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还真不是裝病。
上回郭绵前来敬茶时,瞧着惠妃不过四十五六歲上下的模样,只过了一年再见,她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歲,面容憔悴,仿若六十岁的老婦一般。
她原本就是个火爆脾气,人在病中,愈发容易动火发怒。
郭绵这一年没露面,大事儿小事儿全妥了,太不像话!
及至她病了,还是那么沉得住气,非得等到八阿哥的生母下诏才来——来干什么,赖人么?
她在床上并未起身,也不肯讓郭绵近前
,起初连跪也而不讓跪,讓人在珠帘外给郭绵放了把椅子,意思是,你不是柔弱得不能盡孝么?不是懷孕了么?本宫也不敢苛待你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也别想赖在本宫身上。
郭绵当然不能真坐,这个时代的婆婆规矩大着呢,不过她看过史料,对惠妃的印象并不差。
‘毙鹰事件’发生后,康熙对胤禩極盡羞辱打压,惠妃曾为此和康熙争吵,把康熙气得不轻,乃至远在千里之外的云贵總督都听说了这事儿,专门上折子宽慰康熙。
雍正登基后,惠妃原本可以在宫里养老,却去了八贝勒府,这足以说明,母子俩关系不錯,和儿媳婦八福晋关系也不差。
郭绵死乞白赖地跪行至她床前,嘤嘤認錯,连连保证,拼命撒娇。
惠妃身边的大嬷嬷,平日里也没少收胤禩的好处,此刻自然要给八福晋找个台阶下。
她晓得不能在惠妃气头上劝她别生气,而是说:“八福晋年纪小,行事不懂分寸,怕是之前寄居在安亲王府时,舅母怜爱不舍得管教所致。八阿哥是主子一手带大的,夫妻俩都把您当亲额颞,您别不舍得说,肯教才是真为她好。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呐!”
她这是引着惠妃把火撒出来。
坏脾气的人往往心肠不坏,只要把火撒出来,便能把这一篇翻过去。
惠妃也確实憋不住话,于是叫人掀开床帘,对郭绵耳提面命。
郭绵跪趴着,脸贴着地,惠妃只能看到一个瘦削的后背,倒是不疑她裝病了,仍有很多怨气。
一是责備她长时间不进宫请安,叫人笑话;二来,责備她不知轻重,冒着孱弱的身躯懷孕;三来,斥她嫉妒心重,自己不行,还不劝八阿哥尽早娶侧福晋;四来,骂她懷孕了不及时报内务府,这样子贸然进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害自己担罪业。
郭绵听得心里很反感,認错态度却極为诚恳,先是總结提炼她的话,表明自己不仅认真听了,还认真记在了心里,再是深刻反省、积極表态,最后请她赏赐几个宫女为胤禩开枝散叶。
侍立在侧的大嬷嬷听着心里直叫绝。
这些个阿哥福晋她多少了解些,像八福晋这般敢说会说的实属罕见。
大抵这世间的婆媳天然敌对,所以大部分福晋在各自的主子额颞面前都谨小慎微,生怕说多错多,挨训的时候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譬如大阿哥续娶的这个福晋,在宫里亲身伺候了这么多日子,事事亲力亲为,称得上孝顺,就是谨慎木讷的过分,除了请安问好什么都不会说,跟主子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八福晋一句字多。
有一次主子因为身上难受,打翻了药碗,吓得她脸色煞白瘫倒在地,裙子都湿了。
主子说她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令人厌烦。
八福晋这样的,肯定投她脾气。
“……罢了,你也是命苦,怎的刚成亲就生了那么一场大病。”
果不其然,惠妃的烦气被她这几句顺得干干净净,摆摆手,叫人把郭绵搀扶起来,准备打发她走——谁敢真把她留下侍疾啊,就她这风吹欲倒的身子(演的),万一在这里一尸两命,老八还不得跟延禧宫拼命!
结果郭绵一直起身来,她忽然忘了要说什么——老八媳妇病了一年,怎么越发美艳了?
人都喜欢被比自己强的人讨好。这是一种微妙的精神胜利法。
惠妃年轻的时候嫉妒宜妃的美貌,此刻床前却跪着一个比宜妃漂亮一百倍的年轻女子,绞尽脑汁地讨好她,心里岂能不得意?
郭绵不仅不急着走,还亲亲热热地在她床前叙话,一会儿一个话题,直把她哄得心花怒放。
富大海过来请示,要不要留八福晋宿在宫里,惠妃才惊觉天色已晚,忙松开她,说道:“不必了。老八媳妇儿怀着身孕,前几个月正是最遭罪的时候,还是在熟悉的地方舒坦些,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不是?”
郭绵非要留下来侍疾。
惠妃一时感动非常,又觉得好像话没说够,差点松口,得亏富大海从旁不住打眼色,才坚持不留她。
郭绵当即泪如泉涌,一边梨花带雨,一边吐字清晰地表达不能尽孝的愧疚。
惠妃心疼坏了,直接下地走了几圈,安抚她道:“额聂已经好了,你看!”
郭绵被哄得破涕为笑,垂头抚着肚子道:“额聂疼我。其实自打有了身子,我倒不愿躺着,总想待在没有屋顶的地方。不过总是时不时想吃東西,跟小狗到了换牙期似得。”
“可不怎么说呢,怀孕就是这样的,本宫怀大阿哥时也是这般。多吃好啊,母壮孩子也结实,大阿哥生下来足有八斤,打小不怎么生病,可让人省心呢!”惠妃跟着附和了几句,又好奇地问:“那你想吃酸的还是甜的?”
“主子!”富大海陪着笑提醒:“宫门快下钥了。八福晋来了这許久,还没跟良主子说上话呢。”
惠妃只好摆摆手,“罢了,去吧。身子好些再进宫来。”
“额聂。”郭绵此时才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铜钱大小的圆盒,獻到她面前,“此物名为眼霜,夜间入眠之前,取黄豆大小一粒膏体,轻轻涂于眼周,可淡化眼尾细纹,助您改善病后憔悴的容貌,早日恢复往日光彩。”
郭绵这次穿越是有备而来。
当然,因为不知道穿越机制,无法確定具体的穿越日期,她只能随身带些好装的東西,比如面霜、眼霜、精华、退烧药、抗过敏药等必需品,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手机、充电宝。
把眼霜送给惠妃,乃是见她较去年苍老了許多,料想这东西定能投其所好。女人嘛,没有不怕老的。一旦她见了效果,自会为了常用常有,少找自己麻烦。
若一开始獻上,这东西便成了赔罪礼——太轻了,显得很没诚意。
在惠妃已经被哄好之后才献上,更显真心——不是想少受罚,纯粹是想讨好您。
宫里头其实不缺美容圣品,惠妃品极高,想要多少有多少,郭绵这个十五毫升的小盒着实不打眼。
不过那金属包装盒绝无仅有,高科技赋能的产品效果更是立竿见影,古代纯天然东西绝对没法比。
而且郭绵会吹,“此物非同寻常,原料得来极为不易,整整一年也才能做这一点,不过效果着实令人震惊。不信额聂看我,病了一年多,可有病容?”
那确实是没有!
惠妃被她吊足了胃口,当晚便要用起来。
可是郭绵一走,她便又觉得头昏脑胀起来,赶紧服了药躺下。
富大海便道:“奇了,方才八福晋在的时候,主子神采奕奕,似乎病灶已祛。八福晋一走,主子的病立时又回来了,难不成八福晋是药师菩萨下凡?”
“什么药师菩萨!”惠妃幽幽一哂,“你是个没根的,自然不懂。本宫活了这把年纪,也是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神魂颠倒。本宫同她说话时,只顾看她眼波流转、一颦一笑,连她说了什么,都听得稀稀拉拉的,自然便把病痛抛之脑后了。”
富大海笑道:“奴才是不懂,不过听说自打八福晋在宫门口下了轿,便把沿途所有人都看呆了。都说慧极必伤,太美会不会亦折寿?奴才看八福晋的病不似作假。大阿哥那里该如何回话,请主子示下。”
“你说的不错,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八福晋不是个
长命相,这一胎怕是来索命的。哎!”
惠妃伤怀了好一阵才又开口:“告诉保成,他生老八的气,把老八叫出去打一架便是,在女人身上找茬没出息!还有,要是老八媳妇肚里这一胎折在他手里,以后不许他踏进延禧宫半步!”
因为在惠妃这里说的太久,宫门即将下钥,郭绵未能在良嫔那里多坐。
便是那一小会儿就让她感到很乏味。
良嫔不善言语,翻过来覆过去只有那么几句,‘安心将养,身子要紧’,‘好好吃饭,别饿着孩子’,‘保重自己,日后让别人生’……
康熙的后宫普遍生孩子早,她此时才三十五岁,又生了一张圆脸,显得很年轻。后人从胤禩的相貌推测她是个大美人是对的,但她是那种很木的美,像一枝木雕的玉兰花,既无香气,又缺乏迎风颤动的灵气。
不过她眼里流露出的真情关切,是郭绵在自己亲妈身上都不曾感受过的。
因此更让她不自在。
胤禩一直没有出宫,见过康熙后,便在延禧宫外等着郭绵,到天黑时,已等得望眼欲穿。
虽知道郭绵被留下的可能性极小,还是担心。
她在这里统共没几天,一天也不能分给旁人!
眼见郭绵出来,胤禩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忙不迭迎上去。
好不容易出宫上了马车,胤禩立即伸手覆在她双膝上轻柔,正欲问她有没有受委屈,她便一脸怅惘地说:“哎,本来我想留下侍疾,哪怕只有一晚,我就能找机会流个产,来个血染延禧宫,以后看谁还敢逼八福晋出门,也省得你后面费尽心机圆谎。可惜没能得逞。”
绵绵真是无时无刻不为我着想。
胤禩含笑望着她,略一斜身,倾向她耳畔,“那不如,咱们夫妇二人今夜齐心合力,怀一个真的。”
第92章 第92章……
胤禩过了一把嘴瘾,腰上被掐出一片青紫。
不过当晚他还是成功实现了与郭绵同房的美梦。
物理意义上的同房。
不,空间意义上的同房。
确切的说,是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主要是因为俩人有太多要关起门来说的话。
当然在回家的路上也说了許多,譬如这一个月她在法国是如何度过的,可是胤禩心不在焉,一门心思琢磨怎么往郭绵身上贴,根本没听进去。
贝勒府各处都点着灯,但烛光的亮度毕竟有限,绝大部分空间都被浓密的黑暗掩盖,并不适宜参观。
郭绵也不想在院子里游荡——那些在屋檐下微微搖晃的紅灯笼,有种别样的中式恐怖。
胤禩迫不及待地将她帶回自己的起居室,屏退奴婢,把门一关。
一回头,郭绵将挂在他床头的画取了下来,铺在桌子上问他:“这幅画到底是谁画的,为什么能画出我的脸,又是怎么成了穿越媒介的?”
胤禩眼睛直直的,从茶葉罐子里抓了一小把茶葉,放在口中嚼着。
“问你呢,查过没有?”郭绵敲了敲桌子。
胤禩含笑搖了摇头,见郭绵眉头一拧,神智一清,忙又点头,含着茶叶道:“查过查过,此事说来怪我。前次我帶回一張你的照片,被府中一个浣衣婢女无意中见到,偷了出去。恰好她信奉狐大仙,便请画师依照片临摹了这幅画,置于狐仙法场中。后来被其他教徒偷走,献给了鄂伦岱。至于为何成为穿越媒介,这怕是说不清了。也許是因为在那狐大仙的法场中受了多日香火,真有了些许灵气。”
“……原来是这样么。”郭绵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胤禩脸色倏忽一变:“你是不是在想,只要毁了画,便是不改玉蝶,你也不会再被强拉到这个时代?”
郭绵惊讶于他的洞察力,简直就像在自己心里安了监控。
而她也瞬间看穿他的緊張不安,安抚道:“放心,我许下的承诺不会收回。不过待你夙願得偿,我就没必要再来了。现在先摸清退路,将来……”
话没说完,忽然眼前一花,胤禩的气息铺面而来,緊接着双唇就被两瓣沾满茶香的唇堵住。
这个吻毫无征兆却不长久,几乎一碰既离。
胤禩的阴影笼罩在她头上,凶神恶煞的脸斜向下对着她,“你别想抛下我!永远别想!你毁了一副,我让人画千百副!”
这句话雖然是命令的口吻,却带着浓浓的委屈,跟小孩反抗妈妈下的禁糖令似得——你不让我吃,我偏要吃,一次吃十盒!
而且这个吻吧……雖然是有预谋的,却没有一点儿侵略性,完全是‘你别说了我不想听’的替代性动作。
反正郭绵看过那么多剧本,没有一个‘霸道王爺’是这么强吻的。
傻白甜周清初中就会舌吻了。
她想暴打他一顿的冲动一下就蔫了。对小学鸡怎么下得去手嘛。
她没反應,胤禩心里不踏实,不依不饶地问:“听到没?”
