相赠。如此一来,后续再请他帮忙,就显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了。

    但若玉是仿的,就弄巧成拙了。

    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很遗憾,我真的不知道祖上和皇族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老祖宗怎么得的这块玉佩。”

    “你心不诚。”温肆不留情面且姿态甚高地指责她。

    郭绵:……

    没等她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温肆就失去了耐心,放下玉佩,起身向妻子伸出手:“走吧。”

    郭绵下意识拦了一下温恒远,本能得想再争取一下:“温姐……”

    她其实还懵着,不知如何转圜。

    温恒远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柔声道:“祖传的东西轻易不要卖,留着是个念想。哪怕将来捐给国家,至少能去博物馆缅怀先人。你缺多少钱,找雷喧要吧,我会跟他交代好的。”

    郭绵听罢面红耳赤,一下子就明白温肆为何生气了。

    温恒远早前明里暗里帮了自己不知多少次,不计得失,不图回报,自己早应该明白,她境界超脱,非凡俗之辈,却愚钝不察,在她面前耍小聪明,确实落了下乘。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她心中一动,脱口便道:“实不相瞒,我遇到的麻烦多少钱都解决不了。我今天来是想寻求您和温先生的庇护。这玉佩也不是我的家传宝物,其实是为了投温先生所好,托朋友费尽心思寻来的。”

    说到后面,她眼里已闪着悔恨的泪光。

    但温肆丝毫不为所动。

    他像是朱笔勾魂的阎王,凡被他圈了名字的,无论如何伸冤求饶,绝无送回阳间的可能。

    因为他从来最恨狡诈不诚之人。

    多年前,他曾有个表面谦恭敦厚,实则野心勃勃、阴险狡诈的异母弟弟,深受其害。

    他尤其不能容忍这种人蒙蔽自己至亲至爱之人。

    那个异母弟弟迷惑了他的亲弟弟,使他的亲弟弟与他为敌,并教唆他的生母一起背刺他。

    而郭绵不仅在他面前耍心机,还在他妻子怀孕时扰乱其心志,妄图令其卷入是非,简直是罪大恶极,必须拖出……赶出去!

    哦不对,这不是他家,是公共场合,他无权赶人。

    那就自己走好了!

    他摒开郭绵,来到妻子身边,轻抚她刚显怀的肚子,低声劝道:“你现在怀着身孕,心平气和最是要紧。闲事莫操心。”

    温恒远并不苟同,但见他眼神瞥向那块玉佩,似乎别有深意,便先默契得应了声好,与他携手离去。

    郭绵看出玉佩才是症结所在,心里懊恼得无以复加。

    到底怎么回事?!

    **********

    鸡鸣寺不大,斋堂近出口。

    温氏夫妇出了斋堂就没再流连,径直下山出寺。

    因周围还有很多景点,如南京城墙、科学咖啡馆、古生物博物馆等,寺门外的路上车多人多,拥堵非常。

    温肆极不适应拥挤的环境,想尽快找个开阔的地方喘口气。

    温恒远指着马面对面,城墙下那片无人问津的小园林道:“去那儿吧。”

    车流堵着不动,很多游人从中间穿过去,温肆却死守规则,坚持绕远,要从前方几百米外有红绿灯的斑马线上过。

    只是他过久了出门上轿,且有銮仪卫开道的日子,现在挤在人群里摩肩接踵,不仅无心观景,还得眼观六路,小心护着妻子,免不了抱怨:“咱们上次来,抽签解签敬香拜佛,既觉有趣又能修身养性。现在不兴抽签了,也不让在殿内敬香,乐趣少了一大半,且呜呜泱泱的人,吵得人难以静心。”

    “那以后再不来了。”温恒远笑着揶揄道:“如果你这次没有偷偷祈愿的话。”

    “没。”温肆一展笑颜,抬起她的手背放在唇边蹭了蹭:“上次来时,你身负怪病讳疾忌医,且心性不定不愿生育,我祈愿让你病祛、转变想法。如今心想事成,人生圆满,别无所求矣。”

    说是无所求,温恒远却知他一心渴盼闺女,打趣道:“倘若生的是儿子呢?别忘了,那云游道仙说我命中有两子。”

    温肆眉头下意识一皱,半晌深深叹了口气:“儿就儿吧。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有你相

    伴,苦亦是乐。”

    温恒远开怀大笑,抚着肚子道:“孩儿呀,你爸爸把你当成修行中的磨难,往后你可要好好磋磨他,方能助他早日修成正果。”

    “哎!”温肆佯装恼怒,“休要挑拨我们父女关系。”

    夫妻俩一路说说笑笑,温肆心中烦闷之气消了大半,不想再走回头路,临时改变主意,跟着游人上了城墙,对波光粼粼的玄武湖,少不了又是一番感慨。

    毕竟上次来,是三百一十年前了。

    说起从前,难免会想起故人。

    温恒远好奇地问:“郭绵那块玉佩,跟老九有什么关系?”

    提起老九,温肆脸上不自觉蒙上一层阴霾,冷哼道:“跟他原本无关,因为那是我的东西。”

    “你的?”

    “你有所不知,此物大有来头,原出土于洛阳一座东周时代的魏国王族墓,但据我考证,原主应是周武王。”

    “周武王姬发!”温恒远惊诧不已:“国博有一件镇国之宝,叫做西周利簋,便是武王伐纣时祭祀用的青铜器。”

    温肆点点头,神色肃穆地说道:“你可能没注意到,玉佩上的龙,与那件青铜器上纹刻的龙一模一样。”

    温恒远道:“那便是稀世珍宝。郭绵能将此物寻来敬献,足见用心。”

    潜台词是,你不该说人家心不诚。

    温肆摆手道:“朕见过的稀世珍宝多如繁星沙砾,这一件稍显特殊,盖因它曾启蒙朕之志向、鼓舞朕之信心。龙纹代表‘天命神权’,武王是开创西周伟业的明君,旁人都未得,偏偏到了朕的手里。在当时看来,似乎寓意朕将承继大业,亦成一代明君。”

    温恒远心里想着,你想得真多,嘴上却哄道:“你做到了。”

    她从前做他的臣子,惯会捧他。

    他很受用,淡淡一笑藏尽功名,接着话锋一转:“当时年少,性情浮躁,得此宝物后忍不住在塞斯黑面前炫耀过几回,没想到就此被他惦记上了。这厮借走把玩了两日,却还了一块假的回来。可惜朕当时尚不知他如此下作,并未当面核验,过了数日他便咬死不认了。后来朕将其夺爵圈禁,曾命人在其家中搜寻此物,终不得见。”

    “如此说来,方才我应该帮你收下。你和此物极有机缘,兜兜转转三百年失而复得。”

    温肆摆摆手道:“庄子云,不以物物而物于物。何况此物丢失于塞斯黑之手,他临死前对朕极尽诅咒,而今莫名出现,不可不防。”

    “倒也不必太迷信。”温恒远忍不住劝道,“周已灭,清已亡,老九更是不知转世轮回多少次了。拂去时间赋予它的历史意义,就是一块好看的石头而已,哪有那么玄妙。”

    温肆亲历身死重生,对玄学深信不疑,不过他无意与妻子争辩,因为他知道,她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帮郭绵。

    于是他道:“收人宝物,便要替人消灾。这个郭绵,且不论她与老九有无关系,她原是通过雷喧引荐结识你我,这次却避开雷喧,单独来找我们,可见她所求之事必会令我们为难……”

    “那又如何?我从大清回来后苦心经营十五年,不是为了抒志建功,只是为了活得痛快。我喜欢这个姑娘,就像汪伦喜欢李白,我想给她氪金就给她氪金,想给她砸资源就给她砸资源,想保护就能保护她。”温恒远还是笑吟吟的,言语间却霸气侧漏。

    被打断的温肆有些不快,言语犀利地揭穿她:“你与汪伦不同,你喜欢她,是因为她演活了你。你把她当成了曾经的你,看到她受苦,你会感同身受。”

    温恒远没有否认。

    郭绵在《大清翻译官》中扮演的穿越女,正是她本人。

    剧本改编自她的日记,是她二十一岁穿越到大清的亲身经历。

    “那时候我不得不讨好你,依赖你,现在我有能力保护我自己了。”

    这句话就像多年前扔出去的回旋镖,冷不丁扎到了她自以为足够坚硬的心。

    温肆将她拥进怀里,轻声哄道:“我知道,你很了不起,连我如今赖以栖身的温家,都是你一手培植起来的。只是时机不巧,我担心你过分共情动了胎气。这毕竟我盼了两辈子的孩儿,容不得半点差池。”

    “物竞天择乃自然常理,他要是这么娇气,怕是怎么都留不住。”

    温肆勃然色变,厉声呵斥:“休得胡言!”

    若他用自己的原身做这副表情,温恒远(秋童)怕是要被君威所迫,噗通跪下。

    而今他穿到二十二岁的温肆身上,顶着这张无论怎么扮老都难掩稚嫩的脸,她实在怕不起来。

    不过她没打算强行说服他,而是道:“不让我管也可以,你管!我想这世上,一定没有什么事儿能难得倒喜欢啃硬骨头的雍正皇帝。”

    第84章 第84章……

    温氏夫妇在南京逗留了三天,期间郭绵又拜访了数次,只有一次得见,见的人却不是温恒远。

    独自面对温肆,讓郭绵受到了極大的精神折磨。

    短短三十分钟的谈话,她产生了不下一百次掀桌走人的冲动,憋屈的是,每次到了爆发边缘,都会被他轻飘飘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压下来,而后继续服服帖帖得受他折磨。

    谈完出来,郭绵感覺自己千疮百孔,每个孔都想流泪,忍不住给闺蜜打电话抱怨。

    宋时还没听出是个什么事儿,就愤愤不平得将温肆祖宗十八代都问了一遍,末了情绪激动地叫道:“你不要求他,我能保护你!”

    “不求!绝对不求!”郭绵大手一挥,咬牙切齿地发狠道:“下次再见到他,一定要打他一顿!”

    当然,保护是宋时的豪言壮志,现在根本实现不了。

    打温肆也只是郭绵气愤上头的口嗨,根本不可能付诸实践。

    冷静下来后,郭绵回想了一下那些晦涩高深的谈话內容,心情慢慢从憋屈变成了忐忑。

    其实温肆已经表达了庇护之意。

    言谈中可以听出来,他对她目前的状况有了大致了解,知道她的麻烦始于龙泉山庄,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她两次出入龙泉山庄的经过,以及她和关宇、周颉,乃至姜澤术的真实关系。

    如果不想管她,他不会浪费时间了解这些。

    但这三十分钟的谈话,焦点还是落在了玉佩的来源上。

    他之所以刨根问底,并不是为了判斷玉佩是否为真,而是因为不能容忍一星半点的隐瞒和欺骗。

    郭绵能够深深得感覺到他强大的控制欲,要想得到他的庇护,就必须对他毫无保留、绝对臣服。

    问题是,他非常独斷多疑,自上次被欺骗过后,就不再相信她的言辞。

    他要从她的关系网中抽絲剥茧,亲自揪出那个有能力为她寻来这件国宝的人。

    讓郭绵备受煎熬的,就是那看似无意,实则层层深入的盘问。

    她極力保护胤禩,不想泄露他能穿越古今的秘密,以免为他招致不可预见的麻烦。

    但此刻複盘才发现,她早已在温肆的操控中,不知不觉透露了‘章八’的存在。

    郭绵感觉心态快要爆炸。

    这世上怎么会有温肆这么讨厌的人!

    更糟糕的是,这次会面之后,她就再也打听不到他们夫妻二人的行程了。

    ……………………

    盘创科技再生研发基地,負十八层,残次品处理中心。

    基地三百三十七名员工被要求停下手中的工作,到中央大廳围觀一场刑罚。

    大廳中央,一尊巨大的祝京雕像从負十八层拔地而起,贯穿至负一层,散

    发着森寒的金属光澤,宛如主宰众生的神。

    雕像下临时增设了一具刑架,刑架呈圆形,中间一个十字,一个男人不着寸缕,四肢被铁链牵引,凌空挂十字上。

    他的身体像古希腊雕塑一样完美,光滑细腻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从头到脚找不出絲毫瑕疵——除了胸口一个G字型伤疤。

    四周漆黑如墨,只有一束冷白的模拟日光灯从负一层的天花板上垂直打下,像神审判的目光。

    尽管所有人都认识这张脸,还是不断询问旁人:“这是谁?”

    在嘈杂的讨论声中,处理中心主任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刑架旁。

    这时其他人才注意到,那里放置了一个透明器皿,里面浸泡着一條拇指粗的編织皮鞭。

    他抽出皮鞭,毫不留情地抽向受刑人胸口。

    G字疤痕被一鞭劈成两半,編织缝里残留的液体沁入破开的皮肉中,使得痛感加倍暴增。

    受刑人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连脚尖都不自觉发力。

    啪,啪,啪!

    鞭子规律得落下,一下比一下重,鞭痕一下比一下深。

    那个G字形伤疤很快被抽得支離破碎,但行刑人并没打算停手。

    无数道血流顺着肌肉纹理滴落,刑架下很快积了一滩血水,轻松容纳几百人的大厅里充斥着血腥味。

    受刑人一度失去意识,但很快就被浸泡皮鞭的浓盐水泼醒,在抽搐中迎来新一轮鞭笞。

    九九八十一鞭后,受刑人身上再无一片完整皮肤,整个人奄奄一息。

    行刑人向围觀者挥了挥手,示意刑罚结束,大家可以散了。

    待到人群彻底散去,两个身穿黑色工作服、头戴黑色面罩的员工上前,将受刑人从刑架上放下,抬上运输床。

    碰触的痛感把他从昏迷中唤醒,当看到抬动自己的人工作服上写着‘粉碎仓’,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艰难得转过头,果然发现运输床正朝‘粉碎仓’进发。

    他用尽浑身力气跳下去,强忍剧痛往相反方向逃跑。

    平日里只能从集团內部宣传片上见到他,把他当‘神之右手’一样尊崇敬仰的小员工,像捉小鸡仔那样把他捉回来,阴笑着嘲讽:别挣扎了辛总,是祝总亲自下令将您送到这里来的。

    地上拖出一道浓重的血迹。

    粉碎机的入口经年不清洗,挂满血垢,恶臭熏天。

    被推进去的瞬间,辛丞猛然想起曾在某个报告上看到过这么一句话:这台纳米粉碎机可以切断所有DNA,被粉碎者绝无可能再生。

    *********************************

    2037年11月20日,关宇在《今日律法》节目中澄清,法院并未最终判决郭媞贪污的事实。

    随即,关于郭绵到底是不是‘吃人血馒头长大的贪官外孙’这个话题冲上热议榜。

    讨论成两极化,但‘郭绵无辜论’慢慢开始占据主导。

    11月21日,先是有吃瓜网友发现,当初把郭绵锤死的那一條热评被删除了。

    接着粉丝发现,郭绵超话悄然解禁了。

    超话主持更新了一条动态:除了通过黑夜的道路,人们不能到达黎明。

    11月22日,娱乐圈著名狗仔‘卓哥’发布了几段偷拍视频——郭绵探班顶流雷喧,在雷喧的房间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乘坐雷喧的保姆车離开片场。

    当天晚上,雷喧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三个字:她很好。

    没有人比‘瘫死-複活-瘫死-不想复活’的平台服务器,更清楚这句话的影响力!