郭绵彻底绷不住了,嗤笑道:“幼稚鬼。”
见她笑,胤禩一下子飘飘然起来:她不反感我亲她,她喜欢我亲她!
于是得寸进尺,揽她入怀,情意绵绵地说道:“不知为何这次回来,我对你的思念更胜从前,简直到了‘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的地步。我们每一次相见,都是我熬干心血盼来的,你怎么忍心剥夺?你的后路我自会留好,倘若再输给老四,我定会将你安全送走。相信我,陪着我,好不好?”
在成亲那日听到他发的毒誓后,郭绵已对他的表白产生了“免疫力”,这么俗套的表白根本不能在她心里激起多大波澜,至少不能浇灭她惩罚他的决心。
相对于体罚,她其实更擅长精神层面的蹂躏。
“这么喜欢我?”她主动环住他的腰,轻抚他的后背。
胤禩浑身战栗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但见她眼里含情脉脉,心头狂喜,热切地回應道:“只有在绵绵身邊,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郭绵心中暗笑,继续引他上钩:“一切让我开心的事儿,你都願意去做?”
“当然。”胤禩先是毫不犹豫答了一句,很快又补了一句:“放你走除外。”
“我不走。”郭绵深情款款地说着,转头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胤禩的呼吸骤然加深,嘴里不自觉溢出一声绵绵,面庞和眼睛被□□烧的通紅,掐着她的纤纤細腰,头往旁一瞥吐出茶叶,迫不及待地吻向那微微张开的嫣红双唇。
“那明天你约四哥来家里吃饭。”
偏在碰到她唇珠的刹那,听到了这句。
胤禩蓦地僵住:……你为了见老四勾引我?!你勾引我是为了见老四?!
片刻后,他铁青着脸推开郭绵,狠狠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屋门四敞大开,郭绵大笑不止。
不一会儿,小蘭等婢女进屋,伺候郭绵宽衣用膳。
郭绵进宫穿的是很正式的服飾,虽比大婚当日穿的喜服要简略些,凭她自己还是不太可能脱得下来,更何况还有假发髻和佩飾。
三个婢女齐上阵,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穿脱利索。和下戏之后卸妆的时间差不多。脱下来的朝服和佩饰,也要像赞助的礼服和首饰一样,一一还回去(放回库里)。
钗环倒在其次——她这次进宫是为了探望生病的婆婆,不能打扮得太明艳,因此没戴几件像样的珠宝,但这种正式服装造价昂贵,远超现代的高奢礼服,没什么意外的话,几年才做这么一件,收放需要格外注意。
郭绵来之
前,与她相关的事物都由小蘭统管,包括库房的钥匙。小蘭做事仔細,所有东西出入库都要登记,而且不假他人之手,现在她要去开门入库,郭绵身邊就剩下两个面生的婢女。
这两个人对郭绵多少有点害怕——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能不怕神?
之前小兰跟她们说,咱们真正的八福晋是天上的仙女,一年只能来人间住一回,她们半信半疑,直到郭绵真的从画中走出来,那一幕就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们混沌未开的信仰空间。
当时她们双膝跪地伏地不起,激动得泪流满面。
虽说能侍奉神明是无上的荣耀,可面对未知又强大的力量,凡人难免胆战心惊。
方才近身伺候时,她们连呼吸都控制着节凑,生怕呼出的浊气喷到郭绵身上。
为了帮她们缓解紧张,郭绵同她们开起了玩笑:“你们知道我在天上掌管什么吗?”
两个小姑娘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吊起来——为了让郭绵有回家的感觉,胤禩给她们改了名字,一个叫小呱,一个叫小宋。
小呱胆子更大些,果断接话:“是什么?”
“我还以为很好猜呢!”郭绵佯装失望地嘟了嘟嘴,不等小呱露出懊恼的神色,接着又说:“当然是美啦!没错,我就是美神!你们想要变美的话,尽管拜我!我能让你们的皮肤变得白皙光滑,头发变得乌黑柔顺,身材变得匀称挺拔!”
她以为年轻姑娘没有不爱美的,小呱和小宋却是非常保守本分的人,平日里从不打扮自己,见了胤禩从不抬头。一方面是因为她们本性如此,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半年前有个不安分的奴婢,描眉画粉到胤禩面前晃,被他配给侍卫嫁了出去。虽说嫁得还不错,但府里人提起她都很不齿,骂她是浪荡货。
她们不敢应,郭绵也猜不透,便问:“那你们平日里烧香拜佛都求什么?”
小呱道:“求贝勒爺福晋平安顺遂,求奴婢的爹娘不生病,还求奴婢的哥嫂早日抱上大胖小子。”
郭绵微笑着点点头,接着把眼神移到小宋身上,小宋紧张地大脑一片空白,磕磕绊绊地说了真话:“奴婢求……求早日见到福晋,求佛祖让福晋愿意把我留在身边……”
小兰说过,虽是贝勒爺挑的她们,但最终有没有福气留在福晋身边,还是要看福晋的意思。
郭绵挑了挑眉:“这个愿望可以帮你实现。”
小宋喜不自禁,当即跪下哐哐开始磕头。
郭绵赶紧把她扶起来,又对小呱道:“你爹娘和你哥嫂的事儿我管不了,不过要是你在贝勒府发达了,就可以当他们的神,让父母老有所依,即便哥嫂生不出儿子也不担心被吃绝户,对吗?”
小呱愣了愣,靠自己吗?我只是区区一个女子,能扛起赡养父母、庇护哥嫂的重担吗?旋即想到,如果我能得到福晋的倚重,福晋愿意给我撑腰的话,当然可以!
原来人世间很多问题不必求神拜佛,只需求自己!
一股热泪冲上来,她也噗通一声跪下来。
郭绵简直阻拦不及。
不过等到小兰回来时,这两个闷葫芦都被郭绵撬开了嘴,愿意主动说话了。
此时膳食已备好,只听郭绵一句吩咐,很快就送上来。
胤禩熟悉她的口味和进食习惯,提前交代过膳房,过去传饭的小太监额外交代了一句:要贝勒爷验过的‘甲字号’晚膳,膳房的师傅们知道要招待贵客,全都重视起来。
这些细节郭绵并不知道,她只能看到送到自己面前的几十个小碟。
每个小碟只有巴掌大,里面菜量极小,几乎只有一口,胜在摆盘精致、品种繁多,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好像又不必担心吃多。
她不由想起自己带胤禩吃的第一餐——地铁商场小吃,她得买了十几种吧,每种小吃只吃一口。看来他记忆深刻。
“你家贝勒爷呢?”郭绵提起筷子问了一嘴:“他吃了么?”
小兰笑道:“贝勒爷在前院,吃没吃,奴婢这便派人去打听一下。要是没吃呢?”
郭绵听出她的潜台词是‘要不要邀请贝勒爷跟您一起用餐’,蓦地想起刚才把他气走,不想让他觉得你自己那么轻易原谅他,便道:“算了,别去了。”
第93章 第93章……
吃完饭,她本想去院子里散步消食,小兰却拿来一罐活血化瘀的药膏,要帮她涂在膝盖上。
郭绵擺擺手说不用,没那么娇惯,小兰坚持要看看,结果卷起她的裤腿一看,膝下早已肿了起来。
小兰心疼不已地唏嘘道:“从来都是别人跪上仙,想来上仙不曾跪别人。您的膝盖嫩着呢。”
看着肿得发亮的双膝,郭绵才想起来自己在惠妃跟前至少跪了一个小时。
当时完全入了戏,没覺得委屈,现在想想挺憋屈。
这还是在惠妃通情达理,胤禩打点过她跟前的嬷嬷太监的前提下,才跪了一小时。要是换个恶婆婆,外加一个不知心疼媳妇的丈夫,一个真怀着孕、体质又差到极点的妇人,不知道要跪多久,很有可能就一尸两命死在那儿了。
这该死的孝道,该死的阶级压迫!
此刻小兰就跪在她跟前帮她上药。
‘起来,以后八贝勒府谁都不許下跪!’
衝动之下,郭绵差点把这话说出口。
理智提醒她,你改变不了这个社会,若把他们养成了硬骨头,到了外面岂不是要吃亏?
罢了。别破坏原生态了。
郭绵改口问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把穿越当旅游,心情就会轻松很多。
既然是旅游,哪能光窝在‘酒店’里?
小宋在內室鋪床。
小呱奉上一盏新茶来,主动说道:“京城好玩的地儿那可多了去啦!比方说南苑,里面有湖有河,还有森林和草原,皇亲国戚常去那儿打猎。要是喜欢听戏,正阳门大街上的广和楼是最好的去处,天南海北来的名角儿都在那儿登台唱戏,熱闹得很。”
小兰仰头补充了一句:“琉璃厂也值得一去,那条街上全是賣书的、賣古玩字畫的,文人雅士都爱往那儿跑。”
郭绵喝不惯熱的,一年四季都吃冰,不过她没想为難小呱,便把茶碗放在一邊,笑问道:“听起来都挺有意思,那寻常百姓能去的地儿呢?”
小呱又道:“老百姓常去的,天桥算一个。在正阳门大街南邊,那儿全是杂耍卖艺的,还有小吃摊、杂货摊,人来人往,可热闹了。大栅栏那边有很多茶馆,老少爷们儿聚在一塊儿,沏一壶茶能侃大半天。还有遍布北京城的澡堂子,泡个澡,搓个背,花不了几个铜板,赛过活神仙。”
郭绵听得很向往,小兰却放下手中活计钻,叹了口气:“可惜这些都是男人乐呵的地方,咱们女眷去不得。”
“那女眷能去哪儿?”郭绵问。
小兰想了想道:“除了进宫,亲戚间偶尔串个门,好像也就能去寺庙祈福了。”
这个时代,礼教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女性,貴族女子别说随意出门,即便在自家府邸,也没有绝对的自由。前后院有严格的界限,她们不能随意去前院,只能內院活动,宛如被男人圈养的笼中鸟。
皇家儿媳妇所受的规束,更是远超普通貴族女性。即便因特殊情形,诸如回娘家、探望亲友又或是去寺庙祈福等必须外出,也要走一套复杂的流程。
首先要向丈夫请示,得到許可后,还需安排众多随行人员,如丫鬟、婆子负责伺候,侍卫负责安保等。出行的车辆、轿辇等也有严格规制,必须合乎其身份。
其中任何一个环节若出了岔子,令皇家体面受损,便会牵连一大堆人。丢工作的丢工作,掉脑袋的掉脑袋。
当然郭绵是例外。胤禩承诺过不限制她,府上没人敢拦她。
但听了小兰的话后,郭绵还是第一时间打消了挑战社会规则的念头。
旅游而已,不值当得挑战当地‘民风民俗’!
既然不能出去玩,那就在后院自娱自乐嘛。
反正就那么几天。
又聊了一会儿,到了十点多,三个婢女都有了犯困的模样,郭绵善解人意地止了话题,准备睡覺。
小呱小宋伺候她洗漱更衣。
这时代已经有牙刷了,还很高级——手柄是用木头做的,但后半段包着金,还坠着玉穗子。毛刷用的是猪鬃毛,白、细、软,触感不错。
牙膏虽然没有,却有牙粉,装在漂亮精致的瓷罐里,由食盐、香料
、草药等混合而成,刷牙的时候倒在盖子上沾着往牙上刷。
洗脸用的是胰子,和现代的手工皂没啥区别,小小一塊,散发着朴实的果香。
毛巾当然也有,四四方方一块,中间是好几层纱布质地的吸水布,外缘镶着丝绸边,分擦脸的和擦手的。
洗脸用的也是温水——
据说贝勒府夏天有冰山,冬天烧地龙,既热不着也冷不着,生活在金字塔顶端果然不太感觉得到生产力落后的弊端。
郭绵不由得想,二十一世纪对胤禩的吸引力应该不大吧。
待她洗漱完换好衣服,小宋也已将床鋪整好。
这是胤禩的卧房,床上原本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此时已多了个枕头,而绣着大雁的被子,也被换成了绣着鸳鸯的。
一切准备妥当后,小兰独留到了最后,向郭绵汇报了嘉慧的去向以及安亲王府的态度。
郭绵听后不仅不觉得轻松,反而觉得空气更稀薄了。
嘉惠极力争取却抢不回命运的自主权,亲情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
这时代真的会吃人。
感慨完,她心里慢慢泛起一丝不安:嘉惠回不来了,安亲王府也认了,从此以后,我真的就是八福晋了。
被康熙责骂,被雍正赐死的八福晋。
不,我不会成为那个八福晋。我要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小兰看她面色阴郁,赶紧翻出两个好消息:“对了,这一年多,王府一直按上仙留下的方子为昭哥儿调理身子,昭哥儿现在可壮实呢,个子窜得飞快!福晋一直念着您,在家里给您立了长生牌,日日供奉着。三格格嫁到了喀尔喀蒙古,跟四公主做了妯娌,两个月前刚生了个小格格。”
“四公主是哪位娘娘生的?”郭绵不免担心三格格守不住秘密,将换亲之事告诉这个嫂嫂,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是宜妃主子的亲妹妹,郭贵人。”小兰岂不知此事干系重大,早就琢磨透了,只等在郭绵跟前显摆,“您尽管放心,贝勒爷都打点好了。”
宜妃是老九的生母,老九是胤禩的铁杆,想必四公主有分寸。
郭绵听了果然放心,直夸小兰办事妥帖。
正说着,胤禩推门进来。背着手,板着脸,气压很低的样子。
小兰非常有眼色地说道:“贝勒爷是不是要歇了,奴婢给爷宽衣。”
不及胤禩发话,郭绵便道:“他今晚不住这里。问问他来取什么的,帮他帶走。”
胤禩眉头一皱,怒气衝冲地从桌上卷走了那副畫,又快步进到内室,小兰忙跟着进去。
“爷在找什么?”