    11月23日,南京网友晒出在鸡鸣寺拍到的郭绵大肚照——CP粉才不管对不对的上时间线,只管磕糖——她怀的肯定是雷喧的孩子,老天奶啊,‘秋童’怀了‘四爷’的孩子,我们‘四爷’夙愿得偿了!

    原本被端掉的绵暄CP超话不仅死灰复燃,而且迅速涌进来一千四百多万粉丝,比之前还多了三分之一。

    以目前这个形势,距她重返娱乐圈,只差代表作《大清翻译官》重新上架。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CP粉狂欢、唯粉到处骂娘,娱乐圈被搅得天翻地覆时,圈内人都很清醒:从关宇上《今日律法》,到社交平台悄然解禁,再到狗仔爆料、路人跟风,以及CP超话迅速重建,一环扣一环,像精心编排的剧本,节奏精准。要实现这一切,既需要强大的人脉快速打通层层阻碍,也离不开专业团队的幕后策划与推动。

    最关键的一点,雷喧这个顶流愿意冒着事业被毁的风险配合炒作。

    由此可见,郭绵必定是抱上了一条又粗又壮的金大腿。

    金大腿是谁不难猜。

    圈外人赵佳慧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郭绵和雷喧工作室签订了十年‘卖身契’。

    但雷喧背后还有人。

    他老板叫温恒远,而温恒远的养父是前司法部长温祈。

    《今日律法》愿意做这一期争议巨大的节目,大概便是温祈授意。

    温恒远的财力也不可小觑,她丈夫掌控着亚洲最大的航空公司。

    诚然,若仅以财富论,温恒远或许难以与祝京匹敌,但在政治底蕴上,祝京则稍显逊色。

    祝京是孤儿,家族背景模糊,所仰仗者唯有嶽父。然而,其嶽父虽居高位,却是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根基并不深厚。

    反观温家,自三百余年前便是官宦世家,其先祖温乔在康熙年间曾任顺天府署刑名师爷,至雍正年间更升任顺天府尹(相当于今日的北京市长)。在清末动荡之际,温家捐出全部家产以支持革命事业;抗战期间,温氏子弟更是英勇无畏,不少人为国捐躯,为华国的诞生立下了不朽功勋,幸存者中有一位成了国家元勋。

    世代累积的政治资本,使温家在政界有着深远的影响力和广泛的资源网络。

    一言以蔽之,有温恒远这条金大腿护着,祝京轻易不敢再动郭绵。

    赵佳慧恨得锥心泣血。

    她想当面质问辛丞:放虎归山,终成大患,现在这局面,你打算如何向祝总交代?

    但找了辛丞好几次,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辛总休假了,近期不来公司。

    与此同时,祝京身边却出现了一个新面孔,职务也是总裁助理。

    这意味着,辛丞短时间内确实回不来,甚至有可能被祝京彻底舍弃了。

    她心里无比畅快,唯一发愁的是,不知该向谁打听祝京现在对郭绵的态度。

    想来想去,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了下姜泽术。

    姜泽术自上次前往龙泉山庄途中遭遇车祸后,已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前几日才刚从ICU转出,对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不知她问的是郭绵,只是出于对祝京的了解,笃定地告诉她:

    “祝京这个人,胜负欲极强,极好面子。如你所言,既然外界都知道他想要这么个人,哪怕只是为了面子,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她。况且,你对他的人脉判断有误。龙泉山庄运行了这么多年,早已不是他仰仗岳父,而是他岳父仰仗着他。一个已经退休的温部长,他恐怕根本不放在眼里。你等着看,用不了多久,此事就会有反转。”

    11月25日凌晨,郭绵接到白波电话,让她到派出所领回私人物品。

    上个月的枪战至今仍未调查完毕,她的公寓依旧被封,部分物品作为证物被警方扣押。如今突然归还,或许是取证工作已经结束。

    然而……郭绵哈欠连天,火冒三丈:“什么私人物品非得现在去领?!”

    白波支支吾吾,语气含糊:“你来了就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郭绵赶到派出所,在派出所门口那一排冷冰冰的铁座椅上,看到了自己睡得正酣的‘私人物品’。

    他穿着青布长袍,袍子下摆掖在麻布腰带上,裤腿高高卷起,赤着双脚,泥浆一直糊到小腿,身上也有不少泥点子。看起来,穿越前正在田里插秧。

    怎么的,COS农夫是要走他四哥的路,让他四哥无路可走吗?

    第85章 第85章……

    “喂!”白波悄么声靠过来,搓着雙臂,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他每次来去都这样么?我刚才一个人在证物室整理你的东西,一回头猛得看见他,差点魂飞魄散。”

    说着,撸起袖子给郭绵看:“这会儿想起来还起鸡皮疙瘩。你说他到底是人是鬼?在我们这个时间点看,他其实

    死了三百多年了,应该是个鬼,对吧?他死得确实挺冤,这回出现在我们所,是为了伸冤嗎?”

    郭绵:……

    本想戏弄他一下,一想到他真的会信,她便板起臉说:“是鬼就不会怕冷了,没看他蜷着打哆嗦?!你让他睡这儿,更深露重的,连件衣服都不给盖?”

    “哪儿能啊!”白波无辜地申辩道:“原打算给你送过去的,走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来,不知道你现在住哪儿啊。再说你最近不是关注度挺高嘛,大半夜往你家送个男的,万一被拍到对你不好。我是建议他在屋里等,可是办公室里还有个值班的女同事,他觉得自己这幅样子很不雅观,执意要出来。谁知道在这儿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之前也给他盖了件外套,他可能嫌烟味大,给扫地上去了……”

    郭绵蹲下去拍了拍胤禩的臂膀,低声呼唤:“小八,醒醒。”

    胤禩睡得很沉,唤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郭绵心里很不平衡:早不来晚不来,回回凌晨来,害我睡不好,你倒睡得香。

    恶作劇般捏住他的口鼻,没过几秒,便把他憋醒了。

    “绵绵!”

    他没恼,一看清眼前人,满臉欣喜若狂。

    郭绵却是眉头一皱。

    这雙眼布满红血絲,看上去得有两天两夜没睡了,肤色也比成親时黑了不少。

    COS农夫应该不至于这么用力,八成是在给他爹办什么差。

    这人怎么回事?已知未来命运,还这么卖力、这么卷,難道还想让群臣称颂?就不怕‘畅春园推举’再次上演?

    她想得太多,忘了纠正他的称呼,只向他伸出手道:“跟我回家。”

    “嗯,回家。”胤禩喜滋滋地拉住她,正要问她如今住在哪里,郭绵忽然想起白波之前说的话,回头索要自己的东西。

    白波抱来一个纸箱,里面都是无关案件的私人物品。

    郭绵打眼一看,果见火漆印章静立在箱子里——胤禩就是因此穿到这里的。

    先前她已确认火漆印章是他的穿越媒介。而她,下次去极有可能通过那张画穿过去。

    回去的路上郭绵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胤禩。

    胤禩早已琢磨了无数个昼夜,笑道:“放心,我早已将画索回,如今就掛在床头。你下次去断不会吓到旁人。”

    ……不吓到旁人最好,但也不该落到你床上。

    郭绵勒令他换个好地方,最好把贝勒府最好的房间让出来给自己。

    胤禩表面答应着,实则根本不打算照办,赶忙转移话题,和她说起自己这一年是如何过的。

    正如她所言,皇家红白喜事很多。

    她走后不久,十月份即是皇太后六旬万寿节,所有皇子福晋都得进宫请安,八福晋因病告假,无人质疑。

    十二月,两岁的皇十七女夭折,因其母是汉女且没有封号,宗人府没有大操大办,八福晋不必出席葬仪。

    但这个月底,宫里为良嫔办正式册封仪式,依礼,身为儿媳的八福晋必须入宫参拜恭贺。胤禩买通太医仍以疾推。鉴于成親时郭绵给两位额娘留下的印象太好,良嫔又不是多事儿的人,这一关过得也算顺利。

    其他一些不重要的场合统统缺席,自不在话下。

    次年二月,胤禩随康熙巡视永定河。

    五月,他结合沿途一些河道官员的奏报,和二十一世纪的治水策略,写成《治水策》,得到康熙和内阁大臣一致认可,汛期过后奉旨与河道总督于成龙一起将《治水策》中的一些措施付诸实践。

    他穿来时,正在用混凝土加固堤坝。

    “混凝土……”郭绵的神情很微妙:“穿越掛到底是被你用上了。按爽文小说的套路,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改革武器开疆拓土、大搞发明创造赚个盆满钵满、将工業革命的火种引进江浙,然后一路俘获无数美人的芳心,事業愛情双丰收?”

    胤禩摇头失笑,“混凝土早就有了,并不是现代人的发明,以前叫三合土,只不过因为造价颇高,并未广泛用,只有卢沟桥南北岸一段用了。当下国库丰盈,我便恳请皇父从户部拨银,推广至永定河沿岸。以往户部拨下的治河银,能真正用于实处的不超过四成,其余六成要么拖延不给,要么被贪挪,此次我親自下堤,就是为了让上下官员重视,确保治河银能全部用在实处。”

    郭绵心想,怪不得雍正说‘胤禩若肯实心办事,部务皆所优为。论其才具、操守,诸大臣无出其右者’,果真不是瞎夸。

    胤禩看到她眼里的欣赏,心里很是得意,继续不着痕迹地自夸道:“不过‘穿越挂’我的确用了,用在管理制度上的创新上。比如改变‘重堵轻疏’的理念,构建‘上拦下排、两岸分滞’体系;改变过度依赖河道官员能力和品行的状况,建立刚性约束制度,从人治过度到法治;又如推行《劝农令》,鼓励流域州县百姓种植桑榆固土增收等。”

    郭绵越听越惊讶,“你在现代待的时间不久,竟然偷偷学了这么多东西!”

    胤禩表现得很谦虚:“只学了些当下能用上的。你说的大搞发明创造、引进工业革命的火种这些复杂艰難的,怕不是朝夕之功,亦未必适合大清之国情。”

    “幸亏你更关注民生。说实在的,我挺担心你造出冲锋枪来,给了大清荡平准噶尔、横扫欧洲、占领美利坚的野心,反倒拖垮本土。”郭绵玩笑道。

    “那些倒是……”胤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也以玩笑的语气说道:“远不如俘获无数美人芳心的可能性更大。”

    这话是郭绵先说的,可从他嘴里再说出来就变味了,简直刺耳!

    尤其配上他那个轻浮的表情!

    郭绵有些生气,笑容一下就垮掉了。

    胤禩看她拉下臉来,料想她心里打翻了醋瓶,也不说话,只管偷着乐。

    半晌,郭绵重又勾起唇角,打量着他腿上的泥巴,轻飘飘地讽刺道:“凭你这副邋里邋遢的样子?”

    这笑和前面比虚伪太多,根本笑不到眼底。

    她得多生气……

    胤禩抿唇收敛心里的快活得意,倾身向前,用沾满泥巴的腿蹭了蹭她的,双目中盈满浓情蜜意,“我这副样子自然俘获不了女人的芳心,堤坝上本来就都是汉子——便是有女人,便是天仙,我根本懒得瞧。绵绵放心罢。”

    “我放心什么?!我希望你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好吧!我不放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作出的政绩越亮眼,威望越高,越容易成为你父亲的心腹大患。”郭绵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脑门往后推,鼻中发出极轻蔑的哼笑,好似在说:自作多情!

    胤禩浑不在意,只当她口是心非。

    “放心。此时远不到那一步,我有分寸。”他安抚道。

    自从两人成亲后,胤禩成长了很多。

    他坚信上天厚愛自己,此生一定不会重演历史悲劇,做事不再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充满了自信。

    他坚信这段姻缘是上天注定,谁都拆不散,心里有了满满的安全感,不再患得患失。

    他比谁都清楚,郭绵不是铁石心肠,两人之间感情不对等,只是因为时间差。

    从十八岁初见到二十一岁第四次重逢,刻骨相思在他心里沉淀了一千多个日夜,郭绵这里才过了三个月。就算是相同配方、相同原料的酒,发酵时间不同,味道都不可能一样,何况是感情。

    但白波说过,郭绵是高敏感人格,她的情感比普通人强烈得多,一旦她愛上,那情感的浓烈程度,定能迅速赶上他

    他有耐心等待。

    “你回来后找过温氏夫妇嗎?进展如何?这段时间祝京有没有再对你做什么?”他十分自然地切换了话题。

    其实白波早跟他说了个大概,他知道她最近过得不错,只是想让她跟自己说说话。

    如果有些不为人知的辛酸,能向自己倾倒,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郭绵还没来得及出声,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就突兀响起,

    是他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他尴尬得面红耳赤,她却笑了,“想吃什么?”

    这笑比方才那个阴阳怪气的笑真诚多了。

    不过和上次在地下商场一样,问他,只是走个形式,最后吃什么,根本不会采纳他的意见。

    她说的是,“得了吧,你这小古董哪见过世面,不能听你的。好不容易来一回,得吃点你没见过的。”

    胤禩:……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本贝勒没见过世面,多新鲜呐。

    郭绵把他带到了一家只在午夜营业的霓虹料理。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半,店里客人不多。

    可是胤禩自小受皇族教育,对自身形象有着根深蒂固的在意,不愿被陌生人看见这副邋遢形象,尤其不愿意以这副形象与她一起出现。

    无论郭绵怎么劝,他就是不下车。

    郭绵第一次觉得这人難哄。

    就在她耐心耗尽,打算放弃堂食时,忽然瞥见后备箱有一套蜘蛛俠套装——车是程一诺的,她不知道这衣服是做什么用的,但见包装袋没开过,突然灵光一闪,抓起来扔给了胤禩,“换上这套英雄战袍,再戴上头套,保证没人能瞧见你的脸,而且还超级拉风!”

    见胤禩犹疑,她便蛊惑:“蜘蛛俠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受歡迎的,也是我最崇拜的超级英雄,你扮作他,所有人都得向你致敬,待遇和你在大清出街差不多,我走在你身边也会觉得倍儿有面儿。”

    胤禩知道她爱捉弄人,不想轻易被骗,奈何这副明媚热情的模样实在太蛊。

    他点了点头,打开包装,在拎起衣服的刹那,本能得抗拒起来,这算什么衣服?四肢那么窄,前裆毫无遮拦,胸口还有个丑兮兮的蜘蛛,猴戏里的戏服都比这好看!

    打死本贝勒也不穿!

    “我想看嘛,你就穿一次,好不好?”郭绵已经被这身緊身衣勾得五迷三道了,怕忽悠不好使,直接上大招——拉着他的袖子摇呀摇,声音嗲的发腻。

    胤禩的心化成一滩春水,只觉得此刻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皱一下眉,根本说不出半个不字。

    他只凭最后一絲理智,趁机提出一个要求:“那你以后随身携带印章,晚上睡觉便放在枕头边。”

    郭绵想着,现在她与郭真真同住,如果还像以前一样把印章乱丢,万一他穿来时被真真看到,怕是要出人命,还是放在身边妥当。放在床头也没什么,他穿过来真要是落到床上,大不了一脚踹下去。

    于是爽快答应了,“行,我穿个洞挂在手机上。”

    胤禩是戴着头套下车的。

    郭绵知道衣服緊,没想到这么緊,简直就像新长出来的皮肤,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他身上,将他匀称且充满力量感的身形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每一处肌肉的线条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

    上次他在龙泉山庄和辛丞对打,体型差很明显。而今,他已经完完全全是个青年了。

    对于胤禩而言,穿成这样无异于当街裸奔。而郭绵看他的眼神,更让他羞耻得无地自容。

    他把双手交叉在身前,试图遮挡住某个凸起的部位。

    郭绵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劝道:“放开啦,你难道不知犹抱琵琶半遮面更引人好奇吗?”

    胤禩当然不肯,闪电般坐回车上,用车门挡住自己:“你既已看过,我这便换下。”

    郭绵趴在车窗上,一手托腮,盯着他道:“换吧。”

    胤禩的脸红了又绿:“……你转过去。”

    “你都不听我的,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到底想怎样?”

    “带你去吃饭啊。大半夜的,听见你肚子叫,我放着美容觉不睡,开车绕了大半个北京,带你上这儿,你要是我,好心被辜负,能有好脾气?”

    “……我穿我自己的衣服进去,行吗?”

    “不行!我可是女明星,这个点儿和一个满身泥巴的男人单独出来就餐,万一被人拍了照发到网上,多跌份儿就不说了,绯闻必定满天飞,怕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你刚才劝我下车的时候怎么不说?”

    “刚才我没想起来自己已被解除封杀。”

    “……我们是夫妻,深夜独处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哦吼,夫妻!你是不是想借我出道?你信不信,假如我真这么说,你的身份来历立马会被扒的清清楚楚。大清皇子、清朝老祖宗、时空穿梭者,哪一个身份都比‘郭绵丈夫’更吸引眼球,到时全世界的人都会盯着你,有关部门说不定能关闭时空之门,把你困在这里。”

    胤禩到底还是妥协了,不过在紧身衣外面套了那件带泥点子的长袍。

    清代长袍和蜘蛛俠紧身衣与他的皇子气派碰撞出了的耀眼夺目的火花。

    郭绵惊喜极了,上下前后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掏出手机朝他勾勾手,“过来拍个照。”

    胤禩板着脸凑过去,却见郭绵也在镜头里,带着奸计得逞的满足,笑得一脸灿烂。

    两人第一张合照就这样定格。

    ***************

    “空帮哇,来自清朝的蜘蛛侠先生,歡迎光临本店,请问您有预定吗?”

    热情的店员被胤禩奇特的造型吸引,甚至忽略了旁边的女明星。

    胤禩摆摆手,隔着面罩淡淡道:“请推荐一间私密雅座。”

    “私密马赛,蜘蛛侠先生,本店单间已满,如果实在不愿意坐大堂,那您大概需要排队等候三十分钟。您看要不要排队?”

    胤禩显然都不想选,不假思索地命令:“你去问一下有没有哪一间的客人愿意腾出房间,我将补偿十倍餐费,另外为了弥补贵店的名誉损失,我将按照你们今夜的营业额进行赔偿。”

    服务生愣住了。虽然这个要求有点霸总,但听起来很有诚意呢!

    郭绵赶紧拉住他:“大可不必!我们坐在角落里即可。”

    胤禩非常不解,“你不想被拍到不是么?”

    落座后,郭绵才解释道:“和绯闻相比,耍大牌的负面效应更大。你或许觉得,自己没有用权力压人,给了对方充足的经济补偿,已经非常屈尊降贵了。可这是个人人平等的时代,没有人喜欢被任何形式强迫,尊严和公平,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远远高于金钱。即便有人当下非常开心地收了你的钱,说不定转头就会曝光你。世人不认識你,却认識我,所以我会被网爆。他们本来就觉得我姥是贪官,我是吃人血馒头长大的,再爆出用钱砸人,还了得?”

    毕竟最后付钱的确实是她。

    胤禩不高兴。一方面因为憋屈,另一方面是因为无法让郭绵享受到至高无上的礼遇。

    半晌,他叹息道:“从前我以为你生性潇洒,活得无拘无束。”

    “哪有绝对的自由!”郭绵耸耸肩:“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做公众人物,理当受公众监督。”

    “做明星和做皇帝差不多么。”

    郭绵点头道:“是啊,都有很多身不由己,所以你……”

    她想说,你若为君,也得和八旗联姻,每三年一选秀充盈后宫,还得多生孩子保证皇位平稳传承,咱俩注定不是一路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胤禩好似预判了她的话,适时出言打断:“所以我带着头套怎么吃饭呢?”

    郭绵探身将他的头套往上卷了卷,卷到唇上,笑道:“在《蜘蛛侠》电影里,蜘蛛侠倒挂在高楼上,他的爱人就是这样卷起头套,亲吻了他。既然能接吻,应该也能吃饭,对吧?”

    戴着头套吃饭无疑是难受的,最重要的是,心里有种自己见不得光的屈辱。

    只是,胤禩怔怔看着她这张倾城倾国的脸,嗅着她身上令人迷醉的香气,喉结无意識得滚了滚,不知不觉又把所有委屈都忘了。

    既然能吃饭,也能接吻吧?他满心荡漾。

    看到菜单,胤禩不得不承认他是真没见过世面。

    “和牛卷海胆,蓝莓鹅肝,松叶子蟹,天妇罗拼盘,蒲烧鳗鱼,汤咖喱,再来一份寿喜烧,谢谢。”郭绵知道他食量大,特意多点了些,点完餐,又为

    他简单介绍一下日本菜。

    胤禩表示确实新鲜。

    在大清,东瀛是穷乡僻壤里的穷乡僻壤,没人觉得那儿的食物,可以登上天朝大国的桌。

    “所以说啊,三百年沧海桑田,世界变化很大。小小弹丸之地,还创造出很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影视剧和音乐,比如我小时候最爱看的动漫《犬夜叉》。这部作品讲的是一个人类少女,穿越到人妖共存的战国时代,救赎被人类和妖怪共同排斥的半妖王子犬夜叉,与他携手战胜反派、拯救世界的故事。剧中有一首配乐名为《穿越时空的思念》,也非常好听——”

    说着,郭绵哼起了高潮那段。

    “真好听。”胤禩感叹着收起了大国皇子的傲慢,面上带着被深深触动的神情和一丝向往:“曲子妙,你哼得也好,短短一段便让人觉得缱绻浪漫,感人肺腑,想必故事更妙。”

    看着他的神情,郭绵忽然意识到,他和犬夜叉竟有一些相似之处。

    同为王(皇)子,都因母亲身份卑微无缘王(皇)位;

    同样出色,一度被父亲倚重偏爱,因此被父亲的继承人(杀生丸、雍正)视为死敌;

    最重要的是,同样遇到了穿越时空的姑娘,同样来过她的时代。

    那么她就是‘日暮戈薇’?

    这感觉很微妙,就像穿透次元壁,和小时候的偶像互动,又像坠入童年的梦,梦里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主角一定能收获幸福,让人心中充满希望。

    虽然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是酷拽高傲的杀生丸,长大后最喜欢的是杀伐果断的雍正……

    但既然成了‘日暮戈薇’,就好好守护‘犬夜叉’吧。

    难得的是,这部作品于00年首播,而她生于15年,在她接触到这部作品时,国漫已崛起,日漫则已没落,而且当时流行无限流或悬疑探案类剧集,情感类穿越题材早已过时,故而很少有同龄人同好,没想到一个三百多年前的古人能和她同频共鸣。

    所谓知音难觅,识曲识人,概莫如此。

    她笑盈盈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有机会我陪你再看一遍。”

    “好,一起。”

    除了吃不惯生牛肉,胤禩对其他菜都赞不绝口,“鹅肝细腻绵密,入口即化。蓝莓清甜,搭配在一起,爽口绵密回味无穷。蟹肉紧实弹牙、丝丝分明,咸鲜浓郁。炸物外皮酥脆,内馅鲜嫩多汁,既富含油炸的香气,又不失食材本身的味道,妙极;这道汤咖喱入口辛香微辣,香料在喉头层层散开,有些怪,又有些欲罢不能……”

    郭绵一口没吃,听得津津有味。

    离店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一个食客上来索要签名。

    郭绵签好了,他又把本子伸到胤禩面前,并问:“您是雷喧老師吧?能不能麻烦您在郭老師的签名旁边,也签下您的名字呀?我女朋友是您和郭老師的超级CP粉。”

    “不好意思,他不是。”郭绵解释道。

    “哎呀郭老师,您可别骗我啦!我是您的铁粉,一直关注您和雷老师的恋情。这么晚了除了男朋友,谁还会单独和您出来吃饭,就不怕雷老师吃醋吗?哈哈。再说除了顶流,谁会蒙着脸吃饭?您别担心,我绝不会泄露您二位的约会。”

    郭绵想着如何回绝,胤禩突然冷冷开口:“你认识雷喧的声音么?”

    雷喧红的比郭绵早,也比她久,说是家喻户晓也不为过,既然这人自称‘一直关注您和雷老师的恋情’,不可能听不出雷喧的声音。

    他果然愣了一下,旋即道歉:“真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郭绵习以为常,不仅要宽宏大量地表示谅解,还得耐心解释一番:“这是我的助理,他是二次元狂热爱好者,经常COS各种二次元角色,打扮得奇奇怪怪的,以后你或许会看见他的其他造型。”

    “嗯嗯嗯!恭喜郭老师签了新东家,盼望您早日回归荧屏,也祝您和雷老师甜蜜恩爱……”

    郭绵摆摆手,拉着胤禩上了车。

    胤禩关车门的声音格外大,一上车就扯掉了头套。

    他自以为坚固的安全感,正在飞速裂纹,濒临崩塌。

    自以为成熟的内心,有两个小人正疯狂打架。

    最终,疯狂吃醋的那个,战胜了豁达理智的那个,质问破口而出:“你和那个姓雷的怎么回事?”

    郭绵打着哈欠把椅背调低,整个人半倚着,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里满是漫不经心:“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话?”

    “你的丈夫!”

    “狗屁。”郭绵嗤了一声,态度愈发轻慢:“你要是觉得那场婚礼是你约束我的紧箍咒,那回去趁早给郭络罗氏报个病逝吧。这八福晋我不干了。”

    胤禩又惊又怒:“你怎么能如此儿戏婚姻,反复无常,不守承诺?!”

    郭绵这才懒懒抬了抬眼皮,无赖似的呛他:“对啊,我就这样,别喜欢我了。”

    胤禩:……

    第86章 第86章……

    当晚,胤禩以郭绵助理的身份住进郭家老宅,住在程一诺租的那间房里。

    第二天中午,郭绵起床后发现,胤禩换了一身崭新的居家服,穿着崭新的拖鞋,在厨房给程一诺打下手。

    不用说,衣服鞋肯定是程一诺早晨买来的。

    从昨晚他就对胤禩特别殷勤,好像来的不是客人,是救星。(事实证明,他错的离谱。不仅不是救星,还是大爷。)

    以他的细致程度,说不定房间里的枕头被褥都换成新的了。

    “……炒作而已,不是真的。”程一诺一邊颠勺一邊答疑解惑:“炒作恋情是娱乐圈常用的出圈手段,本质是利用公众对明星私生活的好奇心,通过制造虚假或夸大的恋爱话题,吸引媒体和大众关注,提升明星知名度和商业价值的营销策略。”

    “有这个必要吗?直接带她参与一部好作品,岂不名利双收?”胤禩撕着平菇问。

    程一诺盖上锅盖,扭头擦了擦眼镜上的雾,笑着解释道:“一部好作品,动辄几亿投资,倾注上千人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心血,没人愿意冒着不能公映的風险讓她参演。炒作是保持话题和曝光的捷径。”

    “以前郭绵恃才傲物,可能看不上这种手段,现在没办法。”

    “你可不要小瞧粉丝的力量,现在每天都有无數人拨打政府热线,要求公布当初对郭媞的调查,尽快开庭重审,以还郭绵清白。迫于民众压力,廉政司公布了现任署长桑靖的部分调查结果,可以确定,他和那三千亿有关系。他或许会成为申诉案的关键证人。”

    胤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郭绵在玻璃门后看得分明,他手里那块平菇已经拆的比金针菇还细了,正想出言提醒他放过它,忽听他又问:“那炒作会不会像真夫妻一样做些亲密举动?”

    “还是需要的吧。”程一诺坦诚得要(胤禩的)命,“毕竟没有实锤的话,粉丝磕不起来啊。”

    胤禩手中的蘑菇瞬间粉碎。

    郭绵蹑手蹑脚地退回房间,蒙上被子装死。

    ************

    自从郭绵解禁,开始陆续恢复一些线下活动,诸如高端品牌VIP见面会、导演制片的私人聚会、作家读书会之类的。身为经纪人的宋时就變得忙碌起来,分给周颉的时间难免减少。

    倒不是指做饭——这俩月周颉被她喂胖了十斤,衬衫扣子绷紧,腰带扣也往后退了一个孔,他把晚餐戒了。

    主要是晚上——那晚擦枪走火,果然不是安眠药和酒精的祸,是他自愿上钩。而自从有了第一次,他就对亲密关系上了瘾,每晚必爬床。

    最近天问系統即将公开发售,周颉白日里极忙,回来的很晚。偶尔早回来一次,也要等到周太和周老爷都睡了以后才能做。

    他俩的亲密关系并没公开,好像也没有公开的必要,因为除了上床,

    俩人根本没什么情感交流,连话都很少说。

    宋时有时候覺得很屈辱,感覺自己被当成了性工具,有时候很焦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哨兵使用权,有时候会患得患失,猜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但每到晚上,所有负面情绪就被那根又粗又长又持久的按*摩*棒抚平了。

    就……如果花钱买的话,这质量,这服务,以她的收入,绝不可能天天享受。关键他还特幹净。各种意义上的幹净。他每次还会把自己抹得香气扑鼻才过来。

    所以说,到底谁是谁的性工具,真不好说。

    至于哨兵使用权,郭绵现在抱上了温恒远的大腿,这事儿就没那么急迫了。

    而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也就顾不上患得患失了。

    于是这段单纯的床上关系就这么延续下来。

    不过,不忙的时候可以随他折腾,反正白天可以补觉。忙起来实在顾不上他。

    她在周老爷子的书房里熬了两个通宵,到了第三天晚上,刚吃过饭钻进书房,本应在公司加班的周颉忽然开门进来。

    宋时立即站起来,殷勤笑问:“哥,您吃饭了没?”