小兰见他将铺好的床翻得乱七八糟,连枕头都掀飞了,忙问了一句。
胤禩攥了攥拳,从鼻孔里喷出粗气,“你出去,把门帶上。”
小兰心里一紧。小时候她阿玛也常对她说这句话,之后她额聂就会被毒打。
但旋即她就想起,八福晋可是仙啊,就算贝勒爷真敢打,打得过么?
她掀开帘子走出内室,以担忧的眼神看向郭绵。
郭绵歪在太师椅上,带着点倦色懒懒一摆手:“去睡吧,看来他今天要赖在这儿了。”
小兰一愣,接着噗嗤一声,赶紧退出去关了门。
胤禩黑着脸走出来,就见郭绵手中拎着他在找的东西,脸色一下变得通红。
“什么时候偷的?”她问。
胤禩避开她的视线不说话。
“偷来干嘛了?”
胤禩还是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变态?”
胤禩恼羞成怒地转过脸,脱口道:“爷什么也没做,只是想带回来当样子,讓绣坊仿制了往外卖。”
郭绵冷笑:“卖?你会做生意吗?”
胤禩硬着头皮道:“九弟手下有能人。”
“哦?你打算把我的内衣交给老九,再交给打版的师傅,讓这些臭男人摸个遍?”
胤禩蓦地意识到失言,忙摆手:“没有,绝对不会!”
“那你偷回来到底做什么用?”
胤禩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羞窘极了,半晌才狡辩:“不是偷,是不小心带回来的。”
“一会儿一个说辞,就是不老实交代。怪不得雍正不信你。”
雍正二字简直是胤禩的死穴,他气得浑身哆嗦,当即撂下狠话:“你不必一而再地拿他来刺我,我必随了你的愿,明天便将他请来,让你见之死心!”
说完便气冲冲地奔向房门。
“站住!”郭绵将他喊住,悠悠问道:“我让你走了么?”
胤禩回头怒视着她。
却见她张开手臂,笑盈盈邀约:“抱我上床。”
胤禩瞳孔一震,喉结一滚,怔了半晌,谨慎地皱眉问:“你又想怎么折腾我?”
虽有抗拒之意,声音却比方才软了千百倍。
“你抱不抱?”
胤禩怀着一丝侥幸(主要是根本抗拒不了),放下画踱步过去,俯下身。
郭绵将他偷来的内衣挂在他脖子上,而后攀住他后颈,轻笑着说:“去床上。”
胤禩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只能感到自己心跳如鼓,大脑一片空白。
怀里的娇妻乌发披散,身着他亲自挑选的寝衣,莹白双足不着一物,身体轻盈娇软,熠熠生辉的眼眸之中映着他的面庞,仿若世间万物皆已消弭,只剩下了他和她。
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摸索到床边的。
只知道此刻他将朝思暮想的人压在身下,她的胳膊还环着自己的脖颈。
“绵绵……”他嗓音喑哑,眼中跳动着两簇炽热火焰,焰火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燃尽。他艰難地开口,带着难言掩饰的颤抖与期许,问道:“我可以吗?”
第94章 第94章……
郭绵抽出一只手来,轻抚着他的额角,轻飘飘地说:“当然不可以。”
胤禩面容一僵。
又听她道:“拿两床被子,去睡地上。”
胤禩:……
内衣是在胤禩的枕头底下发现的,缎面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球。他或許每晚抱在怀里睡觉,甚至拿着它做这样那样的事儿……但也許是因为他一直太热烈却又太克制,从未流于下作,所以郭绵其实不怎么生气。
她甚至觉得,这与怀春少女珍藏心上人纽扣无异。
借此发作,让他睡地上,只是想发泄心中怨气——都怪他,她才要来这鬼地方!
现代灯亮,胤禩每次回来都不习惯蜡烛微弱的光,他怕郭绵也不习惯,让人在屋里点了很多灯。
該熄灯了,他的尊严不允许被奴才看到地上的铺盖,只能屈尊降贵,親自把一盏又一盏灯摘下灯罩吹灭,再罩回去,耗了好一会儿功夫。
他把地铺打在床边,离郭绵最近的地方。
他的床做过改造,下面有一块床板可以掀上去,防止郭绵掉床。
良久之后,还没听到翻身的声音,他知道郭绵睡不着,便问起了正经事,“姜泽术对郭媞说的话,破解了嗎?”
黑暗中,郭绵轻轻嗯了一声。
三天前,她收到一封邮件,附件正是姜泽术和郭媞对话的音频。
“妈,只有您死了,那二百八十三名工程师才不会白死。”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但这一句足以证明,是他逼死了郭媞,并且深陷局中。
胤禩原本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姜泽术真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舍不得伤害郭绵。现实却如此残酷。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郭绵翻了个身,烦躁地
答:“难道我能把他绑起来重刑逼问嗎?当然是交给警察和律师处理!”
交给他们,他可能和桑靖一样死得无声无息。
胤禩还是不信任官僚和司法体系。
他默默地想,最妥帖的办法,就是将他秘密保護(关押)起来,想办法逼问出他所知道的信息。
但这事儿确实不能由郭绵来做。
他得準备一个玉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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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郭绵睡到日上三竿。
胤禩当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小蘭说,贝勒爷走的时候留了话,今日要在家中宴請九爷十爷和十四阿哥,叫她不要随便去前院。
在郭绵听来,这分明是邀約。
夺嫡天团来,她怎么可能不去看一眼。
况且,昨晚他明明答應約老四的。以郭绵对他的了解,他一定已经约了。约了却不提,就是故意吊她胃口。
若只约隔壁老四就罢了,一下子要招待这么多皇子贝勒,郭绵不免好奇,来得及準备吗?
毕竟普通人招待朋友都得打个提前量。
从送信邀约,停车拴马,到定菜单,采买食材,再到谁迎后来的、谁陪先来的,等等一些列事情都需要安排。
这些琐事儿不可能让胤禩親自调度,也不能全交给奴才——显得不够重视。
郭绵以现代人的思維考虑,似乎得有个女主人出面张罗。
她不禁好奇:“宴請皇子这种事是由谁调度?”
这府上会不会有个隐形的女主人?
她不知道王府贝勒府和普通的豪门大户的管理模式不一样。
贝勒府是有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在管理的。
最大的官叫长史,正三品,負责统管贝勒府的公务活动。
其次是司仪长,正四品,主要負责礼仪方面的事务,宴请宾客就归他管。
不过这次胤禩招待的是最亲近的兄弟,算是家宴,就交给管家安排了。
再次就是散骑郎,也就是贝勒爷的亲随、侍卫,是正五品。
最低的是典仪,是从七品芝麻官,就是跑腿干活的。
当然还有没有品级的,就是普通侍卫,大概二三十个人,负责贝勒府的安全保卫工作。
这些人都不住在贝勒府,天天来贝勒府打卡上班,他们的办公地点,就在前院。
正是因为这么多男人在,女眷们才不能随意去前院。
贝勒爷的家事是由管家负责,管家没有官职,却是贝勒爷亲信,外面那些官反倒要给他几分面子。
八爷府的管家叫雅齊布,是胤禩乳母的丈夫。
听到这个名字,郭绵脑子里叮得一声。
这两口子坑了胤禩一把,后来都被康熙杀了——
在毙鹰事件第二天,康熙越想越生气,开始翻胤禩的旧賬,然后想起一件事:胤禩乳母的丈夫雅齊布和胤禩的下属永泰一起出差,因为永泰分给他的钱少(沿路大概捞了不少油水),雅齊布就找胤禩告状(肯定没说实话),胤禩为了给他撑腰,把永泰打了一顿。当时有人到朕面前告状,朕就把胤禩叫来问,他赌咒发誓说打永泰不是为这事儿(其实他被雅齐布骗了),朕给他留面子,并没有深究,只把撺掇他殴打官员的雅齐布发配到下嫁蒙古的八公主府上效力,胤禩因此记仇,所以才送朕一只死鹰诅咒朕。
此时有人告状说,雅齐布夫妇早就抗旨溜回了北京,且在胤禩的庇護下藏了起来。
康熙大怒:胤禩此举岂非藐视朕躬以为无能?
当即下令将雅齐布夫妇捉拿归案并予以处死,并告知皇子大臣,以胤禩的为人,以后怕是会为了这个狗奴才报复朕。
胤禩在现代读过清史,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那怎么还把他留在身边给他权利?这跟往自己脚埋雷有什么区别?
郭绵有时候觉得他的善良优柔和郭真真对流浪猫狗的怜悯一样令人无语。
不是不該,而是太过。
依她的脾气,應该立即把这两口子打一顿赶出去。
不过,她不能不考虑胤禩的感受,这毕竟是他的家事,那毕竟是他的奶公。
康熙曾说,知道太子赋性奢侈,便让他的奶公凌普当内务府总管,方便他随意取用物资(结果把凌普纵容成了硕鼠)。可见奶公对阿哥来说,算是最信得过的人。
若是无缘无故赶走雅齐布,他肯定不服,免不了上蹿下跳地生事,胤禩情感上也接受不了。
那不如先查賬,看看这人到底有多贪。
等抓到把柄,处置起来也有个由头。
于是她吩咐小蘭,派人去请管家,叫他带着账本和库房的钥匙来。
小蘭知道这是要查账,心里有些忐忑。
贝勒爷平日里对乳母敬重有加,雅齐布仗着是他奶公,简直把自己当半个主子,除了贝勒爷的贴身太监,整个府上没有谁不怕他。
要是他误以为福晉查账是受人挑拨,那福晉走后,自己怕是要遭殃。
再者,若他让奶嬷嬷去贝勒爷跟前哭诉,贝勒爷难免会觉得八福晋不给自己留面子,怕是会影响夫妻感情。
小兰小心地提醒道:“贝勒爷就在前院,要不要先派人知会他一声?”
郭绵没有把胤禩当‘夫’的意识,更没有‘出嫁从夫’的念头,所以她在做决定之前想不到要去请示他,她只知道他做不了的决定,她得推一把。
不过小兰这么一提醒,她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郭真真的毛病——总是自以为是地掺和丈夫的生意。
于是她想了想道:“告诉他吧。”
不一会儿胤禩就来了。
上午这一会儿功夫,他剃了头,看上去比昨日清爽整洁多了。
今日穿的是一件簇新的石青色秀满飞鹤的直裰长袍,衬得他眉清目秀,气质比平时沉稳成熟些。
郭绵忽然想起,他现在和自己同龄了。
“睡得习惯么?”他第一句话便是这个,问的是床,也是这里的环境,压根没提查账的事儿。
“你呢?”郭绵回过身反问他。问的是地铺。
两个人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小兰自当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昨夜的龃龉已经过去了,抿嘴偷笑退出去传饭。
趁着屋里没人,郭绵给胤禩拍了张照片,又在他的要求下,合拍了一张。
郭绵把屏幕转到他面前,笑道:“咱俩穿着清朝的衣服,比着耶,就像在片场一样。要是我po到社交平台,绝没有人想到你是真阿哥,哈哈。”
“我是你生活里的男主角。”胤禩得意地笑了笑,接着装作不经意地问:“周清……陪你去拍新电影了?”
郭绵蹙眉道:“昨晚回来的路上不是跟你说了,他现在确实和我在一个剧组,不过不是陪我去的,他在电影中争取到了一个角色。”
昨晚胤禩满脑子想着亲她,抱她,什么都没听进去。
此时听到,心里直冒酸水。
不过相见时间这么短,他实在不舍得用在吵架、冷战上,只想好好維护氛围,以期在她走之前爬床成功,于是强忍着不再问。
早午饭很快传了上来,又摆了满满一桌。
“我只知道皇帝吃饭有数量要求。”郭绵好奇地问:“怎么你在自己家吃饭也有规格标准吗?”