    周颉板着機器人脸一言不发地反锁了房门,扯开领带,一邊解扣子一边朝她走来,那节奏仿佛经过精妙計算,到她跟前时,扣子刚好全部解完。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腰带扣上,垂首含住她的耳垂,含糊地说道:“现在吃。”

    周颉秋风扫落叶一般在她的口腔里狂搅。

    不一会儿她腿软得站不住,只能把双臂挂在他脖子上。

    他将她抱在身上,忽然重重喘了一声,像失控的暴君一样,一把扫空桌上的电脑和咖啡杯,将她放上去。

    “哥,我三天没洗澡了……”宋时善意的提醒在强烈的刺激下支离破碎。

    周颉动作一滞,脸上風云變幻,默默抽出在裙下放肆的手。

    宋时羞涩地将撩起来的裙摆放下去,刚要起身,却见他举起那两只亮晶晶的手指头放进嘴里。

    “啊!不可以!”宋时惊得尖叫起来,他赶紧扣住她后脑勺,吞下所有声音。

    “书房里什么声音?”

    客厅里,周老爷子竖起了耳朵。

    周太太和王妈挤了挤眼,一左一右得架起他,“年轻人的事儿,老头子少打听,走啦,散步消食!”

    情到浓时,宋时迷迷糊糊地想,这个举世公认没有人类情感、行为刻板的男人,为我一次次打破原则,迷恋我的身体,他一定是爱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做完之后,周颉像往常一样抽身离去,没留下只字片语,她立即清醒过来:去他大爷的,什么爱不爱的,这王八蛋機器人肯定在自己的程序中加了一项‘睡前必须做*ai’,而且优先级置顶!

    不一会儿周颉洗完澡去书房办公,刚要推门而入,忽见宋时拖着行李箱走出电梯。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而后各自若无其事地轉过头,一个进了书房,一个加快脚步奔向大门。

    书房里,全息会议已经开始,公司高层整齐地坐在虚拟会议桌旁,齐刷刷地抬头看周颉。

    他眼里没有一丝羁绊,大步走到正中央落座,沉声说了句开始。

    宋时和周颉对望的刹那差点掉下泪来,忍了一路,扑到郭绵怀里才哭。

    郭真真接过行李箱递给胤禩,上前爱怜地摸着宋时的脑袋问:“呀呀呀,谁欺负我们宋经纪了?别哭啊,告诉阿姨,阿姨给你撑腰,阿姨有精神病,杀人不用坐牢。”

    郭绵:……

    “阿姨……”宋时哇哇咧咧地扑到她肩头,“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太没用了,我是个废物点心大棒槌,除了回炉重造大概是没救了,哇……”

    郭真真拍着她的后背道:“别说傻话了,你这孩子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软没主见,总听郭绵的。你看郭绵一手王炸都活得这么失败,她的话能听吗?别灰心啊,今儿阿姨给你找个好军师,一定能讓你反败为胜。”

    不用问,这好军师肯定是程一诺。

    郭绵默默斜了他一眼,接着看向胤禩手里的行李箱。

    程一诺立马反应过来,连忙接过行李箱,笑问:“我先放到你房间?”

    郭绵摆了摆手。

    等郭真真轉头找他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的踪影,便问胤禩:“小八,你程叔呢?”

    胤禩跟她解释过,自己消失这段时间是在上复习班。

    她是信的,还夸他有头脑,没有被郭绵的美色迷昏了头放弃前途。就是总支使他干活,恨不得讓他给全家当保姆。

    好在程一诺有眼力见,总是抢着干。

    当然如果他抢慢了,就会被郭绵各种刺挠。如果刺挠得太狠,郭真真就会跟郭绵大吵大闹,家里就会變得鸡飞狗跳,程一诺就得赶紧站出来做停战调解,最后还得打扫战场。

    虽然胤禩不知道‘食物链’这个词,但他能感受到,这个家存在一种‘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生态关系。

    看似最凶的郭真真因为有了个程一诺这个窝窝囊囊的软肋,退化成了‘小鱼’。而之前被她压制的郭绵,则翻身做了‘大鱼’。

    他背靠大鱼,总算不至于沦落到伺候人。

    程一诺一个人承担了所有,任劳任怨。

    “他进屋放东西去了。”胤禩坦然地回答道。

    郭真真不悦地皱起眉:“怎么又是他,我不是把箱子给你了吗?”

    胤禩随口扯谎:“可能是因为他心软,看不得姑娘哭泣,所以想躲一躲吧。”

    郭真真一想也是,没再跟他掰扯,拉着宋时往屋里去。

    郭绵落在后面,本想调侃他一句,却见他冷漠地看了自己一眼,转身去了厢房。

    郭绵:……你这是在跟我冷战吗?

    *************

    “我错了,我明知道他是‘機器人’还喜欢上他,我以为自己免费享受他的服务,就不算吃亏,其实我从来没有主动权,他想要就要,从不征求我的同意,随意打断我的工作,爽完就走,我却只能被动等他来,无论多晚都要配合他。而我不可能对他做同样的事。甚至在我离开时,他根本没有挽留的意思。对他来说,我只是个免费的鸡,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很特别。我真蠢。”

    郭绵走进客厅时,郭真真已把程一诺叫来,一左一右地陪在宋时身边。

    宋时断断续续地倾诉着,一边说一边抹泪,脆弱得让人心碎。

    郭真真也跟着抹泪,咬牙切齿地痛骂周颉。

    “真真!”程一诺唤了她一声,搖搖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慰宋时,帮她解决问题。”

    郭真真点点头对宋时说:“宋啊,听阿姨说,你不仅不蠢,还非常聪明。以周颉的长相、成就和财富,世界上有几个女人能不动心?你只沉迷了两个月就幡然醒悟,决然离开,这是多大的智慧啊!再说,你睡他不也没给钱么,你要是鸡,他就是鸭……”

    “真真!”程一诺再一次打断她,简明扼要地说:“其实真正让宋时感到难受的,并不是这段时间受到的委屈,而是她动心了,周颉却没有。”

    郭真真说道:“我知道,我是在劝她放手,周颉这种人是不会有感情的,全世界都这么说。所以不是她不好,我们要帮她重树信心,才能开启新的恋爱。”

    “干嘛急着开始新的恋爱?”倚在门

    框上的郭绵突然开口,“无情和滥情比起来,倒也没那么无可救药。”

    宋时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你是说他有可能为我改变?”

    “我不知道。”郭绵搖摇头:“我只知道,既然你已经动心,就应該想办法得到他。如果暴力有用,我可以帮你把他绑回来,抽到他对你动心为止。如果金钱有用,我可以变卖家财,支持你给他氪金。如果做小伏低有用,那你就去请教周清。无论如何,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诋毁自己无能。我只接受你在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不接受看到南墙就回头。”

    “要撞你自己撞,别把别人往火坑里推!”郭真真气急败坏地朝她扔了个抱枕,转头跟程一诺抱怨:“我就说她没救了吧!你快给宋时一些正确的建议。”

    程一诺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其实郭绵说的也不无道理。”

    郭真真面色一变:“你怎么能……”

    程一诺握着她的手,笑着摇摇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AI尚有进化的可能,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为什么不能通过‘规训、习得’等方式变得有感情呢?最坏的情况无非是他有基因缺陷,缺少情感神经,但这种人往往没有同理心、性情残暴。根据宋时的描述,他应該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我想他不是没有情感,只是思想高度远超凡夫俗子,不屑和凡人发生情感交流罢了。通俗来讲,他已经超脱了,心中只有大爱没有小爱。”

    郭真真不以为然道:“大爱在哪儿?他看起来可一点也不慈悲。”

    程一诺笑道:“观音有三十三法相,其一叫做马头明王,就是凶恶相。从周颉的事业看,他创造了數十万工作岗位,而AI小周则帮助了无数人,可谓功德无量。”

    郭真真和宋时面面相觑。

    “这么说,让他爱上我,比让唐僧爱上女儿国国王还难?”

    程一诺点点头:“非常难,你的心会被千锤百炼,即便成功,也远不及想象的那么美好。如果一个正常男人对你的爱有十分,那么他可能只有两分。好处是,这两分足以让你得到世人羡慕的财富地位。从世俗的角度来看,光是这些财富,就值得你花重金组一个包含心理学家、情感專家、形象專家的团队,助你攻克他的心房。”

    宋时瞠目结舌,半晌才小声质问道:“算計得来的爱,还是爱吗?”

    程一诺扶了扶眼镜道:“在爱情里,这不叫算计,叫用心。古往今来,男人总是要使尽浑身解数,历经重重磨难,才能得到女神的垂青。你觉得这是算计吗?”

    郭绵冷冷说道:“别浑水摸鱼,算计和用心是泾渭分明的,早晚能看出区别。”

    接着转向宋时,“攻克周颉确实难度很大,但我不建议你找什么狗屁專家,专家如果有用的话,周颉早就结了八百次婚了。”

    “那我该怎么做?”宋时脸上原本只有痛苦,现在又添了一层厚厚的迷茫。

    正在这时,手机叮得一声,推来了一封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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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时想起之前周颉曾问过天问她和周清的姻缘,心中一动,当即点开链接,点进机遇导航,选中‘命中注定的爱情’模块。

    刹那间,屏幕上光芒闪烁,一行烫金字浮现出来:“经系统测算,您命中注定的爱人已然出现在您的生活之中。此人命格贵重,财气旺盛,福寿悠长。其面容英俊,气质卓然,在人群中定是瞩目焦点。虽然你们现在尚未心意相通,并将经历漫长的磨合,但终将相知相爱。婚后,你们将迎来三个可爱的孩子。在漫长的岁月里,你们携手走过风雨,恩爱如初,相伴一生。”

    所有人看完:—__—

    五分钟后。

    郭绵:“他不死了?不是,周氏开发这个破系统应该会拖垮主业吧?”

    郭真真:“真有这么个系统吗?不是周颉变着法求和?”

    程一诺:“恭喜周太太求仁得仁。”

    宋时:“……那我,现在是不是该回去?”

    “且不论它算得准不准,你现在回去,可以接受他的冷漠和强势吗?”郭绵问。

    宋时小脸一垮,撅着嘴摇头。

    郭绵道:“如果你真的信这玩意儿,就没必要委屈自己,反正他早晚是你的。等到想到克制他的办法再回去也不迟。”

    宋时猛点头。

    “你可别听她的,她和周颉半斤八两,都莫得感情!”郭真真连忙反驳,而后苦劝:“人民币掉在屎上还是人民币,但你就不一定想要了。既然你最后要给他生孩子,就要把他看紧,否则将来哪天忽然冒出个带孩子的前女友,你就会经历阿姨的悲剧,下半辈子嘴里一直含着口屎。”

    郭绵终于忍不住训她,“郭真真女士,注意素质!”

    郭真真沉浸在自己的悲惨经历中,没顾得上搭理她。

    宋时反过来安慰郭真真:“阿姨您别担心,周颉他……还是个努力学习当人的机器人,应该还没有劈腿的能力。”

    郭真真翻了个白眼:“他下边那个脑子可比上边的脑子学的快啊。”

    “啊?”

    郭绵赶紧把她捞起来,“跟一精神病较什么真啊,起来,洗漱睡觉,明儿跟我一起去参加雷喧新电影的首映礼。”

    俩人到了卫生间,听到郭真真扯子嗓子大喊:“我警告你啊,不许和那个雷喧假戏真做,你要是真和他谈了,我就趁你睡觉的时候掐死你!”

    宋时:……

    胤禩:明儿就把程一诺的活儿全干了,让我丈母娘开心开心。

    第87章 第87章……

    宋时和郭绵很久没睡一床了,不觉聊到天将亮。

    最后宋时问了一个很容易终结的话题,打算收尾睡觉。

    “天问发售后,你会买吗?”

    “买。”郭绵毫不迟疑。

    “真假?”宋时诧异道:“我以为你不信算命呢。”

    “我是不信,但我四哥信,还特喜欢到处给人算命,我得带回去和他套套近乎。”

    “什么四哥?”

    “老四胤禛啊,我上次穿过去,差点见到他本人。”

    在宋时发出驚声尖叫之前,郭绵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最后这场談话一直进行到程一諾出门买早餐。

    郭绵再也支撑不住,强令宋时不要再问。

    刚闭上眼忽然想起成亲时对胤禩许下的承諾,摸出手机给程一諾下了一条命令:带小八去你们医院做一次全面体检。最贵的那种。

    发完手机噗通掉在脸上,她连声痛呼都没发出就睡了过去。

    *******************

    首映两点开场,四点半进行映后互动,郭绵只要在互动阶段出现在观众席,并被镜头‘无意’扫个两三次即可。

    互动结束后,郭绵跟雷喧发了条信息就准备撤了,他却邀請她上车聊聊。

    “有什么话不能在手机上聊啊?上你私人保姆车不太好吧,青天白日的。”

    “少废话,我是你老板,我讓你过来你就过来!”

    郭绵讓宋时幫忙打掩护,鬼鬼祟祟上了车,却见雷老板笑得很谄媚:“大佬,评价一下呗,我的演技有进步吗?”

    雷喧这个咖位,身边太多吹彩虹屁的,几乎听不到真心话,网上的批评也都被粉丝的好评衝了,但他演的时候感到很吃力,想提升不知从哪里下手,去报班又放不下自尊心,故而抓着郭绵求教——郭绵是公认的天赋流,又是正经科班出身,既会演又会讲,第一次合作时,就对他幫助甚多。

    郭绵对他毫不客气。不过犀利批评的同时还伴随着亲身示范,这就讓人恨不起来。

    怕被粉丝堵住走不了,雷喧的保姆车很快驶离

    影院,停在了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

    不巧的是,这里正对着禛童医院的VIP停车场。

    正打算乘车离去的胤禩,不经意间一抬头,鹰眼般的双眼瞬间捕捉到令他極为不适的一幕。

    郭绵和一个極为英俊的男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距离越来越近,眼见就要亲上去。

    他瞳孔一缩,一股热血衝上头,想也不想便开门下车,跨过栅栏,冲到车前,对着那扇车窗大力拍下去。

    雷喧和郭绵闪电般分开,怒目看向窗外。

    然后郭绵脑子一抽,猛地拉上窗帘,对司机喊道:“赶紧开车!”

    瞥见后面有輛车风驰电掣般追上来,雷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男朋友?”

    “不是。”郭绵不假思索地反驳,反驳完不由自主地掐起了眉心,神色懊恼地说:“别问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跑。”

    不一会儿,司机忽然驚呼:“卧槽,后面这輛车疯了吧,在高架上别车!”

    郭绵掀起窗帘一角,果只见程一诺那辆车硬朝保姆车上挤,连漆都蹭掉了好几处。

    更危险的是,胤禩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似乎想跳到这辆车上来。

    她气得快吐血,无奈地对司机说:“大哥前面停下车,我下去。”

    “可是高架禁停啊,我快没分了。”司机道。

    雷喧也说,“不行,就这样把你扔下,我成什么人了?”

    说完掏出手机,“如果他不是你男朋友,咱报警吧。”

    “别!”郭绵赶紧拦住他,“是我家人。”

    雷喧愣了愣,目光变得玩味起来,“没听说你有这么一个家人啊,老爺子的私生子?”

    “如果真是,請你创死他。”郭绵随口一说,低头给程一诺打电话,想让他勸勸胤禩。

    谁知程一诺根本没在车上,车子是自动驾驶!

    郭绵暴怒:“你那台25年产的老破车跟现在的自动驾驶系统根本不匹配,时灵时不灵的,你让他一个人回家就是谋杀!”

    但现在骂什么都晚了,她只得坚持下车。

    不料这时司机又报上一个坏消息。

    “喧子,老跟着咱的那两个狗仔也追上来了,怎么办,停不停?”

    雷喧脸色一沉,肉眼可见得紧张起来,看着郭绵说道:“这俩人跟我有仇,非常擅长颠倒黑白,你要是这时下车,再和那个别车的家伙拉扯不清,咱们前面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炒作恋情是一把双刃剑,但凡这段恋情有点不光彩的瑕疵,前期有多少人磕糖,后面就有多少人回踩。

    如果狗仔拍到郭绵从雷喧被刮烂的保姆车上下去,安抚(实际应为抽他)怒火中烧的胤禩,很容易被大众解读为出轨被抓包。不仅她会被扣上劈腿的骂名,雷喧也会成为人人唾骂的小三。

    只要她不露面,胤禩的行为就可以解释为对电影不满。

    但那两个狗仔为了拍到雷喧和粉丝冲突,竟意图制造车祸逼他停车。

    嘭!

    程一诺的车被撞,重重撞向保姆车,保姆车差点从高架上飞下去。

    司机惊出一身冷汗,破口大骂。

    “看来不得不报警了!”雷喧再次掏出手机。

    这次郭绵没拦他,毕竟生命安全最重要。

    可就在下一秒,外面又响起尖锐的摩擦声。

    郭绵和雷喧忙探头看去,只见胤禩乘坐的那辆车掉转车头,把狗仔车卡死在护栏边。两辆车的车头都变形了。

    雷默默把110改成了122,帮他们报了交通事故,而后看着郭绵道:“我相信他是你家人了,男朋友绝不会在‘被绿’的气头上保护你。”

    郭绵:……

    两个狗仔头眼看着保姆车飞驰而去,从车内探出头来对胤禩破口大骂。

    他们身上各处都别着微型相机,只要胤禩被激怒,他们就能多少套出点他和雷喧的关系。

    郭绵以为他在盛怒之下,会跳出来把这俩人当出气筒,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花多少钱买下视频。

    可是直到保姆车驶出很远,车门都没有打开。

    郭绵不禁怀疑,难道车门变形打不开了?不对,他可以从车窗钻出来。他受伤了?

    她赶紧打电话给宋时,让宋时来接胤禩,仔细叮嘱道:“如果你到这儿以后找不到人,直接去交警队要人。”

    但是宋时没能接回胤禩。

    他受了点伤,不过没有住院,去了关宇家。

    这一晚闺蜜俩仍同床,但和昨夜话说不尽相反,俩人没说一句话。

    郭绵快睡着了,才听到宋时呓语般说了一句:哎,八爺比我难啊。

    *****************

    一晃三天。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宋时多次劝说郭绵,让她去跟胤禩解釋清楚,把他从关宇家领回来。

    “说不定周太和周老爷子也在苦劝周颉来接我,而八爷期盼你的心情,比我期待周颉还要煎熬。毕竟我想见周颉随时都能见,而他每一年只有这几天能见到你。错过又要等一年。”

    她甚至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可郭绵就是不为所动。

    周颉比郭绵无情何止千百倍。

    宋时一想到自己往后要吃的苦头,怕是胤禩的千百倍,心里瑟瑟发抖,萌生了放弃的念头。

    第四天中午,宋时突然接到賈導助理的电话,对方邀请郭绵前往賈導家中进行角色解读。

    原来,三个月前(正好是胤禩第一次穿越过来的那几天),郭绵参加了賈導举办的派对,当时她想在贾导筹备的黑色喜剧片中争取一个角色,给贾导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第一稿剧本已经完成,其中有个角色特别适合她,所以贾导便想叫她过去细談。

    这部影片是国际合作项目,在海外拍摄,大概率不会在国内上映,因此郭绵的丑闻对她能否参演影响较小。当下最关键的因素,还是角色贴合度与演技。

    换句话说,她能参演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这是自丑闻爆发以来,最令她振奋的消息。

    她当即整理一番带上宋时出门。

    刚上车就收到雷喧发来的信息,却是一个金额为66666的红包。

    郭绵不解地回了个问号。

    雷喧发来语音:“别装了,你老公找我了,恭喜你啊英年早婚。”

    郭绵按下语音键准备否认,忽然想到那句‘你要在外行走,必得以皇子福晋的身份,除此之外任何身份都会委屈你’,最终什么都没说就松开了,只是默默把红包退回。

    雷喧又发来一次,并附语音一条:“你老公请我吃了喜糖,我给你补一份礼钱是应当的。收着吧。”

    郭绵:……

    “你老公这人真的挺不错。那天见他顶着那么个性的发型,气势汹汹地别我的车,甚至还想跳车爬车,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个行事冲动、没什么脑子的富二代呢。结果接触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人特别有教养,幽默风趣还知识渊博。听他说话,就跟听国学大師授课似的,我都寻思着介绍他去参加‘国学尖子生’节目呢。可惜你公婆对他的管束很严格,不允许他抛头露面。”

    郭绵:……够了。

    雷喧:不够,远远不够。

    “说真的,这人可太靠谱

    了!那天他不光帮咱们把狗仔车给拦下了,还从那两个狗仔手里把好多偷拍我的照片、视频之类的物料都要回来了。而且啊,从那天之后,那两个比狗皮膏药还难缠的狗仔就彻底没了踪影,我真服了。要不是你婆婆命里担不起两个儿子,我和他当场就拜把子了。”

    郭绵:……大清魅魔你真行,胡说八道还把爹妈都带上。

    “我说,婚都结了,以后好好待人家。别再跟这回似的,一句话能解釋清楚的误会,非得憋着不说。这不作践人么?我都给你解释清楚了,也答应他了,以后和你对戏的时候注意分寸绝不越界,还有,不让你接激情戏。”

    我跟他解释得着吗,又没真的嫁给他!谈都没谈呢!郭绵恼火道:“谁给你的权力替我做主?!”

    “嘿!刚签了合同不到一个月,就把我这老板忘了?”

    “……”是不是天底下所有老板都不干人事???

    半晌郭绵回了一句:我找温姐主持公道!

    雷喧:師傅说了,小师妹要听大师兄的。

    郭绵:狗屁。

    雷喧:文明点。

    郭绵气得半天没碰手机,直到有个电话打进来。

    是关宇。

    郭绵以为她也是来给胤禩搭台阶的,直接摁掉没接,她却锲而不舍地又打过来。

    宋时劝道:“快接吧,万一跟郭署长的案子有关呢。”

    郭绵只好接起来。

    “小郭,我刚得到一个重要信息,你父亲在郭署长自杀前半小时到过看守所,跟她单独交谈了大约十分钟。”

    郭绵神色骤然一变。

    “有些事不方便电话里讲,你现在到我家来吧。”

    眼看前面就是贾导家的大门,郭绵毫不迟疑地答道:“好,我现在就过去。”

    **************

    关宇住独栋别墅,位置相对偏远。

    按响门铃后,一个高大威猛的机器人开门迎接她们。

    宋时见之变色,在背后扯了郭绵一把,低声道:“看来关院长在家里遭到过袭击。”

    郭绵脚步放缓,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机器人是周氏为警方定向研发的保卫者,战斗力超强。它搭载先进的攻防系统,能适应复杂环境,反应极速。身体由特殊合金打造,刀枪不入。一旦受到攻击,内置感应装置就自动向警方报警,传输位置、受损情况及攻击者数据。一般用于在重大刑事案件中保护关键人,或追捕极度危险的逃犯,领用审批流程非常严格。”宋时道。

    郭绵了然,感慨道:“关院长曾对我说,在她决定接下这个案子那一刻,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觉得她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八爷?”宋时如此问,显然是想提醒她别忘了胤禩为她做的一切,为接他回家做铺垫。

    郭绵一身反骨,越是被道德绑架,越想做没有道德的人,故意答道:“你好像漏掉了很关键的一条——我付了高昂的律师费。”

    宋时:……

    她们跟着机器人进了客厅,却见客厅已经坐了两位客人。

    背对着她们的,是一位潮男。他头戴花色冷帽,身上叠穿藏蓝色针织开衫与天蓝色条纹衬衫,下身搭配军绿色休闲裤,脚上蹬着一双蓝灰配色的阿甘鞋。这身行头乍看之下不见任何显眼的品牌标识,可但凡对时尚圈有所涉猎,便能一眼认出,这些单品全出自全球顶奢品牌的当季最新系列。

    与之相对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她周身散发着浓厚的学者气质,以至于很难再去留意她具体穿着什么。

    他们交谈得非常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郭绵和宋时的到来。

    “小郭。”

    这时挑空客厅的上方传来关宇的呼唤。

    郭绵抬头,只见关宇站在二楼走廊里,表情严肃地说道:“上楼来吧。”

    接着又简单招呼宋时:“小宋,我没时间招待你,你陪小章先生和我的邻居宋教授聊聊好吗?”

    “好嘞!”宋时应了一声,接着给了郭绵一个吃惊的眼神——小章先生!那个背对着咱的潮男竟然是八爷!瞧瞧人家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对比之下,你对人家算虐待吧?

    郭绵视若罔闻,对站起来打招呼的宋教授弯了弯腰:“您好,宋教授。”

    “你好啊,‘秋童’。”

    郭绵颇有些惊讶:“您看过这部戏?”她看起来像是整日沉浸在书海、抵制电子屏的学究。

    宋教授刚点了点头,宋时便惊喜万分地叫道:“天呐,您是清史专家宋岚教授!听说编剧创作《大清翻译官》剧本时,参考了您很多篇研究文献!”

    “看来咱们有的聊了。”宋教授笑着招呼她:“过来坐吧,本家小姑娘。”

    郭绵沿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余光瞥到胤禩,他始终岿然不动,甚至没和宋时打招呼。

    哼,冷战!

    第88章 第88章……

    关宇的书房开着门,郭绵自行进入,一眼看到书案旁邊摆着一张轮椅,心里一惊,忙问:“您受伤了?伤得严重吗?是谁干的?”

    “不碍事。”关宇轻描淡写地把这个话题略了过去,取下老花镜,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讓她落座,而后面色严肃地直奔主题:

    “我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郭绵深深吸了口气。

    “桑靖死了。”

    “怎么会?!”郭绵臉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转瞬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廉政司怎么能任由两任署长都在定罪前离奇死亡?他们就不担心没法对公众交代吗?!”

    关宇平静地说道:“他是被看守所的警察活活打死的。还记得开发署官方账号发布的不雅视频吗?视频中被他性侵的小男孩,是那警察的侄子。这可能是单纯的報复,也可能掺杂着阴谋,不管怎么说,桑靖死了,我们把他当做关键证人的希望落空了。”

    这确实是个很坏的消息。

    自从抱上温恒远大腿,连祝京那邊都消停了,眼见着就要柳暗花明,谁承想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不过你不要太灰心。”关宇给她打了打气,“电话里我告诉过你,你父親……”

    “请您不要用这个称呼指代他。”郭绵忍不住插了一句。

    关宇顿了顿,旋即改口道:“姜泽术在郭署长自杀前探望过她。很显然,他的出现与她自杀脱不开关系。原本那天是她被关押的最后一日。如果姜泽术没去探望她,又或者,我讲得再直白些,没有逼迫她,她本不该走上绝路。姜泽术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出于个人恩怨,还是他早就深陷罪恶的泥沼,成了那罪恶链条上的一环?”

    郭绵面色严峻不发一言。

    关宇继续引导她:“我有一个设想,郭署长若不死,他自己就得死,所以他拿你和你母親的性命去要挟她……”

    “不。”郭绵打断她,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姥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为了親人的性命掩盖真相,讓害死那二百八十三名航天工程师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我姥爷常抱怨她比明朝的海瑞还要‘迂腐’。您设想,讓一生刚正不阿的海瑞为了妻儿的性命包庇奸臣贪官,可能吗?”

    关宇微微一笑:“你果然很了解她,想必也很了解姜泽术。这正是我叫你来面谈的原因。正如你所说,郭署长一死,基地事故的真相就被永远掩埋。那些禽兽披着人皮混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有个桑靖现出原形,却这么快就被灭口。现在姜泽术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我需要了解他去见郭署长的动機。我们先从舉報说起,好吗?”

    郭绵没有絲毫迟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她。

    “七年前,开发署对CU_02号行星开发项目进行公开招標,姜泽术第一时间投递標书,郭署长私下里要求他退出。姜泽术不愿意。他认为悦缇集团完全符合招標要求,郭署长不应该干涉市场化行为。可是在郭署长看来,就算他比别的竞标人资质更好、報价更低,像这种瓜田李下的情况,也应该自觉避嫌。最后郭署长还是将他的标书撤了,他们因此结了仇。”

    这一句结了仇,不知包含了多少家庭纷争。

    从那之后,姜泽术对郭真真和郭绵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郭真真在赵老三的推波助澜下,与父母、婆婆、丈夫三方不断争吵,逐渐精神崩溃;

    郭绵在亲奶奶和赵老三的

    蒙骗引导下,对生了病而不自知的郭真真横加指责;

    赵佳慧则向她道出姜泽术让前妻、私生女和现任妻子女儿共同生活的荒诞事实,并与她青梅竹马的周清睡在了一起。

    那两年郭绵就像被塞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每时每刻都在承受三昧真火的炙烤。

    而今她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来,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儿。

    “两年后,基地发生事故,姜泽术舉報招标流程不规范,指责郭署长因愛护个人名誉,没有将工程交给更优质的承建商,这才导致事故发生。但记者报道的却是,他舉报郭署长贪污。我没有见过举报信,无法判断记者报道的真伪,但廉政司的确是因为这封举报信,开始调查郭署长。”

    关宇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而后说道:“单从举报事件看不出姜泽术参与犯罪。只能说,这一次举报,使得重建基地的公开竞标变得更加规范和透明。因此悦缇集团子公司在这一次竞标中得以成功中标。可是,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个,完全没有必要逼死她。以你对他的了解,有没有什么头绪?”

    郭绵想了很久,最后闭上眼摇了摇头:“我无法客观地描述他。我只能说,我姥自愿赴死,一定是为了真相更早被揭示。由此可以判断,姜泽术一定知道些什么。”

    “那你能问出来吗?”关宇顺理成章地问。

    这才是她叫郭绵来的真实目的。

    郭绵蓦地睁开眼,从她的目光中就能看出内心的震颤。

    关宇知道这个要求对她来说过于苛刻。

    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问出来意味着把他送进监狱,问不出来则意味着这段如薄纸般脆弱的父女关系,将彻底走向无可挽回的境地。

    但作为律师,关宇并不会在问案的时候太感性,她平静地说道:“监控音频被毁,我们无法得知他究竟对郭缇说了什么,警方也没有依据对他进行传唤审讯,眼下只能靠你。”

    郭绵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不过,她随即给关宇提供了另一条调查思路:“廉政司处长陸一鸣的儿子陸尧在龙泉山庄惨遭虐杀。据他所言,陆一鸣手里掌握着祝京的犯罪证据,而陆一鸣参与了对郭署长的审查。”

    关宇眼中闪过一絲锐利的光芒,果断回应:“好,我亲自去会会他。”

    郭绵站起身准备离去,关宇臉上这才透露出一丝感性的温柔:“我找个人陪你去见他。”

    “不必。”郭绵知道她说的是胤禩,果断拒绝道,“我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脆弱。”

    “那你也不能总把人扔在我这儿啊。”关宇佯装不滿地抱怨:“我这儿又不是托夫所。”

    “……”郭绵:“他不是!”