胤禩目光柔柔得看着她:“这不是我的家,是我们的家,我主外,你主内,咱们家吃饭有没有规格标准,你来定。”
郭绵挑了挑眉道:“要是让我来定,早上一个鸡蛋或一个玉米,外加一根黄瓜或西红柿就好了。”
在旁盛饭舀汤的婢女们都笑了。
“别笑啊,鸡蛋补充蛋白质,玉米补充膳食纤维,黄瓜和西红柿补充维生素,这么吃营养健康还不长胖。”郭绵认真和她们传授瘦身之道。
小宋说:“胖了多好看啊,四福晋就……”
小呱赶紧用胳膊肘捣了捣她。
小宋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脸一白,噗通跪下了。
郭绵赶紧让小呱拉她:“你们在我面前没什么好忌讳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记住,别把咱们说的话传出去就好。万一得罪了外面的人,我可不保不了你们。”
三个婢女齐声应是。
郭绵笑问:“你们吃了没?没吃的话一起坐下来吃。”
小兰笑道:“我们都吃过了,只有贝勒爷空着肚子等您一起用膳。”
郭绵嗔了胤禩两句:“等我做什么?该不是想借此逼我早起吧?”
胤禩素知她作息不规律,摇头笑道:“你想睡多久睡多久,全北京城谁不知
道你‘病’得下不了床。”
接着又道:“不是喜欢看我吃饭吗?”
那倒是。
不过——郭绵看了看桌上的菜,除了佛跳墙、黄焖鱼翅,其他菜全是辣的,这让他如何发挥?
胤禩主动夹了一块麻辣鱼头放进自己碗里,云淡风轻地说道:“老话说‘口味一致心相连,夫妻携手到百年’,夫妻二人本就该相互迁就,适应对方口味,日子才能过得长久。从前你嗜辣我口味清淡,这几年,我食辣的功夫可不输于你了。”
小兰亦道:“贝勒爷现在每顿饭都离不开辣椒。”
郭绵面上淡淡的,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不平静。
“我问过太医,北方人嗜辣可能跟脾湿有关,所以这佛跳墙里放了几味祛湿的药材,可能略有些影响口感,你尝尝看能不能吃得惯。”
胤禩说完笑看着她,“还有,好不容易来一次,这几天对身材的控制,是不是可以稍放松些?”
郭绵刚想说那可不行,又听他道:“我也想带你领略这里所有的美食。”
犹豫间,郭绵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句话:恋爱使人发胖。
第95章 第95章……
可恶啊!回去接着就要拍戏呢!要是忽然胖了,可不好跟贾导交代啊……可是,来都来了,穿越时空可不像旅行那么随便……
吃着饭,婢女来通报,说奶嬷嬷想见福晋,此刻就在门外。
雅齊布自然不想交账本和钥匙,他管家这几年,账是糊涂账,胤禩的私庫里没剩几件好东西。有的让他擺到自己家里去了,有的卖了。八福晋乍然要账本,他拿不准是什么目的,便让妻子过来打探打探。
当然,打探只是其一。趁着胤禩在这里时过来,还有告状的意思。
郭绵寻思他这乳母怪不懂事儿的,捡别人吃饭的时候来,是要让人放下筷子去迎你,还是把你请上桌,加一副碗筷?
傳话的奴才也是没眼色没规矩,不知是听她的话听习惯了,还是收了好处——这八貝勒府管理得似乎很松散。
无论如何,郭绵对奶嬷嬷印象很差。
不待胤禩发话,她便吩咐:“让她等会儿吧,吃完饭再说。”
傳话的奴婢没动,为难地看向胤禩。
胤禩原本正低着头剔鱼骨,此时抬起头来,沉着臉说道:“你是福晋跟前伺候的,当全力效忠福晋,福晋发了话为何不动?连自己的主子都不知道是谁,貝勒府用不起你这么有主意的奴婢。”
他对人向来宽厚包容,与隔壁四爺完全相反,因此虽只有一墙之隔,两个府的氛围却是天差地别,而两个府的奴才公認‘上辈子行善积德这辈子伺候八阿哥’。
这个奴婢也是发自肺腑的这样認为,生平第一次,被主子当眾说了这么重的话,既感觉丢尽了臉,又深恐被趕走,趕緊跪下认错求饶。
可这一次,胤禩格外强硬,“来人把她拉走,让她阿玛把她领回家。”
“爺,饶了我这一回吧,我长教训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那姑娘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哭得撕心裂肺。
郭绵动了恻隐之心。
胤禩却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求情。
成亲时他为福晋打了直郡王,滿城皆知。一年过去,很多人似乎把这事儿忘了。有必要提醒大家,他可以没有架子,但他的福晋必须高高在上,不容轻视。
小兰打了个眼色,小呱和小宋赶緊把那奴婢架了出去。
胤禩的随侍太监吴用原本在厢房里喝茶吃点心,听到哭喊声忙跑出来,奶嬷嬷也凑过去,都问出了什么事儿。
小宋将方才发生的事儿说了,吴用赶紧招来两个太监将那个哭成泪人的婢女送走,接着神色复杂地瞥了一眼奶嬷嬷。
奶嬷嬷压根意识不到胤禩这是在打她的臉——这几年胤禩实在将她捧得太高了,她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哪有儿子打娘的脸?
她也不觉得八爺发火是因为爱重八福晋——成亲一年多,他没有哪一日特地留在家里陪福晋,连福晋的生辰都忘了。
以她对阿哥的了解,重罚传话奴婢,不过是维护福晋的面子罢了。他和福晋几个舅舅关系极好。
她反而觉得,八福晋竟敢在八爺面前越过他发号施令,实在不成体统。得好好教训。
屋子里,郭绵本已放下筷子,胤禩却将剔好的鱼肉放到她碗里,笑着劝道:“再吃一口,就一口。”
郭绵叹了口气,“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叫管家送账本?”
胤禩笑问:“为什么?”
……装傻!
你自己的事儿不上心,让我当坏人!
郭绵气得不想搭理他,又想刺挠他句,便道:“网上都说你穷,总花老九和小十四的钱,我想盤盤咱家到底多少家底。”
胤禩没觉得丢面子,反而被‘咱家’这两个字取悦,闷声大笑。
他要处理雅齊布很简单,留着不动,就是想让自己的福晋学着当福晋。
郭绵虽然是个老板,手底下却只有俩人,没有管过貝勒府这么多人,而且她为人纯善,对自己的下属掏心掏肺,却不知奴才们基本没读过书,大多没有高尚的品格,自小在勾心斗角中长大,最会看菜下碟,精明油滑得超出她的想象。
他们往往装得无比恭顺忠诚,实则各有各的算盤,一个压不住,就有可能跳起来欺主。欺倒不是欺负,而是欺骗,蒙蔽。
按史料记载,他就是被最信任的雅齊布擺了一道。可谓防不胜防。
另一方面,‘八福晋’久病在床,从不露面,更不管事,在府中的存在感太弱,眾人只知道雅齊布,不知道八福晋。
只要能摆平雅齐布,她的威信便能就立起来。
再有,雅齐布执掌管家大权,把他拿下后,郭绵得挑个合适的人来接管他的活儿,趁着选人用人的机会,可以培养自己的亲信。
如此恩威并施,整个贝勒府就被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但他不能点破,一旦说透,郭绵可能会撂挑子——她根本不想当这个八福晋,昨晚还惦记着退路呢。
只有让她觉得自己不上心,她才会主动为自己操心。
他只道:“盘一盘也好,我从来没心思管家里的事儿,方方面面都一团糟,你愿意张罗,我再开心不过。”
郭绵没好气地问:“不怕我给你盘出麻烦来?”
胤禩给她打气:“在自己家怕什么?东西是你的,人也是你的,连我都是你的,你想怎么盘就怎么盘。”
你也是我的……好吧。
郭绵听他这话,隐约猜到他就是想借自己的手除掉雅齐布,考虑到他和雅齐布的关系,也能理解他拉不下这个脸,终是暗叹一声:算了,这坏人我来当吧。
她发了话,奶嬷嬷想走也不能走,只能在院子里等着。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胤禩终于出来了,虽然还是笑脸相对,却不是迎她,而是要去前院会九爷。
奶嬷嬷赶紧告状:“方才福晋传话,让管家来送账本和庫房钥匙,爷知道么?”
胤禩滿眼笑意:“福晋身子大好,能替我分担家事了,奶嬷嬷是不是也很高兴?”
奶嬷嬷脸一僵,没等说什么,胤禩已然走远。
她这才开始犯嘀咕,是搬空库房的事儿被阿哥知道了?亦或者,送给惠妃那些药材以次充好,被太医查出
来了?八福晋突然发难,是惠妃授意的么?
不过胤禩是她奶大的,他的秉性她了解,便是这些都被发现了,也出不了大事。过几日到他面前哭一场,他准把这事儿掀过去。要是能为他规训好福晋的话,他会更倚重自己!
如此想着,她打起精神,随小呱进了屋。
堂屋没人,和东屋之间摆了一张六扇屏風,有说话声从屏風后传来。
奶嬷嬷下意识抬腿往那边走,却被小呱拉了一把,往西屋引,“奶嬷嬷请到这边来。”
奶嬷嬷诧异道:“福晋不是在东屋吗?”
小呱笑道:“福晋还有些点事要忙,忙完自会见您。”
西屋是吃饭的地方,大圆桌已经被收拾干净,上面摆着好几筐彩线和一筐五颜六色的宝石。
“福晋想给贝勒爷做一条新腰带,却没想好要用什么线和装饰,以往奶嬷嬷做得多,请您帮着出出主意。最好搭配几条出来,让福晋从中挑选。”
小呱一边说着,一边拉奶嬷嬷在桌前坐下。
奶嬷嬷皱着眉道:“可是我有要紧的事儿找福晋……”
“对咱们奴才来说,主子们的事儿才是最要紧的事儿,您说是不是?现在福晋最看重的事儿,便是给贝勒爷做腰带了。”小呱笑着将线筐往她面前推了推,又道:“请奶嬷嬷仔细挑选,等福晋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儿,一定派人过来请您。”
奶嬷嬷哪能看不出这是在变着法磋磨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小呱却在旁盯着,她不敢发作。
不一会儿小宋领了十个太监进屋,整齐地站在屏風前。
屏风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两个时辰前,福晋派人去请管家带着账本和库房的钥匙来见,不知为何管家迟迟不到,你们当中谁能把管家请来,福晋有賞。”
奶嬷嬷大为不解,雅齐布不是不来,只是要等她探探福晋的口风再来。
福晋把她扣在这里,不让她回去送信,却兴师动众地选了两个人去请他。不就是想让贝勒爷乃至阖府都知道,雅齐布这个刁奴不把福晋放在眼里么?
她心里又恼又急。恨不得当众戳穿福晋的鬼把戏。
转念又想,县官不如县管,这些太监都是在外院做洒扫或照顾花草的下等奴才,雅齐布是他们的直属领导,平日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哪敢为了一次賞就得罪他?福晋的鬼把戏未必好使。
果然半晌没人动。
奶嬷嬷心下稍安,等着看福晋笑话。
等了半天,屏风后的人竟格外沉得住气,就这么晾着大家。
太监们等得很煎熬,都怕没人站出来,福晋会随便挑人去办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把一向最老实巴交的栓子往前一推。
栓子扑倒在前面,吓得魂儿都要掉了。
郭绵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首先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个,被所有人排挤欺负的底层员工。
她给小兰打了个眼色,小兰走出屏风,大声喝道:“抬起头来,说你叫什么。”
栓子吓得浑身发抖,除了抹泪啥也不会。
郭绵从屏风的缝隙里看着他这怯懦无能的样子,越发满意了,于是她道:“小兰,别吓着他。”
小兰立马换了副和蔼可亲的面孔,弯下腰对栓子说:“你是个老实的,办完这趟差,福晋赏你到跟前伺候。”
栓子一听,顿时满眼放光,磕头如捣蒜。
其他太监听到赏是这个赏法,全都懊恼不已。
对于下等奴才而言,能到主子跟前伺候,相当于大型国企的保安,直接晋升董事长办公室文秘!可谓一步登天!
“奴才长生想为福晋效力,求主子给奴才一个机会!”
在别人懊恼时,一个胆大的奴才已经抢先跪到前面去了,对着屏风大声道:“奴才不光能把管家请来,还能把账本和库房的钥匙一起交到主子面前。”
为了抱上福晋的大腿,他敢豁出去把管家得罪透!