    “听说已经拜堂了。”

    郭绵:……胤禩你叫小八还是喇叭?!这点破事儿到处说!

    “不是您想的那样,我……”

    关宇重新带上老花镜,从手边的资料架上抽出一份纸质文件,看了看递给她:“你看看这是什么。”

    郭绵接过来,见是一张照片,拍的是清康熙年间的内务府档案,上面写着:郭络罗明尚之女绵绵生于乙未年乙酉月丁亥日甲辰时于康熙四十年五月初五指婚八阿哥九月初八举行大婚之仪……

    “你或许不把这场婚姻当回事,可八爷一生只娶一次妻。在他那个时代,婚姻是最重要的人伦关系之一,不像我们现在这么随便。即便他对你没有愛,作为一个丈夫,不可能对妻子的不忠无动于衷。更何况他早已将你视作相伴一生的人,哪怕这一生大半时间都要在盼望中独自支撑,也落子无悔。请你体谅他那天的冲动。”

    郭绵不为所动,淡漠如常,“年少总是深情,可是深情不及久伴,现在就谈一生,未免太早。”

    关宇笑着摇摇头:“人世间的感情,只有最炽热浓烈的时候才是最美的,待激情褪去,看似温馨的生活中充斥着鸡毛狗血,王子和公主亦不能例外。所谓深情不及久伴,不过是岁月把惊涛骇浪都磨成了死水微澜。

    所以我更鼓励年轻人趁着还能为愛昏头时,好好疯一场。等活明白了,心也老了。就像书中说的,人到了懂愛的年纪,就再也遇不到爱了。”

    对于年长者的规劝,郭绵一如胤禩在白波面前那般油盐不进。

    “我不需要珍惜这东西,爱我的人太多了,多到让我厌烦。”她的傲慢和不以为然根本不加掩饰,若是胤禩听到,一定恨得牙痒。

    关宇非常无奈,幽幽叹气:“天公确实偏爱你,不仅在容貌上,更在时间上。你的二十五个月,是他的二十五年。你只用短短两年多,便可考验他一生。只是当你发现他果真用一生践行承诺时,他的人生或许已经走到尽头。”

    郭绵蓦然僵住。

    关宇却无心再说教,指着她手機上摇摇晃晃的火漆印章道:“无论如何,人是你带回来的,你得领走。”

    郭绵:……

    关宇打开笔记本,准备进入工作状态,看她皱着眉不动,玩笑着威逼了一句:“你再不领走,我走。”

    郭绵:……

    下了楼,发现客厅里只剩下宋教授和宋时,胤禩已不见踪影。

    宋时用眼神示意她往院子里看。

    于是郭绵穿过客厅来到后院。

    与关宇野心勃勃的内心不相符的是,院子装成了侘寂风,又融合了苏派建筑的温婉风格,营造出一种极致的静谧恬淡。

    胤禩站在一棵枝干嶙峋的黑松旁,懷里抱着一只黑色小猫,温柔地抚摸着。背后的窗棂刚好框起一片翠竹,那浓郁的绿色就像春日的勃勃生機,极大地削弱了笼罩在他上的萧瑟落寞。而那身剪裁绝佳的时装,不仅把他与生俱来的贵气完全衬托出来,且与他身上浓浓的古典气质碰撞出了独特的火花,比穿长袍的蜘蛛侠更精彩。

    郭绵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機偷偷拍了张照。

    明明按快门没有声音,胤禩却在那一霎忽然转过头。

    “猫咪可爱,我拍猫。”郭绵自以为机智地化解尴尬。

    其实胤禩至今连个手机都没有,他根本意識不到被人用手机对着就是被拍。她这么一说,反而是露了马脚。

    说完她就意識到自己犯了蠢,懊恼得想把舌头咬掉。

    胤禩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直直地望着被她做成手机吊坠的火漆印章,淡淡说道:“它有名字。”

    这一来一往的交谈意外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冷战。

    郭绵自然而然地收起手机,装作不经意地问:“叫什么?”

    “小章。”

    “章八的章?你取的?”

    “恩。”

    郭绵看那猫儿体型不小,且毛色油亮,不像是没主的,便问:“谁养的,你乱给人改名合适吗?”

    “无妨。”胤禩抬眸瞥了她一眼,微妙地流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哀怨,“反正它也是被遗棄的。”

    什么叫也?

    郭绵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好气又好笑地问:“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被遗棄,而不是离家出走的?”

    “物业在各处张贴了寻主启示,倘若它是离家出走,主人早该找来了。”

    “说不定他在这里过得更好,舍不得走了。也说不定主人看到他有了更好的去处,不忍带他回去过苦日子呢。”

    “那他的主人一定不是真心喜爱它,否则岂会毫不在意他的意愿。岂不闻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它是猫不是狗。猫可比狗娇气难养多了。我看他在你懷里十分安逸,没有丝毫眷恋旧主的迹象。”

    胤禩撸猫的动作一顿,深吸一口气,又一次看向她,目光中充滿悲愤,“相思本是无凭语,事非经过不知难。”

    郭绵一下子没话说了,半晌憋出一句:“他不认识回家的路吗?”

    “这世上他唯一认识的路便是那条回家的路,只是主人不来找,怕是家中已有别的猫。何必回去自取

    其辱。”胤禩语气哀怨。

    郭绵扭过头去咬着唇憋笑。

    胤禩垂下眼睑等她表态,表面虽云淡风轻,撸猫的动作却比方才浮躁多了。

    喵~喵~

    原本闭眼享受的猫儿对他的服务不满意了,挣扎着抬起头,睁开碧玺一般的双眼,喵喵叫着抗议。

    绿眼睛的小黑猫哎!叫声也好听!

    怎么可能有人舍得遗弃它?!

    肯定是他从哪儿找来的演员猫!

    郭绵明知被钓,却被勾得心痒难耐,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伸手欲摸。

    不料刚触到皮毛,胤禩忽然一转身,让她摸了个空。

    她一怔,旋即恼火起来,转身就走。

    胤禩听到脚步声,连忙转过身来追,下一秒眼前一花,怀里的猫儿竟被抢走。

    郭绵抱着猫儿冲他得意地挑了挑眉。

    他这才意识到方才她只是虚晃一招,为的就是引他来追,趁机抢猫。

    “还来!”他满脸怒容,作势欲夺回,郭绵也学他方才,往旁边一转身。

    哪知胤禩伸手也假动作,本意便是让她只顾猫儿顾不得自己,趁机将她抱住。

    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又到了怀里,他心神激荡,不由暴露本性,霸道地宣示主权:“你和它都是爷的!”

    喵~小章表示赞成。

    “都是你的债主!”郭绵胳膊肘用力捣了他一下,斥责道:“别蹬鼻子上脸,松手!”

    就算她不说,胤禩也没打算久抱。

    到底是在别人家,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这个深受传统礼教熏陶的古人,终究是放不开。重要的是,他的右臂在那天的撞击中骨折了,稍一用力便痛得钻心。

    若在从前,他会以此博取郭绵的愧疚和心疼,但现在,姐姐对弟弟的关怀已经无法满足他。他想要女人对男人的爱慕,想要郭绵将他当作丈夫,给予他尊重。

    “它不是,你是。”说完这句他迅速松开,忍着手臂和肋间的疼痛往后撤了一步,朝郭绵伸出手:“把小章还来。”

    郭绵听他的才怪!

    闲适地撸着猫训教道:“别人丢的猫不要随便往家捡。你‘捡’的这只,表面看起来很乖,但他如果真的乖,是不会被遗弃的。他肯定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比如举止粗鲁地约束主人的自由,擅自干涉主人的工作,以及拒不接受人猫殊途的现实。这种猫只有调教好了才能往家带。”

    胤禩哼笑:“既如此嫌弃,为何舍不得撒手?”

    郭绵不理他,拎着猫咪的前腿举到面前,煞有介事地问:“小章啊,你说你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乖乖听姐姐的话,姐姐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猫咪睁着那圆溜溜的碧绿眼睛望着她,眼神无辜又懵懂,嘴里“喵呜喵呜”地叫着,声音软糯极了。

    郭绵刚想说乖宝宝,就听胤禩道:

    “他说他会为你尽力改变,问你还会不会亲近别的猫,会不会为了别的猫弃他而去。”

    我竟不知你们上书房还教猫语。郭绵腹诽着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抬眼斜睨着他,没好气地回答道:“你告诉他,我没兴趣也没时间养,别的猫。”

    胤禩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客厅里,两个姓宋的看客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宋教授道:“章先生从你们一进门就神不思属,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宋时带着一脸姨母笑说道:“美人也难过英雄关啊,要是换成旁人这样动手动脚纠缠不休,绵绵早将他打残了。”

    关宇送她们出门时泪洒现场,宋时以为她舍不得胤禩,好一通安慰。

    只有宋教授知道她是舍不得小黑(小章)。

    好在几天后郭绵便将这个‘小演员’送了回来。

    关宇越发觉得她心有七窍,剔透非常。

    第89章 第89章……

    当晚程一诺做了一大桌菜,还开了一瓶红酒,庆祝胤禩回家。

    郭绵總觉得他对胤禩殷勤得过了头,对他百般嘲讽试探,宋时也在一旁时不时添上几句,帮着敲边鼓。

    他默默受着,笑而不语,直到众人围坐桌前,他才缓缓道出如此兴奋的原由。

    原来他从小没有父母,和奶奶相依为命。九岁那年奶奶病故,之后他便独自一人生活,每次看到别人一大家子吃饭都特别羡慕。胤禩和宋时的到来,为这个院子注入烟火温情,圆了他儿时渴盼的家庭梦,讓他倍感幸福。

    郭绵想:果然缺母愛……

    大概是因为不自觉露出了嘲讽的表情,桌子底下,胤禩輕輕踢了她一下。

    正在这时,大受感染的郭真真破天荒得给郭绵夹了一条蟹腿,接着给‘小章’夹了一条炸鱼,又给胤禩和宋时一人夹了一块红烧肉,盛情邀约:“你们两个多住些时日,以后也要常来。”

    宋时积极响应,胤禩微笑点头。

    五人一猫,其乐融融。

    郭绵一阵恍惚,好似看到了十年前的郭真真。

    那时姜泽术还是个好丈夫,總是无条件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和她分享工作中的事情,带她出去社交,为她分担教养孩子的压力。她的生活无忧无虑,性情天真烂漫,对人热心大方,不管在哪里,她總是人群中的焦点,身边的人无一不喜愛她。

    程一诺好像把她变回了曾经最幸福的模样。

    郭绵忽然想:我千方百计阻止郭真真谈恋愛,到底是怕她受傷,还是怕她受傷后发疯自己兜不住?

    答案好像是后者。

    她受够了照顾精神病人,害怕被拖累,想通过阉割郭真真的情欲令其保持清醒健康。

    但其实……如果实在阉割不掉,也可以保持強大,死死压制住程一诺,讓他永遠没有机会飞黄腾达,做不成第二个姜泽术。

    而想要強大,就得从姜泽术嘴里套出话来,查出郭署长死亡的真相。

    ***************

    第二天郭绵带着胤禩前往禛童医院探望姜泽术。

    “赵佳慧剛離开病房,正在朝电梯走。”

    郭绵收到程一诺发来的信息,数着秒数走出楼梯间,准确无误地和赵佳慧擦肩而过。

    她那強大的星光讓人无法忽视,赵佳慧当即顿足,诧异地轉过身,试探着喊了一声:“郭绵?”

    郭绵停下脚步,侧身从墨镜中看了她一眼,旋即轉身继续往前走,压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赵佳慧眼见她朝姜泽术的病房走去,赶忙追上去,剛想拉住她,身前忽然横插过来一个不怒自威的年輕男子。

    他左手抱着鲜花,右臂一展,将她与郭绵隔绝开来。

    赵佳慧敢笃定,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人。可就在目光触及他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翻涌而起,仿佛怨憎与期待交织,痛苦又甜蜜。

    她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把追郭绵这件事都全然抛在脑后。

    “你……”

    一句‘你是谁’尚未出口,赵佳慧忽听前面传来郭绵的呼唤。

    “小八,过来。”

    于是抱花的男子一错身掠过她,疾步追上郭绵,与她一起进了姜泽术的病房。

    赵佳慧怅然若失,同时心中警铃大作。

    郭绵已和姜泽术断绝父女关近六年,離家前她放下狠话老死不相往来,这几年再苦再难她都没有食言,而今为什么突然来探访?还带着花!难道她发现娱乐圈不好混,打算回来争奪悦缇集团?

    赵佳慧赶紧跟过去,却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她越发疑神疑鬼,敲了敲门呼唤道:“爸爸,你还好吗?”

    姜泽术没有回应她,也没接她的电话——和从前一样,只要郭绵在,他就把她当空气。好似多看她一眼,都怕郭绵吃醋一样。

    这令她饱受嫉妒和自卑的折磨,只能躲在角落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奪走父親的关爱,让郭绵永遠消失。

    而今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一大半,就差祝京临门一脚,把郭绵踹进十八层地狱了,她绝不能失败!

    她叫来护士长,以担心父親安危为由,要求強行破门。

    悦缇集团是这家私人医院的股东之一,护士长不敢怠慢,忙请示领导找来钥匙。

    门打开后,赵佳慧第一时间冲进去,只见郭绵站在姜泽术面前,面色平静地说道:“我会再来看您的,保重。”

    说完便戴上墨镜

    准备離去。

    “绵绵别走!”姜泽术急的扯着一团管线坐起来,恋恋不舍地伸手抓住郭绵的衣摆,哽咽道:“让爸爸再好好看看你。你……长成了爸爸最期待的样子。”

    郭绵双拳紧握,脊背僵直。

    “姜先生,有外人来了,郭绵身份敏感,不便多说什么。”胤禩上前揽住郭绵肩膀,同时将她的衣摆从姜泽术手中抽出,语调温和却沉稳有力,“她既然承诺了,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姜泽术满臉恼怒嫌惡地看了眼‘外人’——赵佳慧,仿佛她真的是个不相干的外人。但他不敢勉强郭绵,只得嘱咐胤禩:“照顾好她。”

    胤禩点了点头,拥着郭绵朝门外走去。

    “绵绵!”姜泽术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眼见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眼前,忽然颤声喊道:“爸爸是有苦衷的,你要相信爸爸,事情不是媒体报道的那样,爸爸最爱的人一直都是你,绝不可能伤害你。”

    郭绵脚步未停,反而运步如飞,逃也似得离开了病房。

    电梯刚好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她却一头扎进旁边的楼梯间里。

    “绵绵!”胤禩焦急地追上去,只见她背对自己,伏在楼梯扶手上大口喘气,就像溺水者刚刚浮出水面一样。

    他正要走上前安慰,身后忽然嘭得一声巨响——楼梯间的门被人撞开,来的正是赵佳慧。

    她和郭绵形似神不似,胤禩看她,不觉得親切,只觉得十分厌惡。

    这份厌惡,一部分源自这个名字,根在三百年前的郭络罗嘉慧身上;另一部分则好似版权所有方,眼睁睁看着自己悉心珍藏、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被粗劣的三无厂家仿制,心中难免感到被亵渎。

    赵佳慧能感到他对自己的輕视厌烦,心里刺痛恼火,臉上却保持着体面的微笑,款款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赵佳慧,郭绵的妹妹。你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吗?”

    “助理。”胤禩冷淡地回应,没理会她伸过来的手。

    “只是助理?”赵佳慧收回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对,我姐姐很少给别人名分,谈了这么多,只承認过一个周清。不过能陪她来见父親,可见你在她心中分量不轻。能被她青睐,可是全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福气,你可要好好珍惜。毕竟你的竞争对手,是周氏集团二公子、盘创科技总裁以及数不清的政商大佬,连盘创科技总裁助理辛丞那般精明的男人,为她付出了生命,都什么也没得到呢。”

    说到这里,赵佳慧忽然转向郭绵,扬声道:“对了姐姐,你还不知道吧?那天辛丞拼死护你离开龙泉山庄后就彻底消失了。据说被祝总处理掉了。另据说,第二天天龙泉山庄的老虎没有投喂。”

    胤禩瞥到郭绵手背上的恶青筋蓦地绷起。

    “别叫我姐姐。”郭绵缓缓转过头,轻蔑地嘲讽道:“姜泽术从没有在法律层面上承認过你。你连一份亲子鉴定都没有。”

    这无疑是在提醒赵佳慧,你没有继承权,我这次回来,就是要修复和姜泽术的关系,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赵佳慧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目光中渐渐显露出疯狂的嫉妒和憎恨。

    为了能在父亲心中能有一席之地,她早早弃学进入公司。

    为了能压得住下属中的老油条和高材生,她每天梳着一丝不苟的盘发,穿着高雅修身的职业套装,踩着尖头细高跟,和那些精明油腻的供应商、客户打成一片,硬生生修炼出了商场老手的气场。

    她一步步走下楼梯,隔着胤禩,站在离郭绵最近的地方,重新扬起笑容,轻声道:“姐姐,你真的相信爸爸举报郭署长、对你和你妈不闻不问是有苦衷吗?你谈了那么多男朋友,难道还还没发现男人的话是这世上最虚假的东西?你知道爸爸是怎么出的车祸吗?”

    ——郭绵当然没有那么多男朋友,她这么说,只是为了顺便刺激胤禩。

    郭绵根本不屑反驳,扬起下巴无声地斜睨着她。

    “是在去龙泉山庄的路上。就在你第一次去龙泉山庄那天。原本他准备亲手把你献给祝京。”

    ——这也是假的。姜泽术根本不知道郭绵会去。

    但胤禩和郭绵都信了。

    胤禩的呼吸骤然凝滞,胸口如被利刃贯穿。

    ——被至亲之人当作祭品献予恶魔,该是怎样的绝望?

    他忽然明白,为何平行时空的郭绵会在龙泉山庄发疯崩溃,最终被关进疯人院——她在那里见到了姜泽术,理智彻底崩塌。

    他指尖微颤,目光无声地锁住郭绵,生怕她下一秒就会碎裂。

    郭绵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她的演技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她不止表现得完全不信,甚至刻意摘下墨镜,将那双最能泄露情绪的眼睛,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赵佳慧面前。

    “赵佳慧,我劝你格局打开点,或者再报个班进修一下挑拨离间的手段。”她唇角微勾,语气轻蔑,“姜泽术去龙泉山庄,我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连你这种货色都能混进去,但你说他会献祭我?可笑。”

    “如果他在场,只会拼了命护住我。”她微微向前倾身,盯着赵佳慧的眼睛,尖锐地嘲讽:“你不信,对吧?因为你这辈子从没被人倾尽所有地爱过。”

    赵佳慧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长长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掐出血来。

    郭绵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精准地剜开她心底最深处的伤——那个永远得不到父亲目光的童年,那个在千金大小姐身后扭曲自卑的、阴暗丑陋的自己。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冷笑都挤不出来。

    这一番刀光剑影看得胤禩既庆幸又心惊。

    庆幸的是郭绵强大,刀枪不入。

    心惊的是,郭绵心狠嘴毒,太会戳人软肋!

    他暗下决心以后再和她闹别扭,就学电影里那样,直接用嘴堵住她的伶牙俐齿,免得被她伤得体无完肤。

    正想着,手臂突然被一股蛮力拽住。

    “走。”

    郭绵拉着他冲出楼梯间。

    从她倾付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胤禩判断她根本不像表面那么笃定从容。

    果然一上了车,她便捧着脸把自己蜷缩起来。

    封闭的车厢里充斥着压抑而颤抖的呼吸声。

    这反应和上次与郭真真爆发冲突时一样,可胤禩知道这一次更严重。

    从前她经常在信里抱怨母亲,却从未提及父亲。胤禩曾以为她自幼丧父,最近才慢慢了解到,父亲是她不敢揭开的伤口,不忍回首的旧梦。

    在姜泽术举报她姥姥之前,父女俩关系一直非常亲密,郭绵将他视作信仰和依靠。

    在那之后,父亲的形象完全崩塌。

    郭绵发现,他不是风光伟正的真君子,而是为了少奋斗几十年,诱骗十九岁学生为自己生孩子的真小人。他不是温柔体贴的好丈夫,而是一边冷暴*力现任妻子,一边让前妻做保姆伺候他全家的PUA大师。他更不是个好爸爸,让另一个女儿背负私生女骂名,却从不正眼相待,对郭绵的疼爱也不过是为了博得岳母襄助。

    她生性嫉恶如仇,能狠心与他断绝关系,却斩不断血脉里流淌的羁绊,只能在心里开一道口,把他深深地埋起来。

    如今要重新面对他,无异于亲手撕开那道口子,再把他挖出来。

    胤禩太清楚这有多痛——

    他的父亲,也是一夜之间从慈父明君变成无情昏君的。光是从史书上读到这个转变,便把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哭求郭绵搭救,可想而知,亲身经历过的人该是多么绝望。

    然而,郭绵太要强,她独自消化了这些痛楚。

    昨日她谈起姜泽术,神色平静得像在讨论一个陌生人,“不能以正常人的情感揣测他,他对我或许有舐犊之情,但远远不及他爱自己的程度,在极端情况下,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出去挡子弹。因此就算我去,也绝对问不出什么。”

    胤禩不得不认可

    她的结论,姜泽术这种人不可能被亲情挟制,把自己置于险境。

    所以最后他们决定利用赵佳慧的嫉妒心和危机感来达成目标。

    这世上最不希望郭绵好的人就是赵佳慧。

    只要让她看到郭绵有意修复父女关系,再把姜泽术去过看守所的信息巧妙地透露给她,她必会想方设法地弄清姜泽术是如何逼死郭缇,把证据甩到郭绵面前。

    因此郭绵方才必须维护姜泽术。

    在病房里对姜泽术说的那句话,也是故意说给赵佳慧听的。事实上,在她闯进病房前,郭绵什么都没说。

    胤禩缓缓屈膝,矮下身跪伏在郭绵身前,仰望着她,如同信徒仰望神龛中的菩萨。

    “绵绵……”

    他唤她的声音很轻,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不敢触碰她,怕一丝比羽毛还要轻的重量都会将她压垮。

    “我知你心里疼。你哭一哭好不好?在我面前流泪不丢人。”

    感同身受加上过分心疼,他自己先红了眼,“以后你不需要一个人支撑,你有我。我不是躲在你羽翼下的章八,我是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胤禩。你累的时候,就靠着我歇一歇。我乏了,也能借你的肩膀。以后我们互相撑着走下去,可好?”

    郭绵摇了摇头,抬起干涸的眼睛冷冷望向他,“你有没有想过,我身上流着姜泽术的血液,我继承了他的卑劣。我甚至,可以比他更卑劣。我对你好都是为了利用你。无论你为我付出什么,哪怕是生命,也不能感动我。”

    这个眼神和郭真真发狂时一样。

    胤禩知道她现在正处于崩溃边缘。

    从昨天接到关宇的任务开始,焦虑、抗拒、痛苦还有压力,汇聚在一起狠狠折磨着她,她不仅自己扛着,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怎么可能不崩溃?

    胤禩恼恨自己没有洞察得不够彻底,没能为她分担,只能以最温柔的声音哄劝:“绵绵,你听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句话吧,血液只能传承权力,不能传承秉性。老子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能看透姜泽术的卑劣,此为智;能深刻反思自身,意识到可能受其影响,这便是明。这份智与明,足以引导你不断修正自我,成为和他完截然相反的人。至于我……”

    身为夫君,本来就该是妻子的依靠,利用二字实在见外。

    他知道郭绵还没有从心底认可这段关系,故而绝口不提,只道:“你不会被别人的付出而感动,我就放心了。”

    “你不怕像辛丞一样白白丧命?”

    “我只怕你心口不一,对他的死耿耿于怀。”

    “他的死和桑靖的死,只会让我对祝京的残忍跋扈有更深刻的认识。祝京不会放过我。”

    “别怕,我在。”

    他的眼睛他的话,有种抚平人心的魔力。

    郭绵脸上那层用来伪装坚强的冰冷面具终于寸寸龟裂。

    但她仍不愿意被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当初叫他回来,是为了以身作则,教他强大。

    在眼泪冲出眼眶之前,她俯下身抱住他,把脸藏在他背后。

    好在这副比想象中坚实很多的肩膀,给了她无尽的慰藉,眼泪很快就憋回去了。

    可是转瞬间她忽然想到关宇那句话:你的二十五个月是他的二十五年。

    若按既定命数,他余下的光阴不过二十四载春秋。

    她心中涌起一股把他留下的强烈冲动,“小八……”

    胤禩展开双臂小心翼翼地环住她,轻声纠正:“唤我胤禩。”

    我不是躲在你羽翼下的章八,我是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胤禩。

    听到这个名字,郭绵瞬间清醒过来。

    他不是完全属于她的章八啊,他是大清皇子胤禩,他有自己的历史使命和人生意义。

    人怎么能自私自大得要求别人放弃理想?

    尤其在她自己都不一定能活过二十四个月的情况下。

    许久之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直起身从他的怀抱中撤离。仔仔细细地抚平他肩膀上的褶皱,像长辈关照小辈那样拍了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胤禩,在你追求理想的路上,我也会一直都在。”

    “绵绵……”尽管她的眼神无关情爱,胤禩还是被这个承诺深深触动了。

    最初她厌恶他争夺皇位,成亲时她承诺陪他杀尽仇敌,但不愿意参与夺嫡,而现在——她一步踏进了充满血雨腥风的夺嫡战场。

    这说明她对他的感情在悄然而迅速地加深。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第90章 第90章……

    胤禩这次穿越停留的时间比以往都长,足有十天。

    这天过后,为了进一步刺激赵佳慧,郭绵第一次从姜泽术设立的信托基金里取钱,而且数額巨大。

    根据信托条款,支取金額超过委托金額的百分之十,需要委托人亲自确认。

    信托公司的人到医院找姜泽术签字,赵佳慧亲眼见他眼都不眨一下就签了,心里顿时恨得发狂。

    要知道这里面的钱,大部分是她名下的子公司,从太空开发业务上赚的,这样下去,岂不成了她拼死拼活为郭绵做嫁衣?!

    就在她锥心泣血时,忽然收到一条視频信息,正是姜泽术去看守所探望郭缇的监控視频,时间恰好是郭缇自杀当天。

    赵佳慧心思一动,不禁想到倘若姜泽术与郭缇之死有关,以郭绵的个性,下次来探望他,一定会提着刀。

    可惜視频非常清晰,唯独没有声音。

    他到底说了什么?

    赵佳慧苦苦思索如何恢复音频,忽然想起当年她妈为了防姜泽术和女秘书鬼混,常年在他身上放窃听器。

    郭绵把取出来的钱,以章八的名义,捐给了CU_02号行星遇難工程师互助会。

    后面几天除了密切关注赵佳慧的动向,郭绵还带他去了賈导家三次。

    一次是角色解读,一次是试戏,第三次则是签合同。

    由于整个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郭绵心里難免犯嘀咕,旁敲侧击地问賈导,是不是和温恒远有私交。

    賈导告诉她,是吴剛导演强烈推荐她出演这个角色。

    原来经过那次‘龙泉选妃’,吴剛对她非常欣赏,得知她后来的遭遇,便刻意留心提携的機会。后来得知老友在筹备这个合拍片,并且既不打算在国内上映,又准备冲奖,便力荐郭绵来试戏。

    上次郭绵爽约,弄得贾导很生气,吴剛为此又打了三四个电话,才哄得他又给了郭绵一次機会,幸亏郭绵自己也争气,以超强领悟力和表现力惊艳了他。

    郭绵这才覺得自己稳了。

    不过签合同前,她如实对贾导说明了祝京对她的打压,劝他慎重考虑。

    这事儿吴刚早就和贾导说过了,贾导不走票房路线,主战场也不在国内,又是个血性的西北汉子,十分看不惯资本干涉电影市场的行为,根本不屌祝京。既然决定用她,就代表已经经过了充分的权衡。

    他反倒安慰郭绵:“咱们这部片子是中国班底法国投资,取景地也都在欧洲,祝京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你不必太担心。”

    签完合同,郭绵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发给了温恒远,还讓胤禩给自己拍了張比耶的照片,发在了社交网站上,配文:期待的重逢。

    她至今没开评论,这張毫无拍摄技巧可言、甚至有点糊的照片却因为‘男友视角恋爱氛围浓’意外出圈。

    #甜蜜瞬间捕捉

    #糊图出神颜

    #不经意的心动记录

    #她看我的眼神好爱

    #谈到女神怎么炫

    很多转载都加了类似的tag,使得拍摄者一整天都在翘着嘴角上网冲浪。

    他发现人的观念很容易被大环境改变。穿来之前,他绝不能接受别的男人觊觎自己的妻子,现在么,他已为拥有万人迷妻子洋洋自得了。

    雍正曾不厌其烦地训谕大臣,胤禩擅长蛊惑、引诱,致使多人在不知不覺中堕其术中,成为他的党羽。说得整个大清官场好

    似一个青楼,而胤禩则是备受追捧的头牌妓女。

    胤禩比谁都清楚,自己从不,也绝不会引诱、蛊惑别人来党附自己,所以他绝不会将‘被男人迷恋就等于搔首弄姿’的封建偏见,加诸于郭绵。

    郭绵曾说他永远也而不能理解她,但现在,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填平三百年代沟。

    宋时怀揣着小心思,在旁热心地帮他翻译他看不懂的梗或网络词。

    “他们说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能谈到郭绵,银河系是什么?”