其他人却没这魄力,就算眼馋得难受,也不敢表态。
这正是郭绵想要的第二个人。想成事,还是得靠这种机灵大胆的。
于是最后选定了这么两个人,结伴去‘请’管家。
去之前,郭绵让小兰吩咐他们,由栓子打头,长生在后,见机行事。
等栓子和长生走了,郭绵才把奶嬷嬷请到跟前来。
奶嬷嬷从来没见过她,却见过很多缠绵病榻的女人,原以为会看到一张蜡黄枯瘦的脸,一见之下顿时呆住:天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怨不得阿哥由着她胡来。
郭绵对她极客气,亲自扶她上炕,让人给她上了茶和点心,只是,尽让她说胤禩小时候的事儿,不给她开口提问的机会。
没过多久,栓子和长生把管家‘请’来了。
应该说,是把他引来了。
第96章 第96章……
他俩到的时候,雅齐布正准备燒賬本。
奶嬷嬷去后院之后,雅齐布便在前后院交接處翘首以盼,等了许久,没见妻子回来,却看到贝勒爷板着臉过来。
他上前请安,贝勒爷淡淡应了一声,可往常见了他总是笑眯眯的吴用,这次却没将他放在眼里,鼻孔朝天得走了过去。
雅齐布心里不由得打鼓。赶紧打发人去后院探探福晋留着奶嬷嬷做什么,得到的答案却是,今天福晋身边的人嘴巴格外紧,什么也探不出来,只知道小宋姑娘领了十个下等奴才过去。
这些下等奴才只会洒扫种花,除了一身力气什么也不会,叫他们干什么去?
他琢磨来琢磨去,始终想不明白,心里就如油煎火烤一般,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把心一横,决定把賬本燒了。只要拿不住切实证据,誰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他脱了褂子包住賬本,放到火盆里浇上灯油,正准备点火,忽见栓子在窗外探头探腦。
他心里一惊,忙跑出去抓住栓子,劈头盖臉扇了两个大概耳刮子,喝问:“鬼鬼祟祟作甚?”
栓子自然吓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气得雅齐布对他劈头盖臉一顿暴打。
长生见他挨打,精明得躲在拐角后面不出声。
栓子被打得实在受不住,才哭叫着说出是福晋讓他来的。
雅齐布惊觉自己打了不該打的人,怕是要背上个‘奴大欺主’的罪名,可是懊悔也晚了,忙问福晋叫他来干什么。
栓子声如蚊蚋,雅齐布不得不全神贯注地趴在他嘴边细听。
趁此时机,长生神不知鬼不觉得溜进他的屋子,眼见地上铺着一个泼了灯油的褂子,下面藏着賬本,意识到雅齐布这是要烧账本,心里顿时有了底气,抱起账本就往后院跑。
雅齐布又惊又怒,拔腿便追。
为了前途,长生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怎么可能被他追上?
等雅齐布追上来,账本早已送到了郭綿面前。
雅齐布立在院子里面如死灰。
奶嬷嬷终于按捺不住翻了臉,指着满脸得意的长生质问郭綿:“福晋要看查库看账本,雅齐布哪敢推脱?不过是讓我来问问,福晋要看哪一年的、哪一處的,这才晚了一时半刻。您竟这般等不及,派两个下等奴才戏弄他,还千般阻拦不讓我禀明实情。您是看我们两口子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想找个由头赶我们走?”
说到激动處,她用帕子抹了抹眼,又擤了把鼻涕,抽噎着说道:“奴婢伺候阿哥二十多年,把阿哥看得比自己親儿子还親,一日见不到都会心慌,但您要想赶奴婢走,奴婢还能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不成?何必这样!”
打完感情牌,她开始反击,“这账本既然不是雅齐布送来的,也不知道中间倒过手没有,要是有些烂污账,我们可是不認的!”
话说到这份儿
上,像是要撕破脸了,但她马上就换了副‘为你好’的嘴脸,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福晋,您是安親王府养大的,岂不知咱们这样的门楣,最讲究的就是祥和体面,哪能受小人挑唆,用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对付贝勒爷的乳母奶公,闹得阖府鸡犬不宁?今儿这事要是传出去,不光丢咱们贝勒府的脸,安亲王府也免不了被人说道。您三思啊。”
郭綿暗暗咋舌,这小老太太看着平平无奇,还真有两把刷子。
她不由想起以前看过一则史料:清朝公主下嫁后,按宫廷规矩,不能与驸马同居一室。驸马住在公主府的外舍,公主不宣召,驸马不能随便进内舍。而公主宣召驸马,需要通过奶嬷嬷。一些奶嬷嬷会利用这点权力拿捏公主。她们会以各种理由阻止公主宣召驸马,或者向公主索要钱财等好处,才肯帮公主传递消息或安排见面。这就导致一些公主因为惧怕奶嬷嬷,不能常与驸马相聚,夫妻生活受到很大影响,有的公主甚至因此在孤独和压抑中度过一生。
道光皇帝的大公主就曾因此向道光帝哭诉。
当时她觉得不可思议,堂堂一个公主,怎么会被奴才拿捏?此刻见了奶嬷嬷的气势,倒有些理解了。她们手里有‘名声’这把尚方宝剑啊。
人言可畏。
幸好郭綿对此无感。作为公众人物,她早已习惯了莫须有的指责谩罵,并已学会了引导利用舆论。
“跪下!”她忽然大喝一声,中气十足,威压极重,把奶嬷嬷吓得双膝一软,屋里其他人也都唰得一声跪下来。
“您快请起。”郭绵起身扶起奶嬷嬷,“我是在教训这些听不懂人话,不会办差的狗奴才。”
奶嬷嬷不明就里,“福晋的意思是……”
郭绵叹息道:“我当然知道家和万事兴,但今日盘库查账,属实是不得已。因为最近频繁有人举报奶公索贿贪墨,若置之不理,谣言传到外面去,影响的是贝勒爷的名声。外人如何说我,我不在乎,可我不能讓人说贝勒爷半个不好。我得当众还奶公一个清白,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您说对么?”
奶嬷嬷点了点头。
郭绵面不改色地接着说道:“我头一回派人去请他,他迟迟不来,我当是我这个福晋人微言轻,礼数做的不够,于是精挑细选了两个人再去请,您刚才就在这儿,应該听的很清楚,我吩咐的是,让他们把奶公请到此处,是不是?”
“话虽如此,可是……”
郭绵伸手制止了她,“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咱们都还不知道呢。先听听这狗奴才怎么说。”
说罷一扭身坐回去。
小蘭厉声对长生喝道:“福晋让你去请管家,你怎么办的差?”
长生添油加醋地把管家暴打栓子、偷烧账本被自己抓个正着的事儿说了。
小蘭给了他一巴掌,呵斥道:“胡说!栓子是福晋派去的人,管家打他岂不是打福晋的脸?”
长生激动地大声说:“栓子的脸肿得二指高,福晋叫他进来一看便是!”
郭绵冷眼瞥了瞥奶嬷嬷,示意小蘭出去叫。
小蘭很快把栓子领进来,掐着他的下巴,让郭绵看他的脸。
确实肿得不像话。
小兰问他:“是誰打的你?”
栓子低着头,极小声地说:“是……是管家。”
小兰又问:“你有没有说,是福晋让你去的?”
栓子抽着鼻子点了点头。
长生紧跟着追加了一句:“说了以后,管家打得更狠了!”
奶嬷嬷紧张地看向郭绵。
郭绵脸上的客套已经荡然无存。
小兰问长生:“你说管家要烧账本,可有证据?”
长生猛点头:“有有有!管家房中有一件褂子,上面浇了灯油,原本就铺在账本上。他裤子上也沾了灯油,姐姐叫来一看便知。”
小兰先命人去管家房中寻那件衣裳,接着把管家带进屋,让他在屏风外答话。
他比奶嬷嬷头腦清醒些,此时早已明白,八福晋今日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八爷默许的,八爷或许早知他手脚不干净,想敲打他。与其做无谓的挣扎,不如干脆認罪——
既然是在内院解决,那就还是家事,家丑不可外扬,八爷终归是个心软的人,不会罰得太重,若闹得太大,倒是难收场。
他连忙跪下连错,错在两处:其一,误打了福晋的人;其二,不该做糊涂账。
好一个误打,好一个糊涂账。
郭绵暗暗发笑,心想这个雅齐布真是又精又滑,连認罪都给自己留个余地。
不过只要认,便是识时务,不算无可救药。
她正想着可以给他留几分薄面,把他平级调动到其他地方慢慢边缘化,奶嬷嬷忽然发起狂来,冲过去给了雅齐布一个耳光子,怒罵道:“你这蠢驴!这两个下等奴才想踩着你往上爬,你看不出来么!分明是栓子把你引出来,长生进去换了账本,陷害你!你还不快去禀明贝勒爷,让长史派人进来查明真相!”
她以为雅齐布平日里和外院的官员称兄道弟,必能在关键时候帮衬一把。
雅齐布吓得胆颤——真要让外人掺和进来,他做的那些事儿怕是得掉脑袋。
他拼命给奶嬷嬷挤眼:“你懂什么!他俩虽然是下等奴才,但既然得了福晋提携,断不会做那种下作事自毁前途。是我鬼迷心窍做了错事,要打要骂我都凭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快跪下和我一起认错,求福晋重重责罰!”
他心里想,我被罚了不要紧,只要你还在贝勒府,我还愁不能东山再起么?你要是得罪了主子,咱俩可就永无翻身的机会了!
奶嬷嬷却是个认死理的人,她坚信八福晋把自己扣在这里没安好心,对两个下等奴才许以重利更没安好心,就算雅齐布有错,八福晋也无权越过丈夫处置他。贝勒爷才是这个家唯一的主子!
“要是有错,自当请贝勒爷处置!现在什么都没查清,贝勒爷也没发话,福晋就把咱们当罪人羞辱,实在荒唐!”
她冷冷瞪着郭绵道:“贝勒爷是我奶大的,素来把我当半个额颞一般孝顺,福晋也是王府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应该知晓孝道大义,岂能仗着主子威风践踏伦理纲常?这理便是到万岁爷面前也讲不通!”
其实郭绵把她扣在这里,让她看着自己如何拿下雅齐布,就是为了激怒她,把她逼上梁山。
正如她说的,对王府、贝勒府来说,祥和体面是最重要的。雅齐布贪钱也好索贿也罷,都不算大事儿,要是因为钱就把乳母奶公赶走,京中勋贵大概都要笑话八爷穷酸吝啬。
但以下犯上的奴才留不得,是主子们的共识。
谁要是为这样的奴才说话,就等于纵容自家奴才爬到自己头上。
所以奶嬷嬷发狂,正合郭绵心意。
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自有小兰替她开麦。
“奶嬷嬷莫要在此撒泼!我们福晋对您还不够客气么?奶公催了两次不来,福晋说过一句重话没有?奶公认了罪,福晋还没说要罚,您便跳了脚,四九城这么大,没见过您这么蛮横欺主的奴才!
什么半个额颞,这等狂妄的话平日里在心里头想想就罢了,说出来也不怕传到宫里,寒了娘娘们的心。贝勒爷是良主子生、惠主子养的,与你何干?不过是口饭罢了,竟敢和主子们相提并论!贝勒爷平日给你几分体面,不是让你拿来欺辱他明媒正娶的福晋的。
你还敢三番两次地提起我们王府,拍拍脑门子好好想想,王府那几个娘舅哪一个是任骂的主儿!”
小兰就是从安亲王府出来的,这些话恰能切中奶嬷嬷的痛点。
她怕良主子,更怕惠主子,最怕的却是安亲王府四个娘舅。
那可是下五旗勋贵里的扛把子,一呼百应的!
八爷成亲当日,就因为大阿哥说八福晋不好,人家兄弟四个抄起凳子打了大阿哥!
连皇子都敢打,会顾忌她一个老奴婢么?
她吓得两眼一白,晕了过去。
雅齐布赶紧请求把她送回家请大夫,回来再赔罪请罚。
郭绵做出被他们伤透心的样子,理所当然地拒绝道:“此事我会交给贝勒府长史调查清楚,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蠹虫。你要请罚就贝勒爷跟前请。
往后我这里你们谁都别来!”
雅齐布懊恼至极,怕得要死。
他不敢奢望继续当贝勒府的管家,只求别进大狱,别被安亲王府的人打死。
他顾不上妻子,把她扔给婢女,便立即赶去找贝勒爷认错求救,哪想刚到书房外面,却听到九爷的怒骂声。
“好一对狗奴才!谁给他们熊心豹子胆,竟敢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八哥,平时你护短我就不说什么了,这回他们欺负的可是你福晋。再这么纵容下去,你府上一点规矩都没有了!何况八嫂怀着身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砍了他们的狗头都不够赔的,你不能不给八嫂出气!”
雅齐布强忍惊骇,等着八爷的回答。
只听八爷重重一拍桌子,怒喝道:“九弟说得对,往常我对这些奴才太心软,才让你八嫂今日受此欺辱,若不严惩,枉为丈夫!”