    “就是王母娘娘用金钗划出来的银河。”

    “银河为何需要拯救?”

    “大概是为了给你一个谈到郭绵的理由吧。”

    “……”

    “这些女人为何称呼绵绵为老婆?”

    “她们爱她,想拥有她。”

    “痴心妄想!”

    “是是是,嫁你了,看把你得意的。”

    “你也会嫁给周颉的,不必嫉妒。”

    “……对,咱俩各有各的大饼。你和绵绵办了婚礼,我将来会和周颉结婚。只可惜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爱上我们,毕竟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

    胤禩放下手機,严肃且认真地纠正她:“不,爺与你不同。爷的福晋心里有爺。”

    宋时见他上了套,狗腿地笑道:“是是是,早晚的事儿。毕竟八爷您的人格魅力,是历史盖过章的。那您能帮教教我怎么撬动周颉这块顽石吗?”

    胤禩眉头一皱,为难道:“这……爷不知如何打动男子。”

    “您再好好想想?”宋时殷勤地往他的茶壶里续上热水,又变魔术似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罐西湖龙井放在他面前。

    胤禩喝了茶,把茶叶推开,继续刷手机。

    不一会儿,手机下面缓缓伸来一張巴掌大的照片,令他心弦一动,奏出悦耳音符。

    照片中,郭绵怀抱‘小章’与他对视,两个人五官未动,眼里却都隐隐含笑,似有缱绻情意悄然流动。

    那一刻的心意相通果然不是他的错覺。

    他欣然收下,静赏沉吟,而后道:“能成大事者,无一不通世故,切不可将他当作石人。你只需将他当成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便不難对付。”

    宋时双手合十,谄笑道:“求大佬把我当笨蛋,凡事说透彻,不要点到为止。”

    胤禩捏着眉头叹了口气,心里将周颉又看轻了几分:一个最后娶了笨蛋的男人,呵呵,商人。

    顺便,周清连他也不如,居然敢觊觎我的绵绵,不知天高地厚!

    “他的味觉欲望都掌控在你手中,你对他而言是极特殊的存在,他对你却不是,这是你的优勢。他能克制欲望,是他的优勢。放大你的优勢,打破他的优势,你就能赢。如何发挥你的优势不用爺教,打破他的优势也简单,他想要的,给不给由你,别被他牵着走即成。”他自觉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但宋时脸上还是一片迷茫。

    不是啊,怎么发挥我的优势,你得教啊,是讓我精进厨艺,还是修炼床上功夫?

    还有啊,想收就收我懂,怎么想给就给?难道我能把美食硬塞到他嘴里,能霸王硬上弓?

    我真是烦死这些搞政治的了,非要故作高深,就不能把话说明白吗!!

    宋时咬牙切齿地想,今天非得打破砂锅不可!

    胤禩却指着手机上的一条博文问:“此人为何说这张照片是他拍的,他才是郭绵的正牌男友?”

    “口嗨呗。我还说观音菩萨是我靠山呢。”宋时瞥了一眼点赞评论不多,刚想说甭理,忽然瞥到博主名字,瞬间瞪大眼,失声道:“周清?”

    下一刻,门铃响起,周清本人出现。

    “王妈生病了,宋时得回去看护,我陪你去法国。”

    胤禩只听得这么一句,便陷入熟悉的黑暗隧道。

    *******************

    康熙四十一年十月,胤禩因固堤有功,受到康熙嘉赏,一时间风头无两。

    太子在朝堂上进言,久闻八福晋病入沉疴,以致府中大小事都是侍妾打理,实在不成体统,請皇父赐一位侧福晋给八弟,以顾全皇家体面。

    胤禩立即出列,表示八福晋已大好,正在接管府中事务。

    大阿哥冷笑不语。

    不日,惠妃偶感风寒,大阿哥的福晋进宫侍疾,因事事亲力亲为,几日便累倒,宫里宫外无不赞其诚孝。

    良嫔受不住各宫的闲言碎语,不得不下令讓八福晋进宫接替她。

    八福晋已经一年多没在宫中露面了,各种传言早已满天飞。

    有的说,八福晋太美,八爷怕别人觊觎,不肯让她出门。

    有的说,八福晋太弱,遭侍妾张氏嫉恨,被药得出不了门了。

    有的说,八福晋无福,受不起泼天富贵,一出门就要遭天谴。

    传的最邪乎的是,八福晋是天上仙女,平时住在天上,凡人等闲不得见。

    第二日,胤禩进宫請罪,言说八福晋刚怀了身孕,还不足月,大夫交代要躺着养胎,无法侍疾。

    良嫔听了这个消息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盼来了孙子,忧的是,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没法跟惠妃及大阿哥交代。

    胤禩心里十分清楚,惠妃未必真病,极有可能是受老大挑唆裝病,以逼八福晋现身。

    只要他不怕被扣上不孝的帽子,不怕被降爵罚奉,谁也不能闯进他家里或者强迫八福晋出门,康熙也不能。

    只是苦了额聂。她在宫中免不了被流言蜚语所累,还要受惠妃埋怨挖苦。

    更令他愧疚的是,这孩子压根没影儿,不久又得让她大失所望。

    不料母子俩正说着话,良嫔的近侍宫女白哥匆匆来报:八福晋递牌子进宫了。

    胤禩的满面愁绪几乎转瞬变成了欣喜若狂,接着猛得跳起来,一阵风似得卷了出去。

    良嫔和白哥面面相觑,半晌笑着摇摇头:“这孩子打小稳重,偏偏一遇到郭络羅氏,便像变了个人似得。”

    白哥的笑容里带着点酸涩,“是啊。自从娶了福晋,阿哥就像变了个人。”

    从前八阿哥对她很关照,自打娶了福晋,再也没对她笑过。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胤禩在后世的史料中见过她名字。

    那是雍正四年,八福晋被休,身为侍妾的她,苦劝八爷向雍正低头服软,八爷愤然说道:我丈夫也,岂因妻室之故而求人乎?白哥愤恨自缢而死。

    胤禩平等得厌恶每一个劝自己低头的人。

    郭绵早已习惯被注视,但是从神武门到东六宫这一路,所受到的‘注目礼’还是有点过于夸张了。

    捧着托盘的宫女和小碎步跑着去办差的太监,一见她都忘了走路,两队正在交班的大内侍卫因为看她,撞得东倒西歪。

    最夸张的要属鄂伦岱。

    他使劲搓了搓眼,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模样,哆哆嗦嗦地指着郭绵:“你你你……”

    搞得郭绵心里犯嘀咕,悄悄问身后的婢女小蘭:“我有何异样?”

    几个小时前她才刚穿来,果然如预料那般,是从那副半狐半人画里走出来的,画也果然被胤禩挂在了床头。

    鉴于她还没进过家门,胤禩妥帖地安排了一个伶俐的丫头——原本在安亲王府照顾过她的小蘭,在床前守着,一见她现身,便将她身在何处,自己去了哪里,一一交代。

    除了小兰以外,能够伺候‘八福晋’的婢女太监,皆是胤禩精挑细选、严格培训过的心腹,平日里听从小兰调度,只待郭绵现

    身,便能训练有素地行动起来,把郭绵照顾得妥妥帖帖。

    为了掩人耳目,福晋的起居室里确确实实养着一个卧病在窗的‘八福晋’,平日亲朋来访、大夫诊脉,都是隔着窗幔与她交流、诊她的脉。

    想当年李夫人病后变丑,拒见汉武帝,以汉武大帝之威,也只能悻悻离去。谁又敢强行拉开床幔看人家的女主人呢?除了小兰,没人见过这个假福晋的脸。

    反正真八福晋常年不在这事儿,八贝勒府遮掩得很辛苦,但总归没出乱子。

    在得知太子在朝堂上請康熙给胤禩赐婚,以及慧妃生病、良嫔下令让八福晋进宫侍疾后,郭绵敏锐地意识到,太子和老大,应该已从府中刺探出了些许端倪,所以才接连出招,欲将胤禩逼入绝境。

    胤禩为了再拖上一拖,竟撒谎说她怀孕,可只要太子妃或者大福晋亲自来道贺,恐怕瞒不住。

    于是她当即决定换裝进宫,为胤禩化解这迫在眉睫的危机。

    走时过于匆忙,确实没有照镜子,不过,她身后可是跟着四个婢女,要是有什么疏漏,能没人提醒吗?

    小兰紧张得嗓子发紧:“福晋,奴婢忘了提醒您‘变身’。”

    哦,是了,忘了易容!

    现在她是以本来面目示人,所以鄂伦岱一眼便认出,她就是狐仙。

    不过问题不大。

    这是在皇宫,不是无人的犄角旮旯,她也不是无名穿越女,而是八福晋,背后有八皇子和安亲王府两大后盾。

    鄂伦岱只要脑子没生锈,就不敢胡说八道。

    于是她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没打算理会。

    鄂伦岱却如临大敌,横挡在宫门口,带着为‘皇家之安危、为天下之太平’舍生取义的豪情,怒喝:“站住!光天化日之下,你这妖……”

    “定!”

    鄂伦岱还没说完,忽见狐仙抬手指着自己的眉心轻吐咒语,刹那间,他浑身一僵,连下颌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根本合不上。

    他双眼瞪得滚圆,眸中满是惊恐之色,直勾勾地看着她。

    啊,她对爷用了法术!爷守不住皇上的后宫了!她要附身在娘娘身上魅惑皇上了,大清危矣!

    郭绵见他不识时务,本想捉弄他一下,没想到他信得太深,竟把自己催眠了,当真一动不动,顿时乐不可支。

    胤禩脚下生风似得跑出来迎她,但见鄂伦岱在宫门口堵着,正自担心,便听到了郭绵的笑声,他的嘴角不由得也跟着上扬了三分,待看到郭绵明媚灿烂的脸,只觉得全身轻盈得好像要飞起来。

    “绵绵!”

    听到他声音,郭绵的目光从鄂伦岱身上移开,只见他穿过人群,飞也似的朝自己奔驰而来,年轻的脸上充满朝气,弯弯的眼睛闪闪发亮,无言的思念震耳欲聋,心里的欢快不加掩饰,整个人光明又热烈。

    从十二月一个严重雾霾天穿来的郭绵,忽然感到这个时代的空气如此清甜芬芳,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大口。

    她无意识地微笑着,不自觉伸出手,而他自然而然地握住,行云流水般藏在身后,与她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一同转向鄂伦岱。

    鄂伦岱:……

    胤禩见他的脸涨红发黑,极力压下嘴角,正色道:“舅舅,这是我的福晋郭络羅氏。”

    鄂伦岱:……

    “舅舅。”郭绵随着胤禩叫人,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乖巧得仿佛刚才的戏弄不曾发生过。

    可是鄂伦岱看得很清楚,她眼里没有半分恭敬,全然只有威胁和警告,似乎在说:敢坏本尊好事你就死定了。

    鄂伦岱他爹佟国纲是个敢脱裤子日老天的狠人,鄂伦岱从小就是被吓大的,越吓唬他,他越要跟人顶着干。

    他铁青着脸薅走胤禩,拉到门后角落里,神色严峻地质问:“她怎么会是你的福晋?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画中人!”

    胤禩镇定地看着他:“舅舅,画中人便是我的福晋郭络罗氏,所以我才要将画索回。”

    “别扯犊子!我曾在安亲王府与郭络罗氏有过一面之缘,何况她是……”

    “舅舅!”胤禩伸手在他臂膀上拍了一下,阻止他把质疑的话说出口,以无比坚定的语气对他说:“没人比我更熟悉我的福晋,不会有错的。此番福晋进宫,是为了侍疾,别让惠妃额聂久等。”

    提起惠主子的病,鄂伦岱忽然想起玛尔珲那个全靠大补药吊着命的嫡子。

    自狐妖现身之后,那孩子就像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一样,日益健壮起来,据说现在不仅不吃药了,还能骑马了!

    难不成狐妖此番前来,是为了施法给惠主子治病?

    他见胤禩印堂发亮,眉宇间萦绕着清朗之气,不像被狐妖吸干了精元的样子,心里又踏实了几分。

    此时又听胤禩道:“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请舅舅过府叙话,可好?”

    身为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最大的职责便是护卫皇宫,他不能不考虑在宫中激怒狐妖的后果。

    权衡后,他攥紧胤禩的手腕警告:“舅舅素知你有分寸,但此异类绝非你能驾驭得了。切勿放任她接近皇上,早早出宫方妥。”

    胤禩哭笑不得。

    怨只怨绵绵方才作弄他那一下,使得狐狸精的身份在他心中越发深刻了。

    不过此时此处实在不宜多说,只能伺后再做计较。

    刚好这时,惠妃的亲信太监富大海亲自领着四抬的缎轿来接八福晋。

    这富大海机敏伶俐,眼见鄂伦岱要走,故意大声请安,说明来意,好叫宫里宫外都知道,惠妃娘娘对养儿媳格外照顾,比对亲儿媳还好。

    鄂伦岱纳闷极了,八福晋明明生龙活虎,哪里需要特赐轿撵?

    结果转过身一看顿时傻眼——八福晋由两个婢女搀着,病弱潺潺的样子,简直我见犹怜。

    鄂伦岱第一反应不是‘装得真像’,而是‘哎,这一朵娇艳欲滴的迎春花,方才还好好的,偏赶上了倒春寒,被突如其来来的大雪打得七零八落,怪可怜的’。

    待她乘上轿,行得远了,他才蓦地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娘西皮的,哪来的大雪,她就是装的!老子竟然不知不觉着了她两回道。这妖精至少得有千年道行!”

    进延禧宫之前,胤禩顾不上抒情,仔细叮嘱郭绵:无论惠妃说什么,只管应着,不要反驳;其次,先认罪再请侍疾,不可恃‘孕’而不跪,就算惠妃不让跪,也要坚持跪;最后,他平日里没少打点富大海,富大海一定不让惠妃过分为难她,倘若惠妃非要为难她,良嫔也不会坐视不理,定会去说情,叫她不必害怕。

    郭绵叫他放心,在穿到这里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入戏了,她不是郭绵,是不能拥有名字的皇子附属品。

    下跪挨骂什么的也没什么,很多戏都有这样的剧情,作为演员只会恪尽本分。

    她唯一担心的是,忘了化仿妆,会不会被惠妃和良嫔看出破绽。

    胤禩安慰道:“郭络罗氏没有参加过选秀,皇宫里没有多少人见过她,延禧宫的人就只见过你。你上次来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儿了,且当时化着浓艳的新娘妆,额颞们哪能记住那张脸。”

    郭绵遂放下心来,又问:“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胤禩看出她有一丝抗拒和胆怯,心疼极了,无比想点个头,却只能苦笑着摇头,“我若在旁,摆明是在给你撑腰,怕会惹额颞们不快,无端生出是非来。”

    郭绵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原以为他要请个安再走才有这一问。

    听他这么说,就摆摆手道:“那你走吧。”

    他忽然凑过来贴着她的耳快速说了一句:“别跪太久,膝盖疼了就装晕。”

    你真是个大聪明!

    郭绵莞尔,想说我有自己的计划,不过满院子都是惠妃的人,不好与他说太多悄悄话,便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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