雅齐布大脑嗡得一声,险些尿了裤子,再听不得只字片言,撒腿就跑,生怕晚了一步,便被抓回来活活打死。
到了家,来不及解释,立即让奶嬷嬷收拾金银细软准备出京。直到出了城门,他才跟奶嬷嬷说了自己听到的话,奶嬷嬷开始后怕。夫妻两个商定,先去盛京老家躲几年,等贝勒爷消气了再回来。
当然,后来他们再也没能进京。
第97章 第97章……
雅齐布掏空贝勒府,和奶嬷嬷携款私逃的事儿,过了好几天才传到侍妾张姝耳中。
她这里消息极其闭塞。
胤禩大婚后,她搬到府里最僻静的地方,身邊只留了两个人,一个是从小帶她的奶娘秦氏,一个是胤禩的试婚宮女雲珠。
奶娘不会说官话,她说的杭州话府里其他人也听不懂,根本没法交流。
雲珠从十六岁被选为胤禩的试婚宮女,做了好几年翻身做主子的美梦,却从来没能爬上胤禩的床。胤禩出宫建府时,她苦苦哀求胤禩把自己帶走,倒不是还没死心,只是不想留在宫里任人嘲笑。胤禩心软,把她带到了贝勒府,讓她伺候张姝。
大婚之前,他偶尔还到张姝那里坐坐,大婚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张姝识趣,主动搬了地方,除了偶尔代‘八福晋’出席一些必要的场合,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也约束着雲珠,不讓她在府里到处走动。
因为胤禩同她说过,郭绵来过,且同他拜了堂,下回再来,就是这贝勒府的女主人了。
他还说过,郭绵那个时代讲究一夫一妻,一心一意,倘若他不忠,会被戴绿帽子。
她曾央求他休了自己,他却担心皇上责怪八福晋不容人,毕竟皇上曾承诺过不叫她受责难。
那她只能主动离他远些,免得瓜田李下说不清,叫他们夫妻生了嫌隙。
这天桌上添了几个菜,才知道管账的人换了。
那个假福晋当然不敢动贝勒爷的奶公,张姝知道,一定是真正的女主人来了。
她跟奶娘说,好想去见见郭绵,听她说说未来,给来生一个盼头。
奶娘抹着泪说,“小姐还年轻,一辈子哪能就这么过了。这八福晋霸道善妒,小姐巴结她怕是没用,得自己为自己打算!”
“打算什么?”张姝笑着摇摇头:“我现在不用伺候男人,也不必侍奉公婆,更无需像我娘那样,和我爹的其他女人斗的死去活来,整日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多好。”
“哎呀,你这么年轻自然不晓得寂寞深闺多熬人,且想想八姨娘。”奶娘急得捶胸顿足。
八姨娘是张姝父親五十二岁时娶进门的女人,原是杭州有名的才女,颇有几分傲骨,可惜家道中落,未婚夫悔婚另娶他人,她兄长便用她换了一个织錦作坊。
她进门后闹了三回自杀,其中两回是张姝救回来的。张姝同情她,曾勸她逃跑,可她寧可死也不願意跑——跑回家一定会被兄长再卖一回,跑到别处,谁知道会落到什么人手里。
第三回救回来后,她想开了,费尽心思吸引丈夫的注意,可丈夫对才女的一点点向往早已消磨殆尽,迷上了新娶的戏子。
八姨娘起初像是松了一口气,没过几年就受不了清冷寂寞,又闹自杀。这回,和救她的郎中好上了。后来因为怀了郎中的孩子,偷偷堕胎丢了性命。
大概是因为常听说类似的事,张姝当时最大的感慨竟然是,那个郎中年老貌丑,家中也有好几个婆娘,一点也不比父親强,与八姨娘念念不忘的未婚夫更是天壤之别,怎么就值得她为之抛下廉耻丢了命?
“八姨娘要是有个孩子,何至于沦落至此。”奶娘说。
张姝忽然想起来,娘也常说,要不是为了你,我早死了几百回了。
奶娘又勸道:“咱们可以不争贝勒爷的宠爱,也不指望贝勒爷提携你兄弟,只向他要个孩子做个依靠,不算过分的。你救过他的命,他总不能不顾你的死活。”
“不行!”张姝立即站起来,往窗邊踱去,好像这样就能摆脱奶娘的影响一般。
她住在后门门房交邻的阁楼上,从她的窗子往外看,能看到胤禩居住的庭院。
她每天早上都要目送他出门,下午则早早守在窗前盼着他回来。一天能远远看上他一两次,便觉得心滿意足了。
其实她自小有过志向,只是嫁入皇室之后,就不可能再抛头露面去坐堂看诊了,于是医书也不願意看了,不知不觉的,心思慢慢全部移到了他身上。
他说郭绵从来不把男人放在心上,把理想看得比性命更重。相较之下,她好像很没出息,但她絕不会堕落到丧失廉耻和良知,主动勾引他,破坏他和郭绵的关系。
奶娘不明就里,一劝再劝,正说到八福晋有了身孕,奶嬷嬷被赶走,府里需要一个管家的,云珠进来了。
云珠和奶娘相处了三年多,听得懂几句吴语,恰好听到了最关键的几个字,诧异地问:“八福晋怀孕了?”
她一直以为八爷不行,所以这些年从不睡女人,婚前试婚时还教她撒谎应付旁人问询。
那如果他能睡那个病秧子福晋,也能睡别人吧?
她的心思重新活泛起来,跟着奶娘力劝张姝多往贝勒爷跟前凑,至少把管家权接过来。
张姝强调自己只想清闲度日,疾言厉色地教训她安守本分,絕不可以到贝勒爷和福晋面前胡说八道。
“不去!你自己都不上进,我才懒得替你争!”云珠气得摔门而出,临走前又扔下一句:“跟了你这样的废物主子,我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说是这么说,可人一旦有了想法,就安分不了。
云珠盘算着,得去八爷面前提一提张姝,要不他怕是想不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一个可用之人。
待夜深,看着张姝屋里熄了灯,她悄然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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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回宴請诸皇子那日。
为了让郭绵尽快对老四去魅,胤禩答應邀請老四来家里做客,但若只邀请老四,未免显得刻意。于是他给几个关系好的弟弟也都送了请帖。
老九来的最早。
他住的也很近,就在八贝勒府南边,和另一个皇叔——康熙的弟弟常寧,比邻而居。
而常宁的儿子滿都护是八爷黨肱骨之一。
满都护比胤禩大六岁,比老九大八岁,按说玩不到一起,郭绵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八爷铁杆的。大概,跟老九经常揣着酒上门唠嗑(游说)脱不了干系。
老九极善结交人脉,到处施恩撒钱,甚至出钱帮人买官,网罗人才不拘于满汉之分,连外国传教士也拉拢。
八爷黨能凝聚起来,绝对少不了他的功劳。
正因为如此,雍正登基后立即把他送到西宁,让年羹尧看着,确保他无法遥控指挥京师,才开始着手分化八爷党。
除去政治上的鼎力支持,在情感上,他和他八哥更是好的没的没话说。
少时形影不离
,死时也前后脚,一个八月薨,一个九月亡。若世间真有奈何桥,老八临终前看到九弟在奈何桥上微笑着等自己,对死亡應该没什么恐惧吧。
如果说穿越前胤禩只把老九当跟屁虫小弟,那穿越回来后,已将他当做毕生最親、最信之人。
郭绵知道他哥俩好,但因为那枚引起温总裁怀疑的龙形玉佩,以及九贝勒府管家秦道然的供词(主要些是不正当的敛财手段,比如敲诈女婿和各级官员,违禁开采走私人参,纵容属下强买少女等),她对老九有着极深的偏见,因此不想去扫兴。
可是胤禩似乎很想让她见见自己的宝贝弟弟,派人三催四请——说好的不要去前院呢!
郭绵不情不愿地去了。
八贝勒府远不及后世的恭亲王府大,不过也有五进院儿。
过了正门,先是一进开阔的庭院,庭院正中有五间堂屋,两侧有厢房,这里是官员、幕僚办公的地方,也用来接待朝臣。
后面第二进庭院,也有堂屋五间和东西配房,堂屋是胤禩的书房、会客厅,用以接待关系更亲近的客人。两边的配房分别用来备茶、做饭以及给太监和值班的侍卫居住。
今日宴请诸皇子就在这一进院子。
中间一大片空间,建了花园、鱼池、戏台子,用于休闲娱乐,也算隔开了前后院。
第三进就算是后院了,用作胤禩的起居室、小厨房,近侍婢女的寝房等。郭绵昨晚就住在这里。
第四进是‘八福晋’的起居室、小厨房及近侍婢女的寝房。这里的西配房有两层,不过绝大多数房间都空着,郭绵猜,在别的贝勒府,这里应该住着侧福晋、格格、侍妾等女眷。
最后一进据说是奴婢们的宿舍和仓库,郭绵还没去过。
她穿过花园,来到会客厅,门外的太监刚通报福晋到,一个身着暗红錦袍、腰间系杏黄腰带的男大胖就大步跨出。
那锦袍上满绣金线缠枝莲纹,腰带上镶嵌一溜明艳的蓝宝石,手腕上小叶紫檀、蜜蜡与金珠佛珠层层叠套,拇指戴着硕大翠玉扳指,脚蹬绣金麒麟黑缎皂靴,一身富贵晃眼。
肥而不腻的脸蛋子泛着红光,似弥勒佛般和善堆笑,嗓音洪亮,语气爽朗:“今儿总算能见到八嫂庐山真……”
郭绵逆光而来被强光环绕着看不真切,此时上了台阶才完全露出本来面目。
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陡然睁大,八字眉几乎挑到了头皮上,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老九绝对想象不出,这世上有这样貌美的人。
他一下子就明白八哥成亲那天为何那样兴奋,且从此再也不提‘郭绵’了。
第98章 第98章……
在这之前,老九一直以为八哥在婚宴上和老大打架,是和老大联手做戏,为的是麻痹太子。
现在才知道,他就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老九忽然很生气,八哥你怎能这么没出息?
他还有点莫名的恐慌,觉得这个女人会把八哥抢走。
郭绵看的清楚,他的表情从滿含期待轉变成了隐含敌意,却不知为何。
这时胤禩跟了出来,朝他肩膀上拍了下,笑道:“愣着做什么,叫过嫂子没有?”
老九朝郭绵勉强笑了笑,瓮声瓮气地叫了声八嫂,轉头酸溜溜地对胤禩说:“八哥,八嫂如今身子大好了,又怀着小阿哥,往后你是不是要多抽出时间在家陪她,不能再向从前那样,整日跟兄弟们厮混了?”
郭绵:……原来是在吃你嫂子干醋,真有你的。
胤禩瞥了一眼郭绵笑道:“从前怎样,日后还是怎样,你八嫂最是贤良识大体,何时拘束过我?不过她缠绵病榻这些日子,在家里闷坏了,这几日我想带她出去透透气。你一向会玩,此番正要向你讨教,哪里值得一去,且适合带着她去。”
得了他的承诺,老九宽心了许多,转念一想,八嫂病得下不了床时也从未把八哥绊在家里,现在好了更是不会了。
而且自八哥成婚,杀贪官、开皇田、固堤坝,实打实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事,不仅得到了皇父的赞赏、朝臣的拥趸,在民间的声望也節節攀升,并没有因为美色坏事,这个八嫂分明很旺夫!
一时间雀跃之情溢于言表,打心眼里为八哥娶到这么好的妻子高兴。
“这事儿我在行,八哥找我算是问对人了!”
他反客为主地将胤禩郭绵引进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他平日里广交三教九流,见闻極广,把京城的吃喝玩乐研究得透透的。
原来小兰她们说的都是明面上的,正经人知道的去处,事实上,京城很多私家游园、戏园、饭馆,只对女宾开放,还有些达官贵人会把妻妾打扮成男人,悄悄带着出门游玩。
胤禩是一边听一边点头,好像在MARK打卡地和攻略。
郭绵看他俩的态度,只觉得笼罩在身上的礼教束缚松了许多,能喘开气儿了。对老九的偏见不由得模糊了很多。
老九一旦打开话匣子,就没有别人说话的余地,场子永远也不会冷。
他肚子里有太多江湖恩怨、奇谈怪案,甚至豪门八卦,可谓荤素不忌。他又很有讲故事的天分,抑扬顿挫,环环相扣。
郭绵听得完全入了迷,不自觉地追着问:“然后呢?”
这时有太监来通报,十爷十四爷来了。
胤禩起身去迎,让老九留下继续讲故事,免得乍然中断,害郭绵心痒。
他接上老十和十四,剛进了院门,门房又来报:四爷来了。
胤禩知道老四的个性,一定是派人盯着这边,等人到齐了才出门——他一向要在弟弟们面前摆兄长的谱,绝不可能比弟弟们先到,又不愿意让人说他摆谱,所以时间總是掐的恰到好处。
于是他领着老十和小十四折回去接老四。
一行四人剛进了院子,正好听到郭绵爽朗的笑声传出来。
十月的北京不冷不燥,天空湛蓝,白云悠悠。
庭院里,桂花正开得热闹,金黄的花朵簇拥成簇,挂滿枝头。微风轻拂,枝叶沙沙作响,浓郁的花香随之飘散开来,弥漫在空气中。
所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而对胤禩来说,这一刻就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老四忽然脚步一顿,皱着眉问:“是谁在笑?”
胤禩心中一沉,蓦的想起雍正为了将他塑造成受妇人操控的无能之辈,令老九的管家在群臣面前供述他如何受制于八福晉,其中一条证据便是:八福晉在客人面前大笑,而他不敢斥责。
胤禩至今不理解雍正怎么敢把这一条留在史料里。
后人看了必能想象得出,他是个多么死板苛刻的人,并对四福晋充满同情——想必她在自己家里,連大笑的资格都没有。
虽说此番叫他来就是为了让郭绵看清他的真面目,胤禩却不由担心,他表现得太苛刻会让郭绵下不来台,于是赶緊解释:“四哥,老九先来了一会儿,说是从永安禅寺请了一道平安符,要亲自交给他八嫂,我拗不过,只好派人将你弟妹请了过来。她这一向缠绵病榻,身子虚亏得厉害,如今有了身子,總怕保不住,日日忧心寡欢。估摸着老九讲了个笑话逗她开怀。”
他这么一说,老四纵然觉得不妥也不好意思再提了。
老十和小十四则说:“我这里也有一箩筐笑话,但愿能让八嫂开怀。”
却说郭绵与老九越聊越熟,在他口若悬河时,突然掏出了那枚龙形玉佩,问道:“九弟认得这枚玉佩么?”
她从未跟胤禩说过,因为这枚玉佩被溫总裁刁难的事儿——不想让他觉得劳心劳力还帮了倒忙。
但她既然借了溫家的势,以后少不得还要和温总裁打交道。若不弄清玉佩背后的故事,心里不踏
实。
老九接过玉佩诧异道:“咦,怎么在你这里?”
郭绵心中暗惊,若无其事地笑问,“你八哥真的是从你这儿得的?”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老四的咳嗽声——他是在提醒屋里的八福晋,兄弟们要进来了,注意仪态。
老九闪电般把玉佩藏进袖中,呼啦站起来,笑道:“四哥来了?”
老十哼笑:“九哥,怎么你眼里只有四哥,不曾看见我和小十四么?”
老九嬉笑:“我被四哥的光芒耀着眼,旁人一概看不见。”
老四雪白的面皮微微泛起红晕,指着他笑骂:“混账东西,当着你八嫂的面儿没个正形!”
老九做了个鬼臉,老十和小十四乖乖叫着嫂子给郭绵行了礼。
郭绵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
老十瘦削清秀,神态有些娇憨。小十四还没长开,但轮廓已有九十年代的港星郭天王的影子。
老四么……容长臉,皮肤白,打扮得非常精致,眉眼中则透着宽厚和煦,和她想象中严肃刻薄的雍正截然不同。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火候不夠,还没修成‘雍正大帝’?
她不禁看向胤禩,求解答。
胤禩微微上挑一边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配合眼神,传达给郭绵三个字:他裝的。
他超会裝。
郭绵不禁莞尔,笑着笑着忽然觉得好神奇,最近好像学会了读心术,总能瞬间get到胤禩的意思。
胤禩期待着老四能偶尔露出苛刻、虚伪的真面目,好叫郭绵‘一见死心’,令他失望的是,老四的心机实在太深,竟一直表现得非常得体!
不仅和老九、老十、小十四一样谈笑如常,还主动贡献了一些逸闻趣事,后来更是热心地建议胤禩把后院格局改一改。
“你搬来前,內务府只派人简单修缮了一下这个宅子,并未用心布置,更不曾找大师調整过风水局。自你们成婚,弟妹一直卧病在床,风水上可能多少有些不洽。如今弟妹身体终于康复,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还是調一调更安心。我认识一个山西的风水大师,水平很高,过两日叫来给你看看。”
胤禩气得脸都黑了。
內务府改造这所宅子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娶到郭绵,对未来的家庭生活毫无憧憬,所以在装修上并不在意,内务府送来的图纸看都没看过。大婚之后,他对婚姻生活有了无限憧憬,自然想好好改造一下住宅,考虑到郭绵的生活习惯和極特殊的审美(她的公寓是哥特式吸血鬼城堡风),便决定等她来了再定怎么改。
现在她刚来第二天,他还没顾上提这回事,竟让老四抢先献殷勤,真是讨厌极了!
最让他受不了的还是郭绵的反应。
她好像完全被他迷惑了,老四讲的笑话和老九比起来那么蹩脚乏味,她却笑得那么开心,目光緊紧绞着老四,舍不得眨眼似得,还时不是点头跟着附和一下……还没见过她对哪个男人这样,简直要把老四捧上天!
真不应该冲动请老四来!
应该先让郭绵听听外头那些人都是怎么评价他,再让他们见面的!
其实郭绵只是在想,哎呀,明明是个刻板严肃的人,为了融入弟弟们的圈子,老四这么烂的笑话也讲得出口,有夠拼的……还有风水先生,笑死,原来他从年轻的时候就这么迷信了,不愧是靠算命选将军的皇帝……他真的很会打扮哎,是不是因为长得不如小十四,所以努力从打扮上找补啊哈哈哈。
老九知道胤禩不信风水,尤其厌恶算命卜卦的,但仔细想想,四哥说的很对啊,自打八哥八嫂成亲之后八嫂就患病卧床,不是八哥克她,就是风水克她,还是找个阴阳先生看一看安心。
不过他不敢说得太明白,怕吓着嫂子,便委婉地劝道:“八哥你就听四哥的吧,四哥府上风水多好啊,連生三个都是大胖小子,你让他找人给你调一调,也好一举得男嘛!”
胤禩嘴角一抽,心想老四府上的风水好是好,可是只利他自己,不利他儿子,弘晖、弘昐、弘昀这仨儿子一个都保不住,从明年开始就会陆续夭折。再说,他要是串通那风水先生,给我布一个太阳局压制我怎么办?信谁也不能他呀!
他百般推拒,老四却是有点子强迫症在身上的。
“我听说户部拨给永定河固堤的银子不够,你自己垫了几千两,刑部有个老司官死后家里人凑不齐扶棺回乡的路费,也是你出的钱。你这天天跟散财童子似得往外撒,是不是自己都不够用的了?”老四问。
当着人家老婆的面儿说人家穷,合适吗请问?!
胤禩尴尬得脚趾抠地,不小心瞥到郭绵笑眯眯看着自己,顿时脸更热了。
早上她揶揄他穷,他知道是玩笑话,没觉得不好意思,此刻老四当着她的面说他穷,像是在羞辱他无能,只能让老婆孩子跟着他穷日子一般,他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偏偏老九还跟着附和,“四哥你真是神机妙算!屋漏偏逢连夜雨,八哥刚才得了消息,雅齐布把他的私库搬空了,他现在连一块铜板都没了!”
第99章 第99章……
胤禩连忙给郭绵打眼色:不至于不至于,爷知道雅齐布是什么人,哪能没有防范,放心爷有錢!
郭绵眨了眨眼表示收到,旋即又把灼灼目光投向老四。
老四不像老九那样没分寸,未对雅齐布之事置以只言片语——被奴才偷家,毕竟不怎么光彩。
他只是爽快地说道:“银子事小,風水事大,这錢四哥给你出。”
啊!见证历史了!老四真的出钱给老八装修房子了,和史料对上了!
还是因为我呢!
好奇妙的历史参与感!
郭绵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胤禩还以为她是被老四感动哭了,怄得说不出话来。
老九热烈地响应道:“算我一份!”
老十无脑跟:“还有我!”
小十四一拍桌,豪迈地拍了拍胸脯:“哥哥们都别争了,大头我出!”
老四哂笑道:“你知道改風水局得用多少银子么?你还没开始办差,也没有爵位,哪来的银子?”
小十四傲然挺胸,扯着他正在变声期的公鸭嗓道:“多少银子我都给得起!前几日汗阿瑪剛给了我一片皇庄,还赏了我不少好東西,随便拿出一件就能賣个天价!”
老四最看不惯他恃宠賣乖,冷冷斥道:“御赐的東西你也敢拿出去卖,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胤禩想起后世的史学家分析,汗阿瑪晚年最宠爱的儿子就是小十四,把他派到西宁打仗,就是为了让他立军功攒威望,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心里也有些妒忌,不过一想到老四心里会更酸,就舒坦多了。
老四让他怄得难受,他也不愿让老四好过,当即决定给这把妒火添一把柴,便道:“四哥,别吓唬十四弟了,汗阿玛总说他是最像自己的儿子,别说区区一个物件,就算他捅破天,汗阿玛也舍不得罚他。”
老九老深以为然,纷纷附和道:“可不是么,汗阿玛偏心偏得没邊儿了。”
小十四本就崇拜老八,又得他声援回护,不由得朝他靠了靠,得意地对老四说,“八哥说的极是!便是不卖东西,只要我去汗阿玛面前说一声想要银子,他老人家会不给么?只会是我要一万两,他给两万两!”
老四一看这四个弟弟抱团耍混孤立自己,恨得胸口憋闷牙根疼,当着弟妹的面儿,还不好意思甩脸子,只能装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好啊,你去要。先要个两万两给你八哥花着,不够的,我和你九哥十哥凑。”
小十四这个年纪经不起激,立即便要回宫。
胤禩趕緊拦着,郭绵也道:“四哥和弟弟们一片好心,我和八爷感动非常,我们一定尽快把改动风水局的计划提上日程,不过我们真的不缺银子。虽然八爷经常往外撒钱,手头确实有些捉襟见肘,但都是为国为民为道义,我非常支持他,哪怕为此喝风饮露也心甘情愿,何况远不到那个地步。夫妻本为一体,我的钱也是他的钱,我的嫁妆还没动呢,就是重建这貝勒府也足够用了。”
一时间,整个厅堂都安静下来。
老四想起了与自己没话说的四福晋,老九想起了把嫁妆攥得比裤带还緊的九福晋,老十想起了动不动就吵着要回蒙古的十福晋,小十四想起了容貌不甚突出的準媳妇,心里都五味雜陈,各
有各的艳羡。
而胤禩心中的骄傲满足膨胀到了极点。
从兄弟们进屋,郭绵除了请安问好不发一言,没想到甫一开口,既炫了感情又炫了富,给他挣足了面子。
就算她是演员,就算她总强调在别人面前她是郭络罗氏,他仍坚信,这一刻她把自己当成了胤禩的妻子。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一晚胤禩被兄弟们灌了个八分醉,踉跄着回到卧房,把奴婢们都趕出去,拉着郭绵满屋子乱转。
郭绵问他找什么,他不说话,翻箱倒柜忙活了一通,最后把绑辫子的黄绳拆下来,把她的左手和自己的右手绑在一起,系了个死扣,拉着她往床上一倒,安心地闭上眼,大着舌头笑道:“好了,这下你跑不了了。”
郭绵好气又好笑,支起肩膀,戳着他的脑门教训:“你的体检报告我看了,你有胃癌基因,以后不準喝酒!”
胤禩哪里听得懂什么叫胃癌基因,就算听得懂,也无暇在意。
他今天很得意。
本来这个时代讲究贤妻美妾,男人在外,多会攀比妻子的贤德和小妾的美貌,而不是反着来。可他不是个纯粹的古人了,他心里只有妻没有妾,而这个妻,兼具美貌和贤德,当然还有煊赫家世。
当初光是家世这一样,就让老四眼馋不已,如今见了她本人,怕是酸的肠子都绿了。
郭绵走后,几个弟弟一直夸嫂子贤惠体贴,羡慕他们夫妻情深,老四一句也没附和,却或明或暗地告诫他不可耽于美色,还隐晦地提起了安亲王府的狐妖传说,意图让他疏远福晋。
哈!要是让老四知道,爷的福晋是上天恩赐的,爷是奉先殿祖宗严选的皇位继承人,他该如何?
他该彻底认清自己,在爷麾下本本分分地做个谋臣!
此刻他头晕目眩,像踩在雲头上。
他记得自己不会驾雲,要想不掉下去,需得牢牢抓紧会驾云的仙女。
仙女不是不让他抓,就是有个条件,方才说什么来着?对了,不准喝酒。
不喝酒怎么行?那么多个寂寞长夜,别人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我没有。
他道:“除非你在我身邊,日日管着我。”
话赶话似的,郭绵脱口问:“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你就管不住自己,那下半身是不是早晚也会失守?”
胤禩闭着眼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使劲搓了搓眼,而后艰难睁开看向她:“若失守,绵绵当如何?”
虽然知道他只是在試探,可这一霎那,好像有人拿针在心头上戳了一下。
郭绵怕自己做不好表情管理,闪电般伸手盖住他的眼,哈哈一笑,道:“会恭喜你。”
胤禩的嘴角倏忽落下来。
他也知道郭绵这话不可信,可听到还是很难过。
他背过身,没言语。
郭绵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半晌看他不动,以为他睡着了,便想把手腕上的绳子解开去熄灯。
剛动了动,他就翻回来,突兀地说:“若真有那日,定是绵绵不要我了。”
他眼睛红红的,不知是不是被酒精烧的。
郭绵的心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怔怔看着他。
胤禩也直勾勾盯着她,半晌,表情骤然变得无比严肃,凶巴巴地开口:“你快说不会有那一天。”
幼稚……郭绵蓦地笑了,摸了摸他的脸颊,问:“你渴不渴?”
胤禩先是摇头,很快又点头。
郭绵便要下床去倒水。
胤禩一手掐着眉心,另一手紧紧攥着她不放:“叫奴才来倒。”
茶壶是小兰提前备好的,就在床对面的条桌上,郭绵没有这么点小事儿也要使唤人的习惯。
她一起身,胤禩也被拉起来,然后头一晕,又重重倒下去,扯着郭绵也摔在他身上,这一下砸得不轻,他疼得闷哼了一声,却顾不上卖惨,趁机抱住她翻身覆上,把嘴贴上去。
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郭绵刚要将他推开,突然忍住了。
就想試试他到底是不是大傻子。
結果快五分钟过去,他只会用两瓣唇蹭来蹭去,都不知道张嘴的!
服了。就这种人,你让他睡旁边,他能做什么?
郭绵对他的防备降至零点,没将他踹下床,只是推到一旁,坐起来想解开手腕的绳子,谁料他醉醺醺系了个非常复雜的結,根本无从下手。没办法,她只好扬声喊人。
小宋很快推门而入。
郭绵道:“拿个剪刀来。”
“不许去!”胤禩把她那只手腕抱在怀里藏着,含糊不清地喝令:“倒水来!”
小宋一时不知该听谁的,想到早上被处置的那个婢女,胆战心惊地去取了剪刀来。
胤禩气得两腿乱蹬,“走开走开走开!不准剪爷的姻缘结!”
郭绵和小宋面面相觑。
不过小宋很快就反应过来,貝勒爷酒后撒泼的样子不是自己该看的,赶紧低着头往后退。
郭绵觉得有点丢人,怎么嫁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一手摁住胤禩的腿,阻止他像个翻盖老鳖一样乱蹬,一手伸向小宋,“快回来,把剪刀给我。”
“谁敢!”胤禩强势冲破她的桎梏,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抱着她的腰往后扯,大喊:“来人,把这个没眼力见的奴婢拉出去!吴用你个没用的狗奴才,死哪儿去了!”
吴用屁滚尿流地跑进来,一见小宋拿着剪刀,他家爷拼命护着福晋,还以为小宋要行刺,当即冲过去挡在床前,尖叫:“卢侍卫!苏侍卫!”
……
这一闹,阖府……连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八爷和八福晋的‘捆绑情趣’。
饶是郭绵脸皮厚,一想到在别人眼中,自己是个怀着孕还和丈夫这样那样的女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出门。
转而一想,怀孕是假的,之后胤禩肯定要找个理由让她‘流产’,届时四九城肯定盛传,八爷和八福晋孕期行房把小孩搞掉了……
Hollyshit!
半夜被气得睡不着,郭绵转身给胤禩一顿锤,奈何人家面带微笑睡得死沉。
第100章 第100章……
这一次胤禩没有早起,虽然不到四点就被邦邦硬的小胤禩叫醒了。
郭绵醒来发现自己跟个八爪鱼似得缠在他身上,大腿压着小胤禩。
她触电般弹开,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被腕上的黄绳勒得一痛,顿时尴尬又恼火,站住道德高地先发制人:“你卑鄙!趁我睡着把我擺成这样!”
胤禩:……老婆反應真快啊,还没醒盹儿就想到怎么赖人了呢。
他坐起身牵过她的手腕,用牙齿把自己绑的死结解开,而后在浅浅的紅痕上轻轻吹了吹,抬眼看着她,笑问:“你卑鄙的丈夫打算帶你出去玩一
天,你可愿意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天光已然大亮,把紅鸾帐内凌乱的床铺照得一清二楚,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也把近在咫尺的人照得清清楚楚,让人头脑发昏。
郭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忽然发现另一个问题:胤禩怎么越长越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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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饭的花样不减反增。
擺在郭绵面前的,恰是她提过的玉米、黄瓜和煮鸡蛋。
而厨房的大师傅在外面候着,为这时节买不到西红柿请罚。
郭绵哭笑不得,悄悄问胤禩:“大师傅私底下会不会覺得我是在故意刁難他?”
胤禩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有时候也该適当刁難一下。做主子的,本来就不能被下面人琢磨透了。好在啊,让人捉摸不透是你的天赋。你只需做自己,无需在意任何人。哦不对,稍微在意一下我。”
郭绵看他一臉揶揄,在桌子底下轻轻踩了他一下。
这一下不轻不重,胤禩当是打情骂俏,甘之若饴,夹起一块外皮焦酥的锅贴,咬了一口,殷勤地递到她面前,将丰富的内馅展示给她看,笑问:“不想尝尝?”
郭绵拿起玉米,摘下玉米粒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翻着白眼道:“不要试图动摇一个伟大女演员,维持身材的决心。”
“哪里的话,绝对不会。我向你保证,全力支持你追求事业的决心。只是,今天我们要在外面一整天,走很多路,干很多活,吃太少恐怕撑不住。”
“还要干活?我以为我是来度假的。”郭绵嘴上不滿,眼睛里却分明透着期待,“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儿?”
胤禩朝她碗里放了一只锅贴,“吃完再告诉你。”
郭绵会根据一天的消耗来进食,偶尔管不住嘴吃多了,当天必会进行高强度运动,以达到能量收支平衡。既然胤禩说今天活动量很大,她就稍微多吃了些。
胤禩看她把那个锅贴吃了,心里无比滿足,大手一挥,把伺候郭绵的婢女太监都赏了。尤其重赏了小宋。
当然,大厨也没受罚。
从前郭绵也是这样的老板,一开心就给呱呱和宋时发錢,但现在……
她不自覺想起了被雅齐布霍霍一空的库房,以及昨天老四他们凑錢给胤禩改风水格局的事儿,心中浮起一阵‘用别人的钱穷大方’的窘迫感。
艾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给一个不会过日子的男人当老婆心好累哦!
看来得尽快找个好管家。
吃过早饭,胤禩命人送来一套侍衛服给郭绵,“抱歉今日不能让你以八福晋的身份在外行走,需得委屈你假扮成我的侍衛。”
郭绵早从小兰等婢女口中得知,皇子福晋若无正经由头,想出门着实不易。昨日老九闲谈时也曾提及,京城里不少达官显贵都爱将妻妾扮作男子带出府游玩。是以胤禩刚说要带她出门,她便猜着要乔装改扮,此刻闻言没多想就答應了。
胤禩却有些歉意,拉着她解释道:“你来之前,我列了很多计划,打算光明正大地带你一一打卡。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惠妃额颞忽然生病,额颞宣你入宫侍疾,我不得不谎称你怀有身孕才能推脱。如今推是推了,却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玩了。下次来,我定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打卡’都学会了,学挺快啊……说起来,是古人融入现代社会,比现代人融入古代社会更容易呢,还是他適应能力强呢?好像从没听他抱怨过在现代不适应。
郭绵想着,滿不在乎地摆摆手:“这算什么委屈。其实就这么几天,不出去也没什么的,我原本也不是个爱出门的人,只不过,能不能和爱不爱是两个概念。你愿意挑战皇家规矩和世俗礼教,给我‘能’的自由,足以说明,我把你调教得很好,我很满意了。”
胤禩笑着点点头,眼神飘远,“能不满意么,从我十二岁就开始调教,这是给自己培養童養夫吧……”
“你嘀咕什么?”
胤禩摇摇头,“我说,衣服鞋子都是新的,是按照你的身形脚码定做的。放心穿。”
什么时候偷偷量了我的尺寸呢……不过比起这个,郭绵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会提前给我准备侍卫的装备?”
为了应对夺嫡失败,胤禩给她准备了无数条退路。这套衣服,是其中一条路上的。
他没有说实话,笑着反问:“怎么?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嫁了一个多么优秀的男人?”
郭绵:……
出门前郭绵拒绝了马車,让胤禩给自己挑一匹马。理由是,侍卫不能坐車,要尊重人设。
胤禩还揣着在车里和她卿卿我我的小心思,而且他没有在未来的道路上见过马,自以为未来人已经摒弃这种交通工具了,便勸她:“骑马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也没有你们的电单车舒服,还是坐车吧。”
郭绵坚持要骑马,“放心,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速度一定赶得上。”
胤禩看勸不动她,便親自去马厩选了一匹温顺灵活的母马给她,让她先在家里骑两圈试试。
为了让她知难而退,他只在一旁护着,根本没教她怎么上马。
郭绵并没有急着上马,先缓缓绕马转了一圈,满臉兴奋地对他说道:“这是河曲马吧,又高又匀称,性子也温顺,养的真好啊,皮色好漂亮!”
她懂马……胤禩有点拿不准能不能劝退她了,但也有点小得意。
这马是他親自挑选出来,从小养大,亲自驯出来的。好多人向他讨要过,他没舍得给,郭绵喜欢,证明她眼光好,也证明他留对了,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它刚满四岁,机灵听话且活泼好动,我给它取名叫灵悦。你叫着它的名字摸摸它的额头,能更快地和它熟悉起来。”
“原来它喜欢被摸额头啊。我以前养了一匹马,喜欢被搓耳朵。”郭绵说着从侧面走近,慢慢把手伸到它两眼之间,依照胤禩的指示,叫着它的名字轻轻抚摸,感受到它放松下来之后,把手移动到它的颈部、肩膀和脊背。
胤禩诧异地问:“你以前养过马?”
“恩,是一匹蒙古马,性子很烈,除了我,谁都不让骑。可惜后来跟我参加一个重要比赛的时候受了伤。”
“你还参加过比赛?你很喜欢骑马?”
“一开始谈不上喜欢,是我姥逼着我学。她给我报了很多特长班,书法,古琴,刺绣,围棋,国画,舞蹈,武术,骑射等等,我实在学不过来,她就说,如果不能十项全能,那就挑一个学精学透。你知道按她的标准,学精意味着什么吗?”
胤禩问:“什么?”
“要成为这个领域里的全国冠军,也就是状元。”
胤禩肃然起敬,“你姥姥对你要求很高。”
“还好吧,没你阿玛对你要求高。至少我不需要凌晨三点起来读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也不需要真刀真枪上战场。”郭绵笑了笑,接着又道:“而且我没有做到啦!决赛出了意外,我的马因为受伤太严重,被送去安乐死,我当时很难过,不肯再骑马,后来自然就再也无缘问鼎冠军了。”
胤禩知道她的个性,既然选了就一定拼尽全力,而他每年也要参加皇家骑射考校比赛,深知一匹好马等同于一个好伙伴,失去一个能在赛场上共同打拼的伙伴得有多痛啊。
他心疼地问:“那你现在想起它还会难过吗?”
“不会了。可能是后来经历的事情太多,变得麻木了。”她摇了摇头,笑问:“你说我现在是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胤禩道:“如果你是,我们怎么会相识?怎么会成亲?怎么会……亲亲?”
郭绵被他炽热的眼神烫的脸一热,猛伸手将他一推,“你还好意思说,这些都是你脸皮厚的证据吧!”
说完双手撑着马鞍轻轻一跳,潇洒地跃上马背,轻拍它的脖颈,驱动它在院子里小跑起来。
“它是你的了!”胤禩笑盈盈看了她一会儿,叫人牵来自己的马,与她并驾齐驱。
两人在侍卫的前呼后拥下出了家门,经过闹市,出了城门,在宽敞的官道上纵情驰骋。那畅快淋漓的感觉,倒也不比在马车里卿卿我我差。
约莫跑了两个多小时,到了一片有兵丁把守的村庄里,胤禩勒住马,对郭绵说:“就是这里了,下马吧。”
郭绵打量着周围既无山水也无店铺
,除了低矮的泥胚房只有田地,实在不像个消遣娱乐的地方,不由纳闷:“真让我来干农活啊?”
胤禩笑笑把手伸给她:“先下来再说。”
